谏奈极力佯装镇定，保持平时的语气。



「原本还以为队长变了个人……但明显是我多虑了。」



在这一刻，谏奈感到自己与祇园的距离是前所未有地近。真是太讽刺了，居然离队之前都没有这种经验。



「说什么傻话啊，谏奈。我一点也没有变，无时无刻都在想怎么斩下那个归死者的首级，将一切归为尘土呢。」



「……真的吗？」



想再多听听他心声的渴望，使谏奈鼓起勇气踏入平时不敢涉足的领域。若是现在，即使挨骂也一定能甘之如饴。



「怎么怀疑我呢，谏奈。只要机会够好，我随时都想夺走琉德蜜娜的《精髓》，可惜一直等不到而已。」



谏奈感到祇园的呼吸稍微加快、失序。



「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变过，从不曾愧对我向家人在天之灵立下的誓言……——」



「……队长……？」



祇园突然不动不说话。



谏奈晚了一瞬间，才发现客厅气氛骤然一变。



「我错了，谏奈。」



过去负责后方情报支援的少女，在祇园眼中窥见深痛的绝望与失落，犹如心灵遭恶鬼占据。



「……队长？」



「我……我已经没资格再待在『鸡鸣骑士团』，应该从异端审讯骑士之列中除名才对。我实在大错特错。」



那强烈情绪的对象不是他人，全是对内、指向祇园自己。他的绝望，仿佛所有重引力都朝他塌陷那么深。鬼气逼人的模样，差点没让谏奈昏过去。



「我没有脸见我的父母，还有姐姐。」



在祇园心中涡卷的情绪，是愤怒。前所未有的巨大怒气一滴也不外泄地挟带各种敌意、恶意与浓缩的轻蔑与侮辱，翻腾不已。



「……队、队长……！」



祇园更将他摆在桌上，不久前才刚重写完的角色卡纸抓起来，撕成两半。



「简直奇耻大辱……杀了我吧！」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状况孰前孰后，谏奈完全串不起来。



仿佛眼前光景时序错乱，而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色彩，抹在呆若木鸡的自己的意识最顶端。



名为红的色彩。



刀仪野祇园安静无声地抽出总是随身携带的爱刀，握住刀刃中段，剑尖对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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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那刀尖在他腹部猛力拉出一条极大伤口，而溅出花瓣般的红。



「您做什么……！队长……！」



「谏奈，麻烦你替我砍头。」



祇园小心地用力握紧沾满鲜血的刀刃，以免割断手指，将刀尖抽出腹部。



「……！？？」



砍头？用那把刀砍下队长的头？用圣皇陛下御赐的「论护督守真理舟」，由我亲手，砍下祇园队长的……头？



「不、不要再说了，祇园先生！小枢！快点过来！拜托快点！祇园先生他、队长他……！」



「算我求你了，谏奈……」



祇园强忍腹部痛楚，左手按着伤口不让丑陋的内脏流出体外，右手将湿濡的刀柄递到谏奈面前。



「拜托！不要再乱来了，队长！您这是、您这是……！」



谏奈不愿接刀，反倒上前扶住祇园的左手。



「队……长！祇园队长……！」



她也以颤抖的手按压伤口，阻止赤红的温热液体喷出祇园体外。



「祇园！」



枢在这时冲进客厅。



「小枢……！队长自己……他的肚子……！」



「什么？到底是怎么了，姐姐？祇园！」



枢似乎正在洗澡，湿淋淋的身子只裹上一条浴巾就冲过来和姐姐一起按住祇园的腹部，帮助那脸色苍白的少年躺在一片血污的地上。



「我根本是个叛徒！背叛了父亲！母亲！还有舍命保护我的姐姐……！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我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祇园是无法饶恕自己而切腹。谏奈知道他是严以待人，对自己更严厉的人，然而——



「不要再说了，祇园！怎么办，为什么祇园的伤都没恢复！祇园不是半吸血鬼吗！」



在惊慌失措的枢身旁，姐姐谏奈铁青着一张脸——她认为自己很了解刀仪野祇园这个人——但是，她太天真了。



发现自己心中充满欺瞒、伪善，使谏奈一阵晕眩。没错，她明知自己很了解祇园，却不曾真正认同。现在，她才深切明白自己以为情操高贵的祇园，与一身俗尘的嬉奈森谏奈是同类同种——相去不远的人类，将他从天上拉下凡间，当他和自己是同一人种……



「公会入团仪式那时也是……要是我态度强硬一点，应该还是能从竞技场前往存放《重魔素》的地方！我当时怎么会没那么做……不，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做呢！我再也无法相信自己了！我居然受了那个归死者……的诱惑……陪她玩起那个游戏，还愈玩愈投入……！」



嬉奈森谏奈被自身欲望迷惑，不愿认同他的职责、少年异端讨灭骑士所追求的世界，而其惩罚——便是这沾满双手的赤红。



「不、不要乱动啊，队长……！小枢！伤口没有愈合是因为队长用这把圣剑切腹的关系！加持过的武器制造的伤口，就连吸血鬼也恢复不了！」



「在珊瑚城发生的爆炸案也是……我明明可以直接冲到分部去！只要趁乱抢走《重魔素》……我就可以得到琉德蜜娜的《精髓》了……！」



「祇园，不行！乱动的话内脏会跑出来啦！姐姐也冷静点好吗！你不是可以中和祇园的刀，那把『真理舟』的圣性吗！只要那样——」



「一开始找到装《重魔素》的箱子那时候也一样……！没、没抢走它，是因为那时候，我前不久才因为骰子点数一直很差而萎靡不振！一直没办法从打击中站起来的缘故……！也就是我真的玩得太入迷了……！」



谏奈满是祇园之血的手到处在客厅留下血手印，脑袋一片混乱地翻出自己的魔法书并立刻翻开。事到如今心里还一堆借口的自己，实在教人作恶。地上开始浮现白光方阵，谏奈开始吟诵圣言了。



「我关心的全是自己的行为在TRPG里合不合理，完全把讨灭异端置之度外！可耻至此……我不想活了……！」



说这话的，不是平常那精明的少年异端审讯官，简直是个不愿接受世界的小孩，不断抓着胸口痛苦挣扎。



「拜托了，枢！请快砍下我的头，求求你……！」



「祇园，不要乱动！拜托……！抱歉了，祇园！」



枢确定姐姐的方阵开始生效后跨坐到少年胸上，从上方压制他。



「我对父母和姐姐在天之灵立下的歼灭吸血鬼之誓，全被我丢到哪去了……！枢！我命令你！砍下我的头！把我……送进地狱……！」



祇园痛苦的挣扎，与枢压制他的力量不断对抗，使得铺木地板轧轧作响，陆续破裂。



「我再也不能相信我自己了……！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不能原谅一件事过！根本罪该万死！我就是一个不自觉的恶！该从这世上消失的是我才——」



「祇园！」



房中迸发爆裂声。枢狠狠地搧了祇园一巴掌。



「才不是呢，祇园。你一点也没变啊！」



「……枢、枢……？」



祇园甩甩头，视线对焦在跨坐他身上的少女。



「……不对，我可是背叛父母，违背复仇之誓——」



「祇园，你搞错了！」



「喔咕！」



客厅接着响起的，是撞击声。枢狠狠地用头锤招呼祇园的脑门。



并顺势贴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说：



「你就只是一直在仔细调查琉德蜜娜而已，不是吗！」



「可是那全都——」



「不对！」



下一击，撼动了整栋公寓。这个压着祇园，揪着领子砸下的第二次头锤，使他后脑勺在铺木上撞出了一个坑。



「喔喔喔呜……？」



「搞清楚，你可是连自己都骗倒了，才可以那么接近琉德蜜娜的深层意识耶。就是因为你不惜欺骗自己，这么卖命地在玩TRPG，才能在这么好的状况下接近《精髓》，而且完全没有引起琉德蜜娜的怀疑！不是吗，祇园……？」



压制队长的少女，浑身是血的少年。两人都在谏奈唤起的方阵之上。



「……小枢……你说得没错。」



阻断半吸血鬼自疗能力的圣性遭谏奈中和，伤口开始愈合。



「有个东西……让我一时迷失了自己……就是那个归死者，是那个吸血鬼害我发疯的。我该讨灭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琉德蜜娜才对。」



在祇园心中滋长的想法已经死灭。



「必须接受毁灭的，是那个归死者才对。」



少年摸摸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的头。



「已经没事了。枢，我添了很多麻烦吧。」



「没有。我对你的信心，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坐起上半身的西装头少年对枢浅浅微笑。



「队、队长……？」



眼镜少女像倚着魔法书般瘫坐下来，全身颤抖不已。她是真的打从心底厌恶自己，甚至堪称绝望。



「谏奈，害你担心了。」



祇园点点头，改变姿势，而谏奈就连从祇园身上别开眼睛都办不到。这一刻，她感到的是喜悦。她从没见过祇园显露这样的感情，能见到这样的他，让谏奈单纯地为自己庆幸，同时也觉得会那么想的自己实在无药可救，但自己就连切腹的勇气也没有。全身冷到了指甲，抖个不停。不能再待下去，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祇园要枢起来，自己也摇摇晃晃地站起。



「居然能让异端讨灭骑士变质到这种地步，再次证明了吸血鬼琉德蜜娜的危险性。」



祇园毫不在乎狼藉的客厅，从地上拾起长刀，收回鞘中。



「枢，明天在TRPG里弄到《重魔素》以后等我信号，我们一起让那个归死者归为尘土。」



在他眼前，是染满血红，裂成两半的角色卡。



「我不会再被她所惑。明天我一定要亲手消灭琉德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