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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1 / 2)



海兰拿给我写有圣经译文的羊皮纸叠那天夜里,我几乎没什么睡,都巴在书桌边目不转睛地读,脑中满满地是「原来还能这样解释、原来有这种寓意」等新知的刺激。



缪里好像为蜡烛太亮睡不著发了点脾气,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静下来了。



当我赫然回神时,窗外街道传来载货马车的声音。明明感觉上,我到刚才为止都在读译文,实际上却似乎是睡著了,肩上盖了条被子。回头看向床上,缪里睡得缩成一团,很受不了我的样子。



我慢慢活动在寒冬中保持同样姿势太久而变得像枯木的身体,上床稍微补个眠。被子里充满缪里较高的体温,使我的紧张霎时溶解,一下子就坠入梦乡。



下次睁眼时,我在闯了大祸的惊恐中跳了起来。



「早上的准备……!」



太阳已经完全升空,从阳光色泽就能一眼看出温泉旅馆的早餐时间已经结束,开始准备午餐了。全身冷汗直流,心里满是对罗伦斯替我四处奔波的歉意。我已经好几年没睡过头了啊。懊恼地下床时,我才终于想起那全是穷紧张。



「……早安?」



在桌前梳头的缪里不明所以地道早。



「喔……对喔,这里不是温泉旅馆……」



敞开的木窗外,是热闹城镇的喧嚣。



还有微微的海潮香。



「大哥哥,你真的很勤劳耶。」



缪里傻眼地笑著说。



「啊,对了。在贪睡的大哥哥打呼打得正过瘾的时候,有东西送过来。」



平常都是我骂缪里赖床,所以她喜孜孜地跑过来轻咬我。是我对缪里期待太高,才会希望她叫醒我。她一定是看我比她更晚起床,在旁边贼头贼脑地偷笑。



脸和衣服有没有被她恶作剧,都得仔细检查。



看向她所说的货物之后,我的睡意全飞了。



「缪里,你先让开。」



「喔咦?」



我抱起摆在门边的一整组货物重重放在桌上。被我赶跑的缪里噘著嘴到床上坐。



「有这么多的话……」



破布制成的纸和羊皮纸多到要用抱的才拿得动,墨汁也满满都是,羽毛笔则多到好像要飞走了似的。



「大哥哥,你一个人要用那么多啊?」



缪里盘腿坐在床上忙碌地保养头发之余,有点不敢置信地问。



「没有,应该还会有几个誊写师傅来帮忙……缪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嗯?啊,有人来问大哥哥在不在,我说你在睡觉以后他们就出去等了。」



「就是他们啦!」



就在我三步并作两步要出去找人时,被缪里叫住了。



「啊,等等啦大哥哥!早餐呢?」



「随便就好!」



我留下这句话就出了房间。



德堡商行早已开始今日的业务,人和昨天一样多。我向路过的小伙计说明后,他就带我来到一楼卸货场角落,那里有几个闲得发慌的男子。他们一见到我就以很适合加声「嘿咻」的缓慢动作站起来,全都有驼背,右手指头缠著绷带。肩背包坑坑洞洞,衣服像在泥水里拖过般满是污渍。再多看一眼,发现他们脸和手也是一样斑斑点点,不输衣服。



不懂的人看来,或许只会以为他们是贫穷的旅人或逃离重税村落的农奴吧。不过,那其实就像强如鬼神的佣兵被敌人的血喷了一身一样,优秀的誊写师傅当然全身都是墨迹。



这几个男人看起来全身上下都疲惫不堪,只有眼睛仍闪闪发光。



「我们也能帮神传授正确的教诲吗?」



「那当然,欢迎三位。」



我与三名男子握手,感谢他们特地来一趟。



「可是,这时节不是很忙吗?」



「哈哈哈,当然很忙,不过我那个公证人老板叫我先来帮你。」



「我是从港口的税吏公会来的。」



「我来自市政参议会的资料库。」



能读能写的人总是受人视为珍宝,而能够确实完成文书腾写工作的人更是宝中之宝。誊写文书远比一般人想像中艰辛,在修道院甚至是一种苦修方式。能做这种工作的人相当有限,而能够贯彻始终且正确无误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这几位师傅应该都是海兰透过那名制纸专家徵召来的,能力肯定优秀。少了他们的地方,现在恐怕是忙得晕头转向吧。



「但是呢,我们老板都认为协助海兰殿下,甚至是温菲尔王国,以后赚回来的肯定比现在缺了我们而损失的更多,毕竟什一税和什么都扯得上关系。要是可以免除那种税,出借一、两个我这样的人手也在所不惜。」



「而且,其他大型的工匠公会似乎在计画让底下的工匠宣传海兰殿下的想法,要在紧要关头把人召集到教会门前去呢。问题是,我们家老板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没多少人手。要是什么忙也没帮就白白享受免除什一税的甜头,到时候在镇上可就抬不起头了。」



「再加上大家都单纯对圣经上写了什么很有兴趣,想知道神实际上到底是怎么说的,不然教会的说词实在是太难接受了。」



从师傅们的反应看来,海兰的计画是进行得相当顺利。



世界或许真会就此改变的预感,给我无法言喻的兴奋。



「听海兰殿下说,您是一个学识渊博的神学者呢。」



「请务必替咱们指点指点。」



「咦?啊,快别这么说。我没那么大本事,实在不敢当。」



海兰似乎每到一处就会吹捧我几句,也许是认为适度的夸大比较容易煽动人吧。海兰可不只是个亲切爱民的贵族。



「喔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谦逊这种美德的圣职人员呢。」



「不愧是殿下介绍的,货真价实啊。」



总觉得海兰连这一步都算到了,我只能在睁圆了眼的师傅们面前一个劲地苦笑。



至于怎么找地方让他们誊写,也是件头痛的事。德堡商行会馆的构造可说是在不同楼房之间搭走廊强行串成,又大又复杂,没人向导恐怕会迷路。



但尽管如此,会馆里依然没有空房间,于是我只好把商行配给我们的房间借他们用了。



「缪里,你抬那边。」



我们协力将床铺等家具全移到墙边,再从其他房间搬桌子过来。



在气氛顿时变成工坊或教会抄写室的房间中,只有缪里一个抱著腿窝在床上。



「那么,要我们腾的书在哪啊?」



「就这一叠,请三位分摊来写。」



「错字订正过了吗?我不识字,帮不上这个忙。」



不识字的誊写师傅并不少见。说穿了,写字也是类似画图的行为,只要能照描就能胜任;而且这样比较能忠实呈现原有文字,反而更好。问题是,会连错字一起抄下来。



「我已经把我看得出的都挑出来了,不过……」



既然不识字,也不晓得要订正哪里吧,直接标注在写译文的羊皮纸上也不太好。在我思考该怎么办时,男子说声:「敬请放心。」从背包拿出针山。



「请把针插在拼错的字上,我们会自己参考这边作订正。」



「太好了。」



师傅巧妙的智慧令人感佩。我立刻著手,往他那份羊皮纸一一插针。



其余两人在手腕缠布,还装设了小型肘架,可能是他们工作时都是那样吧。那模样酷似准备上战场的骑士,十分可靠。不一会儿,他们就准备好开工了。



「那么,我们来给教会一点颜色瞧瞧吧。」



一名师傅这么说之后,三人各自开始作业。



我也想继续翻译时,忽然发现缪里不见了。对了,她好像说过早餐什么的。说不定她一直在等我起床,什么也没吃。



我赶紧离开房间找人,发现她就倚在走廊窗台边,望著中庭喂小鸟。



「缪里?」



我一喊她名字,小鸟就全飞走了。



「大哥哥还满惹动物讨厌的嘛。」



身上流著狼血的缪里这么说,往刚才小鸟啄个不停的面包大咬一口。



「吃早餐吧……面包哪来的?」



「我在路上跳跳舞换来的。」



还扭著屁股这么说。



看来她有点生气。



「开玩笑的啦。」



「我知道,可是──」



「爹娘当然也有给我一些盘缠啊。来,大哥哥的份。」



缪里打断我的话,从手提袋掏出乾巴巴的面包和肉乾塞给我。



「人家说那个面包是水手在吃的,烤过两次,硬得会咬断牙齿喔。」



还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面包的确是很硬,不过我在意的不是面包。



「呃,缪里,我现在要工作……」



「我知道啦。我也觉得自己待在那个房间很奇怪。」



缪里是自己硬要跟来,假如知道这里难以容纳她而乖乖返回纽希拉,实在是再好不过。



然而,实际处在她完全帮不上忙的状况之后,反而过意不去。



「而且你都写在脸上了。」



「……」



「哼,求我也不回去喔。」



缪里使坏地贼笑,戳戳动不了的我胸口。



「我好像开始能体会海伦姊她们想捉弄大哥哥的心情了耶。」



说那什么话啊?当我瞪过去,她已轻飘飘地退开。



「这里到处都很忙,我会找工作来做啦。幸好穿了这个。」



缪里和昨天一样,穿上了商行小伙计的服装。



只是头发依然如同以往,配上那身衣服感觉很不像样。



「那要先把头发弄好才行。」



接著,我说:



「我帮你扎。」



她八成是故意不扎的。



「呵呵,好~」



她笑嘻嘻地缩短刚拉开的间距。虽有种受她摆布的感觉,不过我稍微改变心态,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途中,有好几次小伙计打扫或商行人员搬货经过我们时,以为客人在帮小伙计扎头发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的确是有点难为情,唯独不怕他人眼光的缪里毫不介意,样子乐得很。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我都埋首于翻译工作中。



海兰交给我的译文不仅几乎无须修改,反而还让我学到不少。既然温菲尔王国那边已在翻译后续部分,我的翻译等于是在挑战既有的翻译,教人惶恐至极,然而那也有愉快的部分。反正我是没什么好损失的自由之身,便决定照自己的意思放手去做。



而誊写师傅的技术也真是没话说,海兰给我的原稿愈来愈厚。若不请雕花匠绘制花边,一天约能誊写五张。圣经共有十三章,海兰给我的原稿是前四章,而这四章很快就倍增了。



每腾完一份就会先呈送海兰,再由他交给阿蒂夫的士绅或城外有领地的贵族。此外镇民也有需求,约在交出第二部的隔天,各公会负责人也都争先恐后地杀来会馆想讨一份。



那或许是海兰游说的效果,不过这个镇原本就有那种背景也占了一部分吧。就在一旁的海冷得要命,顺河而上是深雪皑皑的高山。听师傅们说,最近几天海盗从波涛汹涌的北海下来打劫。城墙外根本不是可以悠哉生活的环境,整个镇都渴于神的护佑。



由于这样的需求,师傅们连日赶工至深夜也不嫌累。那样的工作过去从来都派不上任何大用场,只能不断磨练自己,而现在他们终于等到能够一展长才的一天,当然吃再多苦都甘之如饴。但也因为我每次蜡烛都点到很晚,有一天缪里终于受不了而把我赶出去。迫于无奈,我只好在走廊摆大木箱和椅子,裹著被子继续翻译,结果发现这样更专心,缪里还因此找藉口跟我发脾气。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睡比较冷吧。



从眼睛睁开到再也睁不开,有时连梦中也都在想圣经的这段时光真是幸福极了。尽管在纽希拉能获得罗伦斯的谅解,可是温泉旅馆的工作可不会因此减少,现在的生活实在令人向往。



但是,唯一会扰乱这生活的不是纽希拉也不是阿蒂夫,就是缪里。例如她忙完商行的工作后,会回到房间逐一向我报告今天发生的事。听我都是随便应一应,她就不再说下去,结果搬椅子过来读起了圣经。或许是因为她读圣经时,遇到不懂的地方我就一定会仔细回答的缘故吧。



不过我可能是真的太投入了,缪里开始会担心我的健康。经常回到房间却发现早上出门前替我准备的早餐都没少,担心也当然的吧。



过去每次都是我在纠正缪里的生活态度,如今角色却颠倒了。现在她半夜不会赶我出房间,而是等蜡烛烧完就硬拖我上床。我却事不关己似的觉得这样的变化很有趣,甚至会想假如缪里有了弟弟妹妹,一定会是个好姊姊。



但话说回来,我想缪里还是不太能理解我的热忱。某天,缪里又硬把我拉离书桌拖到床上时,她说:



「大哥哥,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能是太久没说话吧,才想张口回答就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才说出:「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那么投入在神的教诲上啊?」



缪里可能只是在抱怨,不过那也是个相当根本的问题。



「咳……咳哼!我没跟你说过?」



「没有。所以……我有点怕。」



缪里会在被子底下挽著我的手,一部分也是提防我会趁她睡著溜回书桌。事实上,我有好几次在床上想通之前怎么翻都翻不顺的特殊词汇而跳起来过。



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确没印象对缪里说过那件事。她明明从小就经常跟我聊东聊西,感觉有点妙。



「这样啊……可是这个问题有点难,实在一言难尽。」



「说嘛。要是我可以接受,就准你用掉两根蜡烛再睡觉。」



能延长一根蜡烛的时间倒也不错。况且,要是能让她明白我为何对神的教诲如此执著,说不定会是一个带领她信教的契机。



慢慢整理思绪后,我望著阴暗的天花板开口说:



「其实一开始,我根本就不信教会的神。」



「咦!」



缪里诧异地在我耳边大叫。那惊讶可以和知道烧水也要付钱时相比。



「是真的。我出生的村子都是所谓的异教徒。会对清澈的泉水或高大的巨木祈祷,神则是传说会保护村子的大青蛙。」



「青蛙?」



「传说就是那样。说不定以前真的有那种青蛙吧。」



毕竟缪里的母亲就是巨狼的化身嘛。



「所以呢,既然我出生在那种村子,当然不会想学教会在教些什么东西。然而很讽刺的是,我下定决心信教是在那个村子差点被教会的军队毁灭以后的事。」



我想起自己为何不曾对缪里提起这件事了,因为一点也不有趣。



「和我们有往来的村子一个个被他们消灭,而我们当然是束手无策。无论对村里的神怎么祈祷,也没有人来帮我们。于是男人都下定决心和他们战到最后,女人和小孩也准备逃走,再也不回来了。」



相同的事,或许也正在世界某个角落上演吧,只是当时频繁得多了。缪里沉默不语,更用力地挽著我的手,脖子也缩了起来,彷佛有点后悔要我说这件事。



「不过就结果来说嘛,经过一连串巧合之后,村子没有毁灭,现在也好好的。」



缪里明显松了口气。



「可是那时候,我那个村子所在的北方地区被称为异教徒的土地,处于战争状态。」



「……是不是只有纽希拉没事啊?」



纽希拉历史悠久,当时有个别名叫异教徒领地的正教徒乐园。



「对。所以在不晓得教会什么时候会再攻过来的情况下,我认为只有一种方法能保护村子,那就是自己成为教会高层干部。」



听我这么说,缪里一脸的疑惑。



我也知道那个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子,比现在更不认识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个想法非常单纯,也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算是耍某种小聪明吧。因为这个缘故,我虽然学了神的教诲,但心里相信的却是教会这个组织的恐怖和强大。周遭钻研神学的人,也都是为了方便将来讨一个有特权的工作,没有一个是认真想遵从神的教诲。」



那年,我在俗称大学城,有许多由教会认定为博士的能人贤士聚集的热闹城镇求学。



念书需要花钱,而有钱的地方就会引来骗子。我在那里被骗走所有的钱还背了一屁股债,最后苟延残喘地逃了出去。



那是段凄惨的过去,但没有它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尽管如此,可能是神学刚好合我的个性吧,我念得很愉快。不知不觉地,它已成了我的血肉,学习也变得愈来愈快乐。可是不管我怎么念,心里都培养不出所谓的信仰。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蛮横无常,让我怀不起坚定的信仰。」



村子突然就要毁灭、单纯走运而幸免、发现信青蛙为神的只有我们这一村……经过这一切,我觉得这世上每件事都是那么虚幻不实,不值得我相信。



认为世界上唯一的真理,就是弱肉强食这么几个字。



「不过遇见两个特别的旅人后,他们颠覆了我的观念。」



「……就是爹娘吗?」



「答对了。」



即使那称赞根本没什么,缪里似乎还是很高兴。睡觉时露出来当暖炉的尾巴,在我们共用的被子下摇来摇去,搔得我好痒。



「可是……为什么呢?认识娘以后,应该反而会认为神的教诲都在瞎扯淡吧?」



恐怕没有事物比她更适合作为神不存在的证据吧。



然而信仰这种事完全是不同层面。



「我也觉得你那样想没错,不过怎么说呢……总之不是那样。天上究竟有没有神这种存在论固然重要,但我想说的不是这种事。他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值得我打从心里坚信的东西。」



「……我不懂。」



被窝里的尾巴不满地摇了摇。



「假如这世上真的有永恒不变的事,那么他们的感情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这问题让缪里有点惊讶。



然后稍微想了想,不知为何不太高兴地说:



「可能吧。爹跟娘感情好到有点恶心了。」



在亲生女儿眼中或许真是那样吧。



「可是,那跟神的教诲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



在这里闭上眼,是由于我想起自己邂逅赫萝和罗伦斯之后,体验了许多有时慌乱有时惊险,也因此反而好笑的大冒险。



「他们无论遭遇任何困难,状况再绝望,也绝对不会放开彼此的手。因为他们坚信,他们的爱才是这世上绝对可靠的东西。」



「……」



缪里是因为听别人那样说自己的父母所以有点难为情吧,什么也没说。



「见到他们那样,我得到一个启示──只要信念坚定,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然后我发现,值得坚信的信念的确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以此为出发点放眼世界万物后我明白到,人若想在这冰冷的世界生存下来,信念是无比地重要。」



那或许是对自己珍视之人的爱、对所属集团或领主的忠诚,甚至是「我只相信钱」这样不太值得鼓励的信念。



然而共通点是,人皆因怀抱信念而坚强。



「同时,我也深切感受到那些无所依靠的人是多可悲和无助,因为我曾经是他们之一。」



如今我已无法真正体会当时是如何绝望,也不想体会。无依无靠的孤寂,形同将人活生生拖进死亡深渊的病魔。



「在这一刻,神的教诲才真正在我体内流动。」



神与你同在。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感到茅塞顿开。



「当我明白『神绝不会弃我们于不顾』这句话的意思时,有一种温泉像瀑布那样迎头浇下的感觉。」



原以为缪里会笑我太夸张,想不到她不仅没笑,还更用力地挽著我的手,嘴也像想啃我般凑到肩上。



「我知道那种感觉。大哥哥说永远会站在我这边的时候,我也有那种感觉。」



语气不太情愿,或许是害羞的缘故吧。那是缪里的母亲赫萝告诉她关于体内狼血统各种相关须知时的事。



「成为圣职人员以后,我就能将这份温暖分给世上因孤寂而冷得颤抖的人了。我在失去希望,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很幸运地遇见了赫萝小姐和罗伦斯先生,可是世上大多数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然而我发现,我可以散播这份幸运。因为神的爱无远弗届,没有任何偏颇。」



为此,我必须尽可能地理解神,让自己有能力对抗任何疑念。我念书念到啃生洋葱抵挡睡意也要念,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信念。



「呃……」



缪里的反应有点错愕,使我为自己话说得太过激动而反省。



「对不起,我太夸张了。不过,我想那跟事实应该没差多少。」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知道大哥哥念书原来有这种原因,有点惊讶而已。我还以为我们家的大哥哥是一个怪胎呢。」



「咦?」



我以有点受伤的眼神往缪里看,见到在黑暗中反而明显的坏心眼贼笑。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会想得那么认真的大哥哥真的有点怪,才会被海伦姊那些舞娘勾引也不为所动吧。」



「缪里。」



即使压低声音,缪里还是笑得那么高兴。



「而且,我也知道大哥哥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村子了。我一直都不晓得你为什么对那个叫教宗的收不收税那么生气……原来是因为他伤害了很重要的东西。」



正是如此。那一针见血的说法使我差点为她喝采。



神的教诲原本是为了救赎人的灵魂而存在,教宗却将它当成了敛财工具,我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我真的很高兴你能理解,可惜没办法表达我有多高兴。」



「咦?那就用力抱我一下吧,像小时候那样。」



在她长得和母亲赫萝一模一样,不再那么喜欢上山追逐野兽,开始注重打扮之后,我有种岁月不饶人的落寞,可是她心灵深处依然还是那个小孩吧。



我无奈苦笑著拥抱缪里,缪里也嗤嗤笑起来。



「可是大哥哥啊。」



「什么事?」



「既然神那么重要,我听娘说耳朵和尾巴的事以后哇哇大哭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拿出来说呀?」



照语脉来说,是该那么做没错。



而实际原因,我实在不方便说。



「这个嘛……」



「嗯。」



要是在这里含糊,缪里反而会故意追问,于是我放弃挣扎,直说:



「因为就连我也没看过神。」



「咦?」



「可是,我自己就在你面前,看得见摸得到,会跟你说话,所以我才那样说。我知道自己志愿成为神的仆从……那样想……是有点矛盾,可是……」



真是窝囊死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矛盾,教会才会产生那么多欺瞒吧。原以为缪里一定很不齿,结果她说:



「再抱我一次。」



「咦咦?」



「你不是看得见摸得到,会跟我说话吗?快点,不然我的信仰要不见喽!」



距离缪里对神怀抱信仰的日子应该还很遥远,不过就某方面而言,那或许是件好事。



我便照著公主的吩咐做了。



不知是缪里真的很认真工作,还是平时的特技使然,一不留神,怀中就传来阵阵鼻息。她还是这么随兴自由。不过她虽然身材娇小,终究是没小时候那么小,抱久了手会压得很难过。于是我轻轻地抽开手,呼地吐口气。



然后再看一次她的睡脸,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或许这世上值得相信的事,还能再加上这张天真睡脸呢。



一张让我明天也能努力不懈的睡脸。



经过日复一日的祈祷与思索,到海兰那份原稿的二次抄本在镇上流传时,我的翻译也追上了缪里开始读的圣经译文。缪里一直想挑我译文的毛病,整天故意「快点!快点啦!」地催,不过我自己其实也是那么急。当第七章终于完工,甚至有种窒息时吸得一大口新鲜空气的感觉。



圣经的主要教诲到第七章为止,其余是描述获降神谕的预言家旅途,及其追随者们的言行录。当然,目前的译文只是底稿,还有堆积如山的校润工作等著我,不过大意应该都说清楚了。



同时,我也有总算跟上脚步之感。四处为斡旋奔波的海兰,终于在昨天开始和大主教正式对话。



就我所知,这个镇的氛围完全是倾向温菲尔王国。既然教堂是由镇民的敬意和捐献才得以建成,教会也不能漠视镇民的意愿吧。



截至第七章这段神的基本教诲译文,应该能帮他们推上一把。



此外,知道镇民对神的教诲这么感兴趣,使我心中充满喜乐。



果然救赎人民灵魂是圣职人员的毕生大业。正义永远是正义,正道必然通往真理。



在师傅们皆已归返,仍能在对面屋顶上依稀感到阳光余晖的黄昏时分。



「大哥哥~做完了没~?」



会没敲门就闯进来的也只有缪里一个。



转头见到的那张脸,似乎已经很久不见了。



「你不是说今天会做完吗?」



「刚好完成了。」



「很好很好。」



老板般的口气令人不禁莞尔。



「你现在,对工作也有更多认识了吧?」



「那当然。我可是厉害得很,每天都被抢来抢去的呢。不过我感受最深的,应该是这世上的工作真的有好多好多种吧。」



检查羊皮纸上的译文墨水是否全乾的同时,我也为缪里的愉快神情感到宽慰。



「因为商行是转动世界的水车嘛。」



「无聊又麻烦的工作也很多就是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也知道啦……可是啊,我有一次要帮忙数钱,总共有塞满一整个木箱那么多喔?明明有那么钱,一天数下来整只手都黑掉了,结果拿到的只有那整箱的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一点点!」



这么说来,有一晚缪里特别在意自己手的味道。原以为那是碰过鱼的关系,结果是因为货币的铜臭味啊。



「不过,有件事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事?」



「我经常帮人家跑腿,到兑换商那边换钱,可是都没用过那些钱,那是为什么啊?」



「因为那可能是人家放在那边的钱、准备要在大买卖用的货款,或是输出用的吧。」



「输出?要卖到其他地方的意思吗?这里已经为了缺零钱在头痛了耶?」



「因为如果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缺零钱,卖给他们会比较赚吧。这是常有的事。」



「哼~真奇怪。」



我曾经因为货币输出而发现一个巨大的诡计喔。我很想跟缪里炫耀一下,不过那样太孩子气便自重了。



「总之我不喜欢做那种事,还是到港口做事最好玩。」



「港口?」



听我这么问,缪里的目光更闪耀了。



「有好大的船,船上也堆了好高的货物。我可以爬到那上面去,把货物丢给在地上的人搬。有船靠港就会有浪推过来,整天都摇来摇去,真的超难站的!尤其是今天快傍晚的时候,有一艘蜻蜓那样细细长长的船不知道港口的规矩硬要挤进来,我还跟大家一起骂他们喔!」



缪里哼地一声挺起胸膛,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德堡商行的小伙计。毕竟她是个直爽的活泼姑娘,应该很容易受到港口那种气氛感染吧。



如蜻蜓般的船,应该是不扬风帆,纯靠人力划动两旁几十枝巨桨的快船。或许是有急货要送吧。



言归正传。我试著想像了缪里在吵吵闹闹的港口爬上货物山顶工作的模样。



「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是啊,有好几个人摔到海里去了,就只有我一个站得好好的。」



缪里得意洋洋地说。她在纽希拉就经常在旁边就是冰冷急流的湿草地之间跳来跳去,一点也不费功夫,当然泳技也很高超。



不过问题不在那里。



「罗伦斯先生和赫萝小姐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万一受伤了,我要怎么跟他们交代啊?」



「啊,这我知道。要是受伤了,你就要负责任了对不对?」



「……」



我长叹一声。八成是听了海伦那些舞娘说的话,连意思都不懂就直接拿来用。



「有点不太一样……不过意思很接近。」



「是喔?」



缪里这么说之后,周围响起牛鸣似的「咕~」声。



「对了,我肚子好饿喔。大哥哥,既然做完了就可以出去逛一逛了吧?」



开工以来每天都是在房间吃饭。缪里很想在外头那些热闹的地方吃些纽希拉吃不到的东西,不过知道我一步也不愿踏出房间后,她就请商行的人买面包回房吃了。



「好好好,出去吃就行了吧?我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再窝下去恐怕会变成石头。」



「我有好几次都以为你死在书桌上了呢。」



这时,原本咯咯笑的缪里忽然想起什么般猛抬起头。



「啊,大哥哥!」



「什么事?」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出门。」



我跟著低头查看全身。我现在的服装和离开纽希拉时一模一样,什么也没换。



会是脸上沾了什么吗?然而缪里在我摸起脸颊时大力摇头。



「把你那件一副圣职人员样的风衣脱掉。」



「咦?」



「少废话!」



照吩咐脱下风衣后,缪里嗯嗯有声地将我从上到下端详一遍。



「感觉还是很像那种人……」



「缪里,到底怎么了?」



「大哥哥,头低下来一点。」



我懒得问原因,直接就低头了,结果缪里马上就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乱。



「……缪里。」



「然后,啊,这或许不错。」



缪里左右张望,打开墨壶盖用纤细的小指尖沾一点,刷地在我脸上画出一条线,并在另一边抹一抹,退后几步看看成果。



「嗯,还不错。」



「缪里。」



我声音中带了点怒气,但缪里不为所动,两手叉腰挺胸说。



「现在穿成圣职人员的样子在外面走动很危险喔。」



「……咦?」



「会惹作粗活的人生气。」



夜幕逐渐笼罩夕阳,缪里的眼在阴影中发出诡谲的光。



「我在工作空闲的时候,也在镇上打听了很多消息。我可是很忙的呢。」



「打听……」



「这叫分工合作啦!大哥哥在房间里面是很努力没错,可是对房间外的事就完全不懂了,所以需要我来代替你的耳朵跟眼睛啦!这不是冒险的基本吗?」



见我瞠目结舌,缪里表情显然垮下。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工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吧?」



「呃……」



我以为完全就是那样。



「讨厌!所以我才说你不能都是那样嘛!现在还不知道那个金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耶!」



我当然不认为海兰那样地位崇高的人动机会有多单纯。



可是缪里疑心更重,根本不相信他。



「大哥哥果然只看得见四分之一个世界。」



「连一半都没有啊?」



这世界分成男女两边,而我看样子是完全不懂女人,所以只了解一半。这种评价我还能虚心接受,可是现在又砍了一半,我就弄不懂了。



这时,缪里以有点烦恼又有点悲哀的表情对我说:



「大哥哥都只看人家好的一面。」



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说起话来,有时真是一针见血。



「人心里不会只有善意,对吧?」



好冰冷的事实。既然缪里年纪只有我一半,说不定我看见的还只有那四分之一的一半呢。



在我哑口无言时,缪里温暖的手叠上我的手。



「可是啊,我实在没办法想像大哥哥搞鬼的样子。」



我低头看看缪里,老爱搞鬼的她嗤嗤笑著。



「所以我要保护大哥哥,看你看不到的地方,免得你倒栽葱摔到悬崖下面去。」



说什么大话。不过回头想想,她真的曾经在我太专心思考,差点被载货马车撞上时救过我一次。



我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但若什么也不说就有损颜面了。



「那么,视野狭窄的我该看哪里好呢?」



缪里斜眼抬望过来,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这里不就有一个让你眼睛离不开的人吗?」



用法明显不对,而缪里的自信却又那么地高。



这样的落差实在太滑稽,让我忍不住笑了。



「真的耶。」



「真的呀。」



缪里笑出一口白牙,额头贴上我的手臂说:



「所以喽……」



「咦?」



声音含糊得听不清,反问时缪里已经放开我的手。



「不说了,我肚子好饿!」



她说的好像是很重要的事,但也有只是想拿我的手搔鼻子的感觉。无论如何,我的眼是离不开她没错。



「不可以吃太多喔。」



「好~」



回答还是一样散漫。



我跟上快步离开房间的缪里,无奈地笑了笑。



阿蒂夫夜晚的嘈杂,和白天大不相同。



说起来,感觉很接近纽希拉,也就是到处都在设宴,有酒有肉的气氛。



不同点是,店里坐不下而在路边长椅大喝大笑的人,每个都是结实的彪形大汉。他们白天可能都在港边扛货、拿大锯子加工木材,或是编造专系大型船只那种粗得吓人的缆绳吧。晒得通红,脸也被酒醺得红通通的他们欢笑吼叫的乾裂声音里,有种独特的气魄。



很快地,我明白了缪里的忠告确实不假。



「大主教到底想怎样?」



「今早的礼拜还只派助理主教出来,我们的温菲尔殿下居然让他怕成这样。」



「不是不是,大主教和温菲尔殿下都在里面开会。」



每个人聊的不是教会和温菲尔王国,不然就是海兰。有的像在观望情势走向,有的将出面反对恶税的海兰当救世主般颂扬。



我望著这样的人群慢慢地走,在太阳下山也未歇业的摊子买块炸鳕鱼夹面包吃。缪里好像在白天工作时赚了不少小费,自掏腰包多加条猪肉香肠。



「如果穿原先那样出门,真的恐怕不能好好吃一顿呢。」



遭醉汉纠缠,逼问我支持哪边的情境清楚得彷佛就在眼前。



「看场合穿衣服可是很重要的喔?」



缪里还歪起头,像在问我究竟懂是不懂。我笑著点头,往她脑袋一戳。



我们就这么站在路口啃面包,看著来来往往的人,听著形形色色的话。



不晓得他们平时对什么感兴趣,都聊些什么。其中有个人说,只要能拿到圣经的俗文译本就会拿出来让大家看一看。那呼声充满敬畏,彷佛只要一书在手就能将教会弊病一扫而空。



那当然是他的醉言醉语,囫囵相信恐怕只会招致失望,不过那也表示人们对译本是多么企盼。有如此雄厚的民意作后盾,距离海兰实现愿望肯定不远。即使贵为大主教,应也不能任意忽视民意。必然会端正陋习,和我们一起指出教宗的不是。



「照这个速度进展下去,正义的曙光很快就会到来了吧。」



而阿蒂夫的教会或许将就此成为带动改革的哨箭,串起一个又一个城镇响应。一想到自己做的事能推助这场改革,心里就激动万分。



我以这般充满希望的眼光观望街角风情时,背倚著墙啃面包,完全融入了这城镇似的缪里叹口气问:



「正义……你说正义?」



「有什么问题吗?大家不都是朝海兰殿下指示的正确方向走吗?」



缪里面无表情地看著我,并以正牌商行小伙计的架式用下巴往旁边指。



我不解地看过去,见到几个男子在酒馆外沿路放置的长椅上哄闹。



「哈哈哈!」



「来喔~来喔~看这边、看这边~」



在煽动什么似的喧哗声中,搀杂著几声狗吠,原来是醉汉手拿肉乾在逗野狗。这件事本身并不稀罕,城墙内到处都是动物。



「来吃啊,十分之一的肉喔!捡去吃啦!」



男子扔出肉乾,狗也立刻拔腿追上去捡食,其他人看得哈哈大笑。随后,我发现狗的模样不太寻常。



脖子吊著形似主教服的围兜。



「狗主教!吃我们的十分之一面包啦!」



狗每次吃下他们扔出的东西,都让他们笑得人仰马翻。



缪里乾笑著,我则是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他们是以极其露骨的方式冒渎权威。



「大概从昨天开始就有人这样。我虽然在纽希拉早就看惯发酒疯的人,可是这种的跟那边完全不一样。有点……可怕。」



缪里吃完面包,用衣服擦擦手说:



「今天上午,有个主教从附近岛上的教会来到这边,那时候也很夸张。」



「……怎么个夸张法?」



有东西吃的狗高兴极了。尾巴摇得愈猛,男子们也笑得愈大声。



「教会高层搭的船,好像一定都会挂漆上教会徽记的帆嘛?所以呢,大家马上就知道船上有什么人,拍手跟欢呼的声音大到我耳朵都要聋了呢。」



回头往缪里看时,见到一张阴暗的脸。表情和她说的话对不上。



难道缪里是不希望主教受到热烈欢迎吗?



才这么想,就听见年轻貌美的小伙计叹了口气。



「根本就没人在欢迎他啦。商行的人告诉我说,因为镇上一面倒是敌视教会的气氛,于是大主教找他来助阵,对抗那个金毛。而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故意用超大声的拍手跟欢呼迎接他,毕竟不能直接把人家的船掀翻嘛。结果主教下船以后完全搞不懂状况,知道自己来到很恐怖的地方,脸都发青了。」



恶意。



港边全是不满权威,滚滚沸腾的恶意。



「明明每个都讨厌你,却争著来握手拥抱的感觉真的怪恐怖的耶。那个人看起来不错的主教就这么夹著尾巴跑出港口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仗著权势作威作福吧,即使是这个镇的大主教也是如此。既然他对圣事十分认真,骨子里一定不是个坏人。



「经过这几天工作下来,我发现大家都不太注重细节。该怎么说呢,我想想,大概是只要有对象可以崇拜就好的感觉吧。不管哪个人,都会因为自己已经很穷了还要被人抢走钱财而生气,可是我问他们什一税是不是真的那么重,他们却笑嘻嘻地说从来没被收过。」



的确,教会不会向那些终日搬送货物才能赚取微薄收入的人一一徵税,当然是找大商行、税关或地主。不可否认地,成本一层一层叠起来,终究会影响市井小民的支出,但实际感觉恐怕不怎么明显。



「大哥哥我跟你说喔,我大概知道你相信的是怎么样的东西,也看得出来你翻译圣经的样子是真的很热情、很快乐,所以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缪里抬望而来的眼神,是前所未有地严肃。



「大哥哥翻译的东西,现在外面也有抄本了嘛,可是现在却变成大家只是觉得有那个就能痛骂教会而已。」



「我的翻译不是用来──」



「你怎么想或是译本上写了什么,他们好像不怎么在意。」



神有何教诲都是无所谓的小事。曾有几个商人在我作日课而默读圣经时,像捡到便宜般没打声招呼就凑过来低下头,当作真有保佑就算赚到,而这种事遍地都是。



「所以啦,你真的需要小心一点。那个金毛搞不好是明知会这样才做的。」



「这……」



「那个人都只说好的不说坏的。」



世事一半的一半。



我回视缪里的眼,但无言以对。别开视线,却又见到受人嘲弄的狗。是我太天真了吗?可是信仰本来就该天真。假如天真是种罪恶,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没傻到以为海兰的动机纯如圣人,只是直觉告诉我,他的目的地也许有正义存在。



如此心无所从的感觉。



令人不禁想翻翻圣经。



「缪里。」



「嗯?」



我看著耍著狗哈哈大笑的人们,说:



「要不要回商行?」



我翻译圣经,为的不是成就那样的恶意或嘲笑教会权威。单纯只是指出不当之处,要他们改进而已。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和那些醉汉一样,我也不认为海兰会鼓吹那样的行为。但经缪里一提,我真的有自己顶多只看见这世界四分之一的感觉。



「好哇。」



还以为她会吵著多买点零嘴,结果回答得十分乾脆。



接著离开墙壁,快速前进几步后回过头问:



「需要牵我的手吗?」



可能是我为了理想而奋斗,却见到镇上的人表现出意想不到的恶意,失望都写在脸上了吧。那虽是调侃,但也是很贴心的举动。



这叫我这作哥哥的情何以堪呢。



「……好吧,要是走丢就麻烦了。」



「你才会走丢!」



我就这么让缪里拉著踏上归途。



脚步有点快,是因为她想尽快将我拉出这团龌龊暴力的街头氛围吧。尽管她又吵又任性,不时还会说些吓死人的话,不过基本上还是个好孩子。



于是,我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缪里是个这么好的女孩,有更多像她这样的好人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我知道猜疑只会招来没完没了的猜疑,当然也知道到处都有坏人。毕竟我就是被人骗惨了之后才认识罗伦斯他们。



因此,这世上既然有人只是为了泄愤而嘲笑教会权威,那么应该也有很多人愿意阅读圣经译本,确实理解教会是非之处。至少我希望如此。



和缪里一起回到商行后,我们钻过加班到这么晚的人群前往三楼房间。



「今天就好好睡一觉,其他都不要管!知道吗?」



「知道知道。」



我对嘎嘎吼的缪里陪笑,打开房门。墨香随即迎面扑来,滋润我受外界喧嚣而荒芜的心。



吸进一口,就彷佛吸进智慧与静谧。



「上床前,我想洗一下脸。对了缪里,你身上也有点尘土味,请人家烧点热水──」



我边点蜡烛边说了那么长才发现缪里仍站在门口。



「缪里?」



缪里没回答我,猛一颤似的甩动身体,露出耳朵尾巴。接著进房关门,嗅得鼻子滋滋响。



还以为她想开玩笑,不过她彷佛抓著看不见的绳索直线前进,停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