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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今天,都将通往明天」-bottle of elpis-(2 / 2)




「哎,决斗果然不错。比起讲一百句话,更能深刻理解彼此的事情。」



「希望你也能想想单方面被理解的立场啦……」



他无力地咕哝。



「总之就这样喽。输家在战斗中已经暴露了不少讯息。因此,身为赢家的我回答口头问题应该也算公平。你想问什么?」



这么说来,他们就是那样子谈成了如此的一场较量。



有不能说出口的事,也有想问的事。所以这对费奥多尔来说,应该属于乐见其成的发展就是了。



「……总觉得不能服气耶……」



「那你多练练再来挑战就行啦。我没办法等你太久,所以要尽早。」



「我无法接受耶……」



费奥多尔仰望著天空,并且嘀咕。



「……你们几个,是护翼军的秘密兵器。」



「是啊,没错。」



「魔力为相反于生命力的概念,而你们可以本著缺乏生命力的理由,催发出超乎其他种族常轨的猛烈力量。还可以掷出所有生命力,引爆更加离谱的威力。」



「正是如此。」



「那么,接下来就是疑问了。你们几个为什么要对护翼军效力到那种地步?你还是有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想法吧?」



「唔嗯,了不起。问到这种不好回答的事情。」



蠢动著躺到旁边的气息,让费奥多尔挪了身体。



「五年前,记得是到珂朵莉学姊她们那一代为止,基本上要是不那样做……悬浮大陆群就会灭亡。〈第六兽〉放著不管会增加数量并乘风飞翔。而除了我们以外的兵器,对〈第六兽〉都无法发挥效果。所以,抵达天上的〈第六兽〉,非得由我们迅速讨灭才行。」



「……还不是因为……」



黄金妖精以外的兵器对〈第六兽〉不管用,根本就是因为研发及持有与〈兽〉对抗的兵器,都被护翼军独占的缘故。他们一直用保护的名义遮著众人眼睛。藉由让人们远离战场,剥夺了人们战斗的能力。



那么做是错的──这便是以往艾尔毕斯集商国的结论。同时,也是身为费奥多尔姊夫的艾尔毕斯国防军军团长的主张。



「……怎么了吗?」



「呃,没事。」



艾尔毕斯还有姊夫,都用错了手段。



所以,他们才蒙上恶劣程度近乎想像极限的污名,从而灭亡。



但费奥多尔并不认为那个国家的结论还有姊夫的主张有错。人们被保护过头,娇纵过头了。其结果就是失去了被保护的价值。到此为止的思路,他现在仍觉得正确无误。



而过度保护的主犯,就是此刻在他眼前的少女,还有她那些同胞。



如此一想,心情难免变得有点复杂。



「你说到五年前为止是那样,意思是后来事情就不同了吗?」



「是那样没错。〈第六兽〉不再抵达天空以后,我们身为兵器,曾一度丧失存在的理由。护翼军里有几位大人物,也开始主张要趁机将这种麻烦的东西脱手。倒不如说,那些人明显属于多数派就是了。」



「既然如此──」



「假如脱离护翼军,我们原本会被卖给艾尔毕斯的商人。」



「──咦?」



他初次耳闻。



「你晓得吧?我们原本就是危险物。以往是因为有用途,才被维持至今。就算用途没有了,也不可能就此解放。将所有妖精的头统统砍了,就是维护悬浮大陆群的上上之策。



然而,那时候有个商人捧著为数可观的成叠钞票来到。他说不需要的话就把妖精让给他们。于是呢,护翼的将官答应了他的提议。」



「那个商人是……」



「名字我不晓得。对方似乎想买下我们装进炉里烧,好当成大型兵器的动力来源。以可燃性垃圾的利用方式来说实在合理。」



潘丽宝哈哈哈地笑出声音。



「就在那一刻,艾尔毕斯事变发生了。」



「──啊。」



原来是这样吗。



费奥多尔当然晓得那桩事件。而且,还比外界的人更清楚一些。



艾尔毕斯集商国是商业国家,商人无论如何都会具备强大发言权。而且,有几个具备那种发言权的商人,把姊夫订立的「让悬浮大陆群所有人想起〈兽〉之威胁」的计画弄拧了。酿出原本不需要造成的灾情损害。他们威胁了大都市与所有居民,打算以胁迫的形式贯彻己见。



「我不清楚艾尔毕斯当时所准备的兵器究竟是什么,但面对袭击科里拿第尔契市的灾厄并不管用。」



没错。



据说由商人们准备的那种兵器,费奥多尔也不知其底细。他只听说过那东西固然强大,却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兽〉而遭到破坏。



「驱散那东西的,是我们妖精的几位学姊……还有当时早就成为妖精兵的缇亚忒与刚上任的菈琪旭。」



「……你说的是五年前的事吧?」



「那是缇亚忒十岁,菈琪旭九岁时的事。她们俩比较早熟。」



费奥多尔哑口无言。



「藉此,为了以防万一,能对抗〈兽〉之威胁的我们,便再次取回了身为最终兵器的地位。而且自此以后,只要我们仍保有那样的地位,就可以继续在护翼军保有栖身之所……事情就是这样喽。」



「你说的那些。」费奥多尔口乾了。「并没有回答到问题。我在问的是:为什么你们要一直为护翼军效力?而不是问你们如何获得栖身之所。」



「嗯?啊,是那样吗。抱歉,话题偏掉了。」



潘丽宝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补述。



「妖精是年幼孩童的魂魄。拟造而出的肉体,终究也还是幼童模样。当肉体长大而开始丧失稚气以后,顿时就会变得不稳定。以先前缇亚忒她们那件事来讲,肉体寿命在十岁那年早就已经耗尽了。



不过,护翼军拥有将这种衰变延后的技术。妖精在施术之后就可以多活一点,多接近大人一点。而且,只有在位于小孩与大人分界点的短暂时间,才能以成体妖精兵的身分站上战场。所以喽。」



「那么……」他的声音发不太出来。「那是属于非得定期接受护理的疗程吗?」



「不,一次就够了。姑且也有学姊经历过两次,但原本是不用的。」



「既然这样,已经成为成体妖精的你们,应该就可以独立活下去了吧。逃掉就行了,你们应该可以自食其力,偷偷在其他地方过活才对。你们可以那样做啊。」



「……哈哈。」



费奥多尔的手碰到了某种温暖的物体。



「你也会讲别脚的谎话呢。」



「啥?」



「你自己就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不是吗?我会怎么回答,又会用什么理由来驳斥你的意见,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吧?」



潘丽宝的手指,将费奥多尔的手指轻轻握起。



「我们几个,全都喜欢家人。像学姊们以往所做的那样,我们也想为学妹们提供,并且保护她们的栖身之所。为此就必须一直置身于护翼军,展现身为兵器的自己。因为有必要,我们才那样做。」



握著的指头,蕴含有力气。



「就只是如此罢了。」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应该没那么多才是。



那是姊夫的话。



姊夫说了那些话,找到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以后,就真的为其舍弃了性命。



──缇亚忒现在还是想变得像学姊一样。



那是对缇亚忒的评语。



她拚了命,追逐著憧憬之人的背影。她真的想舍弃性命。



希望变得像学姊一样。换句话说,那表示她同样想为学妹们拓展出道路吗?为了在六十八号岛的众多妹妹。为了比自己一个人的命更加重要,而且生命短暂的那些家人?



费奥多尔把她的觉悟评成戏剧性自杀。她究竟是用何种心境把那些指谪听进去的?



「我……」



「好啦,我似乎透露太多了。」



暖意从指头离去。潘丽宝站起身子。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什么都还没说。无论是身分,或者目的。」



「没办法吧。刚才那场较量是我赢了。多话是赢家的特权,沉默则是输家的义务喔。你应该晓得,中剑的一方还喋喋不休是很奇怪的吧?」



不,你那套论调才奇怪啦。



「不用你担心,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或许是危险人物,却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话说完,潘丽宝便准备离去。



费奥多尔朝著她的背影搭话。



「悬浮大陆群太过广大了。」



潘丽宝停下脚步。



「数量过百的悬浮岛,实在太多。就是因为有这么多岛,居民的意志才会变成一盘散沙。忘记自己受保护的那些人,就连为此付出了多少的牺牲也不晓得,还悠悠哉哉地活在世上。」



说到这里,费奥多尔换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将悬浮岛削减。」



「我应该讲过,说话是赢家专属的特权。」



「我要让飘在悬浮大陆群的大多数岛屿都坠落。为此,我想借助你们的力量。」



「……不出所料,你打著乖僻的主意呢。」



潘丽宝傻眼似的叹气。



「我什么也没听见。假如你希望得到回答,就另找机会吧。」



她再次迈步了。



费奥多尔仍然倒在地上,听著微微的脚步声远去。



在他眼前,有多得让人想眯起眼睛的满天繁星。



「…………」



吸气,然后吐出。



彷佛脑袋里陷入麻痹的奇妙感觉。明明有许多非思考的事,思绪却无法顺利运作。



「我……也回去吧。」



费奥多尔慢吞吞地撑起了上半身。



当他准备直接起身踏出步伐时,忽然间,他注意到了。掉在脚边的两把玩具剑。



原本那算是制作得还算坚固的货色,却好像承受不住刚才那场干戈。两把剑都拦腰折断了。



「……啊。」



费奥多尔的脑海里,浮现了苹果哇哇大哭的脸。



3. 特务小队



从调查开始以后,过了三天左右。







阴暗的地方。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正屏息静气。



有尘埃味。一松懈,似乎马上就会打喷嚏。



浓浓的不安好似即将从喉咙迸出。缇亚忒把那与成团的唾液一起吞回胃袋里。将意识专注于墙壁的缝隙。



假如呼吸得深一些,胸与背两边就会被墙壁夹住。这种状况也让心理深受影响。缇亚忒想起远比现在小的时候,曾被关在衣橱里而嚎啕大哭的事情。从那以后,她就有点怕这种极端狭窄的地方。



(……要是长得再高一点,大概就危险了。)



对于想成为大人的自己来说,这副身体的发育之慢一直是烦恼来源。不过唯有在此时此刻,可以感谢身材的小巧玲珑。



「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吧?」



那阴暗的房里有六名人物的身影。



每个人都披著难分辨体型的外套,还用面具遮住脸。在节庆的这个时期并不算稀奇的打扮……同时,对于想做亏心事的人们来说,似乎也是可以掩饰自己身分的最佳小道具。



「这场交易的重要性,规模可不比平时。」



疑为代表的五名人物聚在一起──从嗓音与体格来判断应该是男的──并且用有些焦躁的语气,说了那样的话。



「……那是我方要讲的话。」



只身与那五人对峙的第六名人物,则用听似压低过的沙哑嗓音如此回答。从那种嗓音要判断年龄与性别都有困难。至于体格……看得出个子娇小,却判断不出那是因为年幼,或者原本就是长成那样的种族。换句话说,什么也摸不透。



「你们带了这么多人来参加不能引起注目的交易。难道那就不算疏忽?」



从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里,连情绪都听不出。



「正是因为小心,人手才会多。这是意见上的相歧。」



男性蒙面人夸张地摇头。



「意见相歧。方便的字眼,对吧。」



娇小的蒙面人几乎文风不动,还发出傻眼似的说话声。



「指定来这么冷清的岛,也有什么含意吗?」



「这个嘛。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反正那都是与你无关的事情。」



冷漠的口气,似乎让娇小的蒙面人有所感触而微微低头。



「我也没有听说,你们打算用这个做些什么。」



「我可不觉得有告知的必要。难不成还要我回答是为了和平?」



「……好吧。进入正题。东西呢?」



男子用下巴朝背后的四个人发出指示,其中一人便上前把包包摆到脚边。



「不介意我确认里头吧?」



包包口被打开。从缇亚忒的位置看不清楚内容物。



(那是……成叠的文件吗……?)



心思过度放在观察,使得专注力中断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身子就已经稍微挺向前了。指尖前端刮到墙壁,发出「唰」的细细声响。



娇小的蒙面人顿时身体打颤,停下了动作。



(咦……)



「好了,轮到你啦。把东西拿出来。」



「不。」



娇小的蒙面人后退了半步。



「巧的是,正如先前所说。看来这场交易似乎不能继续下去。」



「啥?」



「若是彼此都平安,后会有期。」



话说完以后──娇小的蒙面人转身就跑。外套下襬随风飘扬,朝关闭的窗口冲去。



(什么!)



当著惊讶的所有人眼前,娇小的蒙面人开窗后随即纵身向外一跳。这个房间应该位于三层楼高,却听不见坠落声或著地声或任何声音。



接著,在一转眼的时间内,就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果然是那样啊。事情挺难办呢。」



艾瑟雅交抱双臂,呻吟似的嘀咕。



「那个小家伙,不知道是直觉灵或耳朵尖,总之就是迟迟逮不到人。在其他岛上,谍报部好像也让他溜了好几次哟。」



应该也是,缇亚忒心想。她亲眼见识过所以能了解。那个娇小人影展现出的是光用敏感或纤细一词解释不来的戒心。恐怕是原本就感觉敏锐之人,在几近于强迫症的胆小逼迫之下,才能达到的某种境界。



还有,纯看身手也相当惊人。可以体会的是要靠零星人手将其逮住,感觉并非易事。



当然了,如果能设下大规模的包围网,说不定对方就会意外简单地落网……不过,正是因为无法用那种手段,目前自己等人才会在这里。即使望洋兴叹也没用。



「你说他声音莫名沙哑,对不对?那似乎也是运用药物,让嗓子暂时性受伤的效果。对方为了隐藏身分,不惜做到那种地步哟。」



唔哇,缇亚忒心想。



该怎么说呢,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如此的疑问在她心里停不下来。当然,或许在那种业界属于理所当然的手段就是了。



「欸,剩下那些家伙不用抓吗?」



可蓉一边在椅子上将身体晃来晃去,一边问道。



「那些人只是客户。抓了也套不出什么哟。只会白白地张扬我们的存在。」



艾瑟雅摆出为难的脸色,把眉毛挤得歪扭。



小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她已经长高且带有成熟气息,感觉不太搭调。



「那些家伙明显是坏人,要放著不管确实会有所踌躇。不过,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保住『小瓶』,所以要尽量避免绕风险高的远路喔。」



「唔嗯~」



「当然喽,也不是单纯由他们去。怎么样,赛尔卓上等兵?掌握到那些人的底细了吗?」



艾瑟雅将轮椅转了方向,改成面对墙际的纳克斯。



「……我跟踪到他们下榻的地方,然后确认过长相了。其中一个是熟面孔。是在旧艾尔毕斯登记有案的商人中,曾搞过恶质勾当的家伙。剩下四个大概是他的护卫。」



「哇噢,真厉害,有两把刷子耶。麻烦你照那种步调,把下一个埋伏的地点也推敲出来。」



「……我说啊,艾瑟雅小姐。」



纳克斯一边搔搔头,一边抗议。



「要我干我当然会照办啊,但我是以军人身分待在这里的耶。该怎么说哩,太常要我动用副业的那些门道,也会造成困扰喔。」



「没关系,反正都不会在军方留下纪录,你就安心让我使唤吧?」



「问题并不在那里……呃,虽然那也挺要紧的啦……」



唉──纳克斯垂下肩膀。



缇亚忒并没有掌握到,他们在对话中提及的纳克斯的「副业」是什么。看来那似乎让他人面相当广,可以收集到许许多多的情报。



大概是记者或侦探一类吧。那样的话,感觉有点帅呢。但是纳克斯本人感觉倒没有特别帅。虽然缇亚忒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好像很辛苦呢。」



当她端咖啡给在场所有人时,唯独纳克斯的杯子旁边,有多加一颗方糖。



「赛尔卓先生,你好像累了,所以这是特别附给你一个人的。」



「真是个好女孩耶。」



对方莫名感慨地说。



「过两年以后,我可不可以追你?」



「我不要。」



尽管缇亚忒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却立刻就回答了。







调查踏踏实实地持续著。



不晓得艾瑟雅与纳克斯是怎么做的,但他们两人从各个地方搜集到了情报。结果揭穿莱耶尔市这座居民锐减的城镇,竟然聚集了为数惊人的非正规居住者。



那些人大多是研发或制造违法兵器及药物的分子。



若是试著思考,事情会这样倒也合理。



原本做这种勾当时,会有几个非解决不可的问题。那就是非得确保用地够宽广;确保机械用具的动力;掩饰无论如何都会冒出的声响;还有邻近居民的疑惑眼光。



而在这座莱耶尔市,所有问题都能一次解决。机械用具就在旁边不停运作,动力自己就会供给,运作声响随时充斥于任何地方,到头来连所谓的邻近居民都稀少无几。



当然了,问题在于这里再过几个月就会与三十九号悬浮岛相撞,或许整座城镇都会被〈第十一兽〉吞没。但换个方式来说,那也等于所有证据在半年后就会自己湮灭。



就因为如此,在这座莱耶尔市,已经聚集了为数不算少的不走正道之辈。



而且就算那种人增加得再多,大街上当然还是一样冷清。



「……真不知道为什么。」



缇亚忒依旧穿戴著面具与外套,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



她在之前那间饭店附近,找到了还算美味的面包店。夹了火腿及培根的三明治尤其不赖。但那里似乎都没有点心类的商品,唯一有卖的,是几乎不甜又乾巴巴的小包装饼乾。



好想念菈琪旭的甜甜圈。



还有费奥多尔吃的那种也是。据他说泡牛奶会很好吃的那种甜甜圈,缇亚忒想尝一次看看。



为什么会这样呢?总觉得已经好长一段期间没有跟大家见面了。



「棉花糖与苹果她们……不知道有没有乖乖的。」



她想起小小学妹的脸。



潘丽宝、菈琪旭和费奥多尔。三个人的脸也依序被回想起来,感觉这时候应该只有菈琪旭一个人在吃苦头吧。因为她很温柔,就会被小孩黏著,可是也因为太过温柔,导致她不敢骂小孩。



「好想见──」



好想见他们喔。这句话在几乎要脱口之际被吞了回去。



妖精兵切忌吐苦水。



目前她还在执行重要的任务。最忌有杂念。



缇亚忒如此告诉自己,然后从捧著的行李中拿出小包裹,从面具底下把乾巴巴的饼乾塞到了自己嘴里。



啪。咔哩咔哩。



不甜。不好吃。



4. 小小的家人



据说,最近构成莱耶尔市的机械状况并不好。



到处都有运作迟缓的情况,有的就停住不动了。结果,蒸气或电力一类的能源循环便停滞下来,还发生了漏水与小规模的爆炸事故之类。



在这里,古老的机械充斥于市容。构造深奥的那些玩意错综复杂,组成了一具有如生物的巨大机械。没有人通晓其全貌。不过,正因为信任从以前就毫无改变地一直在运作的东西,人们才会安心地长居于此。



说起来,那就像是对于季节转变或雨从天降一样的信任。内心某处把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当成了前提接纳,人们方能构筑自己的日常生活。



由于太过急进地把钢板与发条组成大都市,就没有任何人掌握其全貌。即使始终没有人掌握全貌,那些机械仍坚强而勤勉地一直工作著。



如今,那样的前提恐怕正逐渐瓦解。



原因应该出在市内人口减少,维修人员变得致命性不足……这就是市政府的想法。



虽然没有人掌握市街全貌,但对于自己周遭范围内的机械有所理解,还懂得帮忙维护的人在过去多得是……事情便是如此。



正因为有他们与这座城一同过活,才能让这座城以整体来说也跟著保有健康。相反的,由于那些人从城里消失踪影,不仅有害于以往他们维修的一台台机械,更损及了整座城镇的健康。



那一点本身,是从以前就预料过的。然而,状况却在这几天突然恶化了。虽然有说法猜测会不会是技术好的维修员一举大量消失了,却无法得知真伪。而且确认真伪的意义并不大。



市政府定下了在市内展开调查,并且阶段性地将设施逐步关闭的方针。高危险度的几处场所已经切断动力,还全面禁止市民进入。



就算花大笔金钱让城市机能暂时恢复,减少的市民也不会回来。既然如此,用不了多久还是殊途同归……似乎是根据如此的判断,市政府才会有这些动作。



费奥多尔听过那些说法以后,认为是妥当的判断。



这座城镇迟早会步向死亡。而且在不远的将来,就要与三十九号悬浮岛接触而化为乌有。虽然他们这些护翼军为了防止后者的结局,目前正在调配战力,不过坦白讲形势简直恶劣至极。



这座城镇,还有这个世界,都即将告终。



没有任何人能从那样的事实移开目光。







「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请示进入。」



「准。」



等听到回应进入总团长室以后,里头已经有了先到的客人。



是个坐著轮椅,金发色泽褪了色的无徵种女子。



(……她是……什么人?)



没穿军装,也不是在第五师团会见到的脸孔。



气质如此沉稳的女子,更没有印象在街上遇到过。



当费奥多尔思索这些时,就与对方目光相接了。



「你好。」



柔和的微笑,还有寻常无奇的问候词。



「啊……」



费奥多尔回过神来,把眼睛旁的眼镜位置扶正。



「失礼了,原来有客人在啊。请容我之后再重新呈交报告书。」



「啊~不必,慢著慢著。」



被甲族以听似爱困的嗓音从旁打断。



「报告书就是上次那回事吧,整理来自市政府的牢骚。先放在桌上,之后我再一起扔掉。」



「……一等武官,请你要适切处理,而不是把文件扔掉。」



「那种牢骚没人能一一听完啦。他们叫军方列出从港湾区块掉下去的垃圾桶清单耶。难不成还要派人到地表解剖〈第十一兽〉吗?」



那确实是没人想干。虽然是没人想干啦。



「即使如此,那仍是正式的申办公务。请你工作,不要唠唠叨叨的。」



「真讨厌,我就讨厌听人搬出那些道理……哎呀,先不管那些了。」



一等武官的小眼睛在女子与费奥多尔之间来回。



「艾瑟雅。这个白净小生,就是刚才我们聊到的俊男。」



「啊?」



「……哇噢~」



那名女子带著有些吃惊的笑容,重新朝费奥多尔转过来。



「比想像中纤弱呢。嗯~以那些孩子的喜好来说,似乎令人有些意外,又好像可以理解……」



「咦?呃,请问?」



费奥多尔被对方毫不客气地直盯著端详。



被恐怕较年长的女性用这种眼光打量,算是挺难得的经验。更别说对方还是外表相近的无徵种了。心脏擅自猛跳。感觉著实不自在。



「你是指那些女孩吗?」



从谈话的内容起码还可以想像话中所指的是谁。经过想像以后,也会觉得对方似乎有什么微妙的误解。



「难道说,你是缇亚忒上等相当兵等三员的亲属?」



「是的是的,答对喽。」



……对方用莫名孩子气的表情与语气,对他说了那些话。



「啊。既然这样的话。」



费奥多尔想起以前听过的,六十八号悬浮岛那些居民的名字。在那里据说有个食人鬼就像所有妖精的姊姊。记得名字是叫……



「莫非,你就是妮戈兰小姐?」



女子痛快地噗嗤笑了出来。



一等武官则是捧腹大笑。



「……看来我猜错了呢。」



用不著对答案,看反应就晓得。



「呀哈哈哈……某方面来讲很荣幸,可惜事情不是这样。」



女子一边擦掉眼角冒出的眼泪,一边挥了挥手。



「哎,事到如今,我是谁就不重要了。嗯。你就是传闻中的少年啊。我姑且有想过要看个一眼,这样恰恰好。」



她亲昵地说完以后,还伸手要拍费奥多尔的肩膀……虽然高度不够,但她还是用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肘一带。



「哦……」



费奥多尔不知该如何反应。



「既然见了面,我有件事要顺便拜托。你愿不愿意听呢?」



「咦?呃,那个……」



他求助似的把目光瞥向一等武官。对方到现在仍笑得打滚,大概也没把事情听进去。派不上用场。



因为势不得已。



「只要是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



他只好用社交辞令答覆。



嗯──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希望你不要责怪那些孩子喔。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



「啥……?」



「我要拜托的,就这样而已。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就可以了,请你多关照喽。」



话说完,那名女子就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是张看起来简直像哭脸一样的笑容。







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的身体康复了。



「对……对不起,让你操心添麻烦了!」



从医务室回到妖精房间以后,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像那样。



怪不得她。



这几天以来,苹果和棉花糖都一直在这里撒野,潘丽宝则始终过著肆无忌惮的生活。房间势必会变得凌乱,缺乏整顿。



费奥多尔姑且也有稍微动动手与嘴巴,但毕竟他自己也属于不善整理的性格。再加上,这里好歹也是女孩子的房间。要大动作地插手会让人犹豫。



「费多尔~!」



「多尔~」



孩子们一脸像是在享受应有的权利,攀爬到费奥多尔的肚子与肩膀。费奥多尔则一脸像是被压扁的青蛙,「哈哈哈」地无力笑了笑。



「我现在立刻就清理乾净,费奥多尔先生,请你稍等……喂,潘……潘丽宝!你怎么把内衣扔著不管嘛!」



「哈哈哈。」



费奥多尔一边继续笑,一边把脸别了过去。



万一擅自动手整理这个房间,碰上那件内衣的就是自己吗?太好了。自己始终没插手,真的太好了。



「不用担心喔,菈琪旭。听说费奥多尔对无徵种女孩不会有情欲,所以掉在那里的无论是内衣或者用内衣包著的真材实料都没有关系。」



「问题完完全全一点都不是你说的那样啦!」



加油,菈琪旭小姐。费奥多尔暗自在心里声援。



还有潘丽宝。虽然那些话不至于有错,但还是请你不要把别人讲得好像有什么缺陷一样。







出去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吧,他们如此决定。



不只是菈琪旭,几乎无法走出房间的苹果和棉花糖也一样。光在屋檐下就想消耗从小小身躯涌现的无穷活力,根本是强人所难。



在节庆的这个时期,街道被染成了紫色──倒不是没有些许猥亵的气氛──五个人就走在那样的路上。



不,做个订正。有三人用走的,有两人到处跑。



「棉花,这边!这边!」



「苹果,等我,等我。」



费奥多尔难免有些不安地盯著到处猛跑的两人。



「你们两个,不可以跟我们离得太远喔?」



「好!」



「嗯!」



答得好听。只听回答的话。



「或许系个绳子之类的比较好。好比说遛狗用的那种……怎么了吗?」



在他旁边,菈琪旭和潘丽宝正嘻嘻笑著。



「对不起。我们是觉得你刚才那样好像爸爸喔。」



「……我还没有到那种年纪就是了。」



「就是说啊,对不起。」



菈琪旭带著似乎完全没有歉意的笑容,吐出舌头。



她比其他三人乖巧,个性也有较内向的部分,不过骨子里说到底似乎仍是个妖精。既会展现俏皮的一面,也会露出使坏似的表情。



只是因为不太明显,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



「我们对所谓的父亲,并没有年龄差距太大的印象。毕竟我们没有实际的生父,威廉也不是那么年长。」



潘丽宝偷偷解说,但费奥多尔不知道该如何理解。



「受不了,为什么要来黏我这种人。」



这是他别无深意地嘀咕的话,但说出口以后,就重新感觉到这是重要的疑问。种族不同,性别也不同,年龄差距称不上父女。对陪伴小孩既不在行,也不算积极。举凡受小孩喜爱的特质,连一项都想不出来。



「那个啊,道理很简单喔。」



菈琪旭竖起食指说:



「像那种年纪的小孩,都喜欢肯宠爱自己的人。」



「……那应该说是喜欢温柔的人,不是吗?」



「不对喔?毕竟她们是孩子啊。怎么可能晓得对方是不是真的温柔呢?」



是那样吗?



费奥多尔不太明白。听起来也只像在玩文字游戏。



「我也没有宠爱她们的意思耶。」



「那就要看那些孩子的认知方式了。答案呢,是在各人的心中喔。」



「我还是不太了解……」



所谓宠爱,指的应该是更加不顾形象地讨她们欢心才对吧?好比成天带甜点过去之类的。



「我倒觉得你是在宠爱她们……」



即使有不了解自己的嘀咕声传来,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费多尔~!」



「握手~!」



她们俩冲了过来,肩并肩的两人各自用全力冲撞。



费奥多尔撑过好似会让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的冲击,并靠意志力支持差点弯下来的腿。



他看向旁边,菈琪旭同样承受了棉花糖的突击,还能轻柔接住。好猛,那是什么技巧啊?武术的极致还什么来著吗?难道是巧手卸劲化轻烟之类,失落于遥远历史另一端的知名独门绝招吗?



「妖怪,妖怪妖怪~!」



「妖妖妖妖妖妖!」



她们俩都拚命地想要诉说些什么。而用手所指的方向,有穿戴著眼熟面具与外套的某人身影。



「……啊。」



节庆的这个时期。



染成紫色的这座城镇,是在仿效横跨生死界线的交叉点。于此时此地,生人与死者都理所当然地能够互相交会。装扮得像死者的生人,是会藏著姓名与脸孔走路的。



所以,那只是把自己装扮成谁都不是的某个人。应该只是碰巧在当下的这块地方错身而过,毫无特别之处的城镇居民才对。



「对不起,打扰你了。」



费奥多尔一搭话,面具的主人就微微哆嗦,消失在旁边的小路。



扮得真澈底耶,他有些佩服。穿戴面具与外套的期间,必须尽量不讲话……这似乎是正式的礼仪。毕竟死者不会说话,声音会让人认出身分。要当个谁都不是的人,就得先舍弃自己的声音。



那么。



在任何悬浮岛都一样,港湾区块肯定会成为交易要地。飞艇从外头运来的异国商品将在那里做买卖,反之这座岛的产物则会批发给要离开的商人。因此在港湾区块旁边,一般都会有足以容纳大量人群与众多货物的宽阔广场。



莱耶尔市当然也不例外。



即使现在成了废墟般丧失活力的样相,原本仍是具备独自产业而兴盛一时的堂堂都市。配合当时交易量所保有的广场空间,绝不逊于邻近的其他都市。



「……哦。」



首先,有漂泊街头乐团演奏的欢乐乐音传了过来。



接著则有众多人们的喧闹声。



从右到左,从左到右。遍布各处的绳索挂著无数灯火,将广场染成明亮的紫色。朦胧不清的光源底下,有戴著象徵死者面具的人们,混在没有那样打扮的人们之中来来往往。而且,成排摊贩的帐蓬里,都摆了奇奇怪怪的成排土产。



分不太出来是梦幻或者市侩的景致。然而,可以感觉到活力。



「哇啊……」



菈琪旭出声感叹,而在她旁边,费奥多尔同样发出一丝佩服的声音。



「真厉害耶。原来,这座城镇还住著这么多人。」



应该说即使灭亡近在眼前,都市依旧是都市。从平时寂寥的市容难以想像的庞大人群,交织成节庆的热闹喧嚣。有人戴面具,有的则以真面目示人(偶尔也会有真面目几乎跟面具没有两样的种族),有人当游客,有的则是摊贩的主人。



「不晓得缇亚忒与可蓉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她们到了附近的悬浮岛出任务,但后来关于两人的近况就一直没有消息。费奥多尔当然明白执行机密任务不太可能会做近况报告,即使如此,他还是渐渐地感到有些担心。



「根据我之前听说的,她们好像并没有飞去太遥远的岛。」



潘丽宝一脸平静地听见他的嘀咕而接话:



「这就表示,说不定她们目前正在其他城市,尽情享受著同样的节庆喔。」



「假如是那样就好喽。」



那也未免想得太乐观了吧?费奥多尔苦笑。



「或许是那样,也或许不是那样。再多想也没有用,既然如此就别去思考那些琐碎的事情,打从心里享受才比较好吧?」



他的背被对方「啪」地轻轻一拍。



不知道那算不算积极正面。潘丽宝讲的话依旧让人不太懂,不过,费奥多尔觉得差点消沉下来的心情似乎变得像样了。



「喔,这不是平时那位小哥吗!」



耳熟的声音。费奥多尔回头看去。



在面具成排的摊贩里头。长著漂亮鬃毛的面包店老板,脸上戴了从中间分成两半以后只留上半截的那种面具,正在挥著手。



「在这种地方遇上可真巧嘛,要不要赶巧顺便吃个新款甜甜圈……哎呀。」



老板认出有五个人手牵著手,便咧嘴一笑。



「看来我搭话得不是时候,你正在陪家人吗?」



苹果尖叫著「妖怪~!」还把头埋进费奥多尔的长裤。



的确,即使撇开脸孔上半部的诡异面具不提,刚才那张脸应该能让原本就在哭的小孩哭得更厉害,有种吓人的魄力。



「你今天也过得挺有朝气呢,大叔。」



费奥多尔一面说,一面把苹果从裤子上扒开。膝盖附近像是跟苹果的嘴边连成了一线,有她的口水缓缓牵丝。



「是啊,店还能开,我就铁定健康无比!」



老板一手拍在隆起的肌肉上头,豪迈地笑了笑。



尽管生人与死者正在这座城市的这个时期交会,也是有人不管怎么看都生龙活虎。传统与风俗便是如此。但求让大家开心地炒热情绪罢了。



不管戴了什么样的面具,穿了什么样的外套,里头肯定都是活著的某个人。没有死者。任何地方都没有。



「话说小哥。」



对方招手。费奥多尔就这么被招去,把耳朵凑向前。对方的目光朝著菈琪旭……



「你都有这么可爱的老婆了,却每次都带著不同的女孩出来晃耶。我是不想对异种族的文化插嘴啦,但你不珍惜老婆可会有血光之灾喔。」



「拜托,不是那样啦。」



鄙俗的笑容。再没有比这跟死者面具更不搭调的了。



费奥多尔在私底下微微地叹了口气。



小小的舞台上,正上演著人偶剧。



而剧码……费奥多尔并不晓得,大概是童话或什么来著。以古代大地为舞台,讲述爱与冒险的故事。被邪恶人族勇者杀光的兽人幸存者,受了星神【Visitors】与地神【Poteau】引导,便踏上新天地展开旅程。如此的故事情节。



感觉有点不愉快。观众接触过这种故事以后,往往会把矛头指向长得像人族的其他种族──尤其是无徵种。即使不把那一点当成问题,既然费奥多尔自己还有与他一道的四人都是无徵种,就难保不会招来无谓的麻烦。



赶快去其他地方吧……在如此开口的前一刻,他发现了。



苹果不在旁边。棉花糖和潘丽宝也是。



「咦?」



「对不起……她们都在那里……」



菈琪旭过意不去地用手指著的方向,在随时都可以冲上舞台的最前排,苹果与棉花糖挺身向前看戏看得入迷,还有潘丽宝不知怎地也在那里。



出生没多久的苹果她们也就罢了,连应该属于年长组的潘丽宝也毫不犹豫地贴上去,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没办法喽。等一等她们吧。」



费奥多尔耸了耸肩。菈琪旭变得垂头丧气,却也略显开心地笑了。



喝!哈!呀啊!人偶们手里拿著剑,演出打打杀杀的动作戏码。机械装置构成的舞台还会转动改换背景,意外地有可看之处,让费奥多尔有点不甘心。



故事主题似乎是爱、勇气与友情。担任主角的兽人们与同伴携手合作,接连闯过无论怎么想都穷途末路的难关。



真是痛快的空想,费奥多尔认为。



为了让任何人都能接受且看得开心,就摆出了美好的剧情发展与毫无阴霾的结局。



现实中不可能有那样的事情──他无意这么说。他觉得那同样是用扭曲的眼光看待现实才会说出来的话。实际上现实是更加粗枝大叶的。应该会有靠著爱、勇气与友情通往灿烂无暇结局的美事。同时,在同等的可能性之下,应该也会有无法通往那种结局的憾事。



「那……那个。」



菈琪旭从不到一步的距离,小声地朝费奥多尔搭话。



「之前谈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就是我想请你多关照缇亚忒那件事。」



「那个嘛……」费奥多尔有些支支吾吾。「还好啦。」



「我能不能再一次向你拜托类似的事情呢?」



他有些讶异,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著菈琪旭的脸。



「我不会再拜托你扮演男友的角色。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以往那样陪在她身边。」



「……你这是什么心境上的转变?」



「因为你们俩最近光是在一起,感觉就非常幸福了。」



幸福?只因为对点心的喜好不同就追来追去,像那样的关系叫幸福?



「那可不好说耶……」



费奥多尔歪头。



「基本上,你口中的缇亚忒曾把你托付给我喔。她说你坦率温柔厨艺好,炸得出美味的甜甜圈,带回家保证划算,还想请教客官意下如何。」



感觉话里的细节好像有点出入,不过那是小事。还有,谈那些的过程中,他的心思在美味甜甜圈的段落曾经摇摆过,关于这一点想想还是不提也罢。



「我……」



菈琪旭好似细细体会以后,才做出回答。



「我没事的。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照样能幸福。」



哎,又来了吗。费奥多尔感到有些恼火。



「我想,你们整支种族要把大陆公用语重新学一次比较好喔。」



对方「咦?」地露出了疑惑的脸色。



在一点也不像没问题的状况下,摆出一点也不像没问题的脸,然后说自己「没问题」。费奥多尔认为,这大概是她们没有正确理解语言的关系。感觉她们对「没问题」的正确意义与使用方式都不了解。他宁可相信是那样。



「你晓得要让人不幸,最有效率的方式是什么吗?」



菈琪旭应该不太有机会思考那样的问题,她微微地蹙眉,即使如此还是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比方说,打对方或没收对方重要的东西吗?」



「或许那样做也会有效,但我想并不是那么有效率。毕竟应该会遭到抵抗,就算进展顺利也会成为坏人。」



「成为坏人……呃,既然会让别人不幸,那从一开始就是在做坏事了吧?」



正直得令人眼花的回答。真是个老实的女孩,费奥多尔感到有些傻眼。



「很简单。告诉对方『你是不幸的』就行了。」



讲完后,他当著菈琪旭面前轻轻甩了甩手。



「『你能变得更幸福』还有『我要让你幸福』也属于相同范畴。虽然听起来像在讲好话,不过刚才那些话,都是在断言你目前拥有的幸福全部是假的,只有自己告诉你的幸福才货真价实。一旦相信这种说词,以往再怎么幸福的人,都会开始认为自己还没有变得幸福。」



费奥多尔「轰」地做出象徵爆炸的手势。



「要是开始对自己手边没有真正的幸福感到焦躁,那就完了。原本手边拥有的东西将变得只像破烂玩意,还会嫉妒起别人。变成那样以后,就再也无法独力看见自己的幸福。开始要依赖某个愿意说『你幸福了』的人。别说成为坏人,那人还会受到感谢。情场高手、骗子或政治家都常用这种方式诱导思考。」



换句话说,那是与费奥多尔同为堕鬼族之人的拿手技俩,不过话就不用说到那个份上了。



「你刚刚说的『一个人照样能幸福』,就是同一个范畴内的话。在我眼里,你看起来是想让自己不幸。」



「才……」



才没有那种事──菈琪旭大概想这么说吧。



然而,她却在此时变得语塞。这就表示费奥多尔那套理应相当牵强的说词,应该让她有了某些感触。而且这个老实的少女,并没有能把心思立刻藏起来的城府。



费奥多尔暗自叹息。对情场高手或骗子来说,这女孩真是好骗的类型。希望她能感谢目前在这里的自己并不属于前后者任何一边。



「我不会说那样是坏事。陶醉于不幸也有爽快之处。也有人为了活下去就必须那样做。可是──」



说到这里,费奥多尔一度把话打住。他在寻找能顺利表达内心想法的词句。



费奥多尔‧杰斯曼是堕鬼族,把欺瞒利用他人当成本分的败类后裔,特地对他人仔细说明那些技俩,基本上等于是自己掐自己脖子的行为。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绪抢先捅了娄子,理性才随后而至。



于是,他勉强有了近似答案的结论。



自己只是不想接受罢了。名为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的少女,始终希望姊妹们幸福而无让步余地,却打算把她本身当成唯一的例外。是的,假如要用一句话来表达其道理──



「──那样不适合你。」



「呀啊。」



费奥多尔听见了奇妙的惊叹声。



「嗯。怎么了?」



「没……没有没有没有。并没有什么什么事情。我并没有在想,你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说出帅气调调的话。」



被她点破,费奥多尔才察觉到。刚才那些话就算被当成有意追求女方的情话,感觉也难以反驳。当然,他们并不是那样聊过来的,费奥多尔更没有刻意如此就是了。



「听你说完,我也觉得应该就是那样。好让人信服。」



在紫色灯光照耀下,变得有一丝朱红的脸颊。



「或许,我就是想要变得不幸。与其失去幸福,失去不幸肯定要轻松得多。」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在质疑的话语。



然而,菈琪旭只是暧昧地微笑,并没有打算多补充什么话。看起来温和无比甚至软弱的那张笑容,不知为何地,足以令人感觉到面对任何询问都不会屈服的奇妙坚强。



「所以,费奥多尔先生,我还是觉得缇亚忒……不,还有可蓉、潘丽宝、棉花糖和苹果。和你要好的所有妖精,都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为什么会扯到那里啊?



「你不要太过信任堕鬼族喔。」



费奥多尔一边在胸口中感到苦涩,一边生厌地回话。



欢呼声传来。



眼前的人偶剧正迎向高潮。结束旅程刚获得安居之地的兽人们,遭到巨大邪龙侵袭。面对不可能敌得过的强敌,兽人士兵仍鼓起勇气挺身对抗。耀眼光芒将一切笼罩,星神的庇护给予正义之师力量。百名士兵所挥的百把剑,逐渐将理应能拒斥万物的邪龙鳞片斩开。



「基本上,我才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善类……」



短短的悲鸣传来。



间隔片刻以后,传来如金属与金属互磨互击互损时,令人听得胃痛的大音量异响。



费奥多尔像是跳起来一样地看向那里。



戴面具的人,没戴的人,在场任何人不问种族都一律把脸转向了那里。



虽说是港湾区块附近的广场,这里仍属于莱耶尔市的一部分。其街容几乎全以铜板、钢板、发条、螺丝、电线、蒸气管与其他种种的零件……简单说就是由机械装置所构成。



其中有具嵌在墙壁的装置,被半毁状态的自律人偶一头撞了进去。而且,理应没有那么容易就坏掉的几块仪表盘,也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



奇妙的沉默在四周扩散。



明明才刚发生危险的事故,所有人却不发一语,望著那副惨状。



在生死界线变得暧昧的紫色时光中,金属块好似跨越了死亡界线而沉默,大家都只是静静地看著。



莱耶尔市于今日,仍静静地朝著死亡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