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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束羁绊之物」-union is strength-(1 / 2)



1. 费奥多尔



我听说了你的瞳力的事情。



也知道我待在你身边的话,就会伤害到你。



这具身体仅存的意义,就是陪伴在你身边。但是,因为这样而让你受苦并非我的本意。因此,我要离开这里,前往某个遥远的地方,避免让这具身体成为伤害你的刀刃。



你是个情深义重的人,所以我明白这番话对你来说有多么残忍。在这个前提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请你忘掉我吧。



好好珍惜留在你身边的人──



「……为……」



他下意识地加重手指的力气。



唰的一声,手上的字条被他捏烂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费奥多尔这么吼道。



他明白个中道理。



瞳力的危险度,会随著距离变近而增强……虽然这种事情他没有听说过,但如果说是这样的话,他也可以理解。实际上在此之前,她在身边待得愈久,他的头就痛得愈厉害,当两人分开时就会变得较为缓和。



只要拉远物理上的距离,心灵也难以相互交流。要说是这么一回事的话,他确实认为有其道理──也感觉有点对不起这世间许多在谈远距离恋爱的人就是了。



但是,他才不管这么多。头痛加剧也好,心灵崩坏也好,费奥多尔‧杰斯曼理应把这些痛楚全部承担下来才对。这次之所以会突然倒下,只不过是因为他太孱弱而已。要是他再健壮一点,耐性更强一点的话,大概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他知道的。这个想法根本不合道理。



就算一再假设自己多么强,没有那种强度的人就是得不到那样的未来。再加上,即使真的以超人般的强度来熬过痛楚,也未必逃得了不久后就会降临的死亡。反正终结的时刻还是会到来,只是早一点或晚一点的问题罢了。



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感到很不甘心。



也许有什么是他做得到的。说不定他只是没发现通往其他未来的手段而已。他无法不去斥责自己的软弱,吼著:「开什么玩笑啊!」



「…………」



两人之间的连结并没有断掉。他能凭直觉远远地,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菈琪旭所在的方向。她还活著。只要够接近的话,他应该能掌握到更确切的位置。因此,只要他想的话,他就能追上她。



追上去,追到她,然后……然后该怎么办?



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也完全没有颠覆她判断的依据。换句话说,就算他这个没出息的男人再如何哭哭啼啼地哀求,她也还是会立刻转身,再次离开他身边。



综合各方面来看,就这样跟她保持距离,让她远离自己是最好的办法。这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但是,这样一来……不就像是我把你赶走一样吗……」



他再次摊开揉成一团的纸条。



纸条的一角,写著小小的一行字「我跟她一起走」,应该是「斯帕达」写的。为什么连那孩子都一起走了?是经过了怎样的过程才会演变至此?他不懂,也无法想像。



「嗳。」



缇亚忒的小小手掌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阵风把浏海吹得乱糟糟的,连变装用的偏光眼镜都快被吹掉了,他连忙用手指按住。



他们在视野广阔的山丘上。



四下无人,也找不到长椅这类贴心的摆设,所以他直接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一股冰凉的感觉隔著裤子缓缓渗透过来。



「呀啊,好舒服的风!」



缇亚忒一脸开心地大叫著,然后在他旁边坐下。



「……是啊。」



费奥多尔将额头贴在弯起的膝盖上,口中喃喃这么答道。



「哎,你看看你,把头抬起来啦。风景也超棒的耶。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虽然感觉像是内行人才知道,但姑且还算著名景点喔,不过我也觉得很矛盾就是了。」



「…………」



他抬起头,粗略地环视四周。



「我在映像晶石的故事里看过,是《发条装置的恋与梦》的最后一幕吗?」



他有气无力地答道。



「没错!就是这个!话说,咦,你看过喔?」



「我姊夫很喜欢,所以他常常找我陪他去看。」



费奥多尔的姊夫,即艾尔毕斯国防空军副团长,被视为五年前的「艾尔毕斯事变」的元凶而遭到处刑。虽然之后的知识分子全都擅自替他捏造出人物形象,但就费奥多尔个人而言,他是个平易近人到无一丝缺点的好姊夫。



「主角自动人偶是在那棵树下坏掉的吧?而且身边还有一群城中居民守护著。」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



缇亚忒点头如捣蒜,那颗头激烈地上下摇晃著。



「那一幕很棒耶,明明前面的剧情都很搞笑,却只有那里感觉很惆怅。平常总是爱使坏的老爷爷,只有那时候变得很温柔。」



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说道:



「……哎,真没想到会跟你在这种地方谈这种事情。」



「是啊。」



这里和映像晶石里的景色有点不一样。



毕竟是跟将近四十年前所拍摄的东西比较,会不一样也是满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在现实中见到的景色似乎更加鲜明悦目。



这座城市还活著。



或许比不上过去充满荣景的全盛时期,但尽管如此,这里有许多人相信著未来,并且活在当下。



「是说,你头痛的状况怎么样?」



「有变缓和了。虽然不是完全不痛,不过几乎没影响了。」



「这样啊,那么,菈琪旭的判断并没有错。只要隔开距离的话,你的眼瞳之力的副作用就会暂且被抑制下来。虽然还不晓得是不是会一直没事,但总算是知道抓到了希望,她和你或许都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是这样没错。」



「看你倒不是很开心的模样耶,你对她的身体还有留恋吗?」



「那是当然的啊……呃,不对!跟身体还有留恋都没有关系,就是一般的意思啦,人不在了我当然会很舍不得,而且也会担心她啊!」



「是是是,没有非分之想,完全没有。」



坐在隔壁的缇亚忒不知在纸袋里翻找著什么。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做什么──」



「给你。」



他的问题还没问完,答案就先递到他面前了。



答案长得圆圆的,中间开了一个洞,散发著甜甜的香味。



「……甜甜圈?」



「不然你觉得这东西像什么呢,费奥多尔老弟?」



缇亚忒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说道,然后把甜甜圈塞进他的嘴里。



好甜。



「这是庆祝你康复。我早就有所准备了。那个藏身处附近有一家店看起来很好吃,我就先去探勘了一下。」



缇亚忒得意地哼了一声,再度翻找著纸袋,接著拿出淋满巧克力的甜甜圈一口咬下。



「呜咿,豪好知。」



她露出陶醉的表情,一边咀嚼著食物,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真是太没规矩了。



费奥多尔斜眼看著她吃东西的模样,同时再次拿起她给的甜甜圈,咬下第二口。除了砂糖的存在感有点强之外,是很朴素的味道。虽然没有美味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但该说是符合它的价格,还是这个份量完全够吃,或者是味道渗透到了整个疲惫至极的身体,又好像是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总之──



「……真好吃。」



嚼了又嚼,嚼了又嚼,然后吞下。



「对呀。」



缇亚忒在吞下口中的食物后,也马上跟著点头说道。



他觉得很怀念。



在不久之前,他似乎曾理所当然地度过这样的时光。



「我说你。」



缇亚忒直直地注视著景色,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你喜欢菈琪旭吗?」



「这当然……」



「别给我回答什么上司对部下的感情之类的喔,因为你早就被炒鱿鱼了。」



被她先下手为强给堵住出路了。



「也别说你对无徵种没有兴趣喔。你应该不是那种会戴著有色眼镜去评断种族的家伙吧?」



又被堵上了另一条出路。他已无处可逃。



费奥多尔决定就回答一句话,之后不再多作解释。



「我当然喜欢她啊。」



说完后,他便发现自己失败了。他原本是打算糊弄过去的,结果没想到虽然只答了一句,却是出自真心的一句话。当他暗叫不妙时已经太晚了,封住的东西被掀开了盖子,纠缠不清的情感倾泄而出,将费奥多尔整个人涂满。



「啊。」



事到如今他才体会到,她愿意待在他身边这件事,让他受到了多少支持;她毫无责难地给予他肯定这件事,让他获得了多少力量;尽管她被堕鬼族的瞳力束缚,受到不自然的感情驱使,却又成为了他多大的助力。



以及,他一直以来有多依赖她的温柔。



身旁的缇亚忒窥视著他的侧脸。她在观察他。他察觉到这一点,便撇开了脸庞。



「好吧。」她重重地叹出一口长气。「那个叫什么来著,瞳力吗?如果你是靠那种力量把她当作百依百顺的人偶,只为了拖著她到处跑,那我绝对会杀了你。不过,看在你这张可怜兮兮的表情的份上,我姑且就不过问太多细节了。」



「……你没说错,我确实一直把她当作百依百顺的人偶。」



堕鬼族的瞳力的确用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住了她的心灵。他没打算要逃避这件事。



「虽然我不想被你杀了,但我不会逃避面对这个事实的。」



他握紧拳头,尽管手指几乎没有使上力。



「哦。」



「……就这样?」



「不然你希望我说什么?」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了。」



他咬了一口甜甜圈。



咀嚼一番,然后咽下。



出神地眺望著在眼前延伸开来的路灯。



时光慢慢地流逝。



「我果然没办法和珂朵莉学姊她们一样啊……」



耳边传来这个略显落寞,却又有点开心的喃喃自语声。



现在必须加紧脚步才行。



哪怕提前一天,甚至提前一秒都行,他要尽快解放妖精。



因此他一路冲刺,未曾休息。坚持到了今天。



像这样逐渐缩短的宝贵时间,只是徒然地流逝而去。



「对了,费奥多尔,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嗯?」



他心不在焉地示意她说下去。



「你知道玛格‧麦迪西斯这个名字吗?」



「……咦?」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该不会是那个『斯帕达』的本名吧?」



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你是在哪里听到这个专有名词的?」



「之前在其他地方出任务的时候。不过,你不回答也没关系,看你刚才的表情我就想像得到了。」



缇亚忒仰望天空。



「结果那孩子也走了,唉……原本想跟她打好关系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快解释一下。」



「才不要咧。」



缇亚忒坏心眼地露齿一笑。



之后不管费奥多尔怎么问,她都不愿把答案告诉他。



2. 贵族宅邸



哈啾一声,菈琪旭张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身体微微颤抖著,大概是著凉了吧。



环视周遭──这里正是所谓的豪宅。正确来说是在玄关大厅。天花板高得要命,上面还画著感觉很庄严的绘画,并垂挂著看似很重的大型水晶吊灯。往下一看,正面有一幅巨大的肖像画、通往二楼的楼梯以及连接宅邸内部的大门。



在肖像画中,有一个看起来很难取悦的栗色狼头正瞪著这边。



她觉得他的毛皮看起来很温暖。



这栋宅邸可能是由这个人打造的。这个玄关大厅实在太宽阔了,对于身为无徵种的她来说相当阴冷。像她们这些无徵种,就是要大家一起住在略显狭窄的建筑物里,那样的热量才是刚刚好的。



「搞什么……这不是无徵种吗!」



似乎很不悦的宏亮嗓音响彻了整个大厅。



只见一名高大又胖嘟嘟的白色狼头兽人,看上去一脸不高兴地瞪著她们。菈琪旭瞥了他一眼后,目光移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男子。



「哎呀呀,阁下,我之前应该已经告诉过您这些孩子的种族的事情了。」



纳克斯嘿嘿地露出毫无诚意的笑容,说道:



「您可是相当宽容大量地叫我别管那么多,直接带她们过来喔。」



「唔……可是啊……」



「我以为您知道自己必须收留她们。」



「这……这是两码子事,别给我混为一谈!我在说的是,你竟敢特地把脏东西带来我面前,你实在欠缺思虑!」



她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看来她们并不受到欢迎,这一点她是懂了,也明白对方正在用相当难听的字眼臭骂她们,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情况变成现在这样,这部分她还是搞不太懂。



「终归是偏僻地区的情报贩子,似乎还是缺乏贵族风格的考量啊!」



「哦,或许是这样没错吧。」



面对激动地骂得口沫横飞的狼头,纳克斯只是耸了耸肩。



「那么,这些孩子的事情就跟之前说的一样,拜托您了喔。」



「我知道啦!婆婆妈妈的有够烦!」



白狼头拱起双肩,一边散发著不悦的情绪,一边往宅邸内部走去。



猫徵族的侍从带她们前往房间。



「不好意思,现在所有的客房都满了,很抱歉只能请诸位将就使用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小而舒适的房间。



房里没有任何摆设品。这大概是位于阁楼的房间,天花板没有多高,而且是倾斜的。窗户的另一边就是其他建筑物的灰泥墙,彼此之间没有隔多远。也许是阳光没有照射进来的缘故,又或者是通风不好的缘故,滞留在房内的空气略显潮湿。



「没想到房间还不错嘛。」



她喃喃地吐出这一句话。



「看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我还以为会被扔进马厩里呢。」



「主人非常懂礼数,即使对象是无徵种,他也不会做出有损客人尊严的事情。」



「是喔……」



虽然言词很恭敬,但内容听起来实在不怎么有礼貌。



话虽如此,似乎也不是在戏耍她们。面对打从心底厌恶的对象,想必他们已经做出心中能够忍受的最大让步了吧。



「那么,我就此告退。之后我会把晚餐送过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只要用那边的钟呼唤我即可。」



侍从深深一鞠躬,接著便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菈琪旭、纳克斯和沉默地抓著菈琪旭衣袖的「斯帕达」……也就是玛格这三人而已。



「……………………还真是惊人啊。」



她脱口而出这样的感想。



许多种族的人都对无徵种感到嫌恶、痛恨与厌烦。这是悬浮大陆群的常识,菈琪旭心中也确实清楚这一点。既是无徵种又是黄金妖精的这具身体,无论是「菈琪旭」还是「爱洛瓦」都有几个因种族原因而招致恶意的记忆。



然而,和这次一样的待遇是记忆里没有的。



「哎呀,真抱歉啊,这里的主人本来就是个不承认兽人以外人权的贵族。别看他刚才的态度,那已经是经历过很多事情后,变得比较圆融的模样了。」



纳克斯毫无责任感地「啊哈哈」笑了起来。



「顺便告诉你们,他似乎也很不喜欢像我这样的有翼诸族喔。他一直以来都主张科里拿第尔契市是只属于深色毛皮兽人的城市,除此以外的其他种族应该都要被撵出去才对。」



玛格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要说这孩子是无徵种的话,她的身体比较接近兽人【Lykanthropos】一点。只要让那个男人看到她的长相,或者应该说耳朵才对,他的态度或许就会软化下来。不过,当事人似乎不愿意拉下斗篷的兜帽,所以也没办法。



「为什么又把我们带来这种人的地方啊?」



「当然是有需要呀,你们不是想偷偷搭飞空艇前往想去的地方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看那副模样,感觉不会愿意帮我们耶。」



她最先想到可以求助的,是佶格鲁介绍的那些豚头族【Ork】商人。但是,他们终究只是费奥多尔的协助者,没什么道理要帮菈琪旭个人,而且万一没处理好的话,可能会带给费奥多尔更大的麻烦。



虽然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套用在纳克斯身上,但不知怎么说,总觉得他比较好说话,很好拜托事情,利用他不会令人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才会像这样拜托他介绍可以帮忙她们的人。



「别担心啦,那个贵族现在好像有点麻烦事缠身,非常需要帮忙,甚至不惜暂时扭转自己的主义与主张呢。」



「那样叫作扭转过喔……」



「转来转去后就是那样啊。再说不管怎样,只要老实接受交换条件,他应该还是愿意帮忙安排一下秘密飞空艇的。」



交换条件。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的立场也没办法要求无偿的协助,除了接受也没有他法了。



「好啦,我要先告辞了,之后的事情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咦?你要丢下我们吗?」



「放心吧,就算种族不同,语言还是相通的,即使心灵不相通,利害关系也是一致的。菈琪旭小妹一定没问题啦,我可以打包票喔。」



「不用你打包票,至少再──」



「那就这样啦。」



言出必行。



纳克斯微微挥挥手,立刻就离开房间了。



「……唔。」



她在简易床铺上坐下,小声沉吟著。



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纳克斯说过,语言是相通的。但是,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她就感到些许不安。现在的菈琪旭对于交涉这方面并不是很有自信。



「不过,焦虑也不是办法就是了……」



一股柔柔的触感。



某个温暖的东西包覆住了两边的耳朵。



只见玛格在她面前伸出双手,轻轻地搓揉著菈琪旭的耳朵。



「……玛格?」



「有冷静……下来了吗?」



「呃这个……嗯,有。」



原来是之前提过的,触碰耳背就能冷静下来的事情。



那似乎是玛格自己的经验谈,不过这孩子形似猫耳的耳朵跟她不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对待真的没问题吗……不对,更重要的是──



「我的表情看起来有这么沉重吗?」



「一点点而已。」



「这样啊。」



她决定改变一下思考方式。



首先,一开始最主要的目的,也就是与费奥多尔隔开距离,这件事就目前来看算是充分达成了。和他之间的不可思议连结到现在还残留著,也能模模糊糊地掌握到大致的距离与状况──因此,她很确定他目前平安无事。不过话虽如此,由于彼此依然待在同一座城市里,所以她还是想尽快前往其他悬浮岛。



再来就是关于移动到其他悬浮岛的事情。虽然没有得到口头承诺,但目前就某方面而言,交涉应该进行得很顺利。这栋宅邸的主人,那个白狼头明显很厌恶身为无徵种的她们,但厌恶归厌恶,他并没有把她们赶出去,姑且把她们收留在宅邸里。而这是因为,菈琪旭对他来说有个重要的功用。



重要的功用。



她联想到瑟尼欧里斯。那可谓是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这个人所肩负的最大功用,也是存在的理由。然而,那把剑现在并不在她手上。她觉得带著剑逃走不太好,所以就留下了。



她闭上眼,翻寻记忆。



「菈琪旭」以前对这把剑抱有复杂的情感。那是过去她尊敬的学姊所挥舞的剑。据说这把剑只有背负著死于非命的命运的人,才有资格使用。被这把剑选中一事,也代表「菈琪旭」的未来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是说……现状就已经够悲惨了……)



丧失人格,被别人夺走身体及记忆。



她身为当事人也认为这是相当过分的事情。



再加上,根据「菈琪旭」的另一个记忆,在与这把剑契合后,她就立刻亲手刺杀了视为生父般仰慕的对象。



(……)



对现在的菈琪旭来说,回想「菈琪旭」的记忆这件事,感觉就像是以前读过的书本内容浮现在脑海中一样。终究只是别人的事情,并非带有实际感受的回忆。



尽管如此,她的心却有一点痛。



「不要紧的。」



玛格温柔地抚摸她的耳朵。



「我会……陪伴在你身边。」



「……是啊,谢谢你。」



她轻笑一声,任由自己沉浸在那温柔的指尖触感中。



(……话说回来。)



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刚才忘记问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贵族是叫什么名字?)







离那栋宅邸稍微有段距离的后巷里。



待四下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后,纳克斯‧赛尔卓便停下了脚步。



「我照你说的卖掉了……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他用不快的表情朝一片幽暗问道。



「那可不是什么陌生人耶,真的这么简单就能拋弃吗?」



「事到如今还在问这个?」



在一片幽暗中,传来女性的声音如此回应道。



「别人也好,自己人也罢,生命并没有轻重之差,当然也无关乎男女老幼。你以为我至今为止让多少人沉入血海之中了?」



「如同家人般的孩子又该怎么说?」



「所以更好杀不是吗?再说,如果因为是家人就没办法从背后捅一刀的话,那可就当不了堕鬼族喽。」



纳克斯紧紧咬住下唇。



「真让人不爽。」



「是吗?原来你思想很正常嘛,我有点意外呢。」



「少啰嗦,你可千万别后悔啊。」



「嘻嘻,现在说这种话真的太晚了。」



那女声笑道。



「你知道做天理不容的坏事有什么诀窍吗?我告诉你,就是持续选择最令人后悔的那条路。并且,不断累积连自己都想杀了自己的错误。这就是我选择的生存之道。事到如今,我不可能会逃避面对后悔这件事。」



「唉──这样啊。那么,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纳克斯抓乱自己的头发,不再理会幽暗中的声音,开始迈步前进。



「把最痛恨的自己逼到绝路时的笑法。」



纳克斯小声嘀咕著,不让任何人听到。



「唯有这一点,姊弟俩真是一模一样啊。」



3. 逃亡者



无数木桶滚落楼梯。



伴随著惨叫声,六名男子──伪装成平民的帝国士兵被卷入其中,从楼梯上掉了下去。



「往这边,快点!」



妮戈兰回应这声呼喊,抓住在隔壁奔跑的单眼鬼的大手,冲入旁边的小巷子里。



逃了又逃,等看不到追兵的身影后,又继续拉开一小段距离。



「呼……抱歉啊,葛力克,突然把你叫来。」



穆罕默达利喘出一口大气,靠在一边的墙上。



「真是的,我可是呼风唤雨的伟大护翼军人耶,逃犯不要随便联络我啦,小心我逮捕你们喔。」



绿鬼族一边开心地笑著,一边伸出手──由于碰不到肩膀,所以取而代之地拍了拍他的腰。



「在我的朋友里,你是最不会欺瞒自己内心的那一个。不管现在的立场如何,我都相信你至少会听我把话说完。」



「呿,真敢说啊。」



绿鬼族──葛力克‧葛雷克拉可神情愉快地啐了一句。



「好久不见了,葛力克。」



妮戈兰朝他说话后,他就「哦」了一声,露齿而笑。



他可能是觉得维持一身打捞者的装扮实在太过显眼,便罕见地换上了率性的便服。上半身是方便活动的衬衫,下半身则是长度到膝盖的宽松裤子;皮带边上挂了好几个小包包,看起来就像是装饰品一样。



「……咦,娜芙德呢?那孩子现在应该还是归你监督吧?」



「哦,跟另一个一起溜到不见踪影了,我猜应该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地方啦。」



「不是吧,尉官以上的监视责任是这么随便的东西吗?」



「哈哈,别在意,就算被发现,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我丢了工作而已,再说……」



他压低嗓音。



「现在城里的护翼军没有闲工夫一一惩处这种程度的违规啦。看有多少追兵在追你们就知道了吧?他们是真的被逼到没办法选择正当手段的地步了。」



「……你说得没错。」



长年以来,妮戈兰都是在妖精仓库担任护翼军的协助者。她对于护翼军这种组织的情况有著最低限度的知识。并且,只要用这个知识对照一下,便能发现这座城市的状况明显有异。



「顺便说一下,我呢,拜这里的总团长的贴心所赐,什么情资都没有拿到喔。你们要不要仔细听我说说为什么情况会变得这么麻烦啊?」



「当然了,正有此意。」



穆罕默达利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边走边说吧,现在想加紧脚步移动。」



「话是这么说啦,但这一带没有多少可以安心藏身的地方喔。虽然到外缘的打捞者协会就有包厢可以使用,但从这里过去有一点远。」



穆罕默达利轻声一笑。



「别担心,我知道一个恰好适合我们的地方。」



「哦?不愧是老兄你啊。你是指哪一家店?『草编帽』?还是『鸡腿椅子』?不对,或许出人意表地是『红粉知己』之类的?」



「不是那些店啦。你自己刚才不也说过这一带没有多少可以安心藏身的地方吗?」



「啊?」



「我指的是一般人更难出入,更适合谈话的地方,而且,搞不好我们可以在那里得到想要的情报。」



他左右摇了摇粗厚的手指。



「也就是,杀人现场。」







这阵子,与护翼军互有关联的多名要员接连遇害。



内部称为「涂黑的短剑」的这起连续杀人事件,实际上是护翼军内部发起的接近肃清性质的行动。岩将辅佐官下达「杀光这些家伙」的命令,他的部下便忠实地完成了任务。



令人震撼的是,最初的牺牲者正是岩将辅佐官本人。而其余人们对这道命令的理由和目的也一无所知。



穆罕默达利,是第六个──差点成为最后一个牺牲者的当事人。并且,他也是在看完所有被害人的名字后,唯一发现「为什么要下达杀死他们的命令」的原因的人。



──已经连接到那个词汇了吧。我指的就是莫乌尔涅之夜。



──六个拥有妖精调整这方面知识的人,全部都是共犯。



──那一晚的记忆一直让我们感到害怕──



(…………实在是搞不懂。)



从那之后,穆罕默达利就没有再做任何说明。



莫乌尔涅之夜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要说他们六人是共犯?为什么他对其他五人的死不抱任何疑问,就这样试图接受自己要被杀掉的事实?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穆罕默达利这个顶天立地(物理上)的大汉子如此害怕?



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应该说,没一件了解的事情。



但是,穆罕默达利说:「什么都不要问,相信我就好。」而妮戈兰也接受了。所以她什么都没问,便陪著穆罕默达利踏上逃亡之旅。



她相信会如他所说,在这趟旅途的前方,可以找到心爱的女儿们的未来。







铁门正中央贴著醒目的「禁止入内」的告示。



门锁被无情地破坏,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绕起的粗铁丝,严密到不能再严密地封锁住这扇门。



「喝!」



妮戈兰握住门把,稍微一使劲。



门把嘎吱作响,铁丝被撕裂,门打开了。



「哎呀,这样就开了,真是不小心呢。」



妮戈兰用手指抵著脸颊,开玩笑似的这么说道……但是,同行的两个男的只是僵著一张脸,没有捧场地笑几声。



换作是某个坏心眼的人族,在这种时候大概会配合地回几句捉弄人的话……之类的,她的思绪有一瞬间飘向了远方。她马上想起来现在不是这种时候,便正了正神色。



他们穿过铁门。



药物的臭味刺著鼻中深处。



破碎的试管、烧杯以及无数的书籍和纸片散落一地。一眼就看得出来这里是某种东西的研究设施,而且也已经被破坏到无法再恢复成原本的研究设施了。



「在这里被杀害的,是与护翼军互为协助关系的秘迹研究组织中的一员。那个男人原本是我的同事。」



差点成为要员连续遇害事件最后一个目标的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医师,一脸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接著,他痛心地沉下嗓音,讲述著死去的老友的事情。



「我专攻窜改妖精的体质,而他则选择解开遗迹兵器之谜的道路。话虽如此,在一无所知又拿不到任何预算的情况下,他好像很快就放弃了。据说这数十年来,整日沉迷酗酒和赌博。其实他是最初期二等咒器技官的其中一人──」



他一边说著,一边进入内部的房间,走到书本都被扔掉,如今已空空如也的书架前。他把粗厚的手指伸进里面摸索,拔掉将书架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零件。只见他没什么使劲地「嘿咻」一声,用单眼鬼的铁臂抱住书架,往旁边一挪。



「还有,他也是个喜欢做这种机关的家伙。」



那书架的后面,并没有墙壁。



「暗……暗门?」



葛力克睁大双眼,傻住了。



「这一带的地价相当昂贵,把空间分配给平常不能用的房间实在不怎么合理。尽管如此,他还是硬要这么做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有必须藏起来的东西,另外就是个人兴趣了吧。」



「哦,这样啊,嗯。兴趣嘛,如果是兴趣的话就没办法了。」



「咦?你是认同这一点?」



「这有啥好奇怪的,既然我是追求自己的浪漫而活,当然也要尽量尊重别人的浪漫啊……嘿。」



葛力克从小包包里拿出随行灯,点上火。缩小光圈往门的另一边探索。



「还满宽敞的嘛,但对老兄你来说可能窄了点。」



「没什么,我的立场也没资格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