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所谓的让他人获得幸福」-scam of cowards-(1 / 2)



1. 「菈琪旭」



浮在黑暗中,一块一块地追逐陶片状光点的同时──



少女察觉到自己就是在作梦。



本来所谓的梦,指的是整顿记忆的过程。她好像从谁那边听过这句话。



据说,人在清醒时所做的思考,等同于把收纳在心灵书架上的各种记忆拿出来摊开在桌上;人在睡眠时,那些记忆会再次回到书架上的正确位置。所谓的梦,就相当于每个人在整理书架的过程中都会出现的现象……不知不觉就开始阅读手上的书籍。



自己这个书架所散落出来的几个回忆,从触手可及的部分开始翻阅,直到另一端。她透过这个方法来探寻自己的身分,试图回想起来。



──一起怀抱梦想吧,纳莎妮亚。就当作是代替你已经破灭的梦想也好。



──有朝一日,一起创造出属于我们家族的国家吧。



在宛如修缮得不够彻底的家畜棚屋一般,有点脏的房间里。



──希望你能跟缇亚忒好好相处。



──请你把她当成一个女孩子来对待,让她能活得像个女孩子。



在下著冷雨的街上,休息处的屋檐下面。



──我再也没办法对妖精族的未来抱持希望了!



──连那些孩子都要被污染的未来,我连想都不愿想!



在以熊熊燃烧的飞空艇残骸为背景的情况下。



──我很怕大家都不见。我讨厌害怕的感觉。



──不过,我也不希望自己变成发生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人。



在百花齐放的原野,做著要送给朋友的花冠之际。



──我没事的。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照样能幸福。



在因为祭典而喧闹不已的夜晚街道上,观赏迈入高潮的人偶剧之际。



──在这世上,有的夫妻也是婚后才开始培养感情的吧?



──至少现在的我,对于这样的心境感到很幸福。



在狭窄的个人施疗院的一处室内,与大块头医师面对面的情况下。



回忆的细节之处都很模糊,时间轴也跳来跳去的,而且她根本连这些事是否实际发生过都不确定,就这样追寻下去。



(幸福……吗……)



她突然注意到旁边有人在。



照理说不可能有这种事。这里是心灵的内部,只有她自己一人才对。少女感到困惑,但困惑过后,她立刻意识到了。没错,这里只有她自己一人,所以旁边那个人也一定就是她自己──或者说是自己的另外一面。



『我曾经希望一个人幸福,他是我很重要的家人,但是……』



对方主动跟她说话了。或者应该说,是自己主动说话吗?她无法将二者区分开来,而且那样做大概也没有意义。



『我杀了他,了结了他的生命。』



『这样的我,才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她看不见对方的模样。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两种悔悟,两种叹息,相互融合为一体。



她们同时对彼此伸出手──彷佛祈祷一般,让手掌交叠在一起。



有著挚爱的家人。



希望他们能够一直保持著笑容。



祈愿他们能够活下去。



为了这样的想法与愿望,她愿意牺牲自己。然后……她觉得自己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她这一路以来应该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用再继续自责。



她得到了许多笑容,令她足以如此认为。



『要是威廉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骂我的吧。』



『要是纳莎妮亚知道的话,绝对会很傻眼吧。』



嘻嘻嘻地笑著。啊哈哈地笑著。她……她们是坏孩子。让那么为她们著想的人死去,不仅如此,现在也在违抗他们的意志,不停重复做一些让他们感到生气、傻眼的事。



『虽然我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但是……』



就算如此,也一定是……



有个为这样的她著想的人;有个为这样的她感到生气的人;有个为这样的她而拋下一切,持续奔波的人。



根据那个人所说,「我会让你幸福」这句话,是擅自断定对方还没获得幸福。这是猎艳专家、诈欺师和政治家经常使用的话术,让他人依赖自己的一种思想诱导。因此,那个人没有说这种只是用来取悦对方的话语,仅以行动来展现。尽管经常是白忙一场,尽管他的做法也很笨拙。



不过,光是这样,她便非常开心。



令人实在伤脑筋的是,能够感到开心这一点,没错,就已经是幸福了──







──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天空。



她视线稍微往下,便看见几十名士兵聚集在一起举著枪。



(────)



枪口对著她,士兵的眼神充满敌意。到这里她还能理解,但她没有意会过来这意味著什么。



少女──缓缓地环视周遭,然后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到处都破损的朴素睡衣上,笼罩著像是黑色礼服的东西。仔细一看,这件礼服是用类似细藤蔓的东西编织而成的,而且再细看那些藤蔓,便发现那只是没有实体的烟雾。虚无的黑色将她的身体束缚起来。



而她的右手握著一把赤灰色的大剑。



(────)



这是什么剑?她想。



这把剑应该具有某种重大意义,理当抱著某种庞大的情感来看待。然而,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剑。



她只能再次体认到自己是具空壳。



有声响。



稍迟过后,她才发现那是枪声。再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被击中了。一颗因为冲击而扁掉的弹头陷入肩头,微微作痛。她目送弹头脱落后掉下去,肩上留下青紫的痕迹。



她茫然地转动思绪。他们在做什么呢?



「──菈琪旭小姐!」



有声音。



这一瞬间,少女醒了过来。



有人叫出了名字。因此,一直被人用这个名字来称呼的心灵碎片便成形了。



「啊……」



与此同时,一股猛烈的重压向少女──「菈琪旭」袭来。心灵处于空虚状态时根本感觉不到的情感漩涡以及结合起来的情感锁链,像是要压碎才刚恢复了些许的自我似的,一齐涌了过来。



其中有恐惧、孤独、后悔、怜悯、焦躁、私欲、亲爱和憎恨,也有将以上所有情感混合在一起直到失去原形后,所创造出来的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透过遗迹兵器莫乌尔涅结合起来的所有「伙伴」的心愿,以解开力量枷锁的妖精为容器,无穷无尽地倾注进来。



「菈琪旭小姐!」



声音的主人是个黑发的小女孩,那是黑猫……但特徵很不明显的兽人。



那是她认识的人,也是朋友,一个很重要的同伴。名字是……什么来著?



巨大的宅邸倒塌了。小女孩正试图从堆积如山的瓦砾缝隙间爬出来。她浑身都是擦伤,想必很痛吧。但她看起来没有放在心上,抬头看著这边。



「菈琪旭小姐,这样……太危险了!请你……下来!」



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即使处在如同暴风般呼啸狂吹的情感漩涡中,无数话语不断地敲打著,「菈琪旭」还是听到了小女孩的叫喊。



「啊……」



给个回应吧。她这么想著而微微启唇,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花了一点时间在思索该说什么才好。



血花绽放。



小女孩的身体震颤了一下。



她终于注意到士兵还在持续开枪这件事。



那是流弹,或者可能是射中瓦砾后弹开的子弹。为了射落被旺盛催发的魔力给保护起来的「菈琪旭」,士兵使用的是火药量更多的枪。



「啊──」



张开的嘴巴差点就这样迸出悲鸣。那个小女孩像是想掩饰似的,那张濡湿血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可以。菈琪旭小姐,你不可以……生气。」



「啊──」



「……我本来就是……死人。这样……就够了。」



「啊……啊──」



「……所以……菈琪旭小姐……要活著……再次跟……费──」



彷佛要打断这句话一般。



小女孩的肩上又绽开一朵新的血花。



紧接著,这次轮到背上又绽开了一朵。



小女孩一声悲鸣也没有发出,就这样带著像是装出来的笑容倒在地上,然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么多血是从那副小小身躯的哪里流出来的?瓦砾转眼间就被染成了红色。



「啊……啊啊──」



恐惧,逐渐吞噬「菈琪旭」的心灵。



孤独,逐渐渗透「菈琪旭」的心灵。



她已经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后悔、怜悯、焦躁,以及一切情感的漩涡,将所剩不多的自我碎片涂抹殆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涨的愤怒以及绝望,究竟是属于谁的?



(不行──抑制不住──)



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撑不过。



残存的一点理性碎片被爆炸般的激烈情感给抹消,完全交出了少女身体的主导权。



2. 站上舞台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铃铛般的声响吞噬了周遭。



〈十七兽〉的精神构造本来就与悬浮大陆群的居民背离甚远。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透过精神同步来控制对象──「结合力量」此一特性,对任何人都起不了作用。



然而,如果是经由优秀的中继点就另当别论了。找到本身器量足以使用莫乌尔涅的妖精,并强行将其精神与〈第十四兽〉自身的精神混合起来,再让那名妖精来翻译的话,〈第十四兽〉所抱有的希望和绝望便能跟许多人产生共鸣。



穆罕默达利医师的分析并没有直达真相。不过,他的判断,亦即不能让〈第十四兽〉吞噬悬浮大陆群的这个目的,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说到底,在面临〈十七兽〉这种压倒性威胁的情况下,悬浮大陆群依然能存续五百年以上的原因,就在于那些〈兽〉不会飞。就算有一头〈兽〉吞噬掉一整座悬浮岛,灾情也必定就此打住。不管是〈第六兽〉还是〈第十一兽〉,这一点都是一样的。



但是──〈第十四兽〉就不同了。



即使它本身没有羽翼,还是能控制妖精的精神。



它可以一座又一座地在岛与岛之间盘旋,散布破灭。



因此,不管做什么,不管牺牲什么,穆罕默达利都决意不能再重蹈莫乌尔涅之夜的覆辙,至少这个想法是没有错的,他为此采取的手段至少也是恰当的。他为妖精套上枷锁,不断削减她们的生命与可能性,才能持续防止〈第十四兽〉所导致的最惨烈的毁灭。



直到昨天为止,应该是如此才对。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是一种邀请。已经不用再一个人战斗了,只要齐心合力,任何敌人都能战胜。情感的漩涡如此反覆低语著。



「噫……」



就算摀住耳朵,压力也丝毫没有减轻。虽然听起来像是声响,但那并不是声响,而是更为可怕难缠的某种东西。



费奥多尔紧咬下唇,顶住那股冲击。



用跑的要花很多时间,也很耗费体力。因为这个理由,他们四人现在正飞在空中。三个黄金妖精展开幻翼,而费奥多尔则将行李固定在背上,由娜芙德和缇亚忒一左一右拎著他飞行。



老实说,这样真的很不好看,但现在不是抱怨这种事的时候。



「你还好吗?如果撑不住的话,还是赶快退出吧。」



「没有……问题。」



尽管头痛欲裂,不过这是两码子事。他最近一直为诸如此类的身体不适所苦,事到如今才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不适就示弱。



「比起我,菈恩托露可小姐你们没问题吗?」



「你问我也没用,毕竟我什么都没听到。」



「……咦?」



他连忙转头看向缇亚忒,但她只露出「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顺便说一下我也是。看样子,应该是不会传递给普通的妖精吧。」



娜芙德一脸无趣地补充道。



「虽然可以说这样正好,但只有我们三个能够成为战力,这就表示,如果遇上了蛮力起不了作用的对手,就有点不妙了。」



「起不了作用啊。」费奥多尔呻吟似的说道。「所谓的〈第十四兽〉,呃──对,是一种魂体,就算破坏掉它所依附的莫乌尔涅,也无法伤到内在分毫。」



娜芙德「呜嘎」地发出不雅的叫声。



「假设我们之中一人打开妖精乡之门也没用?」



「你们的大爆炸也没办法破坏遗迹兵器吧,所以是不行的。」



菈恩托露可面露不悦的神色,沉默了下来。



「……所以呢?」缇亚忒的语气像是在指责。「你打算怎么办?反正你一定有准备什么不正当的作战计画吧?」



「称不上作战计画啦,不过胜算还是有的。」



就在费奥多尔忽略「不正当」的部分回答之际──



他看到了惨状。



原本盖有贵族比鲁尔巴卢恩霍姆隆恩第七别墅的地方及其周边,已经被破坏到面目全非的地步。而且周边至少有上百只的异形──由于浮现出来的头颅太多,连用双脚站立都有困难──正在蠕动。



在别墅里工作的随从、护翼军与贵翼帝国的士兵以及附近的居民全都混合在一起,已经区分不出谁是谁,也没必要区分了。



「……糟糕,那些家伙要往市区的方向过去了。」



「娜芙德小姐,菈恩托露可小姐,能拜托你们拦下那些人吗?」



「啊?」



「这倒没什么,不过你呢?」



费奥多尔没有直接回答菈恩托露可的问题,而是环视四周后说道:



「当然是去阻止菈琪旭小姐──和缇亚忒一起。」



在惨状的另一端,费奥多尔的视线所向之处,虹色的巨大幻翼正在闪耀。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应该没那么多才是。



──不过呢。正因为如此……



他好久没有想起这些了。



一直为家人、祖国、悬浮大陆群鞠躬尽瘁的姊夫所说过的话。



──能找到那种东西的人既是幸运,也是幸福的。



他不能接受这种理论,也无法认同那种结局。



姊夫是正确的,但也是错误的,他直到现在也依然想纠正这个错误。然而,尽管如此……



3. 舞台上的奸险之徒



费奥多尔表示自己先躲起来。依照他的补充说明,他打算透过卑鄙的突袭来一决胜负,所以要她去让菈琪旭露出破绽。



卑鄙的突袭。这种话好意思自己讲喔?



「很逊耶。」



她无言地这么说道。



「对吧?」



他不知为何一脸得意地勾唇一笑。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收起幻翼,独自降落在瓦砾上。



接著──橙发少女缓缓地转过头。



缇亚忒从来没见过她脸上浮现这样的表情,连想像都未曾有过。失望与看清,轻蔑与拒绝。她的眼眸深处有昏暗的火焰在摇曳。



「这就是你找到的结局吗?」



缇亚忒只是自然而然地脱口问出这个问题,她当然并没有期待对方会有反应。尽管如此,在等了几秒后,没有任何回应还是让她觉得有点落寞。



「我要上喽。」



缇亚忒催发魔力。这是让自己远离生命来汲取力量的技术。她感到全身的热逐渐褪去。一股像是自己动手抽出脊椎般的恶寒传来,她咬紧牙关撑住。



犹如在水中摇荡的溺毙尸体似的,菈琪旭动了起来。她举起赤灰色的遗迹兵器,而非自己的瑟尼欧里斯。缇亚忒知道那种剑锋略往外偏的举剑方式。那是菈琪旭一直以来的坏习惯,因为她不想伤害到别人,也讨厌做这种会伤害别人的行为。



缇亚忒冲了过去。



挥剑砍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交手。以妖精兵的身分进行训练时,她们已经对打过好几次,在费奥多尔逃出军队的那天夜里也交战过。而缇亚忒一次也没有战胜过这名文静的少女。才能的差距当然很大,但现在想想,或许也有类似心理障碍的东西。



「唔,喝!」



既然本来在力量上就处于劣势,起码要掌握住主导权。觉悟也好,焦躁也好,总之缇亚忒都灌注在剑上发起攻势。比起每一击的精准度,出手的次数更重要。虽然从菈琪旭的动作感觉不到任何锐气与气力,但也不迟钝。最重要的是,她的剑法相当凌乱──除了缇亚忒所知道的菈琪旭的动作以外,感觉像是还有几个学过剑法的人的动作混在里面。未知的变化搅乱缇亚忒的思绪。她原本以为对付菈琪旭时应该能有所作用的预判和对应,如今完全起不了作用。



(──可是!)



缇亚忒加上体重所砍下的剑被轻易地化解了。她顿失平衡,莫乌尔涅的剑刃趁隙迫近──就在这个瞬间,她眯起眼眸,改变自身魔力的性质。将原本是产生力量的力量、阻止力量的力量,转化为扭曲力量的力量、引导力量的力量。



伊格纳雷欧的剑身弹了出去。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是如此,只见剑芒顺著轨迹划过。



她不是藉由魔力来强化腕力,而是透过改写惯性的方向,速度和威力丝毫不减地朝敌人死角挥出一击。以前,她曾见过妖精兵学姊在实战中使用过这项技术。这并不是催发强大力量的才能,而是操作已催发的力量来战斗的创意发想。她想说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学会,便独自一人偷偷地练习过。虽然因为这是难到令人傻眼的高等技术,所以到头来她还是没办法运用自如,但那天的努力,还是让她在这个重要的局面成功施展出来了。



宛如火花的光辉四散。



菈琪旭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缇亚忒的剑理应确实瞄准菈琪旭的右臂,却有类似黑色藤蔓的东西冲出来挡开她的剑。那东西无法从外观想像到有如此硬度,当它紧紧地缠住剑之后,连要砍掉它都不是一件易事,只能不得已地被迫进行力劲比拚。



「……唔。」



那个看起来像藤蔓的东西,缇亚忒觉得也很像锁链──虽然在这种接近穷途末路的情况下想这种事显得很悠哉,但想都想了,也没办法。那是藉由互相束缚来连接的无数金属环。它本身像绳子一样发挥出维系、捆绑、拴住的作用。这样的存在方式,有时会被比喻为羁绊──



「缇亚忒。」



熟悉的嗓音呼唤了她的名字。



「……你醒了吗?」



「嗯,稍微醒了一点。」



她开始推测。伊格纳雷欧陷入了黑色藤蔓中,虽然无法达到将其切断的地步,但还是有造成损伤。可能是因为这样,对菈琪旭意识的束缚便有所缓解了。



「加油,我现在就来救你。」



缇亚忒在剑上注入力量。既然对这藤蔓造成的伤害能让菈琪旭获得纾解,那为今之计,就是用更强的力量来伤害它。要是还不够,就再注入更强的力量。她如此想著,鼓足了拚劲。



她也只有鼓足拚劲而已。



不论意志多么强烈,现实都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改变。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以妖精而言相当平凡,催发不出足以燃尽自身的魔力,这是无法跨越的事实。



「可……恶……」



嫩草色的头发猛然倒竖而起。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像色素变化这种代表催发出超越极限的魔力的现象,连徵兆都没有出现。



「缇亚忒……拜托你了。」



菈琪旭用手使力,强行推开一条藤蔓。



那条藤蔓一直守护著的东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



「……等一下,你……」



「做个了结吧。」



那是胸部。心脏的位置。



菈琪旭是要她杀了自己。



「笨蛋!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你可以的……那个时候,我们不是一起做过吗……」



「那是……」缇亚忒的手臂险些脱力。「……提那件事太狡猾了。」



「我……已经是一具空壳了。现在只是耍了点诈,才会得到多加的时间而已。所以,好吗……」



「我知道!我是知道,可是!」



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很久之前就崩坏了。在那之后,经过某种奇迹性的复杂过程,她得到了彷佛还活在世上般的如梦似幻的时光……话虽如此,那也不过是短暂而扭曲的梦罢了,梦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



这点道理缇亚忒还是明白的,而且也接受了。但是……



「我当然做不到那种事啊!」



她流泪拒绝了。



这只是情感上的无谓拒绝。



具备顶尖才能的菈琪旭,搭配上规格足以与瑟尼欧里斯匹敌的遗迹兵器,再加上连〈兽〉的存在都算在内。这样当然很强,绝对是无人能敌。尽管如此,如果……



有一种东西是连现在的菈琪旭都无法击碎──



「黑玛瑙,第二次!」



无声无息,也无预兆。



抓准两名少女的意识空隙,白发少年溜到菈琪旭的背后。



(……咦?)



菈琪旭来不及反应,就在那一瞬间,少年行动了。



他的脚掌牢牢踩住地面。脚踝、膝盖、股关节、腰、脊椎,藉由旋、转、流、停的动作,强制聚合起所有在体内运行的劲的流向。



缇亚忒的意识未能及时掌握住状况,相反地,她的眼睛确实看出了他的动作。她不清楚详细的术理,也不认为那是合乎常识性道理的武技,更别说那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很令人不舒服。她曾经在哪里见过,或者应该说,那动作具有见过一次就忘不了的震撼性。没错,那就是──



(……绝对粉碎父爱之拳……?)



无视掉几乎所有正常物理法则的破坏力,击中了毫无戒备的菈琪旭手中的莫乌尔涅剑身根部,造成足以使石造城塞灰飞烟灭的冲击力。传出撼动耳膜的轰然巨响,冲击波无差别地撞击周遭的一切。



就连菈琪旭催发的背离常识的魔力,也无法完全挡住精准度和施展时机都完美无缺的这道冲击。



莫乌尔涅被弹飞出去。



费奥多尔毫不迟疑地伸出手。



然而,他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僵在原地。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生物的身体构造没办法做出不合理的动作,或使出威力不合理的拳击。能被允许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克服不合理的锻炼并达到不合理的境界的奇人而已。费奥多尔虽然在其他方面有许多奇特之处,但从这个层面来看,他应该还算是个合乎常识的男孩子。



黑色藤蔓疾行。



它比费奥多尔的手快了一步,眼看就要缠住莫乌尔涅的剑柄。



(──不好!)



绝不能让藤蔓握住剑柄。要是错失这个机会的话,恐怕就再也没办法从菈琪旭手中夺走莫乌尔涅了。而且在那种情况下,等同于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在这场战斗中获胜。没错,缇亚忒脑子很清楚这一点,明明很清楚才对。



藤蔓的动作很快。即使她脑中疯狂叫著必须阻止它,身体的动作却跟不上。瓦砾由于刚才的冲击而浮在空中,现在看上去就像是静止住一般。她有种置身于时间暂停的空间中的错觉。赶不上了。缇亚忒不禁闭上眼睛。这时,右手传来不妙的手感。



「……咦?」



时间开始转动,她睁开眼睛。



莫乌尔涅……在费奥多尔的手里。



藤蔓失去了力量,不仅如此,还无力地横倒在地上,像是动物般一抖一抖地不停抽搐著。



「咦……」



右手──她握著伊格纳雷欧的那只手,传来黏滑的温热触感。



她有股不祥的预感。脖子不知怎地彷佛生锈一般动不了,她使尽浑身力气扭过头,往右手看过去。



鲜血正在喷出。



从被伊格纳雷欧的剑刃深深撕裂的部位,也就是菈琪旭的胸口。



她一看就知道那是致命伤。



无论怎么治疗都为时已晚。她在一瞬间便如此肯定著。



而菈琪旭本人则露出温婉柔和的微笑。



「啊……」



她明明回答过做不到这种事的。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没办法做到了结朋友性命这种事。她不久前明明才这么喊过。



但现在,缇亚忒手中的剑刃,确确实实地破坏了菈琪旭身体的生命。



「菈琪旭!……菈琪旭!菈琪旭!」



缇亚忒呼喊著她的名字,但没有回应的声音。菈琪旭只是看似有一点高兴地微笑著。这个笑容,缇亚忒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名少女要让嚎啕大哭的孩子们平复心情时,脸上总会浮现这样的表情。



缇亚忒拔出伊格纳雷欧,然后扔到一边,伸手去按住菈琪旭的伤口。当然,事到如今不可能会有挽回的余地。尽管妖精严格来说并非生物,但其生命──是藉由模仿人类而存在于世。若是受到会导致人类肉体死亡的伤势,理所当然无法救治。



「费奥多尔!菈琪旭她!」



她抬起头,呼喊少年的名字。当然,她并不是认为他救得了菈琪旭,只不过就是忍不住喊了。



然后,她发现了。



费奥多尔站在瓦砾上。



背对著她。



他右手握著莫乌尔涅。这没什么。至于他左手握著的……是瑟尼欧里斯。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为了以防万一,将那把剑从藏身处带出来了。



说起来──直到刚才还让她吃尽苦头的黑色藤蔓全都不见踪影。是消失到哪去了吗?还是说,移动到其他地方了呢──



「哈……哈哈……」



费奥多尔的肩膀微微颤动了起来。



他在笑。



那笑声慢慢地愈来愈大声。



「终于……终于啊。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混帐……」



费奥多尔嘀嘀咕咕地说著莫名其妙的话语。事已至此,缇亚忒总算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



「费奥多尔,难道说,你也……」



「──哦,不是喔。」费奥多尔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并没有被〈兽〉控制,〈第十四兽〉不具有那种程度的力量,若是不经由莫乌尔涅,就没办法控制精神构造相差太远的东西。明明是憎恨孤独的〈兽〉……不对,或许正因为如此吧,原本这家伙是与悬浮大陆群的任何人都合不来的存在──」



他的语调冷静得不可思议,而且相当流畅。



缇亚忒纷乱的内心愈发不安起来。



「──〈第十四兽〉不具有那种程度的力量。不过,从反面来看的话,有些事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吧。」



「咦?」



锵当一声,瑟尼欧里斯发出清脆的响声,被扔在地上。



费奥多尔将空出来的手也用来握住剑柄,然后将莫乌尔涅的剑身举到自己眼前。



「你到底想做什么……」



「Vincula。『你是我的朋友』……啊,不对,错了。」



费奥多尔不理会缇亚忒,径自对著眼前的剑说话。



而且语气还很温柔,彷佛眼前的对象是他的朋友似的。



「……〈十七兽〉,悬浮大陆群的大敌,万物的破坏者──你,就是我。」



一瞬间。



黑雾鼓胀起来。



那黑雾看起来像是数亿只的飞虫群,翻腾窜飞,然后在失去形体的状态下,缠绕在少年的身上。



「费奥……多尔……?」



他的气息发生变质。



站在那里的,明明无庸置疑是是费奥多尔‧杰斯曼本人。明明是那个爱说谎、坏心眼、固执又爱逞强的堕鬼族。



「──我就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吧,缇亚忒。」



那个少年的说话声,与以往的费奥多尔并无二致。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眼镜,用单手打开镜架后,戴了上去。



「堕鬼族是恶人,绝不能相信。」



他转过头。



像个坏蛋一样勾起唇,用狰狞的表情笑著。



一道血自他的眼角滑落而下,犹如眼泪一般。







他为了让悬浮大陆群坠落而奋战至今。这不是谎言。他认真地觉得这个世界需要灾厄。而且,这当然不是全部。



他为了妖精的将来而奋战至今。这也不是谎言。他绝对无法认同她们的战斗持续遭到无视。而且,这其实也不是全部。







剥落凋零──



他自身正逐渐崩毁而去。



费奥多尔知道强行与〈十七兽〉融合精神的鲁莽行为就是自寻死路。这样就像是把他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时间全部都倒进水沟一样。



──他感觉到黑雾团般的东西在自己体内。



这家伙──被称为〈第十四兽〉的精神怀抱著什么样的痛楚,现在他明白了。这家伙一直为无能为力所苦。居所遭夺,信赖崩解,被迫面对自己的无能,在没办法从这些事逃脱出来的情况下,一直一直在受苦。



而莫乌尔涅是很诚恳的一把剑,不断实现主人的愿望。为了夺回居所,为了让拥有同一祈愿的人心灵相通,为了这次一定要发挥出不会被夺走任何东西的力量持续进行运作。



不论是谁,原本都没有打算要作恶。



大家都只是怀抱著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小小心愿。



「这世上没有魔王。」



他想起在遥远的过去,与姊姊和玛格的对话。所谓的魔王,是在故事中担任一切邪恶的原点与焦点的角色之名。



将魔王打倒,就等同于从舞台上的世界去除掉所有忧患与灾难。



当然,这是只存在虚构作品里的剧情。在现实中,很难找到真正纯粹的恶人。打倒某个人就能让大家获得幸福,如此顺遂的现实世界也是不存在的。



就连身为万物破坏者的〈兽〉,也不足以担当这样的角色。他知道了这一点。



「晚安,Vincula。你的使命就由我来继承。」



他温柔地拥抱那颗心。



在孤独的战役中诞生,持续藉由憎恨不和与不信而存在于世的精神,逐渐失去其意义。融合进行下去,双方性质互融为一体。







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是石造街景……过去曾是。



瓦砾、异形与尸体,还有用枪口对准他的士兵。昔日和平的科里拿第尔契市被刻上新伤痕的光景。



应该是因为〈第十四兽〉像现在这样发生变质的缘故,分布在周围的异形全都倒在地上,转眼间便风化,变成黑粉崩解消散。与其交战至今的人们,娜芙德、菈恩托露可与护翼军的士兵──看来是赶来支援了──都看著他,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远方传来的居民视线。



在远处也能看到卡格朗和那个帝国老妪的身影。他们的神色看起来都是理解中带了点愤恨,大概是已经预料到费奥多尔‧杰斯曼的目标,以及他为达目的所采取的手段。看来至少是理解到不至于为此吃惊的程度。



(菈琪旭小姐……)



费奥多尔将视线从倒地的少女遗体上移开。他咬紧牙关,遏止住想要奔向她的冲动,并甩开脑海中浮现的那张温柔笑靥。



(抱歉,请你再稍等一下,我很快就会过去。)



他以道歉的形式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