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海岛上的事物」-in the heart of the sea-(1 / 2)



1. 第四天的早晨



她觉得自己应该作了一个美梦。



因为苏醒的瞬间,她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



脸颊上有某种柔软的触感。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抱著布偶的肚子。她入睡时明明是抱著胸部,看来是在无意识中改变了睡姿。



「…………」



算了,无所谓。



布偶的材质应该很好,从脸颊传来的触感让她觉得相当舒服,或许也是因此才作了美梦。尽管她对布偶的设计──外形为黑发少年──有一点点不满,但也不是不能抱著宽容的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耶嘿。」



她一副傻笑到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表情,用脸颊往布偶蹭了又蹭。



这时,她对上了席莉尔的双眼。



「…………」



「原来你已经醒了啊。」



还是那张看著无聊事物的表情,再加上淡然的嗓音。



「呃。」



「因为敲门也没反应,我就进来了。」



「……不是的,呃,这是……」



「太阳已经出来了,去吃早餐吧。我在楼下等你。」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席莉尔的身影消失。



她用完全清醒的眼睛环视周遭确认状况──状况当然没有复杂到必须再次确认的地步,但她就是习惯这么做。



这里是埃斯特利德家族为她们在旅馆安排的其中一个房间,宽敞但不至于空荡,简朴但不至于怠慢,豪华但不至于低俗。单人床对十三岁少女而言相当大,她就这样在床上卷著白色床单展现出自己的丑态。



她的脸庞滚烫无比。



「唔啊啊啊啊!」



她噗嘶噗嘶地捶打著布偶,一副「都是你的错!」的模样。要是使出全力肯定会把布偶打到粉身碎骨,她自然知道要控制力道。在那宛如碰触到羽毛一般纤细的触感上噗嘶地打著,布偶的脸皱成一团,感觉像在绝望地喊著:「喂,住手啊!」少啰嗦,给我闭嘴,我管你那么多,反正全都是你的错啦。噗嘶噗嘶噗嘶。



唔啊啊啊啊啊!声声吼叫隔著门扉从背后传来。



「小鬼头。」



走廊上的席莉尔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自从来到巴杰菲德尔国之后,这已经是第三个早晨。



她们在旅馆附近的咖啡厅吃早餐。



有面包、生菜沙拉以及装满整篮的炸小鱼。黎拉顶著吃得有点撑的肚子,在早晨的街上走著。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想起不久前的事情,黎拉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咦?」



「虽然你今天早上看起来也不是没食欲,但跟昨天之前相较之下……」



她平时都是在帝国,而且主要生活圈都在中央地区,很少有机会吃到鱼,更别提吃到新鲜的了。她每天都会把握机会吃得比平常多一点。



与之相比,今天早上的她或许确实比较克制。



「不不不,没那回事啦,我超有活力的。现在要我一拳打爆大地也没问题喔?」



「那会造成天大的麻烦,请你住手。」



当然她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虽然要做的话应该也做得到就是了。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



「什么话题?」



「我是指──今天要做什么?」



刚才有谈到这个吗?她都没听进去。



「埃斯特利德会长说瑟尼欧里斯的净化开始了,过一阵子才会结束,要我们随便找事情打发时间。」



「嗯,只能按照她说的做了吧,我并不反对。」



黎拉边走边举起双手,「唔嗯」地大大伸了个懒腰。



「既没有我必须讨伐的怪物,料理也很好吃。哎,今天的世界依然闪耀动人!」



「你的世界真简单啊。」



席莉尔叹了口气。



「那么,今天就先观光吧。离开埃斯特利德的地盘会很麻烦,真要说的话,我还满想找个熟悉这一带的导游。」



「你真的很有闲情逸致呢。」



「难道你打算叫我乖乖窝在旅馆里吗?」



「我不管了,你自己保持分寸看著办,总比逃跑好得多。」



席莉尔又一次叹气。



「话说回来,所谓的勇者没有每日修行之类的吗?这一路以来,我从没见你有在做什么比较特别的事情。」



「嗯?这个喔,师父说过,要是我以人类的身分做太多努力的话,『超乎常人』的部分会逐渐变稀薄。」



「喔……」



席莉尔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啦。我自己也觉得这听起来很诡异──」



欢笑声传来。



她们看到一处地势比周围低上一截的广场,许多人聚集在那里。



数以百计的男男女女坐在有点老旧的木造舞台前的简素椅子上,人声鼎沸,大家都一副浮躁的模样。



「这在做什么?」



黎拉停下脚步,从防止行人坠落的栏杆上稍微探出身子,俯瞰下方的舞台。尽管以角度而言不太能看到全部,但至少还是能观察这些人在做什么。



「你这样很危险。」



「没事~没事~那里有戏要上演吗?不对,应该是早上的拍卖市场?」



「喔,那多半是……」



一名穿著纯白衣裤的秃头男人从舞台侧边现身,正结结巴巴地说著什么。从他不习惯说话这一点来看,大概不是演员或主持人。



「……奴隶市场吧。」



「啊?」



席莉尔口吻虽然平淡,却是语出惊人。黎拉看了一眼她的侧脸,又把视线转向下面的舞台。



「咦?你说那个吗?是人口贩卖的现场?这个国家允许这种事情?」



黎拉的故乡没有这种制度。



帝国从前也有同样的制度,但约莫二十年前已经澈底驱逐掉了。当时自然是打著违反人道主义的口号,但理由应该不止这个。最有力的观点是,在吸收周边小国拓展领土之际,奴隶制度会导致臣民有阶级观念而影响治安,才会将其废止。



对于人治国家而言,不把人当人看的风俗习惯会产生深远的不良影响。在封闭的社群中或许比较容易维持下去,然而人类的生活圈如今已扩大,风气变得更开放,封闭的社群也不符合现实。



当然,人类的历史是黑暗的。纵使台面上根绝了,但或许正因如此才无法阻挡黑市交易。黎拉自己也一度待在帝国的黑暗处,协助摧毁人口贩售组织,当时多少吃了些苦。



「……你好像有些误会。」席莉尔继续说道。「这应该跟你想像中的『奴隶』有些不太一样喔。」



舞台上正在进行拍卖。



有客人举起手说了些什么,又有其他客人举起手也说了什么。在舞台侧边负责引导这一切的矮小男性与其说是奴隶商人,不如说只是雇来让拍卖会进行下去的工作人员。



最后似乎是一对老夫妇标到了男子,只见台上的男子深深一鞠躬,随著老夫妇一同退回内侧的小屋。



「这里是遇难者、远洋渔夫、海军和海贼们的良知混杂在一起的地方。固然是用金钱夺走一部分自由,但并没有夺走身为人的权利与尊严。」



「你懂好多喔。」



「因为有调查过。」



下一个站上舞台的是一名年轻小姑娘。她活泼地挥舞著双手,宣传自己是多么有用的人,像是会扫地、洗衣、捕鱼还有捉老鼠,而且一天能吃到三餐就不会偷吃点心。



「工作期间会发薪水,把那些钱存起来也能给自己赎身。万一受到非人道的待遇,主人还会被告,所以比较像是一开始先支付一大笔金额所雇用的仆人。」



「……是喔~」



黎拉听完还是不太能理解。不过,眼前正在进行的商业交易,确实跟她印象中的买卖奴隶那种昏暗的气氛截然不同。



「据说有的奴隶获得主人的赏识,直接被收为养子了呢。」



(也就是说,这个制度运行得很好。)



尽管依然是贩卖自由的行为,从人道的角度来看也不是值得赞许的制度,但这是因为她在种种事情上都代入了帝国那边的思维。这个广大的世界存在著形形色色的思维,在对事情的接受度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不同的标准,外人不该用狭隘的见识来评断善恶。



「世界好大啊。」



黎拉微微后仰,离开了栏杆。



「再补充一点,听说不能把奴隶带离巴杰菲德尔。如果想买两、三个美少年带回家的话,那是不行的。」



就在黎拉正要回答「才不需要呢」的时候──



「咦?你要买奴隶吗,黎拉小姐?」



一张熟悉的脸孔突然从旁边探出来。



那双彷佛盈著水光的翠银色眼眸,正绽放出淘气的光采。



爱玛•克纳雷斯。几天前见过的少女又出现在眼前。



(……嗯?)



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不对,是预感。



类似于焦躁感,既奇异又古怪的微小冲动。



她想,应该是错觉吧。



「你最好考虑清楚唷。缔结奴隶契约时要向国家提交文件,上面可是针对买方写满了严苛的规定,违规是要坐牢的喔。」



「不是啦,爱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黎拉没时间对突如其来的重逢感到惊讶,也无暇对奇怪的直觉感到困惑,不然就要产生不得了的误解了。她连忙摇了摇手。



「我真的不需要什么美少年啦。我不是要自夸,其实我不太会养动物,而且真要养的话,我一定会优先选择强壮或耐操的。」



她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也察觉到自己辩解的时候弄错了方向。



「我知道啦,黎拉小姐,我只是在开玩笑。」



「我想也是。」



她放心了。



「毕竟你心中有个很在意的『熟人』嘛。」



「你这个也是误会喔!」



还是无法放心。



黎拉心想必须解开这个误会而再次开口之际──



「嗯?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席莉尔从旁边插话道。



「明明是遥远的异国之地,你什么时候交到了朋友呀?」



「您是黎拉小姐的同伴吗?初次见面,我叫做爱玛。」



「哎呀,你太客气了。我是席莉尔,担任她的临时监督人。」



「咦?呃……临时……什么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的工作。」



「真可惜,原来一起来的是女性呀。亏我还期待来的是传说中的『熟人』呢。」



不不不。



「一码归一码,我可没有很在意他啊!」



黎拉忍不住插嘴这么说道。



「你这种说法才可疑唷。」



「你们两位的感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席莉尔看向她,一脸「解释一下」的表情。



黎拉摇摇头表示「真的没什么」,放弃了解释。



「唉……先别管席莉尔了,你今天是出来买东西的吗?」



黎拉打算转移话题。



「啊,是的。今天有客人要来,所以我想准备茶点。」



「真可惜。」



「可惜?」爱玛偏头不解。



「我们两个今天刚好有点空,机会难得,本来想找个当地人带我们在这附近逛逛。」



「啊!」爱玛会意了过来。「这样的话,你们愿意等我一会儿吗?客人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来,在那之前我可以陪你们走走。」



「好!」



「啊,可是……」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常去的店,很抱歉。」



那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小屋里,马上回来──爱玛这么说完,便小跑步离开了。



「请你不要随便决定今天的行程。」



「嗯?你有其他想做的吗?」



「没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的决定下得太仓促了。有什么让你觉得著急的事情吗?」



有……不过,好像也不能如此断定。



她想到的是刚才那股怪异的感觉。



「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



「预感。难道是那个吗?听别人说是仅限勇者才能继承的预知未来的魔法。」



「不是,差太多了。」



严格说起来不算魔法,不过那种技能确实存在。一种透过俯瞰时间来获得先见视野的战技。



然而,这次的预感并非建立在那种明确的原理上。



「我就是觉得……有一点在意她。不行吗?」



「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不行。倒不如说,正因为我也很在意──」



席莉尔推了推眼镜。



「不,应该是我多虑了。希望她能告诉我哪间店的酒比较好喝。」



「你在对一个小孩子期待什么啊。」



「在这个国家,未成年饮酒是合法的,毕竟这里的地面涌不出水。酒可以取代水来饮用,而且也方便贮存。这么方便的饮料不可能设有年龄限制。」



这女人用淡然的语气在讲些什么啊。



「算了──无所谓啦。」



她一边发著牢骚,一边看往爱玛离开的方向,也就是她的小屋所在的方向。



胸口那股莫名的骚动既没有膨胀,也没有萎缩,就这样一直盘踞在她体内。







──太阳升起。



开始西斜。



尽管如此,爱玛依旧没有回来。







「不会吧。」



她这么想著,来到了海边的小屋。



门敞开著。



才踏进一步,便听到喵喵的哀号声,只见五颜六色的一团团毛球往屋子角落逃去。



「──爱玛──?」



小屋空间不大,房间只有眼前这一间,日用器具也压在最低限度,没有任何死角。再说,只要屋子里有人在,不管是躲在背阴处还是隐藏气息,黎拉都绝对不会漏掉。



有一些褐色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那是撒出来的红茶叶。



从茶叶的间隙中,隐隐渗出一道不显眼、小小的──但很新鲜的血迹。



「爱玛!」



此起彼落的喵喵大合唱让房间一如既往地热闹。



唯独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黑发少女的身影。



2. 埃斯特利德商会的内情



「到底要把那个小丫头当会长到什么时候啊?」



约书亚•埃斯特利德露出苦笑,听著部下重复过无数次的抱怨。



「别这么说。艾德兰朵有充分的实绩和才能,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不是你当不上会长的理由,约书亚先生。一个上位者该具备的实绩和能力,你都胜过她才对啊。」



「……就算是如此。」



他敛起表情,让喋喋不休的部下闭上嘴巴。



「身为组织的成员,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我可没办法赞同引发不必要风波的行为喔。」



「约书亚先生。」



部下支吾其词,但依然说了下去。



「只要你愿意站出来,大家都会追随你的。」



「我目前没有那种打算,到此为止吧。」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的出身是个谜。



约莫六年前,埃斯特利德家族的前会长不知从哪里把年仅十一岁的她带回家里,说是「私生女」。



他当时别说嫡子,连正妻都没有,以致于这件事在周遭传得沸沸扬扬。



巴杰菲德尔这个国家能够存续至今,仰仗的是多个组织势力之间勉强保持的平衡。组织的领导者「有家人」这件事,自然激起了大量的波纹。无数敌人自内外涌现,她的人身安全被盯上了好几次。



到头来,年幼的艾德兰朵凭藉自身的实力保住了自己。



埃斯特利德家族的本业是护符工房,而她有技师的才能。她个性开朗讨人喜欢,为工房带来很大的宣传效果。她的表现让工房的业绩节节攀升后,最起码减少了组织内部的公开批斗声浪。



她继承会长之位时同样引发巨大骚乱,过著每天不分昼夜都有性命之虞的生活。如今稳坐副会长位置的约书亚,当时也是与艾德兰朵对立的其中一人。



最终是约书亚统领整个对立势力加入艾德兰朵麾下,为这场骚乱划下了句点,而这是距今才半年前的事情。



因此,他周围对现状感到不满的人并不少。



最了解这个家族,并且奉献最久的人才应当成为主事者──他们如此主张著,丝毫不肯退让。这不仅仅是因为约书亚声望高,有些人对于女性成为组织的领导人感到抗拒,有些人则无法忍受自己要服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每个人都持差不多的意见。



「──若是不能服从会长的话,那就唯有离开组织一途了。」



正因为约书亚自身如此宣布,并持续支持著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家族这个组织才能以现在的形式维持至今。



这里的正式名称是综合事务长室。



通称副会长室。如同其名,是商会提供给历任副会长的个人办公室,实质上则宛如约书亚的私人房间。



他踏进这间有点凌乱的办公室,反手把门锁上。



接著,他挠著头走向自己的桌子──途中,他停下脚步。



窗户开了一条细缝。



他从手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朝窗户走过去。



「──我不是说过别接近这里吗?」



他一边假装在看书,一边低声向窗外悄悄说道。



「现在有情报想立刻卖给你,约书亚•埃斯特利德。」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耳边窃窃私语。这是这名情报贩子一族流传下来的特殊发声法,虽然可以降低被窃听的风险,但生理上实在很不舒服。



「新鲜度即是情报的生命。以最高价计,现在直接说你要不要买吧,约书亚•埃斯特利德。」



「真是强人所难啊,你要我花大钱买一个内容都不清楚的商品?」



「我保证不管你花多少都很值得,约书亚•埃斯特利德。」



这根本不是在谈买卖,再加上被连呼名字所引起的不快,约书亚感到有点恼火。但与此同时,听到情报贩子把话说得这么满,让他也对商品的内容产生了兴趣。



「……我买了。」



「果决无误的判断。你一定会感谢我的,约书亚•埃斯特利德。」



「吹嘘就免了,快交货吧。」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出动私兵关押一个孩子,那是你以前在寻找的候选人名单中的一人。」



他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番话的含义。



当他精神恍惚似的沉默几秒之后──



「你说……什么?」



一张纸从窗户的缝隙递了进来。他颤抖著手接过那张纸,然后摊开。那是附近一带的简要地图。其中一角,鲜少人烟的巷内建筑物的位置上打了一个×。



「虽然他们似乎为了避免留下证据而下过一番工夫,但终究没能逃过我们的眼睛。这足够当作拉碍眼的会长下台的利器了吧。那就随你使用了,约书亚•埃斯特利德。」



窗外的气息消失了。



约书亚静默地盯著手里的地图。



半晌,他勾起嘴角──



「──真是个坏女孩啊。」



露出一抹微笑。



3. 无能为力的孩子



丢下「马上回来」这句话,少女就离开了。



然后太阳升起,开始西斜。



尽管如此,爱玛仍旧没有回来。



怎么办?



该怎么办才好?



黎拉表面上装作平静,脑中思绪飞快运转著。



爱玛说马上回来,但她失踪了。通往这里的路线很单纯,不太可能只是错身而过,而且现场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发生过纠纷,甚至还有血迹残留。



黎拉环顾周遭,这间小屋本来就位于驳船的边缘,离市区很远。别说可疑的人影了,根本完全没有人影。



她寻找线索,但找不到任何足迹,而室内一直是猫咪大玩特玩的地方,本来就凌乱不堪。她想找到抵抗的痕迹都很难。



她将手掌按在地上,阖起双眼,调整呼吸,想像自己从世界中抽离出来,感觉就像是从外部俯瞰时间的流动。这原本是战斗中使用的预知术,据说原理近似于木片魔法那种秘术,也可以单纯用来预测未来──照理说是如此,但她没办法顺利掌握住未来的景象。



(是诅咒害的吗?)



目前积蓄在黎拉体内的庞大诅咒,是类似加害别人的执念形成的情感集合体。即便无法直接伤害到黎拉自身,仅仅存在于体内,就封印了一切必须镇定精神才能使用的技能。



怎么办?



该怎么办才好?



黎拉表面上装作平静,脑中思绪继续飞快地运转。换句话说,她完全是在原地打转。



说到底,她究竟能做什么?人们说她是年纪轻轻就拥有历任中首屈一指实力的正规勇者,被吹捧成天才,精通古今东西一切武技,遇到再强的敌人都能轻松击倒。



仅此而已。



她明知朋友一定出事了,却束手无策。能够拯救人类的正规勇者,所能做的也只有拯救人类。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正规勇者是拯救人类的存在,拯救不了个人。她几乎不曾亲手保护住自己想帮助的人,以及希望平安无事的人。



她开始想哭了──在产生这种感觉的瞬间,点点泪珠就滚落了出来。



塞满胸口的只有悔恨感。



席莉尔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黎拉赶紧擦擦眼角,藏起泪水。



「你别突然跑掉啊,我差点就要跟丢了。」



她用一贯的表情这么说道。



「…………」



「发生什么事了吗?」



黎拉闻言,沉默地让出一条路。席莉尔探头看了看小屋里面,也许光是如此就猜到是什么情况,只见她「喔……」地轻轻点头,脸色依旧未变。



「原来如此。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随便抓住附近的可疑男子逼问消息之类的。」



「好的,我知道你表面正经,其实脑子一团乱了。请你冷静一点,勇者大人。」



脑子一团乱?席莉尔在说什么?她现在就跟平常一样,只是各种思绪不停在脑中打转,没办法好好思考事情而已。



「这一带本来就是埃斯特利德家族和赛斯家族势力范围的边界,听说两大势力在这里持续对峙,彼此僵持不下。」



她是有听说过,但没听进去就是了。



「既然如此,这附近有的是可疑的男人,随手乱抓的话,有二分之一的机率会抓到埃斯特利德家族培养的部下。」



「原来是这样。」黎拉思忖一下。「好,那就去逼问艾德兰朵吧。」



「你从哪得出的结论啊?」



「死马当活马医,如果能问出什么就赚到了。」



「好的,我知道你表面正经,其实脑子乱到极点了。拜托你冷静一点,勇者大人。」



脑子乱到极点?席莉尔到底在说什么啊?她现在就跟平常一样,这可是真的。



「这个国家本来就没有独立的自警团,都是由统治各区的组织运用相当于自警团的团队来维持该区治安。要是出了事情,通常只会通知赛斯家族和埃斯特利德家族,后续全部交给他们解决。」



「……这个……」



确实没错。



即便脑袋像是运转过头一样,她还是明白这个道理。但是──



「事情发生在这种双方势力持续对峙的地方,不管是哪一边的组织都没办法好好进行搜查的。」



「没错,这件事绝对会不了了之。」



「那果然还是由我──」



「我们什么都不该做。」



席莉尔稍微提高音量说道。



「你知道的吧?」



她知道。



她并没有忘记。黎拉•亚斯普莱在这个国家的立场等同于外交官。若是轻举妄动的话,无论她打算做什么,都会被怀疑与她背后的势力有关。



这个国家建立在多个势力勉强保持的平衡上。现在是本来就不安定的天秤上又添加了黎拉这个特大号砝码。这个砝码要是丧失判断力而冲动闹事,瞬间就会打破这样的平衡。



她的草率行为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流血冲突。



如果什么都做不到,那就什么都不该做。她觉得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然而──



「……唔!」



她一拳狠狠砸在脚边的地面上。伴随轰然巨响,彷佛遇到暴风雨的船只一般,地面发生剧烈震荡,猫咪们骚动著再次逃进背阴处。



要是她抱著破坏的念头打出这一拳,或许会在这一区开出一个大洞吧。然而,她只是焦躁之下随便挥出了一拳,现在正火辣辣地发痛。



「会给这附近的人造成困扰的。」



「是啊。」



黎拉坐在地上,垂著头答道。



就这样陷入沉默。



只听得到远处的海潮声和细微的喵喵叫声。



「……真是的。看你这副模样,简直被你打败了。」



席莉尔说了些什么。



「平时以最强自居,一旦遇到应付不来的事情就变成这副模样啊?是因为人生总是一帆风顺的缘故吗?」



「我想也是。」



她认为席莉尔说得没错。



但是,这能怪她吗?



国家灭亡也是,发现勇者资质也是,继承无敌武技也是,被瑟尼欧里斯选中也是,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她的战役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就连同样冠以勇者之名的准勇者们以及卸任的前正规勇者也不例外,没有一人强到足以和黎拉站在同一战场上。



因此,所有的道路都是她自己一人开拓出来的。



因此,她从来只走在自己开拓的道路上。



「真是的,你这小鬼头就是令人伤脑筋。」



「我想也是。」



她无以反驳。在关键的时刻,她欠缺了关键的力量。面对不可理喻的世界只能发发牢骚,这种无能为力的丑态很适合出现在十三岁的小丫头身上。



「…………啊啊,烦死了!」



咚!



有某种东西在黎拉的头上弹了一下。



「咦?」



她抬头一看。那应该是发怒的姿势吧,只见席莉尔的身体往后倾,小小的拳头正在颤抖著。



她似乎没什么动拳头的经验,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你……」



「你真是不懂,太无知了。」



总觉得她的声音在发颤。



「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无能为力了?我不晓得你是误解了什么,但一般来说,小孩子的战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她生气了?



「席莉尔。」



「所谓的人类啊,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一个人揽下所有的事情。每个人多多少少会遇到自己做不到的事而低头求助。除了你以外的人都非常清楚这种挫折,无论是感到气馁还是成功克服,大家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席莉尔保持著后仰的姿势,取出一本略大的书,灵巧地用一只手翻页。不一会儿,她似乎发现要找的内容,便用右手上的笔在没沾墨水的情况下写著什么。



「你在──」



「如果以小孩的手难以应付,就该借助年长者的力量啊!」



淡淡的光芒从书页中流溢而出。



黎拉就这样坐在地上,抬头看著那个光芒。



咒迹(Thaumaturgy)之光。



这是透过描绘特殊图形的方式,将异常现象覆写于这个世界的技术。人们试图将太古众神创造世界时所使用的技术重现于现代,结果诞生出这种神迹的仿制品。



从书中释放的光芒变成青白色的辉线,在虚空描绘出好几幅复杂的图画。那些图画又绽放出新的光芒,而新的光芒又描绘出新的图画。



一阵迸发。



黎拉猝不及防,不禁闭上了双眼。不知为何可以听到身旁传来大量的振翅声。



光芒和辉线图都消失得一乾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儿出现的无数白鸽飞上了天空。



猫咪们发出「噫喵!」这种像是被踩扁的哀号声,全都逃进了背阴处。



「咦……」



「我创造了幻兽进行广域探知,直接追踪脉络寻找目标,而非肉眼可见的线索。反正距离应该没有多远,能够以一定的精准度来缩小范围。」



「咦……呃,咦?」



黎拉慢慢理解情况。



广域探知?创造幻兽?



「咒迹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吗?」



「嗯,没错。不过这是不外传的国家机密。」



「……嗯?」



「因为这是会让既有的大多数谍报技术遭到淘汰的战略级秘术。仅仅是曝光就会让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变得相当紧张,更别说被发现在别国实际发动过的话,理当会演变成国际问题。」



「……嗯?唔,嗯嗯?」



黎拉感觉席莉尔这番话说得有点奇怪。



「可、可是啊,你之前不是说过我的立场等同于外交官,要谨慎行事之类的吗……」



「嗯,的确。不过呢,那种麻烦的立场是勇者大人自己的事情,我不过是一个名义上是随从的自由人罢了。」



「会不会太强词夺理了?」



「所以必须注意不要泄露出去。请你要保密喔?」



席莉尔闭上一只眼睛,但因为做得太笨拙,导致脸颊显得很僵硬。



──黎拉傻眼到说不出话来。



「为何……你……」



「什么?」



「为何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唉……唉,真受不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呢?这个迟钝的小鬼头。」



席莉尔将手轻轻放在黎拉头上。



「虽然我这个凡人只有年龄这一点赢过你这样的超级天才儿童,但年长者也有年长者的骨气。在哭泣的孩子面前逞强一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哭!」



黎拉急忙擦了擦眼角。



并没有湿。席莉尔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你还是有可爱的一面嘛,勇者大人。」



「你这家伙!」



发了一次脾气后,黎拉背过脸去。



「……谢了。」



她用小到听不见的音量嘟囔道。



「不客气。」



结果席莉尔迅速回了这句话。



「欸,我说你啊,别人都讲得那么小声了,你应该装作没听到才对啊。礼貌啊、形式美啊、体贴之类的,这些你总该懂吧?」



「即便你这么说,事实就是我听到了。」



席莉尔淡然说道,并耸了耸肩。



「……你这人的个性真好啊。」



「很多人都这么说。」



在那之后过没几分钟,振翅的声音又从空中降落。



鸽子们接二连三地落在席莉尔摊开的书本上,身体再次变回光芒的碎片。那些光芒在页面写下无数记号,彷佛在描绘一幅沙画。



席莉尔浏览了一遍那些记号。



「因为被带进屋里了,没有看到本人的身影。」



「什么啦。」



黎拉垂下肩膀。



「亏你还讲了满帅气的一番话,最后却是这种结果喔?说好的年长者的骨气呢?」



「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任何精神论都是没用的。」



「我不想听你胡扯了。」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得到线索喔。我找到把爱玛小姐从这里带走的当事人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目前正在屋外移动。」



黎拉站起身。



「你要做什么?」



「把对方抓起来逼问消息。」



「好的,我知道你充满了干劲,但麻烦冷静一点,勇者大人。我这边还有一个情报,你最好听一下。」



「……是什么?」



「这个男人,我没记错的话,是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的亲信。」



沉默半晌。



「这样啊。」



黎拉用力地点点头。



「很好,果然该去找艾德兰朵逼问消息的。」



她用同样强而有力的语气说出和刚才一样的结论。



4. 睡眠不足的会长与猫咪们的餐点



她不喜欢隐瞒事情。



也没有玩阴谋诡计的兴趣。



但令人困扰的是,她并不是不擅长。倒不如说,她可以肯定自己对这些事很在行。



正因如此──艾德兰朵才能在强敌环伺的世界生存至今。



「──脑袋好沉重──」



睡眠不足是美貌、健康、自由发想和精准作业的大敌。



尽管人人都明白这一点,却都逃不了睡眠不足的命运。这就是人类这支种族永远摆脱不了的业障之一吧。唉,星神啊,为什么祢要把人类做成这副有缺陷的模样呢?



诸如此类的哀天叫地完全不重要。



简单来说,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就是没睡饱。



瑟尼欧里斯的净化作业还算是顺利,没有任何延误,也大致推算得出何时可以结束。只不过,超过半数的咒力线必须更换是一大难题,要是稍有修补就得花一段时间让新零件磨合──因此,就算事情处理得极为明快,无论如何还是很耗费工夫。



她检视镜中的自己,看到一头蓬乱的金发、浮肿的眼皮,以及微抿的嘴角。



这可不行。艾德兰朵冲了个澡,整理好头发,用稍微浓一点的妆遮掩眼角,然后咕嘟咕嘟地喝光一杯咖啡。



「好啦。该拿出拚劲了,加油!」



她回到作业场。瑟尼欧里斯的调整状态已经解除,恢复成剑的形态。为了避免徒手碰触,她用厚布──这块布本身就是一种隔绝咒术干涉的护符──包起来安置在玻璃箱里并上锁。



这把剑必须在里面静置数小时。



而这件事,除了她以外谁都不知道。



因此,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就算离开工房一阵子,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她穿上朴素的衣服,戴上毫无光泽的黑色假发,再披上素色的兜帽斗篷。她拿起心爱的红色手套──犹豫几秒后戴上了。



接著,她从工房的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她敲了敲门。一开始是三下,等了一会儿后,再敲两下。



没过多久,门无声地开了。



昏暗的室内有四名穿著黑色西装的男人。



「──所以过程怎么样?顺利吗?」



艾德兰朵问道,四人则互看了一眼。



「大致还算顺利,就是出了点小差错。」



「嗯?」



「原定目标是要通知她计画提前,郑重地把她请过来……但她抵抗得很激烈,说是有事在身,所以我们对她下了药。」



「喔,原来是这种差错啊。」



艾德兰朵挠了挠脸颊。



「有受伤吗?」



「她挣扎的时候受了轻伤,已经处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