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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神命悬一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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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跟大家说吗?」



菜穗在交谊厅门口探头探脑地皱著眉头问。



「当然要,不就是为此才把那三个人聚集起来吗?」我从门缝里看见南、金村、内海局促不安地各做各的事。前往图书馆的第二天下午,我拜托菜穗将三人集合到交谊厅里,而且不能让院长和其他护士发现。



我接下来要对他们表明身分,请他们帮忙找出宝石,但菜穗不怎么赞成这个计画。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表明身分啊!可是实在没别的办法。再说我对这三个人有恩情,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应该不会到处乱讲……大概。



「问题是,李奥是那个,呃……死神这件事,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他们早就知道我不是普通的黄金猎犬了。」



「大家只是隐隐约约有那种感觉,并没有确定……」



「既然都心里有数,想必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嗯……但还是不要提到死神、死后的事比较好。」



说得也是,尽量别让患者陷入慌乱比较好办事。



「那就不要把我的工作解释得太详细,就说我是来帮大家解决心结好了。反正我们本来就不叫死神,那是人类自己随便取的。」



「既然如此……」菜穗闭上双眼,食指贴在额头上,陷入沉思。「叫你『土地神』如何?这座山的土地神变成狗来解决大家的烦恼?」



土地神?我又没有被绑在这片土地上……算了。



「都好。我明白了,就这么办。」我自暴自弃地用肉球推开门。「要上喽!」菜稳下定决心地点头。



我的右前脚用力推门。然而,门板比想像中还要重,推也推不动。



「我来吧。」菜穗看不下去,从我头上伸手帮我把门推开……真丢脸。尽管一亮相就碰一鼻子灰,我还是抬头挺胸地进房。六只眼睛盯在我身上。不晓得为什么,三人的眼神就像在看老朋友,看得我心里发毛。



「菜穗小姐,这是什么恶作剧吗?为什么要把大家集合起来,还把李奥带来。不能让你父亲知道的事吗?」



南半开玩笑地代表其他两人道。



「呃……那个……是这样的……」菜穗吞吞吐吐,对我投以既像求救又像牵制,很难判断的眼神。



「我乃『土地神』是也!」



实在太麻烦了,我直接对四人发出言灵。菜穗一手蒙著脸,我假装没看见。



「因为你们的烦恼实在有够麻烦、没完没了,我只好助你们一臂之力,感谢我吧!现在我需要你们报答我,具体的作法是……」



「停,李奥,停。」棻穗抓住我的嘴巴,我又不是用嘴巴发出言灵,要讲还是可以续讲,但我卖她个面子,安静下来。



「你看,大家都吓傻了。」



这么一说,我发现其他三人全呆住,活像被子弹射中的白鸽。



「我有什么办法?不这样做根本无法进入正题。」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是要有一点心理准备,你就不能先来段开场白吗?」



「这么麻烦的事谁受得了?」



「呃,菜穗小姐,请问这是……」雕像般的三人中,南最早恢复意识,他提心吊胆地插进我和菜穗的争论。



「刚才那个……该怎么说呢?好像是直接传进头脑里的声音,李奥说……」



「那个……呃……就是那个啊……该怎么说才好呢?」



「没错,是我说的。」



我打断欲语还休的菜穗,发出言灵。



「等一下,真的假的?」



内海摇著头大喊。



「真的,我最讨厌开玩笑了。」



我立刻回答。内海后退一步。没礼貌的家伙。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交谊厅里充满黏腻的沉默,让人如坐针毡。我用后脚搔搔脖子。整整五分钟后,空气好像终于正常流动。三名患者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凝视著我。到底想干么啦?



「不过,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狗。」金村仰望天花板。「只是,该怎么说呢?该说是没有心理准备吗?做梦也没想到狗会开口跟我说话……」



棻稳用眼神示意:「看,我就说。」



我继续当作没看见。



「知道就好办了。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发现我不是普通的狗?」



截至目前,我只有在梦中和他们说过话。为了隐藏真实身分,我非常小心谨惯。平常就像普通的狗一样专心三思地吃饭、在暖和的白天睡午觉、有球扔过来我就拚命去追。没错,这都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我是普通的狗,绝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尽管如此,这三人还是一眼看穿我的特别。



这到底为什么?因为我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高贵的气质吗?



「找到地下室以后,我白天就经常来交谊厅或庭院散步,托你的福,我焕然一新。也在这两个地方遇到和我有同样境遇的南叔和孙大哥,三人就聊起来了。」内海指著他的病友说:「一聊之下才发现,李奥竟然出现在所有人的梦里,还帮了很多忙。而且大家在白天就像中了催眠术,讲出以前的事。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



内海条理分明地解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没想到他们居然开起小组会议,独自交换彼此的经验。南的病情原本恶化到须卧病在床,金村则对任何人都充满敌意,内海独自幽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跟任何人说话。就算我天纵英才,也万万想不到切断他们的心结以后,患者居然有这么戏剧性的变化。



「我从梦中醒来,找地下室的时候,你的行为也非常不合常理。我一醒来你就在旁边,而且完全理解我的话。」



内海来一记致命一击,我的尾巴像失去水分的青菜,软软垂下。



「不过怎么看都是一只很普通的狗。」



金村上上下下打量我地在身边走来走去。



「你胡说什么?我高贵的气质明显异于普通的狗,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嗯……这个……我可以说实话吗?」



「……不了,你不用回答。」



这种说法不就等于回答吗?



「那个,李奥,刚才你说你是『土地神』吧?也就是说,你是这片土地的……呃,该怎么说呢……神明吗?」



「人类对于『神明』的概念实在太模棱两可,我没办法明确回答。但至少我是栖息在这个地方的高贵灵体。」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忙解决我们的烦恼?」



「因为那是我的工作。我为此存在。请理解这一点。」



南的脸上浮出不道可否的表情。不晓得他接受了,还是没接受。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是狗的样子?」



「……这个说来话长,请不要追究原因。」鬼才要告诉你我是被降职的。「那好,疑问到此为止。我可不是因为想聊天才把你们众集在这里的,有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你们。再这样下去,你们两周后就会被杀掉。」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给他们一点心理准备吗?」



棻穗一掌拍在我的脑门。



沙发上三名男人用相同姿势抱著头,一脸凝重。他们看起来像是前卫雕刻艺术。



两周后的事、犯人、动机以及现在该做的事。随著我用言灵一一解说,三人的表情愈发凝重扭曲、终至变得苍白。等我完全讲完,他们就像蜡像般保持苦恼的表情和姿势,动也不动。脑里塞满未来的事,我的真实身分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那帮人吗……」金村呻吟著。脑海大概浮出害自己陷入债务地狱,还谋杀住在这栋洋房一家三口的那群男人。



「那个,孙先生……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李奥讲的是真的吗?你是因为洋馆命案而遭到通缉的金村先生吗?」



金村凝重地对惯重拣选用词的南点点头。



「是的……金村是我的本名。一直瞒著大家,对不起。」



「可是孙……金村先生,你并没有杀死那个孩子吧?」内海在长椅上微微移动。彷佛只要金村承认,他就要扑上去。



「没有!那孩子不是我杀的!我开枪了,但我是朝进屋抢劫的家伙开枪。在店里鉴定钻石时,我见过那孩子,但往后就未见面。」



「这样吗?那就好……」内海怀疑地斜睨著金村。毕竟被视为杀人凶手,无法容易取得信任。何况,金村潜入这里的确是要抢劫。虽然没伤害那一家人,可是如果状况稍有不同,难保他不会做出和近藤他们同样的事。



南虽然不像内海那样直接,但身为前警官,肯定不想和受到通辑的人同处一室。他沉著脸,布满整脸的皱纹彷佛变得更多。



「也罢。金村的事放到一边。李奥,我问你,你说两周后我们都会被杀……这是真的吗?」



南的经验丰富,所以也比内海冷静,他字斟句酌地问。



「你不相信吗?」



「不,倒不是不相信,但整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南向两边的病友投以求助的眼神。两人也微微颔首。都可以和我对话,却不相信会被杀是什么逻辑?比起遇到会讲话的狗,被杀的机率显然要来得大多了。



「尽管想要钻石,有必要把人都杀光吗?会不会太超现实了?」内海无奈摇头。



「那些人为了宝石已经杀了三个人,我们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我不确定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会死,但放任不管,大部分的人都会丧命。」



内海张开嘴巴,但不发一语。金村沉默不语,他望著交握在两腿间的手,突然起身。「既然如此……我去自首,告诉警方那帮人就是凶手不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会被抓……」



「你可是潜逃七年的嫌犯。警方会轻易相信你的话吗?」



「就算不相信,应该会传唤他们说明。他们可能就不敢对这里出手了。」



「你敢保证两周内可以确实走到这步吗?何况,你打算失去自由,为根本没做过的事迎接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且金村可能又会产生新的心结。他一时无言以对,但马上挤出声音。



「……总比坐以待毙好。」



「我不同意。好不容易让你摆脱依恋的束缚,你要让我的苦心白费?」



「这也没办法。」



「你们到底都听到哪里去啦?我何时说要坐以待毙了?我说的是要把藏在这里的宝石找出来,问题就解决了。」



「你真的以为有宝石吗?那对父子确实说过『不只一个』,但没有人亲眼看到。此外你以为在那之后过了几年?七年!有也早就被别人发现,卖掉了。」



金村挥舞著双手,像在赶苍蝇。



「案发后,警方介入却什么也没找到。而改建成医院前,几乎没人靠近这里。幸好院长也没处理掉家具,反而留下来使用。宝石很可能还在。」



「你这不也是病急乱投医吗?跟我的提议有何不同?」



「至少那帮人认为宝石还在。或许没根据,但比你去自首要来得好。」



我和金村互瞪,彼此都想说服对方,不愿让步。我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低鸣。



「你们都给我差不多一点!」



耳边传来要把耳膜震破的怒吼。声音在脑中弹跳,彷佛一只巨大的铁锤敲打著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我往后退两三步。



「现在是让你们吵架的时候吗?」菜穗双手叉腰地介入我和金村,脸颊涨得跟枫叶一样红,我们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李奥和孙……金村先生听清楚了吗?」



金村吓得缩著脖子,小声地说:「清楚了,对不起。」这种小事就吓成那样,窝囊废。附带一提,我的尾巴虽然夹进两腿,但不是我的本意,这点不用我再多解释。



「李奥也听清楚了吗?」



菜穗的眼神有一股冰冷的杀气,我全身发抖。



「对不起!」我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露出白肚子。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产生这种反应,这种姿势太丢脸了。



「大家都冷静一点。李奥讲得太快,没好好说明,造成大家的混乱。请先冷静下来,好吗?」



都是我的错吗?



我愈来愈火大,乾脆趴下不管好了。



其他三个男人就像被老师训话的小孩,正襟危坐地点头称是。



「总面言之,李奥不是普通的狗,这点可以理解吗?」



患者们一瞬间窥探彼此的反应,南随即代表大家开口。「事到如今只能相信了。我们本就觉得李奥很特别了,没想到这么『特别』……」



南头痛似地按著头。金村和内海也一径地保持沉默。



菜穗将三人环视一遍,接著说:



「第二个问题,大家相信两周后的事吗?」



患者又开始窥探彼此,时间比刚才还要长。几十秒后,南欲言又止地代表大家发言。「关于这件事苏……还是很不真实……预测未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再加上所有人都被杀的话实在有点……」



还没跳出这个回圈吗?但内海赞同地接在南的后面道。



「我是不晓得那些钻石多有价值。但为此就要把所有人杀掉,是不是太荒唐了?正常情况应该会想其他办法吧?」



「我不是说过了?近藤他们最初打算蒙骗院长,混进这家医院。但因为失败了,无计可施,只好采取强硬手段。」



「你确定吗?你有看到我们被杀的画面吗?」



我的脸部肌肉微微地抽动一下。



「呃……那倒没有。不过两周后,这里应该会有好几个人类死去……」



「『应该会有』是什么意思?这么模棱两可的说词很伤脑筋。再说,如果你真的是什么『高贵的灵体』,应该有办法阻止想要突袭这里的那帮人吧?」



唔……被戳到痛处了。



「我没有……直接攻击人类的能力。」



「那不是一点用也处没有吗?话说回来……」



内海胜利般大放厥词。我脾气再好,差不多也到极限了。「随便你们!」我全力拋出言灵,转身背对内海他们迈开大步。「走了,菜穗。我错了,居然想请这群死脑筋的家伙帮忙。我们自己找吧!」



棻穗有些不知所措,视线在我和三名患者间来回。



「你不来也没关系。我自己找。你们不要死到临头再来后悔。」



我撂下狠话,打算从门缝挤出身体。



「……我相信。」



我停下脚步,因为自言自语似地低喃。回头一看,低著头的金村正抬起眼皮看著我。



「我相信你。」金村沉重地重复。音量小,但他的话勾起其他人的意识。金村叹一口气,彷佛要把沉淀在胸口的淤泥全部吐出来,他重新看著一旁的南。「我看到的钻石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上等货。南叔,你那个心上人的父亲会经是富可敌国的资产家吧?」



「咦?啊,没错。他非常有钱。」



突然被点名,南连忙回答。



「我就知道。不够有钱的话弄不到那种钻石。只要两、三颗,就可以躺著过日子了……那帮人为了那些钻石,杀死我们就跟踩死蚂蚁一样,绝对不会手软的。要是想不到其他办法,那帮人真的会这么做……一定没错。」



温度彷佛瞬间下降数度。和自己同样都是患者,而且对近藤他们的心狠手辣再清楚不过的金村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南和内海终于产生一点危机意识。



「喂,李奥。」金村看著我。



「干么?」



「不好意思,我太情绪化了。」



「知错就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心胸宽大的我不可一世地微微颔首,金村却皱起眉头。



「怎么?,」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要说『我也有不对』。」



我为什么非说这种话不可?而且我又没有不对。



「谁管人类的常识。」



「也是。」金村语带讥嘲地撇撇嘴角,看著棻穗。「菜穗小姐,交给你判断了。你是现场最进入状况,也是最冷静的人。如果你觉得我去自首比较好,我会很乐意去自首的。刚才虽然有一瞬间的迷惘,但如果要在监狱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不会后悔。是我自作自受。人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我的确偷了一颗钻石。反正财产的捐赠单位也已经决定好了,我已经了无遗憾,随时都可以含笑九泉了。不过啊……」



金村轮流看著交谊厅里的众人。



「内海先生、还有菜穗小姐,你们还不能死。你们还有心愿未了吧?内海先生得把作品画完,棻穗小姐应该再享受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南叔,你也是这么想吧?」



金村又把话题丢给南,南沉默几秒,重重点头。



「金村先生,你说得没错。所以菜穗小姐,把这个艰难的任务推给你真过意不去,请你决定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活够了,但你和内海不一样。不管你做出如何荒唐的指示,我这把老骨头都会全力以赴的。」



最后当然是开玩笑,但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气氛的确因此变得轻松一点。菜穗点点头,缓缓开口。



「我们先来找钻石吧!」



三名男人看著菜穗用力点头。



为什么这群男人不听我的话,却对菜穗千依百顺呢?男性的本能比较容易遵从女人的指示吧?一定是这样没错。我沉溺在自己也搞不太懂的挫败感里,在莫名亢奋的人类旁边缩成小小一团。



2



「如何?有感觉到什么吗?」



菜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什么也没有……」



我惜字如金,压低身体地动著鼻子。



在菜穗的指挥下,我们踏上寻找宝石的探索之旅。考虑到宝石不太可能藏在多数患者住的二楼,菜穗要我调查三楼,剩下的三个人主攻一楼。我和菜穗正在搜索三楼。



正对院长室的房间满是尘埃,每闻一次味道,鼻子就痒得不得了。无数的家具和装饰置放在空间里。



「这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楼有院长室、我的寝室、爸爸的寝室、值班室和这间房间。这里被当成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改建成医院的时候,不会用到的东西都塞进这里。」



难怪灰尘这么厚一层。



「李奥,你分得出来七年前的味道吗?」



菜穗拉开老旧衣橱的抽屉。



「怎么可能分得出来?而且七年前的味道早就完全消失了。」



「嗯?那你还猛闻地板?」



「我要找的不是味道,而是『回忆』。」



「回忆?」



「人类的灵魂碎片会嵌入心爱的物品。我要找那个。」



「那个用鼻子闻得出来吗?」



「嗯……倒也不是用鼻子去闻,是用死神的本质感应。只是身为狗,找东西时会像这样用鼻子去闻,这是本能。」



「嗯……真奇怪。」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又不是自己喜欢封印在黄金猎犬里。我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继续动著鼻子。一抹淡薄,宛如青苹果的「回忆」掠过鼻尖。这股「回忆」从哪里来呢?我拚命抽动鼻子,寻找来源。我专心一意地找寻回忆,往深处前进。



就是这里。我终于找到源头。深处的窗旁,放著一棵相当人类身高的树。树枝叮叮咚咚地挂满灯泡和玩具。香气就是从树上散发出来。



「这棵树是什么?」我记得每年到某个季节,这棵树就会出现在大街小巷,但总觉得这种树是洋玩意,不会深入了解。



「这是圣诞树。你没见过吗?」



「『圣诞树』?好像有些印象……我只知道这是在西洋祭典上使用。」



「李奥,你对人世间的知识实在很狭隘呢。」



「要你管。」



「圣诞节是基督教的纪念日,大家会在枞树上挂一些装饰品以示庆祝。这棵树原本就在这里,即使失去主人,好像还是得到最基本的照顾,所以幸未枯死,存活下来。装饰品也都是本来就有的。既然都是玩具,大概是那个孩子挂上去的吧?」



菜穗爱怜地轻抚树叶。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染上孩子的回忆啊。



「因为很漂亮,我舍不得丢掉,就留了下来,放在晒得到太阳的位置,任其生长。想说等圣诞节再把树移到交谊厅,跟愿意参加的患者和医院人员开一个小型圣诞派对。对患者们而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圣诞派对了。圣诞节……刚好再两周就是了。」



菜穗的脸上浮出玻璃工艺品般脆弱的神情。我内心深处一阵刺痛。她口中的圣诞节一定很特别。而且两周后的那一天对菜穗而言,一定是最后、也最特别的圣诞节。



但如果放任不管,大家能不能活到那天都还是未知数。



「除了这棵树以外,再也感受不到少年的『回忆』了,去别的房间找找看吧。」



我假装未察觉菜穗的表情有异。我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才好。我因此心烦意乱。而菜穗彷佛没有听见我的言灵,依旧爱怜地轻抚著树枝。



「怎么样?」



棻稳询问精疲力尽地瘫坐在长椅上的患者,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宝石探索之旅的四小时后,我们再度在交谊厅集合。



「什么也没找到。房子太大了。光我们找恐怕还是有难度。」南的丧气话里夹杂著叹息,脸上浮现明显的疲惫。虽说斩断了依恋,身体状况稍微改善,但他们是癌末病患这点并没有改变。



「最初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宝石那么小,藏匿处多得是,再怎么找也……」照理说最有体力的内海声音也失去活力。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菜穗看著左手腕的手表。「五点了,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晚饭时间了……」



谁也没有反对她的提议。



我感到大事不妙。才找几个小时,大家的体力就消耗至此,可见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得把可能藏宝石的地点缩小到一定程度。我在脑内将目前讯息整合起来。只要串连起微小的情报,或许能找出线索。自己好像快看到什么了,我紧紧地闭上眼,试图将碎片重组。我慢慢地把拚图众集,拼成完整的形状。说不定……



「等一下。」我用言灵阻止依序走出交谊厅的患者。三人不耐烦地看著我。「金村,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想赶快回房休息,金村没好气地回答。



「你没告诉被杀的父子他们找到的宝石是真的吧?他们以为那是玻璃珠吧?」



「……我想是的。虽然我的态度很不自然,父亲可能觉得怪怪的,不过应该不晓得是那么有价值的物品。」



「这样啊……」



「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如此,宝石可能不在父母手上,而被小孩拿来当玩具。」



「嗯……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望向通往走廊的门。



「那个地下室!宝石就在那里。」



所有人都顺著我的视线往走廊看。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前阵子警方不是彻底调查那里了吗?」



内海叹息。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当成小孩房以前,你们猜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仓库吗?后来要让孩子避开阳光又掩人耳目,才放上那座时钟。」



「如果是要让孩子完全避开阳光,地下室的确是最好的选择。问题是,父母又没打算要把孩子藏起来,有必要刻意用时钟当机关吗?」



患者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话,诧异地皱眉。我无奈地叹气,继续说。



「所有看似把孩子藏起来的举动,其实都是为了隔绝阳光。所以才把窗户封死,等到太阳下山才出门。或许白天真的是用时钟把通往地下室的门封起来,所以钟点女佣才没看过孩子。但这么做是怕万一孩子不小心晒到太阳,不是为了藏起孩子。太阳出来时孩子应该都在地下室睡觉,晚上才活动。要是父母真想把儿子藏起来,晚上就不会带他出门散步了。换句话说,时钟不是七年前的那一家人刻意放上去的,而是原本就有。父母只是刚好拿来利用而已。」



「或许是那样没错……」内海一脸无聊地道。



我将视线转向南身上。



「你心上人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再也没有像叶子姊的父亲那么聪明的人了。」



「那个人预料日本战败,以及后来的事,把财产全换成宝石,放在手边。既然如此,那难道不是用来藏匿财产的密室吗?」



「……啊!的确。」



「问题是,有必要大费周章盖一间密室来藏钻石吗?」



金村从旁提出疑问。



「不,我想财产应该不只有宝石。应该有现金、价证券、艺术品、骨董等各式各样的物品,只是预料到日本会战败,为了逃到海外,最后换成便于携带的钻石。」



南的说法和我不谋而合。



「他应该很害怕。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换成能轻易带走的东西,虽说是逼不得已,但被偷就会变得身无分文,一家人都得流落街头。所以会藏在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地下室原本是个金库吗?可是不管怎样,警方在那里什么都没找到啊。」金村兴趣缺缺地说著风凉话。



「警方只是表面上检查一递。即便是地下室,主人也一定会将宝石藏在特别不容易发现之处。后来小孩无意发现,又继续藏在那个隐密的地方。」



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期待。很好,只差一步。正当我打算发出言灵,菜穗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去找找看吧!」三人用力点头。来不及发出言灵的我保持著嘴巴微张的姿势僵住。



……不是该由我来说出关键台词吗?



「到处都找不到。」



十几分钟后,内海很快就举白旗投降,没耐性的家伙。不过,只有床和玩具的五坪大空间里,十几分钟已经算是很花时间了。事实上,我以外的四个人也都一副无所事事,不是玩玩具,就是欣赏墙上的内海画作。



「李奥,好像真的没有……」



菜穗难以启齿地告诉还在墙边拚命地动著鼻子的我。我没回答。我可没有闲工夫理会这些丧气话。



「或许会经在这里没错,可那孩子不是发现了吗?会不会移到别处了?」



内海一说完,金村和南就点头附和,空气中弥漫著随时放弃的气氛。虽说病人比较没有体力,但集中力就不能再持久一点吗?



「前阵子近藤来医院的时候,曾无所不用其极地想闯入地下室。那家伙一定有什么根据,让他确定宝石就藏在地下室。」我发出言灵的同时,也自己整理一遍。「抢匪们的确把房子翻得乱七八糟。换句话说,遭到金村枪击前,近藤他们花很长的时间翻箱倒柜,却未能找到宝石,只好先撤退。过七年,在地下室发现抢匪闯入时不见踪影的小孩,他们当然会认为宝石和小孩都藏在地下室。」



以上是我的结论。一定有的,一定在地下室某处。



我把双眼睁大到几乎会痛的地步,将空气途进鼻腔里。房间充满少年的回忆。即使七年过去,回忆还是紧紧依附在每一个角落,特别集中在内海的画和玩具上。然而我要找的并不是这么浓烈,而是飘散著淡淡香气的回忆。惨遭杀害的孩子得到宝石的时间不长,而画作和玩具可以抚平他始终被太阳拒绝的悲伤,因此宝石的回忆浅淡许多。然而,星子般的宝石,应该也让孩子产生过不同于绘画及玩具的感动。



咦?趴在入口附近地板的我蓦地抬起头。



和主要弥漫在房里的味道不同,一股「回忆」从鼻尖掠过。萦绕在内海的画和玩具上的「回忆」如阳光般温暖,这一闪而过的「回忆」则带著清凉。我将精神集中在感觉上,寻找来源,凑近砖块打造的墙壁,追寻一不小心就会跟丢……不对,闻丢的香味。



就是这里。找到了。香味从入旦芳墙壁下的砖块缝隙飘散。



「汪!」我兴奋到忘记用言灵地吠叫。内心半放弃,环顾四周的四人吓得转头看我。



「怎么了,李奥?干么突然大叫?」



「就是这里!就是这个砖块!」



我兴奋地看著走到身边的菜穗,以「握手」的动作摸其中一个砖块。



「这个砖块怎么了?」



「你试著扳动。」



「扳动?怎么可能。砖块已经牢牢固定了。」



「别说那么多,试了再说。」



「好吧,你还真像『开花爷爷』里的那只狗呢。(注一:「开花爷爷」是日本的民间故事。描述一对心地善良的老夫妻捡到一只白色的小狗,老夫妻将狗带回家,并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照顾。某天,小狗挖著田里的土,并发出汪汪的叫声,老夫妻在小狗挖掘的地方向下深探,发现了为数不少的金币。)」虽然不晓得她在讲什么,但总觉得不太开心。菜穗把手放在砖块上,轻轻一拉,居然轻易把砖块拔出来。「咦?」菜穗目瞪口呆地看著砖块,上下各有一排轮子。



「这是什么?」



「这就是藏宝处。」



打造房间的主人,除了用时钟藏起暗门,还改造出一个更隐密之处。真是谨惯小心的男人。他一定是会把石桥敲坏的那种人(注二:「石桥を叩いて渡る」是日本谚语,原意为乍看坚固的石桥,为求安全,也要敲打之后确认没问题再过。引中为谨慎再谨慎、小心又小心的意思。)。



「看不见里面,我去拿手电筒。」



「手机的光线就够了。」



「钻石就在这里面吗?」刚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态度根本是个幌子,三个男人就像蚂蚁看到砂糖般全都围上来,兴奋地说著。菜穗从内海手中接过打开照明的手机,代表众人一探究竟。



「看到什么吗?」



南的语钿里交织著期待与不安。



「……好像是个保险箱。」



「打得开吗?」



打不开的话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要拿到里头的宝石,这一切努力才不算白费。



「嗯,我想应该打得开,钥匙还插在上面。」



众人不约而同地开心欢呼。快拿到救命宝石了——这个想法染红众人的脸。



「我要打开喽……」



菜穗紧张地道,她轻轻地将颤抖的手伸进洞里。



3



「菜穗,晚安。」



刚从玄关进来的名城看到菜穗,开朗地打招呼。



「嗯……晚安。」菜穗却无精打釆。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名城的声音里带著焦躁。



「没什么,我很好,陪李奥玩得有点累了。」



干么推到我头上。



「这样啊……没事就好,不要太勉强。」名城又拍拍我的头:「不要让菜穗太累。」果然怪到我头上来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且谁准你随便拍我的头了?



「我先把东西放到值班室,待会再聊。」



「好的,待会见。」棻穗努力在疲惫的脸上挤出笑容。



「……现在怪我了?」名城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时,我提出正当抗议。



「你生气啦?对不起。」



「算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菜穗的语气未免太没活力,我想也没想就原谅她了。大约一个小时前,菜穗满心期待地打开保险箱,想像藏在里头的宝石可以帮助大家逃过莫名其妙的死期。然而,保险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错,隐密万分的保险箱里,一颗宝石也没有留下。



保险箱里的确还残留著「回忆」,少年确实把宝石放在这里。不过,东西已经不翼而飞。飞去哪里?我真的毫无头绪。孩子父母察觉到宝石的价值,卖掉了吗?还是案发后其他人侵入这里,把宝石带走了?总之宝石还在屋里的可能性变低了。



菜穗等人凝视著空空如也的保险箱,表情充满让人喘不过气的悲痛。南、金村、内海三人弯腰驼背地走出地下室,回到病房,我和菜穗像两只无头苍蝇似地继续探索。



我不由分说地拖著菜穗,尝试在走廊上闻味道,但心里始终不太舒坦。



「李奥,今天就到此为止。」棻穗听起来真的累坏了。



「……好。」我的言灵也不再有活力。狗的本能一直在催促我赶快去交谊厅的地毯上缩成一团,好好睡一觉。



「得想其他的办法……」



「……嗯。」



交换完有气无力的对话,我们并肩往走廊前进。前方传来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原来在这里啊,棻穗,现在有空吗?」护理长摇著胖胖身体下楼,她看著菜穗说。



「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今天值晚班吗?」



「咦?发生什么事了?」菜穗不解地侧著头。



「晚班的酒井打电话来,说是有棵树倒在通往医院的路中央。她现在还在线上,你直接用那边的内线电话跟她说。」



「啊,好的。」菜穗乖巧点头,拿起走廊墙面的话筒。我将精神集中在远远凌驾于人类的听力上。「我是菜穗。」



「啊,菜穗吗?对不起。」话筒那头传来轻松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哼一首荒腔走板的歌。我认得这个声音。她是在这家医院上班,人数少得可怜的护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