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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溶化的怪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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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子葬礼的第二天,星期日的下午,在“书之林”丛生的昏暗室内响起了敲门声。坐在沙发上的鹰央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我只好代为回答“请进”。片刻后,门被打开,樱井带着三浦走了进来。他的脸上不见了平素暗藏的杀机,只剩下颓然的憔悴。



“您好……打扰了。”



樱井无力地问候,然而鹰央几乎没有搭理他。他穿过“书之林”的缝隙走了过来,疲惫不堪地一屁股坐在单人的沙发上。一旁的三浦紧张地彷徨着视线。我很理解他的心情。连已经习惯这个室内的我,都因眼下沉重而紧绷的气氛压得要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第一次来访这诡异的魔女之家的三浦了。



“说吧,这么急着找我是什么事?哼,反正是那个新发现的尸体吧,还能是什么。”



警方已发表公告称,昨日在板桥区废弃房屋内发现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夜半绞人魔”行凶所致。这件事立刻被媒体竞相报道。第四名——算上四年前的事件便是第七名——被害者的出现,唤起了对无差别杀害女性的凶手的愤怒和恐惧,同时也招致了对至今未能逮捕凶手的警方的谴责和非难。



我从早便没有出门,一字一句地看着电视节目中介绍的事件详情,这时接到了鹰央的电话。



“下午三点左右,樱井要来‘家’里谈事情,你也过来。”



听到颇具分量的话语,我只能回答“明白了”。比起节目里不甚准确的内容,樱井讲述的情报更靠谱。这样想着,我们在这个“家”中集合了。



“那、那个,各位要不要吃点蛋糕呢?”



我料到了气氛不会太好,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糟糕。为此,我来之前特地去“午后时光”买了四块鹰央喜欢的蛋糕,以期缓和气氛。



“用不着你费事。”



然而,面对鹰央的锐喝,我脸上堆出的谄媚笑容也只能原地僵住。



“首先请允许我们道歉。非常对不起。”



突然,樱井低下了头,朝我们露出略有些薄的头顶。



“道歉?为什么道歉?”鹰央只是冷冷地低头看着樱井。



“是我们没有正确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能够及时逮捕犯人。不,不止这些……”



“以为之后不会再出现被害者了——是这么想的吧。”



鹰央用平淡的语气接过樱井的话。后者抬起头,苦涩地回答“是的”。



“哎?警方认为不会再有杀人事件出现了吗?为什么……?”



我反射般说出疑问。



“因为四年前出现的被害者总共是三人。”鹰央有些恼怒地挥了挥手。



“杀死了三个人就会感到满足,而在短时间内不会再犯案,趁这期间警方集中人力搜捕。是这么想的吧?”



樱井苦着脸点了点头。



“但这次并没有止于三个人,而且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我也想着下一次作案不久就会发生,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出现了。本来是以为至少会再有个两三天。”



鹰央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几天她异常焦躁烦恼。她知道下一次行凶即将发生,所以才竭尽全力想要找出凶手的真面目,以防有更多人被害,遗憾的是结果未能如愿。



“‘夜半绞人魔’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了,接下来只会大开杀戒。所以才说,你们不该守着那没用的面子,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追捕犯人。”



“您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行凶?那难道不是天久大夫您个人的猜测吗?”



大概是因听到警方受批判而不满,三浦不服气地抬高了嗓门。然而鹰央只是略收起下巴,瞪向三浦。



“个人的猜测?你真的以为我是凭那种浅薄的根据说话的吗?这是基于连环杀手的统计学特征进行的推测。这次的凶手通过犯案感到性快感,这类人会随着不断犯案而增强自信心,每次作案都比上一次更加大胆,犯案的间隔也逐渐缩短。”



“可四年前的那次,被害者只出现了三个人啊。”



“那是因为出现了足以阻止凶手作案的某种情况。大概就是我宣布死亡的那个男人,不管是春日宏大也好还是X也好,死了这件事。这类连环杀手作案和停止作案大多都需要某个契机,若没有出现让他停止犯案的契机,他只会继续行凶。这是最普遍的情况。”



听到鹰央条理清晰的说明,三浦闭上了嘴。



“鹰央老师,您刚才说他开始犯案也需要某个契机,对吧?”



我问道。鹰央点了点头。



“没错。统计上来看,大多是受到某种强烈的精神压力所致,比如家人或配偶离世、在职场被解雇、得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症等等。”



“也就是说,凶手在四年前因受到某种强烈的精神压力而开始犯案,但因春日宏大、或者是X的死亡而暂时停止了行动。然后直到最近,他又受到某种精神压力而开始继续犯案。是这样吗?”



“四年前开始犯案的契机应该是精神压力,但重新开始作案的原因就不好说了,也有可能是实在忍不住了这种很不起眼的理由。这些都是很基础的内容,专案组难道还不清楚吗?”



鹰央显得无语。樱井只是垂下了肩膀。



“在日本,连环杀手导致的连续杀人案件非常罕见,所以没有进行您刚才说的统计分析,只是按照通常的做法,以走访、现场勘察和遗留品等为中心进行调查。”



“这种方法处理一般的杀人案还算有效,但这次拖的时间越长,被害者就会越多,没时间那么磨蹭了。”



“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对付连环杀手的经验很少,目前也在讨论要不要请求美国专门机构的帮助,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樱井无力地垂下头。“那个……”这时,三浦略微举起手。



“从统计上看,失控的连环杀手最终会怎么样呢?”



“绝大多数情况下会遭到逮捕或是自杀。随着凶手的自信增加,犯罪行为愈发大胆,案发现场也会留下更多的证据。而且,作案间隔变短,意味着对现场的调查不够充分。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被警方揪住尾巴。”



“那,这次的凶手也……”



“没错,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逮捕。不过……”鹰央压低了声音。“这要以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呢?”



三浦漏出一丝呻吟。



“您是已经知道下一次命案很快会发生,所以前天我来这儿的时候才那么执着地让我提供情报啊……但,我碍于专案组的指示,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



樱井表现出强烈的后悔。



“看新闻里说,昨天发现的尸体已经是死后过了两天吧。也就是说,你上次来的时候,命案已经发生了。就算你给我更多情报,也已经晚了”鹰央说着,脸上露出自虐般的嘲笑。



“天久大夫,您能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重新给一次机会?”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遇害了,一个也不想再看到。所以,希望您能协助我们。专案组得到的情报,我全都会告诉您;若您需要其它情报,我们也会尽力搜集。能不能请您帮助我们,在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呢?”



樱井再次深深低下头。站在一旁的三浦也跟着效仿。



“哼,上次还反复强调说外行不要插手,这次吹的又是什么风?难不成是听到舆论的评判,专案组开始改主意了?”



“不,专案组的方针没有变,负责案件的组长仍然指示我们严格保密,谨防情报泄露。如果我向您提供情报的事情被上头发现,我们应该会被调离专案组,视情况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处罚。”



“……你干嘛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还要找我帮忙?”



“大宙神光教案件、密室内溺死事件,还有前些天的隐形人杀人事件——至今以来,您帮助我们解决了太多我们没能解决的案件,我一直看在眼里。”



“不过前天你说了,凶手要么是春日宏大,要么是他的同卵双胞胎X,没有其他可能性。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要靠警方的人力了,不用我帮忙也能逮捕凶手。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鹰央看向樱井的视线变得锐利。这人真记仇啊。我默默等着樱井的回答。



“不,我仍然这么想。但是我总觉得,我们警方或许漏掉了什么线索,或是有什么严重的误解。那样的话,能指出我们错误的人,据我所知只有您一个。”



樱井的态度罕见地极为坦率。鹰央抱着双臂,向后靠在沙发上。



“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你不是那么重感情的人吧。之前你找我帮忙的时候,态度都是挺悠闲的,而且也不会带着搭档的刑警一起来,这样万一被专案组发现也不会连累到搭档。”



“是我拜托樱井先生带我一起来的。因为,看到那个……”



三浦像是拼命要抑制心中的情感一般,没有继续说下去。樱井站起身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次,去通知被害者家属的,是我们两个人。”



樱井露出忍着痛苦的表情。



“被害者是二十四岁的女护士。她的父母在她幼时离异,她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她努力学习,当上了护士,在老家附近的一家综合医院就职,半年前和同院的一名医生缔结了婚约,准备下个月举办婚礼。可是三天前,她下班回家,快到家的时候被凶手袭击,……带到废弃的房屋里遭到绞杀。”



听到如此悲惨的内容,我只有沉默。



“听到女儿遇害的消息,母亲当场昏了过去,目前仍在住院。”



樱井揉了揉鼻根,长吐出一口气。



“不能再有人遇害了。只要能阻止命案,我的饭碗不算什么。所以,天久大夫,拜托您了!”



樱井和三浦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鹰央的回答。后者盯着两人,沉默了十数秒,才缓缓开了口。



“……警方现在还把春日宏大看作是最大嫌疑人吗?”



闻此,两人的表情立刻明朗起来。



“啊,是的。因为在户籍记录上是登记为死亡,所以没有发布通缉令,但已经向全国各地的警察机构发送了照片,同时准备将春日宏大的肖像画作为重要参考人也发到各地。”



三浦乘着势头回答。



“确实,不管凶手是春日宏大还是他的同卵双胞胎,长相应该差别很小,这确实是有效的手段。还有吗?”



“考虑到凶手可能接受过整容手术,一旦遇到看上去可疑的男性,就会要求进行自愿DNA检查。”



“你们怎么判断可疑不可疑?”



“春日宏大或者他的双胞胎应该在四十多岁,而且在被害者的周围活动。考虑到犯罪行为中断了四年,我们也在搜寻同期间被判服刑后出狱的人。”



“说白了还是地毯式搜索。虽然方法可行,但太耗费时间和人力了,只靠这个方法恐怕很难及时找到凶手。”



樱井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如此。而且,专案组对地毯式搜索并不是很热心。从专案组组长到各部门负责人都认为春日宏大是真凶,正倾尽全力寻找他。”



“现在这个阶段就这么集中目标是不是太心急了?组长他们这样想的依据何在?”



“实际上还真的有。只是前天没有告诉您。”



鹰央一瞬间不快地撇了撇嘴,然后催促樱井。“是什么?”



“七年前去世的父亲对春日宏大管教严厉……甚至到了虐待的地步,这您知道吧?”



“嗯,我听说了。”



“父亲酗酒成性,而且几乎每次喝醉酒后都会打人。我们听附近的居民说,从很久以前,父亲喝醉酒后就会大声怒骂‘你这个杀人犯!’或者‘你不是人,是怪物!’之类的话。或许父亲真的知道春日宏大是个杀人魔。”



“咦?您、您等一下”我揉起太阳穴。“他们家的父亲去世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还没发生第一起绞杀案吧。父亲为什么会骂春日宏大是杀人犯?”



“确实很奇怪。可能只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或者……可能发生过我们不知道的杀人案件。”



“也就是说,在四年前发生绞杀案之前,春日宏大就已经犯下了命案,他的父母知道实情却隐瞒下来了吗?”



鹰央将食指抵在眉间。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我们也在寻找过去未能结案的杀人事件。目前专案组的意见是这样的:春日宏大从小受到父亲虐待长大,因此他的心中怀有杀人的冲动。最初的犯案只被父母发现,父亲得知儿子的作为后,便说家里容不下杀人犯,而把他赶到了屋子后面的板房里。”



“这太牵强了吧。不过,他父亲说的‘杀人犯’和‘怪物’有点让我在意……关于春日宏大和辻章介出生的妇婴医院,有什么情报吗?”



鹰央问道。三浦从西装的口袋中取出记事本翻找记录。



“是一个叫中本妇婴医院的小医院,十年前因院长年事已高而关闭了。”



“那个院长还活着吗?你们去找他问过了吗?”



“院长还在世,已经八十多岁了,住在西东京市。只不过,我们前去询问有关春日宏大的事情,但他只是回答,自己接生了上千个孩子,已经不记得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了。”



“病历呢?”



“呃……病历据说已经销毁了。根据出生登记表来看,春日宏大和辻章介兄弟二人的确是在中本妇婴医院出生的,但没能查到接生时的具体情况。”



根据医师法,医生有义务将病历保存五年。那个医院已经在十年前关闭了,病历被销毁那也是没办法。



“那个医院有没有闹过什么负面消息?警方是认为春日宏大的双胞胎兄弟X虽然出生了,但没有登记在案吧。说不定X没有被登记,而是直接送人做养子了。这是明白的犯罪行为,如果那个医生经常做这种事情,很有可能曾经卷入一些纠纷或者被举报。”



“我们调查过了,但没有发现那些传闻。院长从未被卷入官司,也没有被立案调查的记录。”



三浦看着记事本说明。鹰央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



“如果春日宏大真的有双胞胎兄弟,那个医生应该知道些什么。你们有没有好好调查?”



“这个吧,那位大夫上了年纪,相当顽固,而且不喜欢警察,好几次去找他都被赶出来了……”



“待会儿把他的住址告诉我,我和小鸟替你们去问。”



“哎?我们去问?”听到突如其来的提议,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面对同行的话,他说不定会放松一些警惕。春日宏大有没有同卵双胞胎,有的话他到底怎么样了,这是案件的核心。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一切都免谈。”



她说的确实没错,可对方不喜欢警察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喜欢我们,倒不如说很有可能会被出言不逊的鹰央惹怒。



到头来,还是要我想办法收拾局面啊……



“说到底,春日正子真的生下了双胞胎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的前提假设就不成立了。”



“根据别的搜查员报告,春日正子的一位友人说曾经听到过这种说法……”



樱井含糊其辞。鹰央狐疑地朝他看去。



“我明白了,我会重新找那个人详细问一下的。”



“很好。还有别的吗?”



樱井和三浦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那个吧,实际上这次我们发现了可能是犯人留下的讯息。”



“讯息!?”



“是的,有一张A4纸被折起来,放在了尸体的旁边。”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之前犯人没有留下这种东西,但这次留下了,说明他有了相当的自信,而且开始失控了。那种东西留下来只能成为证物,给警方更多的线索。那,上面写了什么?反正是炫耀自己作案的内容吧。连环杀手通常会认为自己超人一等,并且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同。”



“不过……问题是,我们现在看不清内容。昨夜下雨,纸张正好泡在水洼里,彻底浸湿了,上面的文字已经化开了一半。技术部门正在尝试恢复信息,今晚的搜查会议上应该能得到主要内容。”



樱井有些抱歉似地缩起脖子。鹰央脸上的好奇心如潮水般褪去。



“……那,别的呢?”



“目前暂时没有了。”樱井回答。鹰央摆了摆手。



“那就快点回去,调查清楚那个妇产科医生的住址和春日正子生下双胞胎的证词。”



“明白了。如果发现有用的情报,我们会再联系您的。”



樱井从沙发上站起身,带着三浦走向出口。打开房门走出去之前的刹那,樱井转过头看向我们,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决意。



“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遇害了。”



“那是当然。”



听到鹰央充满霸气的回答,樱井露出微笑,略一致意后便消失在了门外。数秒钟的沉默后,鹰央叫了我的名字。“小鸟。”



“我明白啦。妇科医生那件事吧。我也会跟着去的。”



我同样不愿再看到有更多人遭遇不幸。而我能为解决这个案件所做的最大贡献,便是帮助和辅佐鹰央。既然如此,我就尽到自己的职责吧。



反观鹰央却是讶异地看着下定决心的我。



“你说什么呢。我指的是蛋糕,‘下午时光’的蛋糕。那两个人回去了,他们的份就都是我的了。”



“……您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让我把蛋糕给樱井他们吗?”



“还能因为什么?”



“呃,这倒无所谓啦。您是打算三块都吃了吗?”



“算上你的就是四块。”



“……吃多了会坏肚子的。”



“有什么关系吗。现在必须尽快搞清楚‘夜半绞人魔’的真实身份,我的大脑需要糖分来工作。”



“好好好,我知道了。到时候变胖了可别怪我啊。”



我从厨房的冰箱中取出装着蛋糕的盒子。



“在正式开始调查之前,吃点蛋糕加加油吧。”(译注:原文「ケーキで景気づけ」,其中ケーキ(cake,蛋糕)与景気(けいき)发音相近,为谐音梗)



鹰央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起身,大步走到我身旁,从我手中粗暴地抢走了蛋糕盒。



“啊、等一下,鹰央老师,您这是……”



“你的蛋糕也归我了。叫你说那种土得掉渣的冷笑话,我在屋里差点感冒。没意见吧?”



面对鹰央冰点以下的目光,我只能缩起脖子低下头。



2



按下门铃,等了许久,然而从扬声器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樱井来访后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和鹰央来到了西东京市的某个住宅街。不算小的庭院内,是一户日式平房,建筑虽然古旧,但显得相当雅致。这儿就是接生了春日宏大和辻章介的妇产科医生居住的家。今天下午,我们接到了三浦的电话,得知了这个住所。于是下班后,我和鹰央便为了打探消息而前来访问。



根据三浦的情报,妇产科医生名叫中本宰三,八十二岁,妻子已故,现独自居住于此。



“是不是没在家啊。”



我问向身旁按着肚子苦着脸的鹰央。



“……说不定是假装不在家。接着按门铃,按到他受不了为止,这是推销的基本策略。”



不,我们又不是来推销的……



“您的胃还没好吗?”



今天早上,鹰央便时不时地叫着“肚子难受”或是“有点恶心”等。



“……我已经吃了胃黏膜保护剂和PPI,还有促进消化道运动的药,感觉好一点了。”



(永琳:PPI为质子泵抑制剂(Proton Pump Inhibitors),又称氢-钾酶抑制剂。可与氢-钾酶结合使之失活,抑制胃壁细胞胃黏膜腔侧的质子泵,减缓胃酸分泌,从而缓解胃部症状。)



“我看您是一点都没好啊。真是的,都怪您一口气吃四块蛋糕。”



“才四块一点都不多啊。之前一直都没事,为什么偏偏这次……”



大概是又感到了一阵剧痛,鹰央不由得弯下身子发出呻吟。



之前是指您更年轻的时候吧。您只是个头矮长相嫩,看上去像高中生而已,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当然,这话我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中默默吐槽。突然,一声“吵死了!”的怒吼凭空炸裂,对声音敏感的鹰央立刻挺直了蜷曲的身子。



“到底想干什么!按那么多遍门铃,有完没完!”



怒吼声是从扬声器中传出来的。看来那位医生真的在家。



“对、对不起,我们是想找您问些事情……”



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支支吾吾。



“跟你们警察没什么好讲的,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快点回去,听明白没有 !”



“我们不是警察!”察觉到对方打算挂断通话,我慌忙叫道。



“不是警察?那是媒体吗?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简直一点礼貌都……”



“我们是医生!”



我大叫道。“医生?”扬声器中传来惊讶的反问。



“是的,我们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只要一小会儿就好,能占用一点您的时间吗?”



“天医会……我十年前已经退休了。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呃,那个,是关于春日宏大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让他同意,情急之下便说出了那个名字。瞬间,对方膨胀的怒意从扬声器中倾泻。



“春日宏大?警察来问那个名字好几次了。你们是受警方委托来问的吗?以为我瞒着什么事情?”



“不,我们绝没有那种……”



我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然而扬声器中的声音的火气越来越大。



“岂有此理!一群不懂礼数的家伙,马上给我回去!”



“我是天久鹰央。”突然,鹰央用凛冽的声音说道。“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我的祖父是天医会的创始人,我的父亲数年前刚刚卸任院长一职。”



她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鹰央。



“天久……真的吗?”扬声器中的声音似是在探寻。



“是真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方便吗?”



听鹰央说完,响起“噗”的一声,然后便是一片静谧。看来对方切断了通话。



“鹰央老师,您刚才为什么突然自报家门?”



“你就看着吧。这个男的看样子很注重‘礼数’,那就一定会有动作。”



她的话音刚落,房子的门便被打开,从中出现一位披着无袖和服的老者。我不由得惊讶,而老者则是踏着庭院中的石块向我们走来。他已年过八十,上身却相当笔挺,脚步也强健有力。白花花的眉毛下,看着我们的双眼炯炯有神,意志坚定。他大步朝我们靠近,来到门前停下,审视般打量着鹰央。



“我是中本。你就是天医会的副院长吗?”



“没错,就是我。不好意思突然找上门来,不过我们有些话想要问你。就在这儿讲也没关系。”



中本打开门,转过身。



“跟我来吧,有话到屋里讲。茶水还是有的。”



中本头也不回地说着,走进了屋里。鹰央得意地看了一眼愣得出神的我,跟在了他的后面。



我们进入屋内,被领到客厅。里面的家具虽然古旧,但显然经常得到清扫,显得干净整洁。中本留下一句“我去泡茶”然后离开了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冲一旁的鹰央耳语。



“为什么您一报上名字,他就给我们开门了?”



“他在这附近经营私人的妇婴医院。这类医院若出现需要急救的孕妇或新生儿,就会把患者转到综合医院。而在这一带,最大的综合医院就是我们院。”



“自己营业的时候受到了天医会的照顾,所以不能怠慢天医会创始家族中一员的鹰央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你看他那么看重别人的礼数,自己肯定也是讲原则的人。”



中本端着盘子回到客厅,将盛了茶水的茶碗和传统零食摆在茶几上。鹰央立刻伸手准备拿零食吃,我轻轻拍掉她的手。



“您吃那么多蛋糕,已经把肚子搞坏了,就别再吃了。喝茶忍一忍吧。”



鹰央不满地撇着嘴,但还是老实地收回了手。



“我受了天医会的上任和上上任院长不少照顾。二位还好吗?”



中本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嗯,他们都精神着呢。不说这个了,我们是来找你打听春日宏大的事情的。”



“……又是那件事吗。”



方才表情还有几分缓和的中本立刻绷起了脸。我急忙试图解释,然而中本先一步开了口。



“那个男的到底怎么了?这几天警察也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打听他的事,烦得我受不了。”



“那你还记得关于他的事情吗?他出生的时候,有没有过什么奇怪的事?”



“我当医生的时候每年都接生了好几百个新生儿,而且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鹰央歪着头,似是打心底感到不解。



“为什么……那你能记住你诊治过的所有患者吗?”



“当然了。”鹰央挺起胸。“从当实习医开始,第一个是神田洋一,三十七岁,急性肠胃炎。然后是花井松,八十二岁,心源性脑血栓。下一个是工藤昭,四十七岁,急性胰腺炎……”



(永琳:心源性脑栓塞指因房颤导致的脑栓塞。房颤是一种心律失常,会导致心脏内血液流动紊乱,易在心耳内形成血栓。血栓一旦脱落,顺着血管流向大脑,便极易引发脑栓塞,导致脑卒中甚至脑梗死。)



“鹰央老师,我们明白了,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慌忙止住鹰央。放着不管的话,她真的能把迄今为止诊治的所有患者逐一列出来。中本愣愣地半张着嘴盯着鹰央,仿佛见到了某种奇珍异兽。



“我、我的脑子还算好使,但记性没你那么好。不好意思,我不记得那个叫春日宏大的人,而且就算记得,也不能告诉你。医生有义务保守患者的秘密,你也知道的吧。”



“医生之间交换患者的情报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仅限于和患者的治疗有关的情况。你们不是来医治那个春日宏大的,警察说他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没错,他应该是在四年前死了,宣告他死亡的就是我。但现在我们怀疑,那个男的可能还活着。所以我才来问你。”



“死了的人还活着?”



“我宣告死亡的,可能是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所以我想找你问,那个本该死了的春日宏大有没有双胞胎的兄弟。”



“警察也问过那个男的有没有双胞胎兄弟……原来是因为这个。”



中本喃喃道。看来,警方没有告知任何信息,而是单方面试图从中本的口中得到关于春日宏大的情报。



“那,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春日宏大有没有同卵的双胞胎?”



“我说过了,我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能告诉你。妇产科里可不都是开心事,有的时候会出现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绝对不会泄露秘密。如果想打听我负责接生了的孕妇或孩子的事情,就去法院弄一张搜查令来。”



中本的语气中是钢铁般坚定不动摇的意志。



“而且,如果想知道那个春日宏大有没有双胞胎,比起问我这个老头子,直接去找他的家人问,或者是派出所查档案不就行了。我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痛快话。”



“春日宏大的父母已经死了,他有一个小好几岁的弟弟,弟弟说他从没听说过哥哥有双胞胎的兄弟。而且,派出所里的户籍档案里,也没有关于双胞胎兄弟的记录。”



“那就说明他没有双胞胎的兄弟。你们都调查到这个份上了,还找我问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因为目前有客观证据表明春日宏大极有可能存在同卵双胞胎,然而记录上却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孩子。那么就有可能是出现了某些不便记录的事由。”



“……你是想说我干了什么违法的勾当吗?”



“有这个可能。首先想到的是违法收养,即收了钱后把自己医院里出生的孩子交给不孕不育的夫妇……”



“开什么玩笑!你是说我偷卖婴儿了!?”



中本拍桌而起,大声怒喝。然而鹰央没有为之所动。



“我没有断定,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



“出去!”中本指向房门。“马上给我从这儿出去!”



“那、那个,中本大夫,很抱歉冒犯到了您。不过能不能请再听一下我们的话呢?”



我急忙试图挽救局面,然而中本的怒气依旧。



“我说了马上给我出去!我为了无数母亲生下的孩子获得幸福,拼了几十年的老命工作,你竟然敢说我卖孩子赚钱?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快点给我滚!”



中本的脸上泛着红晕,他的额头上浮现青色的静脉。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去吧。”



我起身劝着鹰央,然而她依旧纹丝不动。



“我不会从这儿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他。他的记忆中,一定有能解开案件的关键情报。”



“我不知道什么案件,跟我也没有关系!”



“如果说你拒绝提供帮助,导致有人被杀害,也没关系吗?”



“有人……被杀……?”



“没错。警方和我们在找的凶手,就是‘夜半绞人魔’。”



中本瞪大眼睛,僵住了身子。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中本知道这件事,但没有开口。眼下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什么情报都得不到。



“犯人在前几天刚刚杀害了一名年轻女子。被害女子原定下个月举办婚礼,本来可能在一两年内就生下孩子,成为孩子的母亲。但因为‘夜半绞人魔’,那个美好的未来已经永远不会到来了。”



中本紧抿着嘴,听着鹰央的话。



“不尽早抓捕凶手的话,就会有更多女子遭遇同样的不幸。为了阻止凶手继续作案,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情报。明白了的话就坐下来好好听我说。”



鹰央抬头看着中本。后者动作缓慢地坐到椅子上。



“很高兴得到你的理解。那就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鹰央向后靠在沙发上。中本不甚情愿地撇了撇嘴。



“那个叫春日宏大的男的,就是‘夜半绞人魔’吗?”



“或者是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至少,春日宏大有双胞胎的兄弟,然而在公共的记录上却找不到他的身影。所以才来找你问是怎么回事。”



听完鹰央的说明,中本举起茶杯,一口气将杯中的茶饮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的回答不会改变。既然公共的记录中没有,那就说明春日宏大没有双胞胎的兄弟。我从业至今,一次也没有违背作为医生的伦理规范。我敢对天发誓。”



“但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春日宏大出生的时候,一定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论多么小的事情也好,快点想起来。”



“不要强人所难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还没有记录,我根本想不起来。”



“不快点逮捕犯人,还会有更多人牺牲。这个犯人是典型的连环杀手,已经要变成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了,必须尽快抓捕才行。”



鹰央急切地说道。这时,中本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



“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



他喃喃着,像是因中暑而眩晕。



“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等、等一下。”



鹰央心急如焚地从沙发上起身。然而中本伸手制止,同时用另一只手扶着额,低下头。



“春日宏大真的有双胞胎的兄弟吗?是这样的吗?”



鹰央连珠炮似地问个不停。中本抬起了头。



“给我三天……不,两天就好。我要确认一下我的想法是否正确。一旦确认了,我就会联系你,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还等什么啊,你现在就告诉我吧,哪怕是假设也好。”



“不行。我刚才说了,保护母子的隐私是我给自己定下的铁规距。要打破这个规矩,必须是我有绝对确凿不可动摇的证据才行。”



中本和鹰央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我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局面。



“那个情报有让我等两天的价值吗?知道了的话,就能更快地找到犯人吗?”



“不是更快。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什么!?”鹰央睁大了猫一般滚圆的眼睛。“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是春日宏大吗?还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不行!要么等两天,要么就别想从我这儿知道,没有别的选择。你怎么办?”



鹰央懊恼地咬着嘴唇。



“……我给你一天。明天之内必须告诉我。凶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作案,我们没有时间了。”



“知道了,我明天联系你。没别的问题的话,你们快点回去,我需要马上开始调查。”



中本起身,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小声呢喃。



“怪物啊……”



“明天之内啊。这还真是让人心急啊。”



樱井用刀叉切开汉堡肉排。



“就算是假说也好,快点告诉我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



鹰央拿着勺子,以十分粗暴的动作将咖喱和米饭搅在一起。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明明也是每次都说着什么“在半道就挑明真相多没意思”总不肯告诉我,真有脸骂别人。



约一个小时前,我们离开中本家,返回天医会综合医院的途中,接到了樱井打来的电话。“刚刚结束了搜查会议,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方便的话找个地方一块儿吃饭吧。”我们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在新青梅街边的一个家庭餐馆碰头,三人一块儿吃起了晚饭。



“对了,三浦警官呢?”



我一边吹气冷却盘中热气腾腾的多利亚饭(译注:一种米饭料理,通常在肉饭上淋奶油调料沙司和芝士后放入烤箱烘烤而成。据信源于法国,多利亚为法语Doria之音译),一边问道。



“搜查会议结束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行动了。目前专案组是在警署内的练武场打地铺住宿,搜查员一般都会在警署或者去附近的酒吧私下里交换情报。如果我和三浦两个人都溜出来的话,别人就会怀疑我们去了哪儿,所以就让三浦留在警署里了。”



“那你溜出来没事吗?”



鹰央问道,她嘴里塞满了咖喱。



“我是经常溜出来乱逛,所以别人不会想太多的。”



樱井露出讨好的笑容。之前看他就觉得不太像个警察,看来在警察眼里他也有些特立独行。



“总之话说回来,中本大夫说他可能知道凶手是谁,指的应该还是春日宏大的双胞胎兄弟吧?”



“应该是没别的可能了,不过……”鹰央面露难色。



“总觉得他注意到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从一旁插嘴。



“会不会是春日宏大出生的时候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呢?”



樱井吃了一块汉堡肉排后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他花一天的时间,是想确认什么呢。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再怎么花时间应该也很难想起来了吧?”



“说什么呢小鸟?他不是要回想起来,而是要调查病历和看护记录,所以才要我们等一天。”



“病历?病历不是已经销毁……”



我惊讶地叫道。鹰央挥了挥勺子。



“那明摆着是骗人的。如果别人知道他还留着病历,警察肯定会要求提交的,所以才撒了谎。他那么认真对待自己的职业,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把病历销毁?那些可是他工作的见证啊。”



“那,中本大夫是打算花一整天的时间翻阅过去的病历啊。”



樱井嘟囔。鹰央用勺子指向他。



“没错。如果明天中午他联系我们了,你们就马上去搜查他的家,肯定能找到春日宏大出生时候的病历。”



“您这太强人所难了,我们上哪儿去弄搜查令啊。”



樱井打着哈哈,然而面对鹰央锐利如箭的目光,他立刻收住了笑容。



“……到时候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少打那些官腔,听腻了。”



“哎呀,毕竟警察也是公务员嘛,姑且……算是官方组织吧。”



鹰央又朝他瞪了一眼。后者缩起脖子。



“中本的家里铁定有跟凶手有关的线索。……在下一次命案发生之前,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线索。”



“我明白了。如果过了明天,中本大夫还没有联系二位的话,我会想办法拿到搜查家宅的搜查令的,……哪怕动用一些非正常手段。”



樱井收起了脸上假惺惺的笑容,露出警视厅搜查一课凶杀案件班刑警的表情。看到每天与杀人犯打交道的男子凌厉的面孔,我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不过,中本大夫在途中好像突然变了态度。大概是听到‘怪物’和‘为了杀人而生’这几个词的时候有了不寻常的反应。”



我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而开了口。



“您说‘怪物’……吗?”



樱井问道,脸上重回方才讨好的笑容。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鹰央端起盘子,将剩下的咖喱用勺子一口气扒拉到嘴里吃了下去。



“本来是想等吃完饭再说的,不过既然您提到了,就现在给二位看吧。”



樱井从一年四季穿在身上的、显然是模仿了某美剧中著名刑警的战壕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技术部门报告说,他们尽可能复原了凶手留在作案现场的那张纸。看内容像是犯罪声明……或者应该说是发给我们警方的挑战书。”



他苦着脸,将照片放在桌上。



(译)



告愚蠢的警察



你们想抓住我也没用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已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我是超越了死亡的 与生俱来的怪物和杀人犯



没有任何人能抓住我



【* * - *】



照片中是用直尺划出的笔直文字,最后是被水打湿而模糊不清的暗红色署名。



“字是用油性笔写的,所以被雨淋湿了也没有严重损毁。”



“最后这块又黑又红的是什么啊。看上去有点像片假名,而且唯独这块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这应该是署名吧。”



“是的,只有最后的署名部分不是用油性笔写的。”



“那是用水性笔吗?”



“……不,是血。从那片字迹部分,我们检测到了人类的血液。”



我愣得无语。樱井指向暗红色的模糊痕迹。



“而且,从这里面的血液中,我们提取到了和案发现场里发现的同样的DNA,据此认为是凶手用自己的血液写的。”



“血书署名啊。”鹰央盯着照片。“从写有犯罪声明的纸或油墨上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凶手使用的都是一般商店里出售的物品。”



“那就没法从纸张或油墨的来源锁定凶手了。剩下的就是看声明的内容里有没有线索……”



鹰央抚摸着下巴。



“关键词是‘已经死了’‘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还有‘怪物’。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春日宏大在说自己在记录上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被抓到。”



“是的,专案组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凶手确实是春日宏大,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藏身的春日家板房已经被警方搜查过了,即警方已经知道自己可能还活着。然而这份声明上却写的是‘我已经被认为是死人,所以绝对不会被捕’,显得很有自信,和前面说的看上去矛盾。还有就是这个。”



鹰央指向照片中的“怪物”一词。



“凶手是已经夺走七条人命的怪物。如果是春日宏大,他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的人重新活过来开始犯案,自称‘怪物’也并不奇怪。但这里面写的是‘与生俱来的怪物’。总觉得这个‘与生俱来’别有深意……”



“您是说比如凶手不是春日宏大而是X,而且X自出生起便伴随有某种障碍吗?”



樱井问道,然而鹰央只是盯着照片,没有回答。



“X出生的时候呈现假死状态,所以没有留在出生记录里。但后来,X醒过来了,然后在春日家以外的地方被扶养长大。这个可能性,专案组也在考虑。”



“不,孩子出生时不论是假死还是真的死了,都会留在记录上。为春日正子接生的中本大夫是对自己的工作十分认真负责的医生,看上去不像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我反驳道。樱井将吃完的盘子放到一边。



“我不是在否定小鸟游大夫您看人的眼光。只是,我在平时的工作中,见过太多看上去老实正直、背后却染指恐怖犯罪的人,所以实在是没法轻易地点头同意。”



我刚要张嘴,然而他说着“而且”冲我伸出手掌。



“出生证明等文件的确是由医生填写,但把那份文件交到户籍办公室的,一般都是孩子的父母或亲戚。如果说是提交文件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您是在怀疑春日正子和她的丈夫对X做了什么手脚吗?”



“没错。我们调查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中本妇婴医院的负面新闻,中本大夫涉嫌非法行为的可能性说实话很低。那么,怀疑春日正子和她的丈夫对X做了什么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了。”



“那些事情具体是指什么呢?”



“比如说非法收养,或是因为别的问题把X抛弃……”



“弃婴……做那种事情不会被发现吗?”



“只要不向户籍办提交出生证明,在记录上那个孩子就等于是不存在的。”



“请等一下。警方目前是认为凶手是春日宏大,X在四年前代替他死了对吧。可是按照刚才的说法,不应该是X才是犯下命案、留下这份声明的凶手吗?”



“当然,目前来讲春日宏大仍然是最主要的嫌疑人,但我们并没有排除X作案的可能性。从这次的犯罪声明来看,组长认为X是凶手的可能性更大了一些,不过也有人怀疑是春日宏大为了诱导我们的视线而故意这样写的……”



樱井语焉不详,可见专案组中此刻也是相当混乱。



“现在不应该去考虑X。”



一直默不作声的鹰央凛然说道。



“关于X的情报,我们应该等中本的消息。他知道关于X的确切内容,至于是什么内容,我们再怎么猜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抓紧想这个。”



她指了指犯罪声明最后的四个模糊的暗红色文字。



“用自己的血写的署名——这里面一定藏着关键的信息。凶手自报了什么姓名,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不过天久大夫,想解读署名还是很难吧。目前能知道的只是署名有四个字,而且应该都是片假名而已。”



樱井挠了挠脖子。



“不止这些。第三个字估计是长音记号,而且第四个字只有两划,那么只可能是「リ」「ル」「ソ」「ン」中的一个。”



“是这样,但前面两个字实在太模糊了,完全认不出来。专案组也进行了很多猜测,可到底还是没明白。”



鹰央紧紧盯着照片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樱井的话。恐怕她在头脑中正将所有可能的文字组合逐一尝试。我也跟着看起那四个字来。



“……西梅尔(シメール)。”



不觉间,这个名字从嘴中零落。只见鹰央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我。



“什么?你知道了?”



“不,算不上是知道了……”



“你刚才说‘西梅尔’对吧。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想?”



鹰央从座椅上浮起身子,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朝我逼过来,险些撞上额头。



“呃、就是……您看,这个凶手不是把被害者给绞死的吗……”



我开始解释。鹰央仿佛机械人偶一般飞快地点头。



“也就是说,要绞住被害者的脖子。‘绞住(绞め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西梅尔(シメール)’”(译注:两词在日文中发音相近,为谐音梗)



鹰央登时停止了点头,随之而来的是笼罩周围的冰冷静默。片刻后,她的眼角便猛地吊起。



“混账东西,现在是开那种无聊玩笑的时候吗!”



她的怒吼声响彻店内,受惊的顾客纷纷朝这边投来视线。



“那、那个,鹰央老师,您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在这边拼命地想,你却在那儿编冷笑话。亏我听得那么认真,简直像个傻子一样。把我的期待还给我,把我的注意力还给我,现在,快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了什么而已,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次完全是我的责任,所以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我拿起菜单,打开到甜品页面,递到鹰央的面前。



“我请您吃甜品好不好?您点一个喜欢的吧。”



平息怒火的唯一手段便是奉上贡物。



鹰央一把抢过菜单,又狠狠盯了我数秒钟,才肯低头查看。



“……我点这个特款布丁时尚芭菲(special pudding a la mode parfait)也没关系吧?”



她用低沉可怖的声音说着,指向菜单上一款庞大的甜品。



白天才因为吃多了蛋糕闹肚子,现在又想吃那么大块头的东西,真是不长记性。我心中暗暗吐槽,然而脸上则是立刻露出笑容说“没问题,当然!”



“那就要这个。”



鹰央愤愤地丢下一句,然后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水。“明白了。”我脸上堆着笑回答,然后转头向店员下单。坐在对面的樱井一脸无语,但我也没办法。鹰央是我的上司,也是我所就职医院的副院长,我的值班次数、工作内容,以及绩效奖金评定,都是她说了算。更何况,(主要是因为鸿之池)她手里还握着我不想公开的若干秘密。如果惹她发了真脾气,天知道后果该多可怕。



“鹰央老师,已经点好了,马上就会送上来,您稍等一会儿。”



我下完单转过身,这时鹰央一把揪住我衬衫的领口,将杯中剩下的冰块一股脑儿倒进我的衣服里。我惊叫着猛地起身。



“您这是干什么啊!?”



“叫你刚才用冷笑话干扰我注意力,这是罚你的。就这点惩罚算你走运,要是我还剩了咖喱,也一块倒进去了。不说这个了,接着想凶手的署名吧。”



鹰央继续盯起照片,然而樱井将其拿在手中。



“没用的,天久大夫。这几个字变形得太严重了,就算能想到一些有意义的单词,也没法确定凶手写的到底是哪一个。万一弄错了,可能反而会离真凶越来越远。”



“但这可是凶手用自己的血写的名字啊。那个名字一定有某种意义。”



“那我们就等凶手给出一个确切的名字吧。”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下一个被害者出现吗?凶手已经失控到这个程度,不惜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让警察和民众知晓自己的存在,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犯案,我们根本没时间悠闲地等。”



“您说的是有道理……”



忽然,鹰央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问道。



“对了,警方还没公开这份声明吧。”



“呃……我们还在讨论究竟要不要公开。有人认为公开会有助于搜集情报,但反对的意见说可能会导致出现模仿犯,或是刺激凶手的自尊心而加速他的犯案。”



听了樱井的回答,鹰央开始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



“这个声明不是只给警察看的,而是给世上所有人。如果在这个情况下,媒体 没有得到有关声明的消息,凶手说不定会有动作……樱井!”



“我、我在。怎么了?”



“你能说服专案组的组长,让组长暂时不要公开凶手留下的声明吗?”



“说服啊……老实讲,凭我一介搜查员,想说服组长不太容易。不过这次专案组的组长还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能解释明白这样做更有利于抓捕凶手的理由,应该是有可能的。”



“这个凶手因多次犯案而未被抓捕,心里产生了一股无所不能的错觉,和想要展示自己的强烈愿望,所以才会做出在现场留下声明这种只有风险没有利益的举动。凶手的意图是让媒体公布他的声明,获得世人的赞誉。”



“赞誉?”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残害了那么多女性,有谁会赞誉他?”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赞誉。很多著名的连环杀手都有狂热粉丝追随,而且这次的凶手还把警方玩弄于鼓掌中。对于一些无法想象罪行有多么残酷而不可饶恕的人来说,凶手就像是凌驾于国家权力之上的神仙一样。”



“天啊……”



“但,只要警方不公开声明,凶手的展示欲望便无法得到满足。为了填补内心膨胀起来的欲望,他一定会有另外的动作。”



“又是绞杀女子吗?”樱井疑惑。



“这个可能性不大。凶手虽然已经失控,但除了DNA以外仍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与自身有关的证据。为了作案,他仍然需要进行最低限度的准备,比如察看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有无行人通过等。而且,就算作案了,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声明能被世人看到,或许和这次一样又被警方拿在手里。”



“那,凶手会怎么办?”



“比杀人更可靠地向百姓传递信息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向媒体发送声明。”



鹰央竖起左手的手指,得意地说道。



“这可是‘夜半绞人魔’的犯罪声明,收视率肯定会暴涨,对于凶手和媒体是双赢的局面,媒体肯定会乐于报道。同时,这对我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



“好处?”



“没错。在新的犯罪声明里,应该会写有这次没看清的署名。而且,根据信函上的邮戳,还可以推断声明是何时从哪儿投递的,这些都是有助于锁定凶手身份的线索。所以,你一定要说服你的上级,先不要公开这份声明。”



鹰央板着脸盯着一言不发的樱井。这时,服务员说着“让您久等了”将巨大的芭菲端到了桌上,然而鹰央的视线一动也没有动。



樱井长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



“您可真会使唤人啊。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上司的。只要把您刚才说的内容解释清楚,我想上面也会明白的。”



“看你的了。”



鹰央笑着回答,将勺子插入芭菲里。



3



“太慢了!”穿着浅绿色手术服趴在沙发上看着漫画的鹰央怒喝。“小鸟,现在几点了?”



“墙上不是有表吗。您自己看呗。”



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内科学参考书的我无奈地回答。



“现在正看到高潮呢。主人公遇到危机,和他一起上路的同伴们……”



“晚上十点十二分。顺便一提,四分钟前您也刚喊了一声‘太慢了’。”



“我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太慢了嘛。”鹰央不满地叫着,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漫画上。



今天是我们访问了中本家的第二天。上班时间,中本没有联系我们,我只好下班后像这样在鹰央的“家”里打发时间等待中本的电话。我们也数次主动打电话联络,然而听到的只是留言的提示音。



“早知道这样,就该在下班之后直接过去找他。都怪你总是说‘再等一会儿’,才把我害成这样。”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呢。他一定会在今天之内联系我们的。”



他是一位非常重视礼节的人,既然他说“一定会联系”,那就不会有错。



“真的假的啊。如果到了零点还不打电话过来,就马上赶到他家去。”



鹰央盯着漫画的页面,将手伸向茶几上装有酒心巧克力的盒子里。在她即将抓住一颗巧克力之前,我便将盒子拿了起来。



“干什么啊!”鹰央总算抬起了头。



“您吃太多了。肚子痛不是才刚好吗。”



正如我担心的那样,鹰央今早起便因腹痛而叫苦不迭(很显然是因为昨天那个庞大到可怖的芭菲)。她不得不又吃了好几种胃药,刚才总算恢复正常了。



“真是的,肚子刚好就又要吃那么多,增加胃部的负担。您就不能长点记性吗。”



“长记性!?你说我!?”鹰央杏目圆睁。“论记性,我可比你强几百几千倍!”



“我知道您记性好,那就不要给刚治好的胃增加负担了。”



“现在比起胃,我的脑子更要紧。我烦得快要疯掉了,必须吃点甜的或者喝点酒才行。”



所以才选了又甜又有酒的酒心巧克力吗。



“总之不许再吃了。请您想别的办法吧。”



“那就给我情报!快点把中本手里的情报给我。要么给我情报,要么给我酒心巧克力!快给我快给我!”



鹰央躺在沙发上,开始一个劲儿地挥动四肢,宛如一个撒娇的幼儿园小孩。



真是够麻烦的。要不要直接把这一盒巧克力直接塞进她嘴里呢。正当我这样想时,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响起爵士乐的旋律。闻此,耍小脾气的鹰央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猛地直起了上半身。



“是中本吗?”



“……不,不是他。”我看向屏幕上的号码。“是樱井先生打来的。”



鹰央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假冒科伦坡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啊,电话还没接呢。”



我按下通话键。鹰央说着“我对他没兴趣”抱着靠枕转过身去,显然是还在闹脾气。



“您好,我是小鸟游。”



“小鸟游大夫!您和天久大夫在一起吗?”话筒中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急切。



“呃,是在一起。不过她一直没接到中本大夫的联络,正在闹脾气,现在恐怕不会接电话的。”



“中本大夫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问道。大概是听到了中本的名字,鹰央转过脑袋看向这边。



“您现在是在医院的楼顶上吗?是的话请您到外面来,这样解释更快一点。”



“到外面?”说着,我站起身。



“怎么了?中本出什么事了?”鹰央也跟着从沙发上蹦起来。



“不,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樱井先生说到外面去……”



我推开房门,来到楼顶的平台。鹰央也从后面啪嗒啪嗒地跟了过来。



“我们到外面了,您是指什么?好像没看见什么异常啊。”



“东边。请您往东边看。”



东?哦,那就是另一头了。我来到“家”后面楼顶边缘的栏杆前。这附近没什么高楼,视野很开阔。



“我们来到东边了,您指的是哪……”



说到一半,我发觉到了异常,不由得停住了话头。约数公里远处的一个地方,正在发出和日用的光芒显然不同的红色亮光。定睛凝视之下,我惊得倒吸一口气。那是火焰。巨大的火焰夹杂着滚滚浓烟,朝着漆黑的夜空,正气势汹汹地升腾着。



“是火灾吗。烧得不小啊。”



来到一旁的鹰央握着扶手,看着远方嘟囔。



从这儿向东数公里的位置,应该是西东京市了吧。这么说来,最近好像才刚刚去过那儿。再加上樱井不同寻常的焦急语气,难不成那个火灾是……我只觉心脏正在加速跳动。



“喂,等一下。那儿该不会是中本的……!?”



鹰央发出尖叫。



“是的,中本大夫的家起火了。”



大概是听到了鹰央的叫声,电话另一头的樱井大喊道。



“小鸟,我们走!”鹰央转身便跑了出去。



“咦?您该不会是说……”



“当然是去中本的家了!”



鹰央的身影消失在“家”的另一侧。我急忙对樱井说“稍后联系”,然后追了上去。



我和鹰央离开了医院,乘着RX-8赶往中本的家。十余分钟后,我们接近火灾现场,消防车和急救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大,同时看到逐渐有住户走出家门,不安地望向浓烟滚滚的方向。



距离中本家还有数百米时,我向前倾身,透过前窗望向染成红色的夜空。来到中本家门前的小巷,正准备拐入,只见一名警员拿着导引牌挡在了前面。



“此处暂时无法通行,请您绕行。”



警员站在副驾驶席旁边说道。我降下车窗。



“着火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家,能让我们进去一下吗?”



“不可以,除了急救车辆外全部禁止通行。请您配合。”



对方的语气相当强硬。这时,鹰央猛地打开副驾驶席的门,警员慌忙后退。



“一边去,别碍事。”



下了车的鹰央朝警员瞪了一眼,然后不等我出声制止,便一溜烟地冲着现场跑去。“哎、等一下”警员慌忙叫道,然而鹰央娇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子里。



“哎,那个人真是!”



我将RX-8停在前方数米的路边后,也立刻下了车。



“喂,那儿禁止停车!”



“不好意思,这是紧急情况。”



警员迎面走来。我从他的身边闪过,追赶鹰央。“我不是说了不能进去吗!”身后传来警员的怒吼,然而我没有搭理,只是继续朝前跑去。这百分之百要领罚单啊。我心中抱头懊悔着,没多会儿便看到了穿着手术服的背影。



我放慢脚步,抬头看去,不禁哑然。约二十米前方是一堵人墙,再往前,曾经是中本家的地方,正燃烧着巨大的火柱。数台消防车向火焰喷着水,然而火势不见减弱。



我追上了被人墙挡住的鹰央。



“您别一个人跑了啊。”



“中本的家起火了啊。他家里面有‘夜半绞人魔’的重要线索,那个线索如果被烧没了要怎么办啊。”



鹰央拼命试图挤开人墙钻进去。她的脸上满是焦躁与不安。



“……明白了。”



中本是否平安无事,他有没有拿出我们需要的线索,这很重要。我插到鹰央前方,用自己的身体强行在人墙中挤出了一条通路。周围的人朝我送来白眼或咋舌,我只是用“不好意思,那是我朋友的家”来应付。穿过厚厚的人墙花了约三分钟,迎接我们的是一道警戒线,线的另一侧是数名警员。



我反射般举起手臂挡在面前。这儿距离火焰仍有数十米,然而传来的热量依旧惊人。起火的果然是中本的家,只是火势过于猛烈,几乎无法辨认建筑物的形状。鹰央从警戒线下钻过,但立刻被一名警员拦住。



“前方危险,请不要越过警戒线。”



“住在那里面的人还活着吗?我找他有事。”



“目前还不清楚。前方禁止入内。”



鹰央转过头看向我。我立刻明白了她目光的含义。她希望我能推开警察,和她一起冲入现场。然而我没有行动。



“小鸟!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里满是焦虑,然而我只是无言地盯着火焰。就算现在我们冲入里面也无济于事,而且继续接近可能会危及生命。



“鹰央老师,我们回去吧。”



我劝道。鹰央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们需要中本手上的情报!他知道线索,如果我们得不到那个线索,可能还会有人遇害的!”



我用双手包住鹰央抓着我衣领的手。



“我明白的。但,我们对这个火灾无能为力。消防队正在尽一切努力灭火,现在没有办法确认中本大夫的安危。而且,如果我们这样冲进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谁来追捕‘夜半绞人魔’呢?这里还是交给消防队员吧。”



鹰央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仿佛被火焰炙烤而融化的蜡烛一般。她当然也明白,我们面对火灾无能为力,然而一想到可能还会有牺牲者出现,她便难以遏制心中的焦躁和冲动。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医院吧。”



我再次催促。鹰央无力地点了点头,用极慢的步伐回到了警戒线的另一侧。我贴在她的身旁,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热量,再次挤开人墙。



“不好意思,打扰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结束了综合诊断部上午的门诊后,樱井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门诊室。昨天从火灾现场回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车上果然贴了违停罚单)后,我重新给樱井打了电话,请他在了解情况后再联系我们。考虑到他可能会在半夜打电话过来,我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在鹰央“家”的沙发上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樱井才打来电话说“话可能会比较长,而且马上就要开搜查会议了,等到中午左右我会过去的”。



“您辛苦了。”



我出言慰劳,同时打量着樱井。他的眼睛下方明显发黑,原本有些驼的背更加弯曲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明显的疲惫,恐怕是一个晚上没合眼。



“是啊,累死了。”樱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解释清楚。”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鹰央催促着,毫不掩饰心中的恼怒。樱井长叹了口气,然后用无力的声音开始了说明。



“昨晚九点二十四分,中本大夫的邻居拨打了火警电话,称中本大夫的住宅起火了。等到消防队抵达现场,发现建筑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最终出动了十二辆消防车,直到今天凌晨两点多才彻底扑灭了火。”



“这些都无所谓了,中本呢?他还好吗?”鹰央急切地想要起身。



“目前下落不明。只是,在灭火后,消防队员搜索现场,……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遗体。”



“那是中本的遗体吗!?”



“还没有对遗体进行司法解剖,无法断定。马上将使用牙印等记录进行身份确认。不过根据现场的初步勘察,遗体属于一名高龄的男性,恐怕……”



鹰央紧咬牙关,发出咯吱的轧声。



“发现什么和‘夜半绞人魔’有关的线索了吗?中本应该把病历保管在家里了,就没留下一部分没被烧掉吗?”



“不,一点都没剩。保管病历的仓库就是起火点,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烧掉了。而且,遗体也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病历库是起火点……”鹰央愣愣地嘟囔。



“是的。建筑的底层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里面摆着许多金属架,架子上有曾经摆放书类的痕迹,那些恐怕就是病历了。不过也全都被烧成灰了,遗体也是在地下室的中央被发现的。”



“……遗体的死因是灼伤吗?”



“刚才说了,目前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无法给出确切结论,但法医的初步意见是很有可能在起火之前就死亡了。遗体的肋骨处存在被刀一样的物品刺入的痕迹。”



“……是凶手为了消除线索而杀人灭口了吧。”鹰央呻吟般说道。



“专案组也是这样想的。中本大夫保管的病历里,有能够锁定‘夜半绞人魔’真实身份的重要线索。凶手设法知道了这一点,便潜入中本大夫的家中将其杀害,把尸体搬到地下的病历库,并泼洒了促燃剂,将所有的病历全都烧光了。”



“促燃剂?”听到陌生的单词,我不由得反问。



“就是灯油之类的化石燃料。看昨天烧成那个样子,应该是汽油(gasoline)吧。泼了汽油后点火,会在短时间内引发剧烈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