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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火焰的终幕(2 / 2)




“问题不是信封,而是留下信封时的情况(situation)。”



“情况?”雄太将涣散的目光转向我。



“没错。为什么没有通过邮政寄送,而是特地摆到了收件箱的旁边,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没有邮寄大概是为了让我明白送信封的人知道我的住址,想以此来威胁我,但摆在收件箱旁边就很奇怪了。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就被别人收走或偷走要怎么办?这很容易解决,只要放在我的收件箱里就行了。但送信的人没有那么做。为什么?想到这儿,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眯起眼睛。



“凶手知道我住在那个公寓里,但不知道我具体住在哪个房间。可我在自己的收件箱上贴了‘TAKANASHI’的名牌,凶手只要放在那里面就好。但,凶手没有那样做,而是在信封上用平假名写了‘小鸟游小鸟’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字,然后靠在了墙边。为什么?思考那个理由,然后我就明白了。”



说到这儿,我顿了一顿,观察雄太的反应。他的目光依旧涣散,似乎根本没有理解我说的话。没办法,我只好继续。



“凶手应该不知道我的本名,同时还知道我住的公寓楼里名字叫‘TAKANASHI’的不只我一个人。不过凭我的记忆,我只在最近和某个人提过名字这件事,而那个人是知道我的本名的。从以上这些,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学着鹰央的样子竖起食指。



“最近有人偷听了我的谈话。而被凶手听到的话不是在我办公场所说的,而是在外面。也就是说,窃听器被装在了我的身上。想到这些,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我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机器——医院分配给职工的传呼机。雄太像是嗓子噎住一样发出“唔”的一声呻吟。



“上个礼拜一,我发现自己把这个弄丢了。因为马上就被送到前台了,我以为是那天掉在了医院里哪个地方,但实际上不是的。是在那前一天,碇教授守灵的晚上,我和你争执的时候被你抢走了。”



“我没抢!是你弄掉了,我给捡起来了而已!”



雄太大叫。



“哦,你承认你拿了是吧。”



我耸了耸肩,雄太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进来了。果然他的脑子还不够清醒。我抓住个机会,进一步动摇他的内心。



“这个传呼机里面不只装了窃听器,肯定还有GPS信标。你在被裁员之前,是制造工厂的技术人员,这点事情应该难不倒你。GPS能够显示平面上的坐标,但不能分辨高度,所以你找到我的公寓楼后,也没能明白我到底住在几楼。”



雄太没有回答。但看到他的表情逐渐扭曲,我知道自己说中了。



“知道了这些,我就开始想对策。凶手烧了我的车子,把信封送到公寓楼里,可见他相当记恨着我,大概是打算把我吓唬个够再放把火烧死。我听说纵火容易成瘾,你已经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两个人了,估计再下手也不会犹豫吧。”



“什么!?我……”



雄太瞪大眼睛想要反驳,然而我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



“但,你还是没有下手。为什么?因为通过窃听,你知道了警方一直在跟踪我,如果直接冲我下手的话,很可能会被跟在我后面的警察抓住,所以你没有对我动手。这样一来,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给凶手下套。”



他的面颊不住地抽动。



“首先是拜托我院的实习医,甩掉警察来到这儿,然后在和她的对话中透露出这儿只有我一个人的信息,降低了你放火的难度。”



“那,你跟那个女的说的话……”



“嗯,我知道你在偷听,所以把她叫出来之前,就用手机上的聊天软件对好了台词。你其实是被我们骗过来的。”



“你……”雄太颤抖的嘴唇间发出呻吟。



“然后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你上钩就行了。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还早,不过也正好,树丛里面蚊子太多了。话说回来,没想到你……”



我压低声音,目光也变得锐利。雄太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只是因为祖先的坟墓被闯了,就做到这个份上。看来‘炎藏的诅咒’真的只是手下纵火而已。不过啊,烧死两个人也太过分了。”



“不、不是的!我谁也没杀!”



雄太哑着嗓子大叫。我用力咋舌。



“放屁,你刚才不就是想要放火烧死我吗!”



“那是……因为守灵那天被你出丑了,就想报复一下……稍微吓唬一下而已。我只冲你下了手,别人我一根手指都没碰过。他们真的是被‘炎藏的诅咒’烧死的。”



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让我看了直想吐。



“还嘴硬,看等警察来了他们信不信你。”



我叹了口气。雄太收起了笑容,面露狰狞。



“警察?警察肯定会以为是你放的火啊。你这个纵火嫌疑犯甩掉了警察,几个小时后你在的地方就起了火,这还用问吗。”



“傻帽,你真当我什么都没想过啊。”



我指向方才藏身的灌木丛。



“借着火光往那儿看,对,就是那儿,仔细看,有一个小的金属盒子,看到没有?那是带有红外线夜视功能的监视器,在黑暗的地方也能录像。你刚才拿着瓶子往屋里倒汽油的动作,还有我们刚才的对话,全都拍下来了。哎呀,我上司的危险收藏品还挺有用的嘛。”



先前我已指示鸿之池把鹰央的藏品带来,就装在她离开前递给我的背包里。



我扬起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这时,从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大概是住在附近的人看到火光而报警了。正好,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我从夹克衫的口袋里取出同样是鹰央藏品之一的手铐,套在手指上转动。



“消防队马上就来了,在这之前做个了结吧。”



“了结……什么?”



大概是察觉到了危机,雄太颤声问道。



“还用问吗,当然是把你抓起来交给警方啊。他们肯定会彻底进行调查,找出所有犯罪证据的。”



我满不在乎地朝他靠近。雄太喘着粗气瞪向我,眼中燃起绝望的火焰。下一瞬,他大声叫着伸出双手,朝我扑来。我早已料到他的举动,恐怕是想打倒我,再抢走监视装置,这是他唯一的活路。我胸有成竹地抬起右脚,猛地揣在他的腹部。隔着鞋底,我感觉到内脏被挤压扭曲。雄太仰面躺倒在地,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挨了我全力的一脚,他该有的受了。



“RX-8,……你可以瞑目了。”



我仰望夜空,问候着被雄太烧毁的爱车。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雄太一抖手臂,我只觉眼睛突然火辣辣地疼,反射般扭过了头。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雄太正按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手脏兮兮的,我才发觉刚才他是朝我的脸扔了一把土。



我慌忙落下身体重心。进了沙土的眼睛看不清雄太的行动,他会不会又打算袭击?迅速揉了揉眼睛,透过仍旧渗出的眼泪,看到雄太正背着我逃走。挨了我的一脚,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但眼下我也难以追逐。不过,只要有监视录像,就能证明雄太是犯人,就算他现在逃掉了,凭借警方的人力,想抓到他轻而易举,结果不会因此改变。但……



脑海中闪现鹰央苦着脸躺在沙发上的模样。



这次的事件让她头疼到这个地步,果然还是想要凭“我们自己”的手做个了结。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我大声叫道。同时,雄太前方的灌木丛中,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跳了出来。雄太浑身一颤,但速度不减地朝人影扑去。我的视野总算恢复如初,看到雄太被扭住胳膊,脸朝下猛地砸在地面上。对方巧妙地借用他前冲的速度,以刁钻的角度把他狠狠地摔倒在地。我靠上前,只见那个人影彻底锁住了雄太的手腕、臂肘和肩部的关节,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的肩膀是不是脱臼了……我抽搐着脸颊,看向假装回去实则躲在灌木丛里、眼下正压在雄太身上的鸿之池舞。



“我抓住他了哦,小鸟大夫!怎么样,这下你该承认我也是综合诊断部的一员了吧!”



逐渐靠近的警笛声中,鸿之池露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5



“就是这样,在小鸟游大夫和鸿之池大夫的帮助下,我们成功逮捕了芦屋雄太。他涉嫌纵火烧毁狛江市一处准备拆毁的建筑,我们正在调查他与其它几个事件的关联。”



次日傍晚,我们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听日野的报告。前川一脸不快地坐在他旁边患者用的椅子上,与两人相对的则是我,鹰央,鸿之池,以及葵。昨晚(被鸿之池卸掉了一条胳膊的)雄太被赶来的警察逮捕。(之后我和鸿之池帮他复位了关节)在雄太放火后,藏在附近的鸿之池立刻报警了。日野和前川比派出所的警员稍晚一步抵达现场,我向他们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提交了记录有纵火全过程的监视装置。



然后,今天中午时分,我们接到日野“想要通知一下事件的调查情况”的联络,便联系了之前约好“如果有进展就告诉我一声”的葵,四个人一起听警方的报告。



“等、等一下。”



鹰央一手扶额,另一只手的手掌向日野伸出。



“芦屋雄太真的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吗?”



她的声音中透着显然的疑惑。



我和鸿之池花了一整个晚上向警方叙述事件的详情,到了早上才回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向鹰央说明了昨晚的情况。然而,听到雄太是纵火犯,她却说着“不对,这怎么可能……”而面露困惑,并询问了事件的诸多细节。只是我当时因通宵而极度困倦,上午还有预约门诊的患者,只好用“详细的内容之后再说吧”搪塞了鹰央。上午有门诊业务,下午要巡查病房,之后总算是找到时间小憩了片刻,结果一直没能向鹰央讲述事件的详情。



“他承认了昨天在即将被拆毁的建筑内纵火,以及烧掉了小鸟游大夫的车的事情。哦,窃听小鸟游大夫的对话,并在公寓楼内放置信封威胁的事情也承认了。”



“也就是说,他不承认室田和内村被烧死、还有碇的遗体被烧是他干的?”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



“是的,他说那些事情和他没关系,还说什么是‘诅咒’搞的鬼,简直荒唐。”



日野露出苦笑。



“不论是谁,只要闯了一个叫芦屋炎藏的阴阳师的坟墓,就早晚会被‘诅咒’杀死。不过因为之前被小鸟游大夫羞辱而怀恨在心,所以想在他被咒死之前先吓唬个够——他是这么说的。”



“都浇了汽油了,还不肯承认想杀我是吧?”



我无可奈何。日野耸了耸肩。



“一开始是那么说的,但在我们再三的追问下,他表示‘视情况死了也没关系’,据此应该可以适用极端轻率谋杀未遂的罪名。他说一旦出现必要,就会连进入了坟墓的天久大夫和仓本教授也杀掉。”



(译注:极端轻率谋杀未遂,原文「未必の故意(willful negligence)で杀人未遂」,指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可能造成他人死亡,却故意地未采取措施避免而放任该后果发生,最终未致人死亡的行为。“极端轻率谋杀(depraved-heart murder)”一译沿用了美国法律中的名称,应指出该译并不完全准确,因极端轻率(gross negligence)指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却主观存在侥幸心理而放任该后果发生,与故意地(willfully)放任疏忽存在区别,在具体案件中后者的判罚要重于前者[1]。在我国刑法中没有与此精确对应的罪名,最接近的是间接故意杀人,但间接故意杀人仅当法律上的危害结果发生时才成立,不存在未遂形态。若依据我国刑法,芦屋雄太将适用纵火罪和故意杀人未遂罪,两罪想象竞合择一重罪。 [1] 参见如https://www.jeffbrooketeam.com/b e-in-virginia-what/)



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目标列表中,葵扬起了一侧的眉毛。



“一旦出现必要的意思是指我们没有因为‘诅咒’而死亡的情况吗?”



听到葵的发问,日野点头回答。



“看样子是的。据他的供述,芦屋家的每一代子孙都接受了有关‘诅咒’的极为严格的教育,但同时也接到了另一条指示。”



“另一条指示?”



我问道。葵代为回答。



“被诅咒的人如果没有死,就要由子孙实现那个‘诅咒’的结果,为此不惜犯罪。”



“没错,正是这样。”日野缓缓点头。



被芦屋炎藏“下咒”的人的家会被炎藏的手下放火,以此来提升炎藏作为咒术师的名声。前几天葵提出的假说恐怕就是真相。而这个传统被代代继承,存续至千余年后的今天。



“当然啦,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没人去打搅过那个阴阳师的坟墓,也就没必要放火假装是‘诅咒’。但闯进坟墓的人到底出现了,从小被灌输家族传统的芦屋雄太就成了首个执行教条的后代。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简直一派胡言。”



日野长叹一口气。



“不过他除了想烧死小鸟那件事以外都没有承认吧。说室田、内村和碇三个人被烧不是他做的,是‘炎藏的诅咒’,对吧?”



鹰央语速飞快地问道。



“是啊,这借口真够蹩脚的。毕竟纵火烧死两个人完全够判死刑了,他想挣扎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他没什么骨气,我们问了一天他就已经招了一半,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都承认的。”



“室田的‘人体自燃现象’,真的也是芦屋雄太作的案吗?”



“天久大夫,您从刚才开始在说什么呢?芦屋雄太是在纵火现场逮捕的,而且还是被那边两位卸了一条胳膊。”



日野朝我和鸿之池投来略带责备的目光。“哎呀~”鸿之池一脸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说,人家好像没在夸你哎……



“说所有事件都是芦屋雄太干的,总觉得有点……对不上啊。如果真的能用‘人体自燃’的方法烧死人,他为什么还要往屋里撒汽油再点火,多麻烦。”



鹰央用双手按着额头。



“而且,在碇的守灵那天用了自动点火装置也很奇怪。说到底,碇感染了隐球菌死亡,这已经可以算是‘被咒死了’吧,为什么还要特地烧掉尸体?”



“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烧起来更有看头吧?难道说天久大夫,您真的认为小鸟游大夫的事件以外是‘诅咒’导致的吗?”



日野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坐在一旁的前川也开始露出嘲讽般的表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碇的案件里面找到了自动点火装置,室田和内村恐怕也是有人蓄意纵火的,我只是在怀疑,那些案子的犯人真的是芦屋雄太吗?说到底,那个‘人体自燃现象’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也还没搞清……”



鹰央俯下头,用旁人听不见的小声开始嘟囔。



“不论大夫您怎么说,芦屋雄太肯定是犯人没错了。我们已经找到相关的物证了。”



“物证?”闻此,鹰央抬起了头。



“是的,今天我们刚刚完成了对芦屋雄太住宅的搜查,在里面发现了不少东西,比如各种电线和闹钟,包括用这些制作了在碇教授守灵当晚所使用自动点火装置的痕迹,以及汽油等多种危险品。”



“那些都是在他的家里发现的吗?”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若是,那将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准确地说是在板房的仓库里。仓库里面还有许多古籍,恐怕就是在那里面制作了点火装置的吧。”



“许多古籍?”率先作出反应的是葵。



“是的,我们还没有进行解读,不过恐怕是有关阴阳师祖先的记录吧。重要的是从里面发现并扣押了大量可能用于纵火的器械和化学物品。包括室田的身体突然起火的现象,通过那些化学物品也一定能够解释。目前鉴证科正在进行调查。”



“……芦屋雄太对那些物证是怎么说的?”



鹰央扬起视线看向日野。



“他坚持主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仓库已经好几年没用过了,简直不死心。不过总之,芦屋雄太毫无疑问是包括小鸟游大夫遇袭在内的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了,剩下的就是落实用于提起公诉的证据。好了,前川,我们差不多改告辞了。”



日野催促着前川,站起身来。



“特地让您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见鹰央依旧苦着脸一言不发,我向日野致谢,语气中带了一丝讽刺。



“哪里哪里,毕竟能抓住那个男人,可是多亏了小鸟游大夫和鸿之池大夫啊。”



“而且您们也因为把我当成嫌疑人,心里过意不去吧。”



我尽可能地用挖苦的语气说道。然而他只是一脸“您在说什么?”的表情眨了眨眼。真会做戏。



“放心吧,我已经不在意了。毕竟您们也没有过问某个危险的实习医卸掉了嫌犯胳膊的事情呢。”



见我扬起嘴角,鸿之池猛地起身反驳。



“那是正当防卫!他可是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呢。”



柔弱你个鬼的女孩儿,明明给雄太的胳膊复位时满脸灿烂地说着“稍微有点痛,忍一忍哦~”。我暗暗吐槽时,日野转过了身。



“至于某人向您们透露了调查情报一事,还有鸿之池大夫超速驾驶,这次也就都不追究了。这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连成濑泄露情报也注意到了吗,这人够精的。



“可以,没问题。”



“很好,那就这样吧。”



听到我的回答,日野举起一只手,与前川一同离开了房间。目送两人离去后,我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个,鹰央老师,您没事吧?”



鸿之池有些担心地问道。只见鹰央正板着脸抱住了脑袋。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芦屋雄太是所有事件的犯人?真的吗……?”



“鹰央老师,您不用再那么烦恼了。肯定是那个男的为了搞出‘炎藏的诅咒’,杀掉了进入坟墓的人,就是这么回事。”



我试图说服她,让她冷静下来。



“真的吗?不,我当然也想过芦屋雄太是犯人的可能性,毕竟从动机上看他的嫌疑最大。但是,室田的‘人体自燃现象’的方法到现在都不清楚……如果他是犯人,就有好多地方没法解释了……”



鹰央再次陷入无尽的思考。



“您没必要急着想了。现在我的嫌疑已经洗清了,综合诊断部不会消失了。有哪里觉得奇怪的话,您慢慢想就行。”



“嗯……你说的没错,确实没必要着急了……”



鹰央自言自语一般嘟囔。



“哎,我说,芦屋雄太的确是纵火的犯人没错,但室田教授的身体出现问题也是他搞的鬼吗?”



葵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



“不,室田教授是被一种叫隐球菌的真菌感染而导致……”



我开口说明,但葵摇了摇头。



“不,我是指教授的那个病治好了之后的事。在小央给出诊断后,教授的肺炎好转了很多,不是还去冲绳开会了吗。可那之后,他的身体又出现问题,送到了医院后才被火烧死了对吧?这会不会也是芦屋雄太弄出来的?”



我无言以对。被送到我院时,室田的情况确实刻不容缓,可那究竟只是旧疾恶化了,还是与这一连串事件有某种关联?



“就是这个问题。”鹰央指向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那很有可能也是构成事件的一部分。只要明白了病症恶化的原因,就一定能得到揭开事件真相的线索,可偏偏在检查之前就起火了……”



鹰央咬着嘴唇低下头。这时,鸿之池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只手。



“那个……我们做过检查了。”



“做过检查了!?”



闻此,鹰央猛地抬起头,我也瞪大了眼睛。



“是的,室田教授被送来之后,是我采集了血液。采完血之后,把血液从注射器里转移到样本容器里的时候,正好就起火了……”



“可我没看到室田的化验结果啊。”



鹰央指了指身旁桌上的电子病历。



“应该是化验部得知患者死亡后,就没有进行检查吧。不过我们医院会将所有样本留存两个礼拜,以备重新进行检查……”



“室田的血液样本还留着!我们还能化验他的血液!”



鹰央气势十足地站起身,抓起了内线电话的话筒。



“鹰央老师,检查结果好像出来了。”



我放下听筒说道。趴在沙发上看着书的鹰央立刻将书丢到一旁,叫了一声“知道了!”迅速移动到电子病历前。在门诊室听取了日野的报告后约一个小时,我们在位于楼顶的鹰央“家”中等待血液的化验结果。



约一个小时前,鹰央确认了室田的血液样本仍然保管在院内,然后便(完全利用自己副院长的地位)指示化验部最优先检查那份样本。刚刚便是化验部打来内线电话,同时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我绕开“书之林”来到坐在电子病历前的鹰央身旁,和鸿之池还有葵一起越过鹰央的肩膀窥向屏幕。鹰央单击鼠标,打开化验结果一览表。见此,我不由得“呜”地发出呻吟。



“……天啊……”



鸿之池伸手掩住嘴角。表格中的数值实在惨不忍睹,暗示着重度肝功能和肾功能障碍、贫血,以及重度炎症。表示凝血功能的数值也低得吓人,恐怕在送到医院来时,室田便已是极易出血的状态了,怪不得会出现大范围的皮下出血和大量便血。只凭这些数值,我们就能明白,室田体内多个脏器已无法正常工作,即将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怎么会这样……”



我愣得无言以对。鹰央盯着画面,小声念道。



“肝功能障碍,肾功能障碍,凝血异常……呕吐,便血,意识障碍……”



“怎么了,小央?”



葵有些担心地问道,然而鹰央没有回答,仍然兀自嘟囔着。她一定是注意到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将视线转向葵,同时在唇前竖起食指。葵会意地略一点头。



“吸烟……氧气……古籍……还有……人体自燃现象!”



忽然,鹰央大声叫道,同时猛地站起身,连椅子也被带倒,咣当一声撞在地板上。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继续嘟囔着,我只是静静地守望着。



“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要连碇的遗体也烧掉?那个时候为什么留下了证据?……不,不对!不是留下来的,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那样的话……”



鹰央瞪大了眼睛,向前探出身子再次看向显示器,同时操作鼠标,关闭室田的病历,调出其他人的诊疗记录。



“原来是这样……”



她盯着屏幕嘟囔。我望着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鹰央老师,您明白了什么吗?”



“嗯,我明白了。这一连串的‘炎藏的诅咒’和‘人体自燃现象’的诡计,我终于明白了。”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难道不是芦屋雄太一个人做的吗?”



“那个男的只是个杂鱼,干了蠢事才被当成替罪羊(scapegoat)……”



说到这儿,鹰央忽然顿住,视线开始在空中彷徨。



“那个替罪羊因为小鸟和小舞被逮捕了……这应该是预料之外的事情。那么之后会怎么行动……?”



盯着虚空愣了一阵后,她的身体猛然一颤。



“小鸟,我们快走!”



鹰央大叫道,抓住我的手便走向出口。



“咦?快走……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再不快点就要晚了!少废话,快点带我去!”



看她满脸焦虑,我明白事态刻不容缓。然而……



“可我的RX-8已经被烧毁了,没法带您去……”



闻此,鹰央停下了拽着我的手,表情僵硬。



“哎,你怎么就没准备一台备用的车吗!偏偏在这么紧要的关头……”



“就算您这么说也……”



正当我困惑时,一个小巧的物体划着抛物线向我飞来。我反射般伸手抓住,只见掌心中是一把钥匙。



“是Z1000的车钥匙,在楼后面的停车场。开那个去吧。”



扔来钥匙的鸿之池说道。



“给我们用没关系吗?”



“鹰央老师都说情况紧急了,也没别的办法了吧。不过,可千万不要伤到表面哦,不然你可要赔我。”



“谢了。那么,鹰央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我脱下白大褂,换上波洛衫问道。鹰央低声说出了一个地名。



6



握住刹车,川崎Z1000几乎是立刻停了下来,后轮借势腾空了片刻才落下,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这摩托车马力也太足了吧。鸿之池那家伙,居然能骑着这种怪物上下班。时隔许久的驾驶遇上如此狰狞的性能怪兽,虽然有些颠簸,但总算是带着鹰央来到了她指定的“目的地”。



“鹰央老师,我们到了。”



转过头去,只见手术服上面戴着全覆式头盔的鹰央正扭着身子,似乎是想要从后座下来,然而两脚够不到地面。我只好先下了车,再扶她下来。



“哎,这什么鬼东西,热死了!”



鹰央动作粗暴地摘下头盔,很是不满地抱怨。



“都是为了保障您的安全嘛。话说,是这个地方没错吧?”



我看向篱墙内部的两层小楼。



“对,就是这儿。”



她用双手推开身旁硕大的木门。我跟在她后面踏入院内,同时问向前方娇小的身影。



“可是,我们来室田教授的家干什么?”



鹰央指定的“目的地”正是已故的室田教授的住宅,也是我们被卷进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始之地。



“因为真凶就在这儿。”鹰央兀自大步朝前走去。



室田死亡之后,这个家里应该只剩下了她的女儿春香。难道说她就是“人体自燃现象”的真凶吗?倘若如此,她为何要这么急着来这儿?我不明就里地跟在后面,只见鹰央没有来到房屋的门口,而是走向后院。



“咦?您不是来见春香小姐的吗?”



“不,现在必须要见的不是她。”



她头也不回地说着,继续朝前走去,一直来到后院的巨大仓库门前才停住了脚。



“首先是这儿。”



“这个仓库里有什么……”



我刚嘟囔不到半句,就被鹰央一个巴掌狠狠拍在嘴上。



“看那边。”



她压低声音,指向仓库的入口。只见沉重的铁门略微打开一条缝隙。



“难道说,凶手在这里面吗?”



我从鹰央的手掌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估计没错。”鹰央小声回答,同时靠近铁门。



仓库里面就是凶手,烧掉了碇的遗体、制造出“人体自燃现象”杀死了两人的凶手。我一边感受着心跳加速,一边来到铁门前。



“准备好了吗?听我的信号,然后一口气冲进去。”



“好的。”我将手轻轻搭在略微打开的门扉上。



“上!”



随着鹰央的信号,我手臂用力,猛地推开铁门,冲入仓库内。一片昏暗中,我隐约看见某个人影蠢蠢欲动。



“不许动!”



鹰央打开设在入口附近的电灯开关,挂在梁上的灯泡一起被点亮。蹲在硕大金库阴影中的那个人因突然的光照而抬起手臂遮挡眼部,同时站起身。



“你是……”



认出那个人的身份后,我愣得说不出话。一旁的鹰央则是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到此为止了,加贺谷正志。”



翠明大学日本史学科助理加贺谷瞪着我们,咬紧了嘴唇。



“加贺谷是凶手……?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仓库里……?”



我愣在原地。鹰央略收起下颚,扬起目光,看向加贺谷。



“是为了销毁证据。对吧?”



闻此,加贺谷显而易见地动摇了。



“销毁证据?您是说这个仓库里有这次事件的证据吗?”



“没错,这里有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关键证据。而且因为出现了意外,这个男的需要尽快把证据处理掉,所以才会今晚偷偷溜进这儿来。”



“意外?”



我问道。鹰央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就是你把芦屋雄太抓住了那件事。”



“芦屋雄太?他跟这些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越听越乱,感觉坠入了五里雾中。



“刚才日野不是说了吗,从芦屋家的板房里,发现了用于制作自动点火装置的材料,以及大量的古籍。那些古籍就是从这个仓库里拿出来的。”



鹰央指向仓库的最深处。只见原先堆在那里的大量古籍似乎少了许多。



“照这个男的一开始的设想,芦屋雄太溜进这个仓库偷走古籍,然后放了火。芦屋雄太对炎藏怀有深切的敬意,因而怨恨着闯了坟墓的室田,所以他有偷走室田保管的古籍并纵火烧毁仓库的动机。不仅如此,他还放火烧掉了你的车,是用来栽赃嫁祸的绝佳人选。芦屋雄太被盯上,恐怕是在碇的守灵那晚。”



“在守灵那天晚上吗?”



“那天你把芦屋雄太赶走后,加贺谷就来了,恐怕是正好和雄太擦肩而过,听到了他的咒骂,比如‘那个混蛋,看我不干掉他’之类的。”



鹰央询问般看向加贺谷,然而后者只是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见此,我确信了鹰央的推理是正确的。



“之后,你的爱车就被放火烧掉了。这个男的马上就明白了,那是芦屋雄太干的,因为他这个守灵那天的纵火犯什么都没有做。然后他就决定让雄太背锅,销毁相关的证据,所以把制作点火装置的材料和这个仓库里的古籍放到了芦屋家闲置不用的板房里。他本来是计划之后找个时间在这个仓库里放把火,再匿名通报警方,让警方调查芦屋家,这样一来就能把包括仓库纵火在内的所有事件都栽赃给芦屋雄太。”



“但是,因为我抓住了芦屋雄太,情况就变了……”



脑海中零散的碎片逐渐拼凑,形成模糊的轮廓。



“没错。如果警方发现了从芦屋家找到的古籍是源自这个仓库,他们马上就会展开调查。所以这个男的得知芦屋雄太被捕后,就要赶在警方行动之前放火烧了这儿。”



“这有点奇怪吧?芦屋雄太昨天晚上就被逮捕了,就算现在纵火,也和他没关系了不是吗。”



“如果只是纵火的话,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如果是使用了定时点火装置呢?”



“定时点火……难道说,在碇教授守灵的晚上使用的……”



“没错。就算没有真的使用,只要从烧毁后的仓库里发现了装置的残骸,警方就很可能会认为芦屋雄太在被捕前偷偷溜进仓库里,安放了自动点火装置,他被捕后装置启动,引燃了仓库。”



“这个解释是不是太牵强了?为什么要特地设成第二天才起火?”



我不解地歪头。鹰央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确实有点牵强,不过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了。如果警方调查了这个仓库,杀死了两个人的‘人体自燃现象’的机关就会露馅。我说的对不对?”



她将话头转向加贺谷。加贺谷紧握的双拳微微发颤。



“鹰央老师,这儿到底有什么?他到底是怎么让人的身体突然起火的?”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问道。鹰央略微低头,低声回答。



“是黄磷。”



瞬间,加贺谷的面孔宛如被火焰炙烤的蜡烛一般猛地扭曲。



“黄磷……?”



我重复鹰央说出的单词。她用力点头。



“黄磷是磷的同素异形体之一,毒性极强,常用于鼠药。人体的致死剂量约为五十毫克,内服超过这个量,就会出现消化道功能障碍引发的呕吐、腹泻,并发肾功能和肝功能障碍,以及凝血异常等各种症状,最快可在数小时内死亡。”



(永琳:黄磷,又称白磷。磷(P)的同素异形体有黄磷、红磷、黑磷等,其中黄磷毒性最强,红磷次之。人体吸收1mg/kg的黄磷可致死,服用半小时后即可出现恶心、呕吐、胃部灼热感、腹痛腹泻,亦可有呕血便血等症状,呼气、呕吐物及答辩有特殊蒜臭,后二者在暗室中有荧光。实验室检查可见血红蛋白、血钙、白细胞、血糖降低,尿钙、尿磷酸盐、谷丙转氨酶(SGPT)、尿中氨基酸及乳酸增高,凝血时间延长,肝功能异常等。参见:黄磷中毒及防治. 孙成碧. 贵州化工[J]. 1998(2). P56。)



“那些症状是……”



“没错,室田被送到我院急救部时,正是急性黄磷中毒。看他的血液化验结果,就算当时采取了正确的措施,也很难救回一命。”



“可是,这和‘人体自燃现象’有什么……”



我抱头陷入疑惑。鹰央皱起眉头,露出“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黄磷的问题不光是毒性,还有它极低的燃点,即自燃性。”



“自燃……”



“没错。黄磷在约五十度时就会燃烧,在特定湿度等条件下,着火点会进一步降低,所以通常会保存在水中。”



(莲子:黄磷在潮湿空气中更易氧化,生成的偏磷酸与磷构成原电池,降低了活化能,表现为着火点降低。黄磷不溶于水,放入水中可隔绝氧气,避免燃烧。)



“那,室田教授和内村副教授的‘人体自燃现象’其实是……”



“没错,并不是身体烧起来了,而是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黄磷在适当的温度和湿度条件下自发燃烧了。很不巧,起火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服也属于易燃物,再加上室田当时体内吸入高浓度氧气,内村则是喝下了度数高的烈酒,这两个都是能够促进燃烧的物质,导致了火势爆发性地增长。这就是‘人体自燃现象’的原理。”



“请等一下,那个黄磷是怎么进入衣服口袋里的?往口袋里塞奇怪的东西,说不定会被发现的。”



我感到一丝头痛,伸手揉着太阳穴。



“不是偷偷塞进去的。恐怕那两个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危险的物品,自己放进了口袋里。”



“自己放在了口袋里?”这是怎么回事?我歪头不解。



“你仔细想想,室田患有腕管综合征引起的正中神经(median nerve)麻痹,导致惯用手的鱼际肌群(thenar muscle)萎缩。而且,他患有肺气肿,却仍然吸烟。这两个加在一起,你没想到什么吗?”



鱼际肌群萎缩,以及吸烟……这两个有什么关系?我皱起眉头开始思索。鱼际肌群萎缩,会导致拇指无法用力。而吸烟的时候……我猛地抬起头。



“没法用打火机?室田教授运动拇指的肌肉萎缩,应该没法用打火机点火,所以抽烟的时候需要用其它的物品,……其它能点火的物品。”



我看向一旁的鹰央,只见她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是火柴。”



“火柴是‘人体自燃现象’的原因……”



“不是一般的火柴,是黄磷火柴。黄磷火柴于一八三〇年被发明,因何时何地都很容易点燃而迅速得到普及。但因其自燃性和毒性引发了许多事故,到十九世纪后半叶,各地便开始禁止了它的使用。日本于一九二一年下令禁止生产黄磷火柴,现在的火柴使用的是不会自燃也没有毒性的红磷。但,本该早就消失的黄磷火柴,正保管在了这里。”



鹰央指了指加贺谷前方的金库。金库的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除了各类烟具外,还堆着许多火柴。



“在冷暗密闭的金库里,黄磷火柴没有燃烧也没有氧化,得以完好地保存至今。漫长的岁月后,金库才被人打开,凶手注意到火柴的危险性,便把它作为了杀人的道具。”



鹰央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



“凶手恐怕主要利用了黄磷的毒性。室田有在嘴里叼着牙签等物品的习惯,凶手于是设想让室田叼着火柴,藉此摄入黄磷而导致中毒。这样一来,他心里也不会因下毒而产生过多的罪恶感。可惜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人的皮肤接触黄磷会被灼伤,所以很难让人直接摄取单质的磷。室田患上口腔炎,恐怕就是因为嘴里叼着黄磷火柴,腔内被灼伤而感到疼痛,所以把火柴吐出来了。这个时候,事件发生了。”



“事件?”



我问道。“没错。”鹰央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内村被烧死了。他烟瘾极重,应该是从室田手里拿到了一些黄磷火柴。那些火柴在常温下自发燃烧,引燃了被打翻的威士忌,而把内村烧死了。”



“那是说,内村的事件是个意外?”



“没错,凶手的目标只有室田。然而过了很长时间室田都没有死,焦急的凶手大概是直接把黄磷掺入了食物中。进食后,室田便出现了急性黄磷中毒的症状,而被送往我院抢救,在急救室里用电热毯为他的身体保暖时,口袋里的火柴开始燃烧起火,引发了那场惨剧。这就是这次事件的真相。”



结束了说明后,鹰央眯起眼睛看向加贺谷。然而后者只是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这时,从外面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鹰央老师!”



鸿之池闯入了仓库里,大概是打了车跟过来的吧。她的身后跟着葵,以及日野还有前川。两人是鹰央在离开医院时指示鸿之池联系的。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骚动,室田春香也出现在门口,脸上写满了不安。



“很好,看来人都到齐了。那就来上演最后一出好戏吧。”



鹰央舔了舔嘴唇,向前踏出一步。



“不许动!”



突然,加贺谷凄厉地大叫,同时从金库的暗影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闹钟,上面连着数根电线以及一个倒挂的两升塑料瓶,瓶中装满了黄色的液体。明白了那是什么的瞬间,我僵住了身体。



“这是和在碇教授的守灵当晚使用的一样的自动点火装置,不过瓶子里装的汽油更多了。只要我启动,这个仓库就马上会被火焰吞没。明白了的话,就不要再靠近过来!”



加贺谷睁大了充血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叫。



“自动点火装置……难道说,守灵那天的火是你放的!?”



前川惊得瞪圆了眼睛。其他人也没有理解状况,愣在原地。



“没错,都是我干的。室田教授用的火柴也是被我换成了从这个仓库里拿出来的黄磷火柴,我想这样就能让他叼着火柴,一点点地中黄磷的毒。虽然没料到内村老师拿了火柴后因为黄磷自发燃烧而被烧死了,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杀掉了室田教授,他才是我真正的目标。”



加贺谷语速飞快地说道。



“怎么会……你为什么要把室田教授……?”



葵用发颤的声音问道。加贺谷恼怒地摇了摇头。



“他一直都不肯认同我。我对研究室做出了充分的贡献,可我到现在也只是助理,连个讲师都没当上,他还一直拿我当佣人使唤。所以我一直都想把他干掉!”



他的肩膀上下起伏,情绪激动。



“……加贺谷,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到警局把刚才的话详细讲讲。”



日野缓缓走入仓库。加贺谷立刻将自动点火装置举过头顶。



“我说了不要过来!”



“好,听你的,我就站在这儿。你先冷静一下。”



日野停住脚步,冷静地劝说。



“我先确认一件事。你说你是杀死了室田教授的犯人,而在行凶的过程中,失手让内村副教授也烧死了,对吗?”



加贺谷举着点火装置沉默了数秒,尔后缓缓开口。



“……对,没错,都是我干的。”



沉默笼罩了仓库,让人喘不过气来。几乎所有人都因冲击性的事实而愣得无语,除了唯一一个早已料到这个局面的人。



“不,不对。”



鹰央的声音在仓库内回荡。



“你不是杀死了室田和内村的犯人,那样的话就说不通了。”



“你在说什么!我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凶手,这有什么说不通的!”



加贺谷涨红了脸大叫。鹰央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碇的守灵那天,他的棺材被点燃了。如果你是因怀恨在心而杀掉了室田,那么你没有必要连碇的棺材也烧掉。”



“那、那是因为……如果碇教授的遗体被烧了,就会让人以为是闯了炎藏坟墓的人被盯上,我就不会被怀疑了。而且说不定还能让人以为真的是炎藏的‘诅咒’……”



加贺谷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然而鹰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蚊虫。



“少扯淡了。如果真想要伪装成诅咒,就不该使用可能留下证据的自动点火装置,不然人们一下子就能知道那是人为纵火的。说到底,给碇守灵的时候,室田还活着,内村的死亡也被当成是意外事件,根本没必要为了减轻嫌疑而放火。”



“那,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才放了火?”



我问道。鹰央将竖着的手指指向加贺谷。



“在守灵当晚放火的的确是这个男的。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他做的事情是烧毁碇的遗体,以及计划将所有罪行嫁祸给芦屋雄太。杀死室田和内村的另有其人。这个男的为了保护真凶,才在棺材里安放了自动点火装置,让人明白是有人故意放火。”



“为了保护真凶……?让人明白是纵火……?”



“没错。他注意到事件的真相,恐怕是在内村被烧死后数日,研究室里室田的办公桌起了火的时候。那个火正是放在桌上的黄磷火柴自发燃烧而导致的。加贺谷立刻扑灭了小火,看到没有燃尽的火柴,便明白了那是黄磷火柴,并意识到真凶想要杀死室田,内村是被卷入其中的不幸的牺牲者。这时他就想到,真凶即将在数天内杀死室田,并很可能会被警方逮捕,所以他才提前为真凶制造了不在场证明,为今天这一刻做了准备。”



“不在场证明?您是说,烧掉碇教授的遗体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没错。在那个事件中,从遗体被送到殡仪馆到守灵开始的这段时间里,这个男的在棺材里安放了自动点火装置,从而让警方很容易发现是人为的犯案。这全都是他故意设计的。”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真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对。从结果上来看,因为碇的遗体被烧毁,人们开始怀疑凶手的目标是闯入炎藏坟墓的人,所以掩饰动机的说法也不全是假的。以上这些,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在鹰央的质问下,加贺谷颤抖着张开嘴唇,然而没有说出一句话。



“到底是谁?杀死了室田和内村的真凶到底是谁!?”



似是再也难以忍受,前川大声问道。鹰央将食指重新竖在面前。



“凶手知道室田有在嘴里叼着东西的习惯,而且能够自由出入这个仓库,因而注意到了那个金库里面的黄磷火柴。凶手能足够接近室田来替换他使用的火柴,并最终在他的餐食里掺入黄磷。凶手是加贺谷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人,而且是碇的守灵那天跟室田一起去了冲绳、从而有不可动摇的不在场证明的人。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说到这儿,鹰央唰地转过身,指向站在仓库入口的那个人。



“室田春香,你就是‘人体自燃现象’的真凶。”



面对鹰央的指控,春香轻轻倒吸一口气,僵住了身子。



“春香小姐是……凶手……?”



站在她身边的鸿之池难以置信一般嘟囔。



“不对,这和春香没关系!室田教授是她唯一的家人,她为什么要杀掉教授!”



加贺谷哑着嗓子叫道。日野收起下颚,表示同意。



“我们也调查过被害者身边的人,但春香小姐应该没有杀害室田教授的动机。室田教授的债务多于财产,也没有购买生命保险,教授死了的话,春香小姐反而会陷入经济上的危机。”



“动机当然有,看我们医院的病历就明白了。”



听到鹰央的这句话,春香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动摇。



“病历?室田教授的诊疗记录上写了什么吗?”



日野讶异地问道。鹰央摇了摇头。



“不,不是室田宗春的病历,是他的妻女、即室田春香(译注:原文为「宗田春香」,显然为笔误)和她母亲的病历。室田的妻子在我院整形外科治疗了骨折。这本身没什么奇怪的,但问题在于既往史,即关于曾经患上、现在正在治疗的疾病的记录。她的既往史一栏里,写的是‘无’。“



“咦?春香小姐的母亲不是说体弱多病,曾经去过好几家大型医院吗?”



鸿之池疑惑地用手指抵着嘴唇。



“没错,本该是那样。警方在问讯的时候也掌握了相关的情报,对吧?”



被鹰央问到的日野有些犹豫地回答“是的”。



“但,在病历上却没有记载既往史。而且说到底,就算她真的身患多种疾病,去过好几家大医院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这是为什么?能不能让我们这些外行也能听懂?”



许是再也无法忍受鹰央绕弯弯的说法,一直保持平静的日野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很简单,所谓‘大医院’通常指‘综合医院’,即对于患有多种疾病的患者也‘能够综合地进行诊疗’的医院。所以,一般人不会到多家综合医院看病。”



我猝不及防一般愣住了。她说的没错,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那,为什么室田教授的妻子去了多家综合医院就诊?”



“因为她就诊的原因不‘一般’。目前,日本为了保护个人情报,患者的病历仅在各就诊医院内部的系统保存,除非有转诊单或介绍信,否则无法得到患者在其它医院的就诊记录。因此,以室田妻子为代表的一类患者,会每次都到不同的医院就诊。”



“……您说的‘一类患者’,具体指什么?”



隐约感到接近了问题核心的日野用稍显紧张的语气问道。鹰央长呼出一口气,说出了答案。



“受到家暴(DV, domestic violence)的患者。”



“家暴……”



葵轻声呻吟,同时小心翼翼地窥向春香。只见后者的脸上,表情如潮水般退去。



“因家暴受伤的患者若在同一家医院反复接受治疗,很容易引起注意,所以多数此类患者会每次都去不同的医院,以避免自己的遭遇被别人知道。有的患者是受施暴者命令而照做,有的是出于家人间的情意,为了保护施暴者而主动规避。”



“那就是说,室田教授对妻子施加了暴力……”



“嗯,应该没错。我看了室田妻子的X光照片,除了上臂骨折以外,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肋骨有两处骨折愈合的痕迹。她恐怕是经常性遭受暴力,但独自承受,没有对任何人说。而在室田春香的X光检查中,同样发现了骨折愈合的痕迹。我说,你是不是也遭受过父亲施暴?”



鹰央问向春香。然而春香毫无反应,似是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鹰央亦未在意,继续说道。



“你从大学毕业后,来到地方就职,然而之后,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意外身亡,你只好为了照顾年老体弱的父亲,辞职回到老家。只听这些,还算的上是子女孝敬父母的好故事。但,如果加上室田的家暴,整个故事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说……”脑海中闪过恐怖的想象,我的声音不由得发颤。



“没错,室田的妻子不是意外身亡,而很有可能是被杀死的。”



鹰央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着,看向仿佛彻底关闭心扉一样毫无反应的春香。



“你是因难以忍受父亲的家暴,才逃离老家来到了地方。然而这时,你接到了母亲‘意外身亡’的联络。你长年目睹母亲遭受暴力,立刻明白了那并非意外,而是父亲把母亲从楼梯上推下去导致的死亡。你感到极度的悔恨,认为都怪自己逃离了家,才导致父亲对母亲的施暴愈发升级。但事件已定性为‘意外’结了案,很难再证明是故意杀人。所以你才回到了老家,要为母亲报仇。”



春香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但鹰央只是继续淡淡地讲述。



“不过,就算你的父亲再如何老弱,也终究是一名成年男性,而且你心中常年遭受暴力的阴影挥之不去。所以你选择了使用黄磷火柴毒杀的方法。但发生了内村被烧死的意外事件,以及连碇的遗体也不知为何烧起来了,于是决定直接向室田的餐食中掺入黄磷。结果,室田因急性的黄磷中毒被送往医院,而凑巧留在口袋里的黄磷起火,烧死了你的父亲。”



春香的身体逐渐剧烈颤抖,方才宛如戴了面具般冰冷的面孔也渐次恢复了错杂的表情,像是愤怒、哀伤,又像是决绝和释然。



“我想,在得知母亲身亡的消息后,你的头脑里一直很混乱对吧?这次的一连串事件,因为掺入了意外和其他人的打算而变得复杂,但从根本上来讲,只是偷换了火柴、并在父亲的餐食里下了毒的罪行,很简单,没什么机关可言。如果没有起火,室田只是因黄磷中毒而死亡,最先遭到怀疑的就是准备了餐食的你。看到父亲被火焰包围时大声哭喊,那恐怕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因事发突然而惊慌了吧。”



听着鹰央柔和的语调,我想,或许真的是这样。家暴事件中,被害者是被与他们最亲近的家人施以暴力,对加害者既爱又恨,很容易陷入混乱。所以,春香最开始才选择了黄磷火柴这种效果不确定的方法试图杀害父亲,而且在下了毒之后又亲自陪同来到医院。当时她明明有机会直接收走室田的电话,剥夺他的联络手段,却没有那么做。她的行动从一开始便充满了混乱与矛盾,其中又加上了加贺谷和芦屋雄太的行动,导致整个事件变得离奇古怪,而让鹰央受了苦。



“我……”



春香挤出一丝细弱的声音。我们竖起耳朵来。



“不行,春香!你什么都不要说!”



突然响起的叫声打断了春香的坦白。鹰央瞪向加贺谷。



“我在和室田春香说话,你给我安静一点。”



“少开玩笑了,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是凶手吗!我已经坦白了,这不就够了吗!”



“你是到死都想要牺牲自己,来庇护室田春香啊。”



鹰央长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跟在室田宗春身边那么久,应该是看到了他对自己女儿施加的暴行吧?虽然他体弱需要照顾,但他的施暴已经成为习惯,很难改变。所以你才没有阻止春香的犯罪行动,反而是积极提供帮助,藏匿证据。这是因为你同情春香吗?还是说……因为爱情?”



加贺谷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瞟了一眼春香。鹰央略一耸肩。



“恐怕是二者都有吧。不然,你也不至于做出烧掉碇的遗体那么引人注意的行动。”



“吵死了!你懂什么!春香由我来守护,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她的!”



“……少骗人了。”



低着头的春香轻声念道。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然而她只是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加贺谷。



“少骗人了。根本没有人帮过我……那个男的一直都在打我和我的妈妈,可没有一个人来帮过我们……妈妈死的时候,警察也只说成是意外,我再怎么恳求仔细调查,他们也没搭理我。我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人站在我这边,所以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用毫无抑扬的语调不停地说着。在室田被烧死之后,春香被诊断为“精神状态不安定”而被精神科收治,但恐怕在事件发生很早以前,她的精神状态便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没那回事!我会站在你的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帮助你的。我被教授横加指责的时候,你明明比我更痛苦更难受,却总是安慰我、鼓励我。所以,这次轮到我来帮你了!”



加贺谷拼命倾诉,然而春香用双手堵住耳朵,猛烈地摇头。



“别骗人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是无依无靠!之前也是,之后也是……”



纤细的呜咽声在仓库中回响。春香的眼泪落到地上,被吸入土中。



“……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加贺谷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察觉到他声音中的险恶,心脏砰咚直跳。



“警察同志。”



加贺谷冲日野说道。



“你说。”日野的表情也带上了一丝警惕。



“说过很多次了,杀死室田教授和内村副教授的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



“……那就请你跟我们到警局说一下详细情况,我们来确认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拒绝。我已经杀了两个人,下半辈子就要烂在监狱里了,……我受不了。”



说着,加贺谷缓缓转动点火装置侧面的发条。站在我身旁的鹰央猛地倒吸一口气。



“蠢货!快住手!”



随着她急切的喊叫,加贺谷将点火装置朝我们丢过来。



“鹰央老师!”



察觉到情况,我反射般用身体挡住鹰央。点火装置落在数米前方的地面上,——爆炸了。



震耳欲聋的轰声中,我感受到滚烫的热量舔舐着后背。转过身去,只见前方蓦地竖起一道庞大的火焰墙壁。塑料瓶中的汽油燃烧形成的火焰一口气窜到天花板附近,眨眼间便吞没了仓库中一件又一件藏品,并渐次膨胀。滚滚的浓烟随之向四周扩散,遮蔽了视野。



“逃到外面去,快!”



被护在身下的鹰央叫道。我慌忙站起身,回望四周。大火愈演愈烈,连建筑的木梁也开始烧起来了。



“愣着干什么呢,快跑!”



鹰央拽起我的手。“明、明白!”我回答着,跟随鹰央跑向出口。



来到外面,只见先一步逃出来的鸿之池等人正呆呆地站着。我和鹰央也来到十数米外,和他们一同看向仓库,只见从天窗正气势汹汹地喷吐出黑烟。



“所有人都逃出来了吗?”



鹰央轻咳着问道。回答她的是一声惨痛的尖叫。



“加贺谷先生不在这儿!”



春香惊恐地用双手捂着嘴,脸上完全不见血色。我迅速确认周围的人,唯独不见加贺谷的身影,于是转身看向被大伙蹂躏的仓库。



“那,他还在……”



“那个蠢货,想把证据连同自己一块儿烧了,让案子就这么结掉。”



鹰央咬紧牙关,面容险峻。这样下去,案件的证物黄磷火柴就会连同仓库一块儿被烧掉。搜查家宅的话,或许能找到黄磷的痕迹,但加贺谷同样进出过这个家,而他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又自杀身亡,就很难再证明春香才是凶手。事件恐怕会以嫌疑人死亡的形式,仅将加贺谷的相关文件提交给检方后作结。“赌上性命守护春香”——加贺谷真的践行了他的承诺。



“这全都是我做的!是我替换了火柴,试图杀害父亲,往他的饭里下了毒的也是我。加贺谷先生不是凶手,快请把他救出来!”



春香悲切地叫着,嗓子已经哑了。



“就算您这么说,看这火势……”



前川欲言又止,显然是被火势吓到了。春香面露失望,突然朝前冲去。



“危险!”



她旁边的鸿之池立刻扑向春香的脚边,两人一同摔倒在柔软的土上。



“快放开!加贺谷先生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不行的!如果他倒在地上,只凭您一个人根本没法搬动他!”



鸿之池紧紧抱住春香的双腿,大声说道。确实,凭女性是办不到的,日野个头不高,恐怕也够呛。不过,如果是我的话……



我朝仓库迈出一步。瞬间,衣摆被人拽住了。



“怎么,你要干什么?”



是鹰央。她紧紧抓住衣摆,抬头看着我,满脸严肃。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我去把加贺谷救出来。”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那火势,弄不好连你也会被烧死!”



“没错!没必要连小鸟游你也冒这个险!”



葵凑过来,站到鹰央一边。



“但现在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去救他了。放心吧,仓库这么大,要花一些时间才会都着火,而且里面有一条笔直的通路,从那儿过去就能避开火焰了。”



我侧眼看向朝着烈火熊熊的仓库伸出手的春香。如果时间就这么结束了,对谁都没好处,所以我才想要挺身行动。



“那为什么是你要去!你有什么必要冒那个险!”



鹰央伸出手,揪住我的衣领。



“您为了洗清我的嫌疑,用尽全力解开了这次事件的‘谜题’。但,如果这样下去,结果只会让大家都不幸,这是我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所以,我要去救出加贺谷,让事件有一个正确的结局。”



鲜红的火光中,鹰央的面庞猛然扭曲。



“可是……可是,那也用不着你……”



“您放心吧。”



我轻轻握住揪着衣领的鹰央的手。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死,马上就会回来的。”



鹰央紧抿着嘴,笔直地盯着我的双眼。迎着她的目光,我只觉自己要被吸入那猫一般硕大的眼瞳里。终于,她松开了手,转身拿起地上用来给花草浇水的水管,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下一瞬,从水管中喷出的水便浇透了我的衣服。



“好凉!您这是干什么啊!?”



我不满地抗议。鹰央继续从手术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同样用水浸湿。



“湿成那个样子,应该能在高温里撑一阵。还有,用这个手帕捂住口鼻。在火灾中,最可怕的不是灼伤,而是吸入烟雾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尽可能压低身子,小心不要吸入烟雾。”



“等一下,小央,你真的打算让他进去吗!?”葵惊声叫道。



“小鸟向我保证了他会平安回来,所以没关系。对吧?”



鹰央重新转向我,递出手帕。我将其接过,信心十足地回答:“没错!”



“我很喜欢那个手帕的,你可一定要还给我。”



“当然。……那我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朝仓库跑去。“嗯,快去快回。”身后传来鹰央的声音。



仓库的门口同样喷吐着黑烟。我来到门口,用鹰央给我的湿手帕盖住口鼻,依言低下身子进入仓库中。



“妈的,这也太……”



火势比想象的还要大许多。仓库中的藏品几乎全都烧起来了,建筑内也充满了浓烟,木梁正熊熊燃烧。没时间了,要尽快找到加贺谷才行。我沿着里面的通路匍匐前进。火焰毫不留情地炙烤着皮肤,每次呼吸都会让烟雾窜入气管而不住咳嗽。



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我睁开眼睛,透过被烟雾刺激而涌出的泪水,发现了倒在通路侧旁的人影,便立刻弯着腰跑了过去。人影正是加贺谷,他正紧闭着双眼,可能是在爆炸时头部撞到了某个地方而昏了过去。我让他仰卧,然后用力拽他的脸蛋。



“喂,醒醒!快起来!”



听到我的叫声,加贺谷皱着面孔,缓缓睁开眼。



“唔、呜哇!这到底是……”



醒来的加贺谷立刻惊慌地摆动四肢。



“是你用自动点火装置放了火。别废话了,快点从这儿逃出去。”



他眨了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向后退去,与我拉开距离。



“……你要干什么?”



“我……要死在这儿。这样,春香就能得救了!”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春香一直受到室田教授的虐待,甚至当着我的面也会动手。他不是把她看作女儿,简直是当成奴隶。可对教授来说,那就是理所当然的。”



加贺谷紧闭双眼,像是在忍耐苦痛。



“她一直生活在痛苦中,得不到任何帮助,却总是对我那么温柔……所以,我必须要救她!”



“……救她?”我向他靠近。“把你自己烧掉,就算是‘救’她了?”



“没错!只要我背负罪名死掉,她就能获得幸福了!”



“放屁!”



我握紧拳头,用力揍在加贺谷的脸上。



“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难道还想让春香肩负更多的罪过吗!”



他被打倒在地。我立刻又用双手抓住衣领,揪起他的上半身。



“肩负……罪过……?”



不顾鲜血从嘴角淌下,加贺谷只是愣愣地嘟囔。



“没错。春香就算能够逃脱法律的惩罚,也会永远肩负杀死父亲和内村副教授的罪过,以及牺牲了你而换得自由的罪恶感。”



“这……”



“她的精神已经被逼迫到极限了,不可能再面对这些事实的,最终恐怕会被罪恶感压垮,……而选择自我了断。”



“噫……”从加贺谷的喉咙中发出不成声音的叫声。



“那、那我该怎么办……?”



“当你注意到春香想要杀掉父亲的时候,应该做的不是帮助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是立刻阻止她。你应该阻止她,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去成为她的依靠!”



他的表情逐渐失去生气。



“你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我、我已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是,已经晚了,所以不要再错下去了。你要从这儿走出去,和春香一起承担罪责。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让她得到幸福,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或许你们要为此等许多年就是了。”



我松开他的衣领。加贺谷颓然垂下头颅。



“离开这儿吧,这是为了你深爱的女人。”



听到我略显老套的台词,加贺谷用双手捂住脸,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回答“好的”。借着我的肩膀站起身后,他和我一起弯下腰走向出口。就在这时,从头顶传来咯吱咯吱的不吉祥的声音。循声抬头看去,我瞪大了眼睛。只见架在天花板的木梁被大火烧成两段,笔直冲我们掉落。



“趴下!”



我和加贺谷立刻卧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巨响在四周回荡。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不禁愣得失声。燃烧木梁正好掉落在通路前方,堵住了出口。



我焦急地回望四周,然而周围全都是高耸的火墙,不见出路。加贺谷指向火焰。



“这不是逃不出去了吗!我们要怎么办!?”



“说什么玩意儿呢!这还不都怪你!”



我恼怒地回怼,同时拼命思考着逃离的方法。然而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到出路。只能等消防队来了,可是……我抬头看向烟雾笼罩的天花板。没了负重的大梁,其它部分就要承受更大的重量,在火焰中岌岌可危,整个仓库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在那之前,烟雾会先充满这个空间,我们会因一氧化碳中毒而身亡。



哎,刚才说得那么大言不惭,到头来我也要让她负罪前行了。头脑中闪过鹰央一脸坏笑的面容。请您千万不要为此感到责任,因为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了我,您一定也能自己好好过下去的。



就在我坦然准备面对终结时,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响彻四周。



“……咦?”



我愣愣地嘟囔。只见一个庞大的物体从面前飞速穿过,一头栽进熊熊燃烧的瓦砾中。



“摩托车……?”



看到横亘在火焰深处的那个物体,我不解地眨了眨眼。摩托车的外观狰狞凶猛,看上去很熟悉。



“这边!快过来!”



隔着浓烟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叫声。闻此,我立刻站起身,拽起加贺谷的手臂。



“快走!”



“去哪儿啊?这儿什么都看不见!”



“少废话,跟我来!”



她说“快过来”,那我听她的就对了。我摒住呼吸以避免吸入烟雾,很快从泪水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了仓库的墙壁。只见墙壁上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我拽着加贺谷的手,立刻跳了进去。瞬间,周围的烟雾消失不见,我躺倒在地上,大口吸气,冰冷的空气灌入滚烫的肺中使其冷却。



“总算是得救了啊。”



眼前出现了穿着手术服的双腿。我抬起头,露出笑容。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回来的。”



“装什么蒜,要不是我把墙壁撞开,天知道会怎么样。”



鹰央扬起嘴角,一脸坏笑。



“真的多亏了您的救助。不过,那个不是鸿之池的摩托车吗……”



说到这儿,我才注意到旁边鸿之池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我的车子……我可爱的Z1000……”



她双手抱头,悲切地呻吟。哦哦,原来是这个人启动了无人的摩托车,在墙上撞出了缺口啊。有了那辆车在火墙上撕开缺口,我们才能平安逃生。



“呃,怎么说呢……节哀顺变吧。我的车也被烧毁了,能明白你的心情。”



我站起身,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只见鸿之池猛地抬起头,恨恨地盯着我。



“我家孩子可是牺牲自己救了你的,你可要赔我一辆新的才行!”



“呃……我也要买新车啊,没钱赔……”



“你赔我嘛!”



鸿之池泪花四溅地逼至我的面前。



“知道了、知道了,我赔,我赔你就是了,你先冷静一点。”



“别闹了,快点往后退。再过一会儿,仓库就该烧塌了。”



在鹰央的催促下,我们进一步远离逐渐被火焰完全吞没的仓库。这时,春香走了过来,在加贺谷面前停住脚步,表情僵硬。



“……对不起,我没能守住你。”



加贺谷垂下了头。春香缓缓靠近,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抑制不住地低声啜泣。加贺谷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远方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两名凶手的身影,我朝鹰央拿出浸湿的手帕。



“谢谢您的手帕。刚才不小心弄脏了,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您。”



“不用在意了。只要你遵守了约定就好。”



鹰央微笑着,从我手中接过了手帕。



就这样,从“阴阳师的诅咒”开始、发展到“人体自燃现象”的这一连串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