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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法都市(Magicity)(2 / 2)


离开建筑物再次回到夕阳照耀的街上后,凯突然这么说道。纵卷发少女一面注意走在一旁的卡蒂,一面跟著补充:



「……我只知道为了支撑现代的魔法社会,亚人种的劳动力是不可或缺的。就这层意义而言,刚才的景象也不能说是错的。」



卷发少女一听见这句话就立刻停下脚步,她激动地转向雪拉,看著朋友的脸说道:



「雪拉真的觉得那样的景象是正确的吗?」



「…………」



「只因为他们是哥布林,就能让他们挤在那么狭小的空间,穿著不舒服的制服,领人类五分之一的薪水吗?这到底哪里正确了?他们也是有感情和原本的生活方式吧?」



卡蒂像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开口质问朋友。雪拉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看不下去的奥利佛插嘴说道:



「冷静点,卡蒂……这一带在被开发成都市前,原本是哥布林等亚人种的栖息地。我们是以夺取它们家园的形式在这里生活。在这种情况下说要让它们过原本的生活,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想得美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过得幸福不是比较好吗!」



「就算那枝笔的价格因此涨五倍也一样吗?」



少年看向她的手提包说道,卷发少女瞬间哑口无言。奥利佛静静点头……工厂里的那个景象,其实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其实你应该也明白……这问题没有简单到能单纯用善恶来评论。这个国家──不对,联盟的魔法社会已将一部分的亚人种当成劳动阶级纳入结构当中。魔法带来的技术革新和它们的存在,正是支持产业革命的两大命脉。靠以前的作法,已无法养活在这种运作方式下膨胀的人口。」



「……唔……」



「我们也想体谅你的愤慨。所以如果要讨论,就该提出有建设性的具体内容……雪拉刚才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提出诚实的意见,责备她一点意义也没有。」



奥利佛以沉稳的语气开导卡蒂,过不久,她战战兢兢地转向纵卷发少女,泪眼盈眶地抱住一脸寂寞的好友。



「……我不该迁怒你的……对不起,对不起,雪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陪朋友抒发情绪,本来就是朋友该做的吧。」



雪拉没有责备卡蒂,她接受道歉并温柔地抱住对方。六人在两人和好后重新出发,接著走了约十分钟就看见在黄昏中闪闪发光的餐厅招牌。



「应该就是这间店,大家重新打起精神吃晚餐吧。」



一行人按照奥利佛的指示进入店内,发现里面的位子果然几乎都坐满了。不过和白天的酒吧不同,每个人都是静静地谈笑,桌子之间的间隔也很宽,看起来是个能让人安静享受餐点的地方。



「我是预约了六个位子的麦法兰。现在可以进去吗?」



「Ms.麦法兰吗?位子已经准备好了,是里面那张桌子。」



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回应,带领他们前往已经准备好的桌位。六人在店内右后方的区块入座。雪拉表示在预约时就已经点好菜,接下来只要等套餐上桌──但此时隔壁桌传来声音。



「……喂,那个制服……」



「……嗯……」



一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让察觉危险气息的奥利佛绷紧神经。他自然地仅以视线确认后方,发现那里坐了八名男女,而且都是穿著深绿色长袍的魔法师。



奥利佛默默观察状况,过不久其中一人从座位起身,并且直接走向奥利佛等人。



「──你们是金伯利魔法学校的学生吧。」



少年魔法师站在他们的桌子前面问道。奥利佛慎重回答:



「没错……请问你是哪位?」



「费瑟斯顿魔法学舍三年级的丹尼尔•波洛克。我和后面那些同伴都是支持亚人种人权运动的学生……所以有话想对你们说。」



对方一报上名号,奥利佛就大致明白了状况──费瑟斯顿魔法学舍是位于伽拉忒亚西南方的魔法学校,以重视理性和友好的校风闻名。光是这样就能确定与金伯利合不来了,实际上两所学校的学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恶劣。最重要的是,费瑟斯顿的现任校长是人权派。



在奥利佛思考该如何对应时,叫波洛克的少年已经先用力地将手放在桌上──



「别以为你们能够一直任性妄为!」



激动地大喊。在周围客人的注目下,奥利佛冷静回答:



「……我是金伯利魔法学校二年级的奥利佛•霍恩。Mr.波洛克,请你冷静一点,就算你突然跑来闹事,我们也很困扰,我们只是来吃晚餐而已。」



「你是打算先让我们松懈,再趁机突袭我们吧?」



「别以为我们每次都会上当,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有多恶劣了。」



其他费瑟斯顿的学生像是要替波洛克助威般,不断从他们的座位丢来刻薄的话语。



「你们知道光是去年,我们保护的亚人种聚落就有多少被毁灭了吗?知道有多少居民后来成了金伯利的实验材料吗?」



「每天都有多到数不清的亚人种被你们切成碎片……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亏你们还能悠哉地吃饭!」



「……呜呜……!」



这些非难让卡蒂低下头发出呻吟。看不下去的雪拉开口: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请别把金伯利的学生都归类成同一种人,至少这个女孩就跟你们一样是人权派,你们刚才的非难并不适用在她身上。」



雪拉握著卷发少女的手反驳,费瑟斯顿的学生听了便皱起眉头。



「人权派……?说什么蠢话,金伯利怎么可能有人权派。」



「别把我们跟她相提并论,反正她顶多只是把亚人种的标本误会成室内摆设吧。」



「呜呜呜……!」



「喂,你们给我适可而止!不晓得卡蒂从刚才开始就很痛苦吗!」



再也忍不下去的凯激动地起身,受到刺激的费瑟斯顿学生也跟著站了起来。



「别突然站起来啦,野蛮人,我可是不介意现在就去外面打一场喔?」



「──啊?这样正好。如果你想在吃饭前就被人打掉门牙,那我愿意奉陪。」



「哎呀,真是粗暴。难道你连对手的实力都看不清楚吗?我们这边可是有三年级生喔。」



双方人马聚集到两张桌子的中间,凯与费瑟斯顿的学生在近距离互瞪。店内的气氛一触即发,奥利佛立刻介入阻止。



「等等……!双方都冷静一点!难得的假日,何必这样吵架呢!对了,我来为大家表演才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少年灵机一动似的拔出白杖。费瑟斯顿的学生立刻将手伸向杖剑,奥利佛笑著伸出左手阻止他们,然后立刻朝自己咏唱咒语。



「献上花束(埃姆沙尔)!」



咏唱声在店内回响的瞬间,少年的衣领就一口气长出许多植物的茎,那些茎前面的花蕾迅速绽放,沿著少年的头部开出一圈满天星。



奥利佛维持从白色花束中露出脸的状态,战战兢兢地转向费瑟斯顿的学生们。



「……怎、怎么样?」



即使无法逗他们笑,应该也能缓和气氛。奥利佛抱著这样的希望表演才艺──过不久,他的头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前方的对手露出嘲讽的笑容,将手上的玻璃杯往奥利佛的头上倒。



「我只是在浇花,不需要向我道谢。」



少年呆站在原地,冷水沿著他的脖子往下流,渗入衬衫和长袍。目睹这一切的卡蒂和雪拉愤怒地起身──但在两人开口前,眼前已经迸出一道闪光。



「──呀啊啊啊啊啊啊!」



现场响起一阵惨叫。等声音和光芒消失,费瑟斯顿的学生已经按著流血的脸在地上打滚。他周围的同伴一时无法掌握状况,呆站了几秒。



「──咦?」「……啊?」



等他们总算理解到「同伴被攻击」的事实后,立刻重新看向前方。在那里──眼镜少年维持丢出炸裂球的姿势,瞪著他们说道:



「──道歉。」



眼镜少年的声音既低沉又冰冷,眼神也已经超越愤怒,甚至释放出杀气,就连回过头的奥利佛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从来没看过室友这么激动的样子。



「皮、皮特……?」



「你们立刻──给我跪下来向奥利佛磕头道歉!」



皮特大吼出声,并毫不犹豫地拔出杖剑。面对这股敌意,就连费瑟斯顿的学生都忍不住被他的魄力吓到后退。



「这、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唔?」



他们一齐将手伸向杖剑,但凯的右手已经紧紧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



「给我到外面来──别以为道歉就能了事。」



高个子少年冰冷的声音,让对手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凯不想在用餐的地方大闹,这是让他仍勉强维持自制的唯一原因。后面的皮特则是已经开始在挑选要先用咒语攻击哪一个人了。



与此同时,在因为冲突即将开始而骚动的店内,坐在不同桌的三位客人一齐起身。



「看来是无法和平收场了──好,你们就打一场吧。」



「八对六,先挑衅的是费瑟斯顿那边。哈哈,这状况真不错。」



「要把桌子移开喽──没关系吧,店长!损害的费用由我们负责!」



年轻男女的声音依序响起,之后从三人白杖放出的魔法接连命中店内的桌椅,粗鲁地将那些桌椅连同上面的料理和客人一起移到角落,腾出一个足够让人决斗的空间。



卡蒂、雪拉和奈奈绪在椅子移动前就先起身,赶到前方三人的身边。同样地,费瑟斯顿的学生们也在倒地的同伴周围集合。两个集团正面对峙后,男子朝奥利佛他们高声宣告:



「你们这些二年级的听好了。告诉你们一件重要的事。我只说一次,所以千万别忘了。



这座城市是金伯利的地盘。所以无论被谁挑衅──『都要照单全收』!」



三名魔法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像裁判一样站在刚布置好的战场周围。其实这三人「都是金伯利的高年级生,就连在厨房内耸肩的店长都是已经毕业的学长」。奥利佛的表情瞬间僵住,没错──可怕的是,伽拉忒亚就是这样的城市。



「──什么……」「呃……?」「咦……啊……」



事情发展得太快,跟不上状况的费瑟斯顿的学生们握著杖剑不知所措。相较之下,他们正面的两人则是立刻冲了过来。



「瞬间爆裂!」「看招!」



皮特的爆裂咒语直接命中三年级的女学生将她打飞,凯的拳头则是将一个二年级的男学生打得往后仰。两人在没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先发制人,对手连忙开始应战,从正面砍了过来,但两个少年各自喊道:



「笑死人了!金伯利的人要比你们可怕两倍以上!」



「泼奥利佛水的家伙,快点把脸治好!别以为这样就能了事!」



两人完全不在意人数的不利,反倒是费瑟斯顿的成员被他们的气势吓得后退。突然要跟人打架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先主动出击,这是技术和战术之前的问题。简单来讲,就是先掌握主导权的一方比较有胜算。



然而凯和皮特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个原则,不如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注意。毕竟他们可是在金伯利撑过了最初的一年,在那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环境度过了一整年,所以他们早就随时处在备战状态。



「哇、哇哇……!」「这、这些野蛮人……!」



但费瑟斯顿的学生们就不是这样了。在人权派校长建立的秩序下,他们过的生活远比金伯利平稳,根本不晓得战场长什么样子。对他们来说,打架就是从吵架开始一步步进行的小冲突,但对金伯利的学生来说,打架只比互相残杀稍微好一点点。在比较双方作为魔法师的实力之前,这方面的观念差异已经让双方在战场上的速度产生极大的落差。



「可恶,别太得意忘形──唔?」



直到第三个同伴也被轻易打倒后,费瑟斯顿的女学生才总算准备好反击,但她才刚要攻击眼前的凯,就马上被从凯后方飞来的雷击打中胸口倒下。



「──卡蒂。」



动手的人是卷发少女。站在凯等人后方的卡蒂不知何时已经举起杖剑,一旁的雪拉惊讶地看著她。少女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们真是口无遮拦……我……我还不是……!」



悲伤、愤怒、自责与内心的纠葛──卡蒂湿润的眼神当中,包含了这些甚至无法诉诸言语的情感……费瑟斯顿的学生们根本不明白她究竟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年。卡蒂得知现实,重新审视自己的理想,并在这两者之间痛苦挣扎。她是多么拚命在追求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些费瑟斯顿的学生们都不知道。



「卡蒂,也让在下加入吧。」



但奈奈绪知道,所以她站到卷发少女的身边。两人在同一个房间住了一年,作为最亲近的朋友,奈奈绪想体会卡蒂的心情。



纵卷发少女近距离凝视两人后,用力叹了口气。



「……啊啊,真是没办法!」



雪拉放弃平息争端,拔出杖剑……当然,在这种地方吵架根本不符合她的兴趣,但她更无法容忍同伴就这样被人侮辱。



另一方面,也有人还没有放弃。负责统率费瑟斯顿学生的人──丹尼尔•波洛克仍在一脸悲痛地制止陷入乱斗的同伴。



「等等,大家先别冲动……!可恶,事情不该变成这样……!」



「……Mr.波洛克,我也深有同感。」



一个少年站在波洛克面前,他脖子上那些用来表演才艺的满天星已经逐渐掉落。奥利佛淡淡地对警戒著后退的波洛克说道:



「这间店的气氛很平静,你是因为觉得顶多只会吵架才跑来挑衅吧……我不会怪你太轻率,毕竟我也错估了同伴生气的时机。



最重要的是……我们似乎都太小看这个离金伯利最近的城市了。」



除了反省以外,奥利佛的话里甚至还包含了对波洛克的同情。在懊悔地咬牙的波洛克面前,奥利佛将手扶在杖剑上。



「事到如今,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你也接受这个事实,就拔剑吧。」



「……唔!」



这与双方有没有战斗的意思无关,而是只剩下这条路可走。费瑟斯顿那边的领导者,在明白这点后拔出杖剑,奥利佛也拔剑回应──于是他们也跟著投身这场有违本意的斗争。



从结论来说,这场冲突不到六分钟就分出胜负了。



「──呃,费瑟斯顿的学生们好像已经都站不起来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那么,这场战斗是由金伯利的学弟妹们获胜。干得好喔~」



店内响起悠哉的鼓掌声。金伯利的高年级生看向倒在地上的费瑟斯顿学生们,不屑地说道:



「只过了五分多钟啊。你们这些费瑟斯顿的书呆子,再努力撑久一点啦。」



「不,是我们的学弟妹太强了。六个人都经过扎实的锻炼。」



至于获胜的一方,则是得到了这样的赞美。虽然凯、皮特和卡蒂的身上到处都是烧伤和瘀青,但还是所有人都站著。剩下的三个人甚至完全没受伤。



因为对手那边没有特别厉害的人物,所以打从他们率先抢到战斗的主导权时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为了让凯他们三个能尽情大闹一场,奥利佛、雪拉和奈奈绪刻意将干涉控制在最低限度。



「看了一场好戏呢。喂,要把桌子移回去喽。」



「也替那些丧家犬治疗吧。如果他们年纪再大一点,就可以直接丢到店外面了。」



桌椅接连被咒语移回原本的地方。六人原本已经做好被客人们抱怨的觉悟,但那些人只是稍微耸肩就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厨房甚至连学生们在打架时都继续做菜,可见这点程度的骚动根本是家常便饭。



「那位高大的同学,过来这里一下。你嘴巴旁边受伤了。我个人是不讨厌这种粗暴的打法,但打到后来就有点冲得太过头了。」



「啊……不用了,我没事……」



其中一个高年级生向凯招手,但他婉拒了对方,重新转向其他同伴。打架时的兴奋已经平息,他的脸上只剩下反省的表情。



「……该怎么说才好……抱歉……」



「……我才不会道歉。」



站在凯旁边的皮特嘟著嘴说道,两人的样子让奥利佛露出苦笑……闹得这么大后,事到如今奥利佛也不想责怪任何人。不如说他觉得真正最没用的人,是无法好好制止同伴的自己。



「……我明白,刚才是我……」



「你也不准道歉!」



奥利佛正想开口,皮特就抢先冲过来打断他。看见奥利佛的嘴巴被摀住说不出话的样子,其他人总算也放松了下来。



「大家都不需要道歉啦……大闹一场后,我也觉得舒畅了一点。」



卡蒂收起杖剑说道。她用瘀青未消的脸,露出掺杂著苦笑与难为情的表情。



「而且这次我也有参战……让我觉得有点开心。」



这句话让其他五人想起……在刚入学不久时,他们也曾因为有人侮辱卡蒂而在教室打架。当时是无法忍受对方说卡蒂坏话的奥利佛率先发难,凯和奈奈绪也跟著加入大闹了一场,事后三人一起被关进了反省室。虽然这已变成令人怀念的往事,但卷发少女一直很后悔自己当时什么都办不到。



「哈哈,你这次确实大闹了一场呢。」



「对吧,我该认真的时候也是会认真的。」



凯笑著伸出拳头,卡蒂也将自己的拳头碰了上去。这幅景象让奥利佛深刻体会到大家在这一年都变坚强了。



六人重新入座,这时突然有个人影走了过来。六人一看过去,就发现一个费瑟斯顿的学生低头站在那里。



「…………」



「……Mr.波洛克。」



奥利佛主动搭话,波洛克和他对视了一眼后,再次低下头。



「……我原本完全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但先挑衅的确实是我们这边的人……关于刚才的事情,我们这边的确需要反省。」



波洛克表情苦涩地说道。奥利佛也很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同情地轻轻点头。



这时候波洛克突然抬起头,笔直看向六人──特别是至今仍持续散发敌意的眼镜少年。



「可是这样下去会留下遗恨。开始打起来后,就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但不过是浇了一点水就用爆裂球报复,实在是太过火了。」



「……我可不会道歉。」



皮特在明白对方意思的情况下,继续重复刚才的话。他的眼神里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在沉重的沉默中与皮特互瞪的波洛克,突然踉跄了一下,大概是打架时受到的伤害还没完全恢复吧。察觉这点的雪拉,看向隔壁桌的椅子。



「你现在还站不太稳吧,可以坐下来说没关系。」



「……不用了。虽然才刚出过丑,但我毕竟是团体的老大。更重要的是──身为名校费瑟斯顿的学生,我不能再继续丢脸了。」



波洛克毅然拒绝对方的体贴,勉强挺直无力的身躯。雪拉尊重他的骨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个少年也是个魔法师。



本来以为双方该讲的话都讲完,差不多该分道扬镳了──但波洛克突然看向卷发少女。



「我想确认一件事。这位同学,我刚才听见他们叫你卡蒂。你的全名该不会是卡蒂•奥托吧?」



卡蒂一听就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一脸困惑地点头。



「……是这样没错……」



「果然啊。」



波洛克扶著额头叹了口气,再次转向少女说道:



「Ms.奥托。我之前就有听说你这位伟大人权派先驱的千金,最后偏偏进了金伯利就读的消息。你刻意让自己置身思想完全相反的环境,我个人是对这种气概感到相当佩服……但看来这个选择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



「…………」



「在完全染上那里的习性前,你应该考虑转学到费瑟斯顿。我们的校长一定也会欢迎你……虽然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这是我基于善意的忠告,请你别忘了这点。」



波洛克说完后,店内突然响起呻吟声。于是他转身准备离开。



「看来我的同伴醒了……我这个输家就先告退了。



但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几乎所有费瑟斯顿生,都曾因为金伯利相关人士的蛮横吃过苦头。总有一天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费瑟斯顿的少年怀著自负与不服输的精神留下这句话后,就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奥利佛看著他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结果让金伯利与费瑟斯顿的仇恨又变得更深了……」



「不用放在心上啦,毕竟是他们先来挑衅的。」



「……可是……这并非都是他们的错。那个人也说了,几乎所有费瑟斯顿的人都吃过金伯利相关人士的亏……」



「那又不是我们干的,硬把我们和那些人归类在一起,根本是在找麻烦。」



皮特侧眼看向沮丧的卡蒂,乾脆地如此断言。此时服务生端了前菜过来。



「看来要重新开始上餐了……虽然事情的发展变得有点奇怪,但大家重新打起精神用餐吧。听说所有魔法师都很喜欢这里的酥皮浓汤呢。」



雪拉催促大家转换心情,其他人接受后,总算重新开始享用晚餐。幸好接下来的料理都非常美味,卷发少女在看见主餐的酥皮浓汤后,表情也瞬间开朗了许多。



因为餐后又闲聊了一会儿,等六人离开餐厅时,夕阳余晖几乎都快要消失不见了。路上的行人数量大为减少,城市正逐渐进入安眠的时间。



「──时间刚刚好,我们去扫帚骑乘场吧。」



没有人反对奥利佛的意见。起飞时要从扫帚骑乘场升空,飞行时要沿著空路前进,降落时要在降落场落地。为了防止空中的追撞事故,除了拥有特殊许可的人以外,在伽拉忒亚市内的飞行都受到严密的控管。



奥利佛率先踏出脚步,其他五人紧跟在后,但刚走没多久,卷发少女就快步追上少年与其并肩而行。



「……吶,奥利佛。」



「怎么了,卡蒂?」



奥利佛转向少女,在他的视线前方,卡蒂一脸严肃地开口:



「……我已经……完全染上金伯利的习性了吗?」



「──唔──」



少年的嘴巴僵住了。她是因为听了费瑟斯顿的学生们──特别是Mr.波洛克的话才提出这个疑问。奥利佛十分能够理解卡蒂的心情,她从平常就在反抗金伯利的现况,所以不可能不在意别人这样说自己。



奥利佛默默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慎重挑选词汇。过不久,他对在一旁静待回答的卡蒂说道:



「……你确实已经适应金伯利的环境。不只是你,我们全都一样。」



「…………」



「但这并不表示你的心已经屈服于金伯利的常识……卡蒂,你依然是你。最根本的部分仍和我们在入学典礼第一次相遇时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少年开口保证卡蒂•奥托仍是以前那个卡蒂•奥托。



不如说他更担心未来的发展……如果就算经历这么荒谬又残酷的一年,也完全无法改变她温柔的本性。「就算经历这些事也没有染上金伯利的习性」──那她真的应该待在那个魔境吗?



「……不过,如果……你想逃离现在的环境……」



奥利佛基于这样的担心继续说道。他其实不想说──但无论再怎么不愿意,他都必须说出口。因为明明知情却隐瞒不说,不符合对朋友的道义。



「…………我也无法阻止你。我们没有那个权利。就像Mr.波洛克说的那样……转学去费瑟斯顿也是一个选项。」



「……唔……!」



卡蒂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彷佛胸口被人贯穿的疼痛,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知道这段话是少年诚意的表现。是将自己的感情埋藏在深处,以朋友的未来为最优先做出的体贴发言。奥利佛•霍恩就是这种人。



不过唯独现在……她不希望少年这么做。比起诚意或体贴,她更希望少年能基于任性的感情慰留自己。卡蒂在心里的某处期待少年能够丢下所有道理,说出「我不希望你离开」。不对,应该说她如此期望。



「……唔……」



少女觉得自己太过任性,并对自己的愿望感到羞愧……明明都交到这么难能可贵的朋友了,居然还希望对方给予超出诚意的东西。真是愚蠢。明明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资格与权利。



「……不过,如果事情变成那样……」



低著头的卡蒂,再次听见少年的声音。她稍微抬起视线,发现一旁的奥利佛正握紧拳头,像是在忍耐什么般仰望夜空。



「……我会非常难过……而且一定……会觉得很寂寞……」



这是从被埋藏的深处稍微流泄出来的一丝感情。少女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内心就立刻充满了温暖。



「……讨厌啦!我怎么可能会转学嘛!」



「──唔?」



卡蒂开心地用力拍了一下对方的背。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让奥利佛的身体往前弯,卡蒂对著少年的背继续说道:



「我之前也有说过吧。我已经决定要在金伯利战斗了……的确,如果转去费瑟斯顿,或许就能遇见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但要是去了那里,我一定会变得比现在软弱。」



卡蒂感觉自己在讲出这些话的同时,内心的动摇也逐渐平息了。至此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次想解决太多问题,导致差点忘了自己的初衷。



「我现在已经清楚回想起来了。我并不想和同志待在一起让自己安心。不如说正好相反!我想认识许多想法完全不同的人并诚恳地面对他们,即使有时候会生气或想哭,也要用这样的方式和他们互相理解……在金伯利绝对不会缺少这种机会,这是我唯一喜欢那里的地方!」



卡蒂双手扠腰,挺起胸膛说道。奥利佛眯起眼睛。他透过少女的身影,确定她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



或许是觉得被少年凝视很难为情,少女别过脸继续说道:



「听起来很蠢吧。虽然爸爸和妈妈都大力反对,但我最后还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他们让我来念金伯利了……真是的!我从以前就只有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特别厉害呢──咦?」



这次换她被人突袭了。卡蒂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股强而有力的温暖包住,她不禁用僵硬的视线看向旁边。



「──呃,那个……奥利佛……?」



少年握著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他的嘴角带笑,眼神也像是在一片荒地中看见一朵花般温柔。



「……卡蒂,你真耀眼。」



奥利佛只说了这句话──但这短短一句话,就足以将卡蒂击沉了。少女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后面的四人也没有插话,静静守护那个和少年并肩前行的娇小背影。



六人走了约五分钟就抵达扫帚骑乘场,然后各自跨上自己的扫帚。刚才走在最前面的奥利佛这次负责殿后,改由纵卷发少女领导大家进行接下来的空中之旅。



「傍晚的飞行比白天还要危险。要小心鸟,并注意不要发生意外──」



「哎呀?」



雪拉在说明出发前的注意事项时,被一个悠然的声音打断。对那个声音很熟悉的雪拉,立刻看向声音的方向。



「哎呀哎呀哎呀,我还在想是谁呢,原来是我亲爱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



「父亲?」



一个留著和雪拉一样的金色纵卷发的男性──西奥多•麦法兰,出现在已经跨上扫帚的六人斜后方。男子发现女儿紧盯著自己,笑著耸了一下肩。



「雪拉,不需要做出这种好像遇见巨兽种般的反应吧。你的父亲偶尔也是会到城里逛街的。」



「我不是惊讶你出现在市内,而是惊讶你回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几天前吧,这次我去了很多联盟的国家。」



西奥多的说明只到这里为止,他没有说明旅行的具体内容,直接看向东方少女。



「话说这个时机正好──奈奈绪,可以稍微陪我聊一下吗?我春假期间都不在,所以一直没机会听你说去年过得怎么样。」



「嗯──?在下吗?不是雪拉大人?」



「我也很希望能这样,但还是等改天再和心爱的女儿相聚吧。如果一直把你的事延到后面,我会被她骂的。」



西奥多说完后,就恶作剧地吐了一下舌头。雪拉困扰地回答:



「虽然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心,但我们正要回去。不能之后再约学校见面吗?」



「也不是不行。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送点礼物给在异国努力了一年的奈奈绪。在学校买礼物就太逊了吧?」



西奥多的话,让人搞不懂究竟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的雪拉看向奈奈绪,但当事人正看向其他地方。



「唔。可是在下──」



她依依不舍地看向负责殿后的少年。雪拉不用问也能明白她的心情──奈奈绪很期待能和奥利佛来趟空中之旅,期待的程度甚至不输这趟观光之旅本身,她在来这里的路上也表现得非常兴奋。如果只让奈奈绪留在这里,她就必须和奥利佛分开回去。



「……嗯?嗯嗯嗯?嗯?」



西奥多也和女儿一样察觉了状况。他交互看向奈奈绪和奥利佛,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般敲了一下手。



「……好,那边那位少年,你是Mr.霍恩吧。你也一起留下来如何?」



「咦?」



「当然我不会占你的便宜。我也会买一份小礼物给你,顺便告诉你一些金伯利的秘密情报吧。我以前念书时,可是个出了名的坏学生呢。」



西奥多换提出奇妙的条件诱惑少年。奥利佛困惑归困惑,还是觉得金伯利的秘密情报很有吸引力。光是能知道一个其他学生不知道的秘密房间,就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



「……雪拉。」



「……没办法了。虽然不晓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但你们不介意的话就陪他一下吧。」



纵卷发少女半放弃地回答。她也不晓得父亲有什么目的,但看得出来他意志坚定。既然很难拒绝,让奥利佛留下来也不违背奈奈绪的希望。



做出结论后,被点名的两人跳下扫帚。奥利佛走向和即将回校的四人相反的方向,同时跟朋友们道别。



「我知道了──各位,不好意思,我们就先在这里解散吧。我和奈奈绪会晚点回去。」



「事情就是这样。各位,不好意思。」



「嗯、嗯。」「喔……」



「……我会在房间里等你回来。」



皮特有些不悦地说道。雪拉最后笔直凝视父亲。



「父亲,请你务必要好好照顾他们两个。」



「那当然。晚安,我心爱的女儿。」



西奥多走过去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后,就转身与奥利佛和奈奈绪会合。包含雪拉在内的四人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当中,才无奈地飞向夜空。



「奈奈绪,在金伯利度过的第一年还好吗?」



西奥多和两名学生一起踏上夜晚的街道后,首先提出这个问题。少女双手抱胸,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只能用波澜万丈来形容吧。要不是有同伴帮忙,在下不晓得已经死几次了。」



「哈哈哈哈哈!我放心了,跟我当初的第一年差不多。那间学校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奈奈绪的回答让西奥多大笑出声。虽然相对于内容,这样的反应可说是非常糟糕,但金伯利的老师就是如此。就在奥利佛缄口不语时,男子突然将头转向他。



「我听嘉兰德说过了。Mr.霍恩,你是奈奈绪的『剑侣』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



「这是我想的简称。唉,不用那么拘谨。其实最让我感到出乎意料的人就是你。毕竟我本来以为在一年级的阶段,顶多只有我的女儿能和奈奈绪正面交锋。」



西奥多说完后,一脸好奇地看向少年。这让奥利佛也跟著改变了想法──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用来让奈奈绪留下来的藉口,但是这样看来西奥多对他也有点兴趣。既然如此,在回答时就必须小心一点。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实力差距有多少。毕竟奈奈绪的成长速度难以估计。」



「话虽如此,你这一年也不是都在打混吧?请你以后也要继续努力修练。这也是为了维持奈奈绪的干劲。」



奥利佛在这段期间不怎么主动说话,基本上只有含糊地回应──与其不小心让西奥多对自己产生兴趣,不如让对方把自己当成奈奈绪的附属品还比较好。尽管不是「仇人」之一,但这个男人在教师当中也算是和校长艾丝梅拉达走得很近,所以千万不能大意。



不晓得是察觉奥利佛没有很想说话,还是单纯对他没什么兴趣,西奥多很快就转向奈奈绪,看向她背上的扫帚。



「奈奈绪,听说你在扫帚竞技方面也非常活跃。而且居然偏偏是选上了那支扫帚。」



「您是说天津风吗?如您所见,它已经是在下的好搭档了。」



少女握著扫帚的握把,得意地说道。西奥多看著少女的身影,怀念地眯起眼睛。



「我真的非常羡慕你……你知道上一个拥有那支扫帚的魔法师是谁吗?」



「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个厉害的骑手。」



「是啊。她就跟现在的你一样,是众人憧憬的对象──同时也是我的朋友。」



男子像是在回忆过去般仰望夜空,轻声开口:



「克萝伊•哈尔福德……只有这个名字让人绝对无法忘怀。」



西奥多感慨的样子,让奥利佛将内心的警戒程度又提升了一个层级──他没想到居然会偏偏在这时候谈起这个话题。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很遗憾,她哪里都不在了。按照你们国家的说法,就是到阴间去了。」



男子以独特的方式回答不太了解状况的奈奈绪。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寂寞。



「自从失去她后,那支扫帚就一直不愿意接受任何人。别说是我了,就连其他老师和学生……甚至连艾米都一样。」



「艾米是谁?」



「艾丝梅拉达──就是你们的校长。她曾经是我的学妹,但好笑的是现在我们的立场已经完全颠倒了。哈哈哈哈哈!」



西奥多发出足以将刚才的阴郁气氛一扫而空的大笑声。男子重新恢复平常的步调后,笑著转向少女。



「所以它能再次遇到像你这样优秀的骑手真的很幸运。是叫天津风吗?真是个好名字。你要好好珍惜它喔。」



奈奈绪毫不犹豫地点头,「前任骑手」的话题就到此结束。奥利佛在心里松了口气,但等走在前面的西奥多转进第四个弯时,对此感到不安的少年忍不住开口:



「……我们好像走进了非常复杂的小路。」



「你们白天都是走大路吧?难得在晚上的伽拉忒亚散步,不冒险一下就亏大了。」



西奥多回答时,嘴角露出像个坏孩子的笑容。奥利佛在看见这个表情的瞬间,就因为和刚才不同的原因提高警觉──虽然男子说过自己念书时是个有名的坏孩子,但看来那并非随便说说。



「来讲点可怕的话题吧。听说这个城市最近有砍人魔出没。」



愈往巷子里走,路灯的数量就愈少,三人就这样被彷佛有什么东西潜伏其中的黑暗包围。男子突然像是想主动配合这个气氛般,说出类似怪谈的话题。



「而且那家伙不会攻击普通人,专挑魔法师袭击。虽然还没有人因此而死,但光是这个月就有三个人被砍。而且是惯用手的手腕被砍断。」



奥利佛板起脸。如果这只是为了吓他们才编出来的故事倒还好,但如果不是就麻烦了。少年先考虑比较坏的可能性,开口说道:



「……看来犯人懂魔法剑呢。」



「不只是懂而已。被砍的三人有一个是伽拉忒亚的守卫。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实力,根本无法承担这份工作。那可不是一般魔法师开开玩笑就能砍伤的存在。」



西奥多补充的情报让危险度再次增加,奥利佛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



「既然这么危险,应该不需要特地在晚上出来散步吧。」



「呵呵呵。Mr.霍恩,你的意见非常正确。但你可别忘了现在带领你们的人是谁。」



男子转向两名学生,装模作样地将手抵在胸前。



「没错,就是我西奥多•麦法兰。虽不是正式的老师,但我好歹也是金伯利的教职人员。怎么可能输给区区的砍人魔。就算现在被他袭击,我也会立刻反过来打倒他──怎么样,可靠吧!」



与本人的主张相反,那个样子比起可靠更像是可疑。奥利佛在心里做出还是别太依赖这个人比较好的结论。就在这个时候,奈奈绪突然开口:



「话说麦法兰大人──请问那个人是哪位?」



少女凝视著阴暗巷子的前方,其他两人跟著看过去,发现有个穿著骯脏外套的人挡在路的正中央,脸被帽子遮住看不清楚,西奥多困惑地哼了一声。



「……是谁呢?看起来不像是这个城市的路人。」



「不过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奥利佛已将手放在杖剑上。因为那个人的外表和气息明显不是普通路人。



三人突然听见一阵像是有风穿过缝隙的怪声。不敢大意的奥利佛摆出随时都能拔刀的架势,下一个瞬间,只见神秘人物的身体突然稍微下沉。



「──要来了,奈奈绪!」



在少年发出警告的同时,对方冲了过来。奥利佛立刻用雷击咒语迎击,敌人横跳躲开后直接在墙上著地,维持一样的速度冲向已经拔刀的奈奈绪。当垂直的两人短暂交会时,对方的外套底下亮出刀光。



「唔──!」



那一击来自正常对峙时不可能会有的角度,但奈奈绪还是靠瞬间的判断挡了下来。刀剑交锋擦出火花。敌人继续踩著墙壁往前跑,等三人回过头时,他已经在离他们超过六码远的场所著地。



奥利佛在看见这一连串的动作后,表情变得更为凝重……对方藉由控制重心在墙壁上奔跑,那是在拉诺夫流中被称作「壁面踏步(wall walk)」的招式。奥利佛也有学过这招,但在一对三的状况下选择用这招发动第一击的胆识还是令人惊讶。这种人通常不是对自己特别有自信,就是根本不怕死。



「哎呀,这就是所谓的说人人到吧。」



在奥利佛分析敌人时,一旁的西奥多悠然拔出杖剑。虽然少年比较希望他刚才就能帮忙迎击,但或许这是一种从容的表现。



「你们两个先退下,这家伙就交给我解决──扰乱城市和平的砍人魔!感到光荣吧,由我来当你的对手!」



西奥多装模作样地举起杖剑。该说不意外吗?他的架势和雪拉一样是利森特流。奥利佛带著奈奈绪一起后退,然后开始趁机观察他。虽然砍人魔也是不容小看的对手,但能在近距离观看金伯利教师战斗的样子更是贵重的机会。



刚才那个像风声的怪声再次响起。敌人也配合西奥多前进,双方毫不犹豫地进入一步一杖的距离。奥利佛倒抽了一口气。从第一击开始,对方看起来就没有使用咒语的打算。



「喝啊啊啊!」



双方互瞪了几秒后,几乎同时砍向对手。西奥多瞄准敌人的手臂挥下杖剑。他不愧是金伯利的教师,不仅动作犀利,就连剑速都遥遥领先敌人──



「……咦?」



但双方的斩击交会之后,受伤流血的却是西奥多的手腕。



寂静降临阴暗的小路。西奥多低头看向自己被砍伤的手腕,嘴角浮现出笑容。



「──逃吧!」



下一个瞬间,他立刻转身逃跑。感到傻眼的奥利佛,连忙带著奈奈绪一起追上去。



「什么……!请等一下!你刚才的威风都到哪儿去了?」



「究竟是到哪儿去了呢!不过比起威风,我们现在更该寻找活路!」



西奥多毫不愧疚地继续逃跑。但在察觉有股锐利的气息从背后逼近后,他发出惨叫:



「唔哇!追过来了!」



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奥利佛,朝背后放出牵制用的爆裂咒语,但结果跟他想的差不多,咒语落空并击中地上的石砖。在奔跑的同时朝反方向施放咒语原本就不好瞄准,想打中高手更是不容易。虽然少年想靠增加攻击的数量弥补,但必须用双手握杖剑的奈奈绪,并不适合朝背后使用射击类的咒语。



「请你至少也帮忙放一些咒语!你受的伤应该没那么重吧?」



少年考虑到这些因素,不抱希望地朝西奥多大喊,但他深感遗憾似的摇头回答:



「我也很想帮忙,但不巧的是肌腱被砍断了!不仅没办法动还超痛的!」



奥利佛原本就大概猜到这个结果,所以也没特别失望。就在他认定西奥多无法构成战力时,一旁的奈奈绪开口说道:



「不能把他引到有人的地方。奥利佛,在这里迎击吧。」



「……看来只能这么办了。」



两人互相点头停下脚步,与追赶在后的敌人对峙。砍人魔也同时停下脚步,摆出架势。至于西奥多,则是在两个学生背后大喊:



「小心点!刚才那一击有古怪!不然我不可能会被砍到!」



「……虽然我非常怀疑后半段的内容,但我同意前面的部分。」



奥利佛在讽刺的同时,也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没错,西奥多刚才并不是因为大意才被砍中。奥利佛也觉得那一击看起来很奇怪。既然无论时机的掌握或剑速都是西奥多略胜一筹,那照理说应该是他会赢。



当然,奈奈绪也有发现这点。即使如此,她还是正面与对手对峙,并首次向砍人魔喊话:



「您看起来是位高手──在下是来自日之国东陆永泉的武士,名叫响谷奈奈绪。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同为持剑者,奈奈绪在认同对手的情况下,以武人之礼询问对方的名号。然而她这个光明正大的行为,并没有获得回应。



「……他不会回答的。奈奈绪,你仔细看他的嘴巴。」



「唔。」



奥利佛也是不久前才注意到。从斜上方照射的路灯光芒下,能隐约看见敌人帽子底下的状况。



令人惊讶的是──那里有一张「被缝起来的嘴」。那张嘴被缝得非常紧,所以应该是无法发出声音。



奥利佛此时总算理解……对方并非不使用咒语,而是连咏唱都没办法。少年从敌人被缝起来的嘴巴看向脖子,发现刚才的风声就是来自那里。那是「呼吸」。这个砍人魔是用脖子上的洞代替被封住的嘴巴呼吸。



这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但奥利佛姑且能够明白对方的意图。透过缝住嘴巴封印咒语,藉此提升自己的剑术──这是过去的魔法师之间曾流传的修练方法。为了将魔法剑的技术提升到极限,他们舍弃依赖咒语的念头逼迫自己。最后的结果就是眼前的景象。



当然,现代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做。虽然光是效果就已经够让人存疑,但更重要的是,禁用咒语对魔法师来说就和禁止呼吸是一样的意思。只要还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就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换句话说──



「……坠入魔道。这个人已经疯了。」



奥利佛说出从眼前的景象导出的结论。奈奈绪点头回答:



「……的确──但他的剑气毫无混浊。」



少女的话,让少年一时忘了现在的状况露出苦笑……没错,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眼前的对手究竟是不是疯了──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是问题。



「奥利佛,这里可以交给在下吗?」



「……他可不好应付喔。」



「在下明白,但看来对方期待一对一的决斗。」



奈奈绪直直盯著砍人魔说道。她不用对话就能明白,眼前的对手是抱持著纯粹到接近疯狂的想法,在与自己对峙。



双方就这样达成共识。奈奈绪朝前方踏出一步时,西奥多从她的背后喊道:



「小心点,奈奈绪……我被砍过所以明白,刚才那一击真的很奇怪,我也不知该怎么接招──不对,在那之前……」



他稍微停顿,在烦恼了一会儿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砍到的』。那个──说不定是『魔剑』。」



西奥多说出更加可怕的假设。奈奈绪接受他的警告,面向前方回答:



「感谢您的忠告。不过──应该不是。」



奈奈绪的声音里包含了确信。在奥利佛的屏息凝视下,东方少女再次踏出脚步与砍人魔对峙,并摆出上段的架势。



「让您久等了。那么,一决胜负吧。」



砍人魔以呼吸声回应。在那之后,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几秒──两道人影同时行动。



「──喝啊!」



刀剑交错,溅出火花。激烈的交锋甚至能够盖过巷子里的黑暗。西奥多轻轻走到专心观看两人战斗的奥利佛身边。



「开始了呢──Mr.霍恩,你怎么看?」



少年一听就皱起眉头。他的声音、气氛和其他的一切都与刚才截然不同。眺望战斗时的眼神甚至蕴含了热情。即使觉得对方又变得更加可疑,奥利佛还是姑且回答问题:



「……虽然看起来像自创流派,但基础是利森特流。技术十分纯熟。应该是以连续攻击施压,再瞄准敌人后退时的破绽给予重击的类型。」



「分析得不错。还有呢?」



男子像是在测试般继续问道。奥利佛慎重观察砍人魔的动作,仔细思考后回答:



「……那个人应该有伤在身,位置分别是在胸口和脚。大概是被之前袭击的对象打伤的吧……无论如何,可以确定并非处于万全的状态。」



奥利佛抱持著确信如此断言……相较于明显十分纯熟的技术,敌人的动作偶尔会显得不够俐落,重心也有所偏移。光是这些迹象,就足以证明敌人有伤在身。听完少年的分析,西奥多再次佩服地说道:



「能看穿这些就已经无可挑剔了。如果是你会如何应战?」



「不焦急也不后退,等接完招后再反击。」



「是拉诺夫流的模范回答呢。你看起来也有自信能够做到。



──那奈奈绪呢?」



男子突然改变问题的方向,询问少年眼前这场战斗的结果。奥利佛以至今的分析为基础,再次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对手处于万全状态,或许还可能有不同的结果。」



他先做出这样的开场白。对手绝对不弱──如果没有伤口的限制,实力或许足以和金伯利的高年级生匹敌。能拖著负伤的身躯和奈奈绪缠斗这么久就是证据。但即使如此……



「她会正面击败对手──对手的剑术还是比不上奈奈绪。」



奥利佛如此断言。正因为他比谁都了解奈奈绪的强大,这个结论才无可动摇。



在两人面前,砍人魔已经开始被奈奈绪的剑压制,原本持续不断的攻势也停止了。接著砍人魔改变策略,他维持一步一杖的距离,在原地摆出架势。



「看来对方也发现了。」



「……闲聊到此为止。」



察觉战况进入佳境,奥利佛闭上嘴巴──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在这个时候。



刚才砍伤西奥多惯用手的那一击。砍人魔在和奈奈绪的战斗中,还没有用过那一招。如果要出招,那一定是在这个瞬间。既然继续打下去没有胜算,对手也只能在这时候孤注一掷。



「──自从魔法剑问世,已经过了约四百年。」



「?」



站在少年旁边的西奥多突然开口。奥利佛没有看他,男子像在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在许多流派兴亡的过程中,这门技术也变得更加深奥,最后诞生出六个名为魔剑的秘技。不过直到现在,依然有许多人提倡新的魔剑。」



「…………」



「他想知道自己缝住嘴巴,拚命修练剑术直到坠入魔道,并在最后创出的招式是否经得起考验。有没有方法能够抵挡或是闪躲这招。



面对他这个赌上一生的问题──奈奈绪,你会如何回答?」



男子毫不隐藏脸上的期待和兴奋。奥利佛在目睹那个表情的瞬间,总算恍然大悟──这就是他的目的。这个男人至今的一切举止,全都是为了目睹这一刻──!



「──喝啊!」



奈奈绪维持上段的架势往前踏出一步,气势汹汹地挥下垂直的一刀。不用说也知道,这一击既快又沉重。砍人魔也展开反击,但无论怎么看速度都太慢了。就连旁人都看得出来他一定会先被奈奈绪砍倒。



但这一切都和西奥多刚才的状况一样。



「──唔──」



在奥利佛的注视下,奈奈绪挥下的刀以异常的速度移动。没错,「甚至比她本人想像的还要快」。这样下去,原本连敌人前进的距离都计算进去的一击,应该在适当的时机斩断对手的刀刃将提前抵达目的地。换句话说,就是「挥空」。



即使已经被缝住,砍人魔的嘴角仍因为胜利的喜悦扭曲。早已蓄势待发的他,砍向少女挥空后毫无防备的手腕──



「────?」



砍人魔瞬间觉得眼前的光景似乎有点古怪。



少女应该是以上段的架势,由上往下挥刀……而那速度比她预期的还要快的一击,照理说应该会在自己的眼前挥空……



然而,前提是事情真的那样发展。



不知为何,「少女握在胸前的刀至今仍未挥下」。



「──呼!」



刀刃落下,这次不偏不倚地砍中了砍人魔的手腕。



杖剑与握著杖剑的手一起被砍断,直接掉落地面。慢了一拍才喷出的鲜血,逐渐染红正下方的石砖。



「────」



砍人魔甚至忘了疼痛,茫然地往上看。少女凛然的表情,以及清澈到接近透明的眼神胜于任何雄辩,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败北。



「砍人魔,是你输了。」



男子毫不留情地宣告。砍人魔无法抵抗接下来传遍全身的冲击,在此刻失去意识。



「──奈奈绪,你真的无论何时都能为我带来惊讶。」



西奥多拿著杖剑喊道。砍人魔正因为他刚才放出的电击倒在奈奈绪脚边。奥利佛不禁狠狠瞪向男子。



「……你不是因为肌腱被砍断,没办法使用杖剑吗?」



「是我误会了,没想到试一下就成功了。」



这名教师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因为对方装傻装得实在太明显,奥利佛已经懒得做出任何指责。西奥多无视少年,看向东方少女。



「先让我确认一件事──你看穿他的招式了吗?」



男子提出质问。奈奈绪收刀入鞘,开口回答:



「详细的原理完全不晓得,但在下明白招式的『本质』。应该是一种用来扰乱对手攻击时机的技巧吧。」



奈奈绪坚定的回答,让西奥多摀住嘴角,露出无法完全隐藏的笑容。



「原来如此,本质啊……太棒了。你真的是太棒了。



Mr.霍恩,你怎么分析?」



西奥多突然将话题丢给少年。奥利佛依然怀疑地看向对方,但还是姑且将注意力移到砍人魔身上回答:



「……从对手的架势大致看穿刀刃的轨道后,在领域魔法的范围内控制刀刃轨道上的重力和惯性,让敌人的斩击瞬间加速挥空,再趁机反击。原理大概就是这样吧。」



少年针对已经看过两次的技巧做出结论。在自己的近身范围内,不需要咏唱就能产生的魔法现象──即为「领域魔法」。砍人魔使用的招式,就是领域魔法的高级应用。



魔法师能够施展领域魔法的范围,其实就是魔法的个人领域。就像奈奈绪能够自由操纵在体内循环的力量一样,优秀的魔法师也能在领域魔法的范围内操纵各种力量的流动。



干涉重力和惯性是相当困难的技术,所以很少运用在实战。这是因为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相较于使用的难度,这么做获得的效果通常不太划算。



举例来说,假设有人利用瞬间强化前方空间的重力来让敌人的动作变慢,而且最后也成功了,那么他能否比对手还快砍到对方?



答案是否定的。如果将魔力用在干涉重力上,能用在自己身上的魔力就会减少。再加上就这个情形来说,把魔力用在强化身体上的效益会比干涉重力高,所以「即使敌人的动作因为重力增加变慢,最后还是会比较快」。同样的道理,透过减轻重力替自己加速也一样。按照魔法剑的常识,这种作法只是在浪费魔力。



但砍人魔透过转换想法,颠覆了这个常识。奥利佛也坦率地对他下的工夫感到佩服。



「既不是替自己加速,也不是让敌人变慢,而是『让对手的攻击变快挥空』──这个想法突破了过去的盲点。看起来也有很高的泛用性和发展性,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技巧……不过因为需要非常高度的技术,我实在是学不来。」



「喔,你已经把这招理论化啦……原来如此,你们确实是一对好搭档。」



西奥多双手抱胸,微笑地频频点头。奥利佛看向少女腰间的佩刀,再次开口:



「对手的败因,是因为不了解奈奈绪的刀法……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也无可奈何。



即使没有挥下手臂的动作,日之国的双手刀『光用手腕就能砍人』。」



相较于砍人魔将胜负赌在自己的奥义上,奈奈绪的第一个动作是从上段的架势将手臂往下挥──但「并没有挥刀」。她挥动的只有手臂,握在胸前的刀,刀尖依然朝向上方。换句话说,她只是从上段的架势换成中段的架势。



砍人魔就是想让奈奈绪在这时候挥空,但最后失败了,因为奈奈绪「真正的斩击」比他预料的还要慢了一拍才挥下。日之国的刀柄很长,握刀时右手与左手之间有段间隔,这个距离就是关键。握刀的右手往前推,左手往自己的方向拉,这有点类似杠杆原理,只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让刀尖大幅移动。结果就是奈奈绪几乎只靠移动手腕就砍倒了对手。



奈奈绪没有打断奥利佛的说明,紧盯著倒在地上的砍人魔。相较于这个漂亮的结果,她的表情缺乏对胜利的喜悦,不如说更像是感到可惜。



「是个经过千锤百炼的好对手。但正因为如此,有伤在身这点才更令人感到可惜。」



少女说出坦率的感想。西奥多听了后,露出反省的表情。



「嗯,说得也是……『这安排确实是多余的』。」



奥利佛没有漏听这句低喃,他立刻转身以充满攻击性的视线瞪向男子──但西奥多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悠哉说道:



「──那么,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得负责把这位砍人魔交给这座城市的守卫,而且大概还得接受麻烦的讯问。再继续耽误你们的时间就太不好意思了。今天就先解散吧。



放心,我不会抢你们的功劳。我会好好向守卫报告你们的活跃。相对地,我从头到尾都毫无表现的事情,要对我的女儿保密喔。」



西奥多将食指抵在嘴巴前面,厚脸皮地如此要求,奥利佛只能皱起眉头抗议。



「…………」



「哈哈哈,别那么生气。我之后一定会补偿你们。」



西奥多轻拍少年的肩膀搪塞他。奥利佛握紧拳头,转身背对男子。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走吧,奈奈绪。」



「喔喔?」



奥利佛抓住少女的手腕,直接掉头往回走。奈奈绪难得看见少年如此强硬,惊讶地凝视他的侧脸问道:



「怎么了,奥利佛。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这还用说……你不可能没发现吧?你和砍人魔的战斗是被安排好的。」



话虽如此,奥利佛当然也明白。奈奈绪根本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毫不在意。然而却有人利用她的这种性格骗她去战斗。少年无法原谅的是这点。



「别太相信那个人……他也是栖息在金伯利的魔人之一。」



西奥多•麦法兰是利用那些小丑般的举动隐藏自己疯狂的一面。奥利佛怀抱著这样的确信,开口警告少女。



在那之后,金伯利的教师和昏倒的砍人魔一起被留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等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男子看向那里搔著头说道:



「……果然还是做得太露骨了,看来他现在非常讨厌我。



唉──先不管这个。」



西奥多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杖剑,走向砍人魔。他握著杖剑对掉在地上的手腕施展咒语,将手腕引导到手臂的横剖面,然后施展治愈咒语接合伤口。



「砍人魔,该起床了──你应该还没办法接受吧?」



花了几分钟处理好伤势后,西奥多用调整过威力的电击咒语电醒对方。突如其来的冲击让砍人魔整个人弹了起来。他茫然地动著不知何时被接回去的右手,看向眼前的男子。



「不好意思,明明跟你约好只要配合我的闹剧,就让你看『真货』。



没想到奈奈绪的成长如此显著。凭你已经完全无法追上她了。」



面对呆站在原地的砍人魔,西奥多苦笑地耸肩──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收起笑容。



「但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



我是个守约的男人。」



西奥多一说完,就摆出和女儿雪拉一样的利森特流中段架势。



「使出你的全力吧,这次千万别留下遗憾。」



男子说完后,甚至还体贴地放出杀气。这股杀气吹散了所有的疑惑,砍人魔第三次将一切都赌在自己的奥义上。



──普通人之间流传著一个叫「另一个自己(doppelgangers)」的怪谈。



这个最早从逸国(达意志)开始流行的故事,内容非常简单。有一天,一个男子工作回家后,听妻子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怎么回来两次?」这让男子觉得莫名其妙。



在那之后,男子身边反覆发生相同的事情。被很久没见面的人说「昨天有遇到」,被素未谋面的对象责备「你之前羞辱我」,就连到初次造访的地方都被人说「你之前有来过」。



这类状况不断发生,让男子的精神开始出现异常,总是在想「另一个自己」的事情。男子变得无法好好工作,妻子也因为受不了而离开他。



但在经历这些事后,他终于在某一天经过市场时,看见一个从服装、身高到外表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



男子心想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直接冲向「另一个自己」。随著双方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对方的嘴角浮现冷笑。



在两人的身体正面碰撞的瞬间,爆出一阵刺眼的光芒,让周围的人视野变得一片空白。



等光芒消失,人们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们眼前只剩下男子四分五裂的凄惨尸体。那里有两只手、两只脚、一个身体和一颗头。换句话说……合起来只有「一人份的尸体」。



尽管魔法师的世界充满了更加惨烈的事迹,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个怪谈是虚构的故事。



故事里出现的现象并非无法用魔法解释。如果当成是恶灵或妖精的恶作剧,或是坏魔法师让普通人看见幻觉,那说明起来又更加容易。不过,其实有个根据足以推翻这些假设。



那就是这个故事很可能是以某个实际发生过的事件为蓝本。那是一个被记录在古老文献里,关于某项魔法实验的前后经过。



过去逸国北部有个魔法师。他每天忙于探究魔道,深受研究人手不足所苦,于是他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为什么自己只有一个人?有两个也没关系吧?」



虽然看起来像是因为睡眠不足产生的疯狂念头,但本人非常认真。这是因为魔法师对「自己」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同。将自己扩张到超越肉体的范围,是魔法师的本能。只要一想到这个尝试的本质,就会觉得有几个自己不过是个小问题。至少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魔法师像是觉得事不宜迟般,开始不断进行实验。至于具体的作法,就是在可以模拟成体内的领域魔法范围内,将自己一半的存在率往前移动两英尺。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将重心放在左脚,往前踏出右脚,不过是以「自我存在」这个层次进行。



从结论来说,他失败了……而且失败得有点夸张。



换句话说,就是引发了「大爆炸」,而且还将自己的房子和土地全都卷进去。



据说「另一个自己」的怪谈,就是这个惊人实验在普通人之间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逐渐变化而来的故事。只有在普通人当中特别有名这点,增加了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故事的来源这个谜团也就此揭晓。



不过,在魔法师之间还留下了更大的谜团──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失败?



魔法师们当然不会因为有个人被炸死就感到害怕,所以这个实验之后依然继续被反覆验证。移动存在率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困难,所以很少有人步上和一开始的魔法师一样的后尘,但随著这些稀有案例不断累积,对于这个现象的分析也逐渐有所进展。



时光持续流逝,在距离第一次爆炸约六十年后,魔法师们总算得出结论。那就是实验必然会失败。这个世界不容许同一事物有两个存在。



那么爆炸的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答案是「收敛」。如果透过移动存在率做出两个自己──那么存在较「稀薄」的一方,就会被存在较「浓厚」的另一方吸引。换句话说就是单纯的「汇合」,但那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肉体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当事人立刻爆炸,剩下的能量则是化为猛烈的余波朝周围释放。



这是不理性的魔法规则(hysteric theory)的其中一个案例。所谓不理性的魔法规则,是指魔法师侵犯特定的世间法则时产生的「明显过度的修正力」。彷佛天上的某人激愤地想著「不想再让这种状态多持续一秒」般,毫不留情地匡正了魔法师的违法行为,强硬地主张这是不容侵犯的领域。



然而──只要厘清到这个地步,魔法师就永远不会学乖。



距离事情的发端又过了一段时间,地点也换成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在联盟西侧,大英魔法国的南部。某个继承古老家族血统的魔法师看著逸国魔法师花费六十年得到的结论,产生了一个想法──原来如此,只要有这个法则存在,就很难让两个以上的自己持续存在。



但他换了个角度思考。既然两个自己会强制汇合,那么有没有办法从别的方向利用修正时产生的庞大力量呢?



既然是因为力量过强才爆炸──那只要「好好驾驭那股力量不就行了吗」?



首先是面向前方,然后将自己一半以上的存在率移动到领域魔法的极限距离。



这样那里就会出现一个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不被世界允许的「另一个西奥多」。接著「收敛」也会在同一时间开始。为了让两个存在汇合成一个,世界释放出庞大的修正力。虽然「这边的西奥多」将承受这股庞大的力量,但换个方向想,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助力。



根本不需要往前走。既然存在率较浓厚的「另一个西奥多」已经位于前方的空间,世界的规则自然会肯定自己存在于那里。



「──唔──」



接下来只需要专心驾驭,避免自己被瞬间产生的庞大力量粉碎。



虽然会有超出正常范围外的能量流向自己,但可以将那些能量纳入体内的魔力循环加以运用。他知道这样的行为非常鲁莽,就像是在血管内注入会以音速流动的水银一样。只要一个没控制好,他就会瞬间步上和过去那些实验者一样的后尘。



但只要没有出错。



那他不用挥剑,就能使出无人能挡的一击。



这招名为──第二魔剑•「奔向自己之影(库雷翁普拉)」。



在两个人影重叠成一个的瞬间,砍人魔腰部以上的部位,全都化为血花消散。



「──这就是真货。」



西奥多•麦法兰维持分出胜负后的姿势,在明白已经没人听得见的情况下严肃地开口。他的姿势像是刚用右手的杖剑使出一记突刺,但这和眼前的结果完全连结不起来。



砍人魔在中了他的魔剑后,上半身已经化为看不见的细微粒子在空中消散。那并非被贯穿,而是整个被消灭。让两个相同的存在强制汇合的力量,导正世间法则的修正力──完美驾驭这股力量,将其全部化为攻击的结果就是如此。



西奥多拍熄从西装发出的焦烟。在他眼前,砍人魔像是总算察觉自己已经死亡般,下半身跪倒在地。



「不好意思……我有点太激动了。」



男子难为情地嘟囔,低头看向握著杖剑的右手……打从战斗开始前,那只手就一直在微微颤抖。一回想起东方少女战斗的身影,他的内心就涌出一股漆黑的喜悦之情,让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啊啊──真的是让人等得心痒难耐。奈奈绪,我亲爱的小太阳。



拜托你不要停止脚步,就这样持续往前冲吧。然后快点抵达和我相同的境界。」



男子持续说著热情的独白,咬紧的嘴唇流下鲜血,裸露的犬齿与凌乱的金色纵卷发相得益彰,看起来就像只疯狂的狮子。



「请一定要让我实现──我与她(克萝伊)之间的约定……!」



惨叫声划破夜空。魔人疯狂的痛哭,响彻伽拉忒亚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