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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2 / 2)




今天是我们首次对摩艾发起具体行动、值得纪念的一天。为了挖出他们的负面新闻,我们要潜入调查。



话虽如此,要进入会场的只有董介和阿碰,而我可能会被摩艾的人认出来,所以负责在会场外偷听参加者的对话。



决定待在会场外是因为摩艾的人在会场外一定比较松懈,有可能泄露重要的情报,但董介说既然要乔装,最好不要穿自己平时的打扮,结果就把我搞成这样。缠在脖子上的围巾真是令人气闷。



我们告诉阿碰今天只有董介会去,之后我再假装和他们巧遇,一想到要穿成这样去见阿碰还真让我有些犹豫。



此外,董介会随时用简讯向我报告会场内的情况。



今天的交流会是在校内的大礼堂举行,内容包括下午一点到五点的讨论会,还有晚餐时间的庆功宴,董介只是跟著阿碰进去的非社团成员,所以只能参加下午的讨论会。这些情报都是阿碰在事前的说明会中得知的。



「他们还真是干劲十足呢。」



在离学校稍远的摩斯汉堡里,董介看著资料喃喃说道。他正在看这场活动的介绍手册,那本手册印刷精美,还是全彩的,品质高到不像是学生社团的成品。



「想必是砸了不少钱。」



「阿碰说过,有人出资在摩艾里做宣传。你看,手册后面还印了一些公司的名字。在你那个时代还没有吧?」



「谁会赞助只有两个人的小社团啊?」



「说得也是。」



如今的摩艾或许会说和社会人士协商与合作也是自我磨练的一种方式,不过这样根本不是摩艾,只是一个培养社会人士的团体。



「让你一个人进去真是抱歉。」



「没关系啦,这也是为了我的学妹,而且我们已经决定要作战了,我才不想在这时踩煞车。」



董介老是爱装出这种邪恶的样子。



「先不管我们的目的,能让阿碰认识一些毕业校友也是好事。」



「是啊,虽然我想要保护她免于邪恶大人的毒手,但我也分不出来谁是善良大人谁是邪恶大人。」



「我想应该没有几个善良大人吧,随时把照子放亮就对了。」



我们都还没出社会,当然不太瞭解社会人士,但是对于一直活得不像自己的他们来说想必是无所谓好坏吧。



「好啦,我差不多要出发了。」



董介像上班族一样看看手表,站了起来。我也望向时钟,快到董介和阿碰相约的时间了。



「我一进会场就会发简讯给你。晚点见。」



「喔,小心点。」



「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董介笑著拿起包包,走出摩斯汉堡。为了不让摩艾相关者发现,我要晚一点再去会场附近。外面的天气很晴朗,这么好的日子真不适合乔装打扮去推翻讨厌的组织。



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一边喝香草奶昔一边玩著手机。香甜冰凉的饮料流进我的喉咙。这是秋好最喜欢的饮料,她每次来摩斯汉堡都一定要点香草奶昔。



我发现,饮料虽然冰凉,却点燃了我的斗志。



我要夺回理想。为了秋好。我再次下定决心。



在等待的期间,我听到后面的女生们说「只是穿得比较帅罢了」,才刚鼓起斗志的心因怀疑她们是在说我而动摇时,董介正好传来简讯。他已经和阿碰会面,顺利地进入会场。开场十五分钟之后,摩艾的重要人物一定都进入会场了,所以我要等到那时再过去。



说是这样说,其实在学的学生之中几乎没人认识我,我该提防的应该是已经毕业、被邀请来参加交流会的社会人士,也就是在日渐茁壮的摩艾里投入大量燃料的那些人。就算不是担心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很不想见到他们。



后面女生们的笑声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度敏感,但现在可不是为了这种无聊事消耗精神的时候,所以我戴上iPad的耳机,用音乐遮住那些杂音。这么一来就不会被外界拉走注意力了。我向来坚守不轻易和别人接近的信念,这不只是指心理和物理上的距离,更重要的是减低别人对我的影响,也减低自己对别人的影响,如此才能保护自己和别人。



大概听完三首歌之后,我的手机发出了震动。



『快开始了。人比我想像得多。』



我想像著董介跃跃欲试的模样,还有带路的阿碰看著他的模样,不禁觉得很有趣。



『收到。我也要出发了。』



我起身时,平时很少穿的长夹克百无聊赖地摇曳著。



现在虽然是春天,阳光却很毒辣,难得戴的帽子正好派上了用场。董介是骑电动机车去会场的,我也可以骑自行车去,但是穿著不习惯的鞋子骑那么远只是在折磨自己,所以我搭了两站的电车。



我在平常不会去的车站下了车。会场虽然在我们大学里面,但是那边和我平时会去的教室距离很远,差了足足一站。坦白说,我从来不曾踏进那一区,因为我在大学里都只去必须去的地方。刚入学时我还很兴奋地想著这么大的地方都属于我了,事实上我的行动范围和高中时代根本差不了多少。



电车里很空旷,到站之后,放眼所见像大学生的几乎全是穿著运动服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有些课程开在周末,但几乎没有学生会选周末的课。



我踏出车站,走进大学的校门,还一边注意著不要太接近身穿西装、可能是要去交流会但有些迟到的社会人士。



我压低帽子,朝著会场走去,途中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校园内还是看得到一些学生,应该混得过去,如果碰上危急情况,还可以假装喝咖啡来遮住脸孔。



万事都得小心。虽然我不确定那些人是否还记得我,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走到看得见大礼堂的地方时,发现了交流会的招牌,我才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就有个女孩走过来问我:「你是来参加活动的吗?」这女孩穿著套装、拿著板夹和活动手册,应该是帮迟到的参加者带路的工作人员。我仔细地解释自己不是为此而来,她还是热心地邀请我说「啊,不好意思,我们的社团叫作摩艾,今天正在举办这样的活动,如果你有兴趣,欢迎来参加。」所以我又婉转地拒绝了一次。



拒绝她的邀请之后,我移向附近一个有屋顶遮盖的休息场所,坐在长椅上,打算在这里观察那位服务人员。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个摩艾的成员,真是太幸运了。



我低头看看手机。这一带很安静,往来学生的对话都听得很清楚。那位工作人员不时去找穿著西装走来的大人说话,有些人会跟她走,也有些人婉拒了她的手册。



当我喝光买来当乔装道具的咖啡时,董介传来了简讯。



『第一场讨论结束了,现在要休息十分钟。听那些社会人士自吹自擂真是累人。我还拿了名片。接下来我打算去跟摩艾里最出锋头的人分成一组。』



『辛苦了。我正在监视会场外的工作人员。』



监视听起来好像是个严肃的任务,稍微减轻了我没有潜入会场的罪恶感。



董介传来简讯的几分钟后,有几个学生和穿西装的人从大礼堂走出来,我尽量把脸转开,偷偷地观察著。



他们似乎有事要提前离开,几个像是摩艾成员的人陪著那些穿西装的大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校门。刚才的工作人员有礼地对他们每个人说「谢谢你们今天的光临」。



当我正在想「怎么都没有人来轮班」时,有一个男生走向那位工作人员,接过活动手册。虽然跟我无关,但我还是很庆幸她没有被累坏。



就在我开始松懈时,我终于看到两个摩艾成员在交谈,连忙竖起耳朵。



结果他们两人并没有谈到任何重要的事。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加油吧。」



「当导览轻松多了,在里面听讲真的好想睡。」



「就是啊,我也得挂出业务用的笑容去收下他们的名片了。」



虽说我不是想像不到这种情况,没想到我听见他们说的不过就是这些事还是有点失望。



或许我应该开心才对,毕竟连工作人员的热情都只有这点程度。组织越松散,对付起来就越简单。



可是,我期待著摩艾依然坚守从前理想的微渺希望也同时碎了一地。



结果来轮班的男学生也只是做些份内的事,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我收到了董介下一封简讯。



『第二场讨论也结束了。我加入了阿天的小组,看他跟女生特别亲昵的态度真是让我不爽。他跟出社会的女性也都很要好。这次像是比较认真的辩论会,比第一场好多了,不愧是干部的小组。』



『去讨伐摩艾的人如果加入摩艾就好笑了。』



我想多半是不会啦,但董介不光是想法偏激,他还很注重公平,所以我也不敢一口咬定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他对阿碰说要等到真正瞭解摩艾之后再来讨厌他们,那应该只是随口说说的,但也不能排除这才是他的真心话。万一董介真的说要加入摩艾,我也不能反对,到时真的只能一笑置之了。



收到『我也会笑死的』的简讯之后,我决定换个地方。继续在这里盯著工作人员想必不会有什么收获。



等到又有另一个女生来换班之后,我才站起来走向大礼堂。



交流会举办在人少的周末,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移动。若是在近距离碰到人,我只能信任董介帮我设计的乔装了,但是在人少的情况下,我就能轻易地从远方发现摩艾相关的熟人,因为我可以从发型服装等各种线索认出对方,但我自己的打扮和平时不同,所以不容易被认出来。



我走到看得见门口的地方,那里有几个穿著西装和套装的男女,很有可能是社会人士或大四生,所以我没有接近门口,而是继续走过去。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大学的咖啡厅,我决定把这里当成下一个据点。我走进周末仍然为了学生开门营业的咖啡厅,里面冷气颇强,客人也不少,幸好窗边还有位置。从这里没办法直接看到大礼堂入口,但是可以看到通往大礼堂的T字路口。此外,如同我所期望的,店里坐著四位应该是来参加活动的女性。



我点了咖啡,坐到窗边,一边瞄向窗外一边翻开书本。耳朵仔细听著后方隔一桌的女孩们积极上进的闲聊内容。



我本以为无论再怎么上进、再怎么有理想,闲聊毕竟是闲聊,可是她们却提到了对我们而言很有意义的内容。



「喔……我老是在想,天是怎么培养出那么坚定的自信心啊?」



天?是阿天吗?



她们说的应该就是写部落格的那个人吧。能听到摩艾成员的情报真是太幸运了。



我故作随意地转头确认,打扮得体的四个女孩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不过其中一个人提到四年级的阿天却不加上尊称,可见她也是大四生。



「是靠著服装吗?会不会是天生的啊?」



「如果是天生的,就算不用装帅也会有自信吧。」



「说得也是。看他被阿广训话的时候那副皮皮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后天养成的。」



「他是那么努力的人吗?我只觉得他像一只偷懒的蟋蟀。」



其中一人说出了有趣的比喻。



「那不是跟阿广这只蚁后很相配吗?」



「那家伙一定会饿死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看来阿天是个常被取笑、也很讨大家欢心的人物。之所以说他讨人欢心,光看大家茶余饭后会聊到他就知道了。



此外,原来阿广是蚁后啊。



「就算很相配,也不能把阿广交给那种人。」



这人虽然出言反对,话中却没有敌意。



「阿广感觉更适合穿著高级西装、留著胡髭的帅大叔,这样才能把傲视群雄的阿广心中的小女人引出来嘛。」



「那是你自己的喜好吧?」



众人又笑了。我本来觉得与其听这种无聊对话还不如多用眼观察,但从结果来看,还好我没有这么做。



其中一位个性比较正经的女孩此时换了话题。



「我们不去盯著学弟妹真的可以吗?」



「干么自己批评自己啊?阿天也说过,如果太忙的话不去也没关系。」



「阿哈哈,我们才不忙咧。」



吐槽得很对。



「也对,那我们该回去了吧。」



「我们就为了蚁后和巢穴努力工作吧。蟋蟀的事就别管了。」



「真无情啊。」



那个人应该是负责吐槽的。



「我才懒得理那种为了泡大姐姐而参加交流会的人。」



「对了,上次带回去的那个大姐姐怎么了?」



「听说没再见面了。」



「搞什么嘛。」



「又拋弃了一个啊。」



「根据我的统计,有自信的男人多半喜新厌旧,又不爱惜自己拥有的东西。」



「唉,如果是天生的那就没救了。我们该走了。」



一个女孩先站了起来,旁边跟著传出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接著是椅脚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不久之后,我从窗内看见了那四人走向通往大礼堂的T字路口。



我一边望著那四人,一边感叹自己竟然碰到这么多好运的事。



如果是平时,我听到别人在聊天只会戴起耳机用音乐盖掉声音,但是有四个摩艾成员来到咖啡厅,附近座位刚好都是空的,还碰巧听到她们提起阿天这个人,巧合得就像计画好的,让我不禁又惊又喜。这真的不是我计画好的,纯粹是运气好。



真是没想到。我听到的只是一些小事,但是说不定能由此发现让摩艾受到大众围剿的契机。



我透过无度数眼镜看著桌上的木纹思考著。摩艾的管理阶层中竟然有人藉摩艾的活动来满足自己的性欲,在我们看来真是可怕的事,但这或许是个好筹码。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有人把交流会当成联谊会,把邀请来的社会人士当成猎物,而且玩完就把人家甩掉,只要找到证据,必定可以在校内制造出反对声浪。如果那人只是小喽啰还成不了事,幸运的是这个叫阿天的人是四年级的,而且身处组织核心,这条路一定行得通。



问题就是要怎么找到证据。若能亲眼看到真相就好了,但我和董介只有两个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监控。那乾脆去找被阿天拋弃的大姐姐吧,可是那个人一定不会再来参加交流会,我们也不方便随便打听她的身分。



最妥当的方法就是拿到阿天本人的邮件或发言。但是要怎么做呢?



我的心神全都集中于思考。



所以我对窗外的注意力松懈了下来。



我没有发现,一个和我互相认识的人已经来到附近。



突如其来的敲窗声,让我顿时竖起了全身寒毛。



抬眼一看,前方站著一个人,但是我一时之间认不出那人是谁,等到认出来之后才开始紧张。



我猛吸一口气,还呛到了自己。



穿著T恤牛仔裤的他没有发现我的震惊,但他就算发现了大概也不在乎吧。他好像打过照面就满意了,露出了可以形容为超脱的温柔微笑,对我挥挥手,便走向大礼堂的反方向。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呆了好几秒,不确定他刚刚是不是真的出现过。能证明此事的证据只有我的心悸。



说不定幸运的巧合必须用另一件事的不巧来交换吧。



等到我的身心都平静下来以后,我喝了一口咖啡,按著胸口深呼吸。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吓死我了。我在此之前也曾看到他,但我们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面对面了?还好他没有走进咖啡厅来找我说话。



可是他究竟在这里做什么?照理来说他应该三月就从研究所毕业了,难道他延毕了?



该不会是毕业之后还继续来大学参加摩艾的活动吧?仔细想想,他确实是这种人。



那位姓胁坂的学长一向不在乎面子和名声,是个活得随心所欲的麻烦人物。



至少我对从旁观察著摩艾的他一直有著这种印象。



那是我们大一时的事。胁坂对秋好这个人很感兴趣,虽然没有热情到加入社团,但他一直注意著摩艾,有时还会从旁提供建议,也经常帮摩艾做宣传。



所以说,摩艾后来会变成这样,他也算是推波助澜的人。摩艾并不是他亲手毁掉的,但我对于胁坂这个人的厌恶不下于现在经营摩艾的那些人。我理智上明白这不是他的错,但理智和情感向来都是不同步的。



话说回来,我都打扮成这样了,亏他还认得出来。搞不好乔装的效果根本没有我想像得那么好。



我提高戒备,又点了一杯咖啡撑完一场会议的时间,终于等到董介的简讯。



『结束了,等一下是最后一场。我已经很累了,阿碰几乎成了行尸走肉。我打算结束后带她去喝一杯,就在那里会合吧。』



『OK。我会把阿碰的份带过去。希望你能搜集到阿天的情报,听说他和一些社会人士之间有些不好的传闻。』



『瞭解,我等一下就去他那组。』



收到简讯之后,我起身离席。这是今天最后一次搜集情报的机会,我准备走近一点,在会场周遭闲晃,在会议结束之前离开。



我把咖啡杯和托盘放到回收处,对致谢的店员点个头就走出店外。我在这间咖啡厅从中午待到傍晚,此时阳光减弱了很多,风也变冷了。



我走向T字路口。有几个社会人士和学生从大礼堂走出来,可能是工作或打工的时间到了。还在懊恼被胁坂撞见的我眼神消沉地走著,希望能听到人们的对话而不被发现。



我刻意低头不看别人。



垂下视线之时,我突然想到自己这三年都是这么过的,唯独在那短短几个月的期间有一位光明得足以照亮我的朋友。自从那个朋友消失之后,我就像是扼杀了自我一样低调地活著。扼杀一词或许稍嫌夸张了。



后来我身边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董介一个,这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重视公平的董介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虽然我只是在二年级打工时经常跟他排在同一时段,他却非常照顾我。几个月以后我们两人都辞了那里的工作,但我们仍然保持往来,如今还成了共犯。



仔细想想,董介的朋友那么多,我却害他把宝贵的周末都耗在这个地方,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想或许应该找个时间再确认一下他的意愿比较好。



这时我的脚步已经走到T字路口。



我注意到有一群人热热闹闹地从会场的方向过来,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去。



要说是好运或坏运嘛,这次应该两者皆是吧。



就在那里。



只要差一点,只要我抬起视线的时机再早一点点,我们可能就会对上视线了。



那人和身边的一伙人看到我的时候,我正从T字路口折回原先的路。



我愕然地停下脚步。



真是学不乖啊,我又粗心大意了。



我后来才知道,董介早已惊慌地传简讯到我口袋里的手机。



『大头目要出来啰。』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那人,我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



我全身发凉,到处冒起鸡皮疙瘩,背上流出冷汗,拳头无意识地握紧,力道大得足以留下指甲痕,甚至有些想吐。



大脑好不容易才跟上反应,开始陷入混乱。我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感情。接著我才明白,原来我对阿天的感觉、刚才对胁坂的感觉都是假的。



这才是真正的厌恶。



我终于懂了。这两年我可以过得这么冷静,可以对摩艾的作为视而不见,只是因为我刻意对他们视若无睹。



从我们手上抢走摩艾的罪魁祸首就在我后方几公尺。



意识到那人是真实地存在著,我这份情绪才开始变得真实。



那家伙就是掌控摩艾的人,对我和董介而言等于是最终魔王。支持舍弃理想、变得扭曲的摩艾,并经营著如此摩艾的人物。被称为阿广的社团代表。



我再度冒出鸡皮疙瘩。在这么近的距离,我大可直接冲过去抓住对方的肩膀痛骂,但我不能这样做,摩艾变质带给我的痛苦可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就能排解的。



继续呆立很容易引人注意。毕竟对方也认识我。



我勉强收起对阿广的情绪,拖著沉重的脚步走向和他们不同的方向。我横越了通往会场的路,回到第一个据点的长椅。我现在需要调整一下心情。



我听著一个戴眼镜、看起来很正经的工作人员对我鞠躬说著「辛苦了」,瘫坐在长椅上。



我良久坐在那里不动。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离大礼堂很近,如果阿广回来可能会看见我,更重要的是我已经被自己的情绪折磨得几近虚脱。



结果我没有继续调查,只是在原地休息,等到心跳缓和到正常的节奏之后就离开了学校。



我在董介家附近的圣马可咖啡里打发时间,等到讨论会结束了一个小时之后才收到联络。



董介报告说,结束之后就要和阿碰去开慰劳会,还附上了居酒屋的地址。地点和我第一次见到阿碰的咖啡厅很近,所以离阿碰家也很近。我想著「理当如此」,正要起身时,又收到一封简讯。



『就穿著那身打扮过来吧~(笑)』



我就算想换衣服也没地方换,但我还是先把帽子、眼镜、围巾收进我的托特包里,才走出店外。



今天我没骑脚踏车,所以就搭电车过去,又走了十分钟,才到达那间居酒屋。这是有很多半开放小包厢的连锁居酒屋,我和董介也去过其他分店几次。大学生在选择店家时,最重要的考量之一就是瞭解菜单上的价位。



我走进店里,报上董介的名字,店员立刻帮我带位。撑著脸颊、一副倦容的阿碰先看到了穿著外套提著托特包、打扮比先前正常许多的我。



「啊,枫学长。辛苦了。瞧你这身打扮,你刚刚是去约会吗?挺帅的嘛。」



阿碰是在疲倦时喝酒,脸已经有些红了。



「辛苦啦。喔,你穿得很正式嘛。」



「这样哪里正式了?你们今天是去参加交流会吧?辛苦你们了。」



我们早就说好要瞒著阿碰,所以我小心地选择措辞。这是四人座,董介和阿碰相对而坐,我便坐到董介的身边。



「今天怎么样啊?」



和平时不一样、穿著很正式的白衬衫的阿碰转动和脸颊一样红的脖子,用力摇著头说:



「累死人了!」



她的话中带有情绪。



「真的有够累的!求职活动都是这样的吗?我没办法啦!这样下去我一定撑不到四年级的!」



「今天真的很辛苦,还要一直发表意见。」



「摩艾那些人真的很讨厌耶!我发表意见之后,他们竟然问我『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应该轮到他们回应吧!」



阿碰比我想像的更醉,她一口喝光了像是Highball的饮料。还好店里够吵,一个女孩的酒后怒吼还不至于引起旁人侧目。



「还有喔,枫学长你也来评评理……啊,你先点东西吧。」



正在气头上还是一样贴心的阿碰劝道,我便向笑咪咪地等在一旁的男店员点了中杯生啤酒。啤酒很快就送上桌了,我们同声高喊乾杯,喝了一些,我才对阿碰说「你继续说吧」,她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回答「对对」,又接著继续说。她真的很懂和年长者相处的技巧。



「我要说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被阿碰指著的董介一脸无辜地歪著头。



「这个人竟然跟摩艾那群人聊得很开心!都是因为学长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害得站在旁边的我也得加入话题,还说什么要来帮我,根本不是嘛!」



「人家问我意见,我当然要回答,自然而然就聊开了嘛。你说对吧,枫?」



我又不在场,问我也没有用。不过董介确实是个健谈又善于交际的人,就算双方立场不同,他也能跟对方聊得很愉快。



「才不是这样咧,董介学长一直跟他们聊一些积极上进的话题,像是如何维持乡村的劳动力、核能发电的经济效益之类的。快把我喜欢的那个敷衍随便的学长还来!」



听到学妹的埋怨,董介愉快地笑了。他们平时一定也是这样相处的。话说回来,董介在卡拉OK店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哪里上进了?我偶尔也会想想这些问题嘛。对吧,枫?」



「我说董介,你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很上进。」



「就是嘛!唉,董介学长已经被他们传染了,很快就会加入摩艾了。」



阿碰忧愁地叹道,董介用稍强的语气反驳「我才不会加入他们」。



「要是加入他们,我就得变得更正经了。」



其实没必要解释这么多。我知道董介就是这种个性,但我觉得理由不只是这样。



「身为一个讨厌摩艾的人,你觉得他们的交流会怎么样?」



我试著刺探他的真心话。董介盘起双臂、噘起嘴巴,装出沉思的模样。他做这种表情一点都不可爱。



「说真的吗?」



「嗯嗯,说真的。」



「唔……」董介像是在斟酌用词。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你的原则很明确,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去参加这种活动也无妨。」



「董介学长的原则一直都很明确啊!」



阿碰一边用筷子切著刚送上来的煎蛋卷,回答了一句没有深意的话。



「原则明确?怎么说?」



「譬如说,如果你可以不管这是不是交流会,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参加也无妨。」



「喔……」



为了不让阿碰发觉我和摩艾的恩怨,我只是淡淡地附和。董介大概也知道我的想法,所以彷佛没听到似地继续说:



「真正为了求职而来攀门路的人比我想像的多,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很认真,在休息时间会加倍认真地去找社会人士说话。会中规定不能在讨论之中透露公司的名字,只能说是哪个业界,交换名片也只能在休息时间,但是说穿了,对自己的外表有自信的女生,在讨论时其实只要静静盯著自己有兴趣的社会人士就行了。」



「我讨厌这种人。」



这时我发现阿碰已经把煎蛋卷分成三人份。我向她道谢,她便回答「等到有费力的工作再交给学长你们吧」。她真的很会说话。



「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我觉得对于目的明确的人来说,有这种交流会还挺不错的。」



「很像你会有的想法。」



他就是有办法把理智和情绪分开。



「这只是我的意见啦。但是就像阿碰说过的,那样并不是在『成为自己』,有些人会对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活动很反感。我想阿碰就是因此才会那么疲劳。」



「我才搞不懂为什么原本那么讨厌摩艾的董介学长能待得那么开心咧。」



「我哪有开心?」



董介朝我瞄了一眼,然后喃喃说著「只不过是稍微对他们改观罢了」。我从董介的态度就能看出这点,所以我很高兴他没有试图隐瞒。



「先不管加入摩艾的都是怎样的人,至少干部是真的很用心地在筹备。虽然干部那群人一副积极进取的样子让人很看不顺眼,但是能搞出一个像样的求职交流会可不是容易的事,他们毕竟是即将出社会的大四生,虽然让人看不顺眼,但确实很有能力。」



董介这种极富建设性的意见让我颇能认同。



「不过啊,这种事情让大学的求职辅导处去做就行了,我实在不喜欢耍这种小花招来制造认识社会人士的机会,摩艾没必要做这种事。而且说是讨论会,其实只是听社会人士得意洋洋地在那边炫耀罢了。」



「有个大叔说假日还得去公司指导没用的属下真是笑死人了,我听了真想宰了他。」



「喔?还有这种人啊?」



我被阿碰的辛辣发言给逗笑了,我也很庆幸董介依然不赞同摩艾的做法。



「这样至少让你看清了哪间公司不该进去嘛,而且你不是也拿到有兴趣的公司的名片了吗?」



「是啊。我看看……」



阿碰摸索著胸前的口袋。用左手似乎不好拿,她摸了半天,还扯紧了领子,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就是他。高崎博文。是个长得很高的帅哥,一看就是人生胜利组,真让人火大。」



「我可以理解。」



「人家明明是个好人,是董介学长太小心眼了,见不得人家好。」



看到阿碰今天有所收获真是太好了,我们是为了自己的计画才劝她去参加交流会,如果她只是白白去受折磨就太可怜了。



我悄悄地叹了气。这次的作战计画在没有重大失败的情况下落幕了,至于今后的计画,等解散之后再去董介家讨论吧。我一边想一边把煎蛋卷配著萝卜泥吃下,这时阿碰说出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



「对了,董介学长不是也跟人交换了联络方式吗?」



「喔,对啊,跟阿天。」



「真的吗?」



我惊讶地问道,董介朝我用力地眨眼,他大概是在使眼色吧。



「董介,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进摩艾吧?」



「我也这么觉得。」



董介缩著肩膀摇头说:



「才没有。我有几次跟他分在同一个小组,大概是在阿碰拿到名片的时候,他正好跟我聊到他也被我那间公司录取了,但他后来决定去其他公司,只好婉拒了,然后他就邀我改天一起去喝酒,还问了我的联络方式。」



意思是他们还会再见面啰?



「枫学长,轻浮的人一定都有相同的波长啦,我们还是认真地过日子吧。」



我被阿碰的话逗笑了,但我也感觉到指尖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栗。



此时我没空确认这战栗的来源,因为阿碰提议别再讨论这些扫兴的事,我若是再紧抓著摩艾的话题就太不自然了,所以我们转换心情,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喝喝酒、吃吃重口味的料理。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店内依然热闹滚滚,即使笑声和玻璃杯摔破的声音吵闹不已,阿碰还是趴在桌上不动。她已经喝了不少,而且她今天真的太累了。



「真的辛苦你们了。」



我举起柠檬沙瓦,在上过厕所之后换到阿碰旁边的董介也举杯和我的杯子相碰。



「交给你这么辛苦的任务真的很抱歉。如果阿碰在求职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会尽力协助。」



「那还真叫人高兴,但你不用顾虑这么多啦,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可以高枕无忧地看学弟妹的热闹。」



「好说好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你有办法跟阿天混得那么熟,还交换了联络方式,真是太厉害了。」



如果不是董介,我一定没办法这么快就攀上这条线。



「没有啦,我只是依照你在简讯里的要求刻意接近他,而且真正积极的人是他。那家伙真是个装熟大王耶。他主动问我联络方式的时候,我还被吓到了,所以就立刻说我不打算加入摩艾,他表示很遗憾,但还是跟我交换了联络方式。枫,你应该很怕那种人吧?」



「嗯,他跟我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董介一副很瞭解我的样子,笑著说「我就知道」。



「那家伙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对了,我还没跟董介说呢。于是我把白天在咖啡厅听到的对话从头到尾告诉了董介。



说完以后,董介喃喃说著「这样啊」。



「你在交流会上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唔……说得直接点,至少我没看到他摸哪个女人的胸部。」



「如果摩艾的干部里有这种人,我们就用不著认真作战了。」



「说得也是。不过他和一些似乎很常来的大姐姐确实很要好,和不认识的人也会一直聊天拉关系,如果他是怀著那种心思,会这么积极就不足以为奇了。他这个人活泼得恰到好处,也帅得恰到好处,没有帅到很夸张的地步。」



我知道董介想说的是像他这种人会很受欢迎。



「你似乎很讨厌他?」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任务,我真不想接近他。」



我自认不是完全瞭解董介,所以没再多问,只说「真的辛苦你了」。



「让你这么辛苦真是对不起,但我还想谈谈今后的计画,可以吗?」



「说吧,老大。」



「嗯,为了省事,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要用这件事引发大众抨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逮住他失言的时候,或是现场目击。所以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做,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跟他打好关系。」



「理应如此。你说『我们』,意思是他不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毕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而且我在里面的时候他还没加入。」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加入的,如果他是为了联谊、为了满足性欲而加入摩艾,如果像他这种人都可以担任干部,那他的存在正代表著摩艾的扭曲。



「那我就先把他约出来喝酒吧。啊,如果他邀我去联谊,我为了达成任务一定要出席,到时你可别让她知道喔。」



董介用拇指指著阿碰,我感觉他还怀著其他理由,但我不想深究。我仔细观察阿碰,她正发出微微的打呼声。



「我不会让她知道你想追她的。」



「别胡说。」



董介瞄了阿碰一眼,用格外认真的语气小声地制止,我听了不禁露出慈祥的微笑。我们两人年龄相同,说慈祥似乎怪怪的。



「对了,你遇到他们的头头了吗?」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笑容就淡化许多,董介一定也注意到了。



「嗯,看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该这样问?」



「没关系。唔……」



我回想著当时的状况,然后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我的心情。



「我觉得……非得抢回来不可。不只是摩艾,更重要的是要抢回我们的理想。」



「这样啊。」



「嗯。」



「难得你会说出这么热血又浪漫的发言。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我对著可靠的好友由衷说出「谢谢」,但董介却推托地回答「别跟我这么客套,我受不了」。



后来我们拋开今天的任务,放松地喝了一个小时左右。



「差不多该送阿碰回家了吧。你可以到我家换衣服……啊,如果你喜欢的话,衣服可以借给你。」



「我只想尽快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你,所以就去你家吧。」



「什么嘛,阿碰不是说你穿这样像是去约会吗?你可以用这个装扮去找下一个女友啊……啊,难道你还想著之前打工的同事……」



「我又不是你,才不会咧。好了,快把阿碰叫起来吧。」



我这么一说,董介就去叫阿碰,叫了几声她还不起来。董介戳戳她的肩膀,她才吃惊地浑身一抖,抬起了红通通的额头。



「要回家啰。」



「喔……」



睡得迷迷糊糊的阿碰就交给董介了,我负责去结帐。



我们把阿碰送回家之后,又去了董介的家,本来要在他家续摊的,结果我们两人都不知不觉地在地上睡著了。



我梦见了一年多以前交往过的打工同事,不知为何还梦见了阿碰。



对了,阿碰是从何时开始称呼我为枫学长的呢?



早上起来时,我没来由地想著这个问题。







秋好从楼梯走下来,看到走廊上的我,就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我这楼层,和原本走在一起的女孩道别,等她离开之后,秋好才说了声「嗨」,站在我的面前。



「辛苦啦,枫。难得你会跑到这个地方。」



「辛苦了。我刚才去上面的教授办公室交报告。」



「喔,这样啊。你等一下还有课吗?」



「没有,我准备回家了。你呢?」



「我也没课了,等一下还约了人。啊,对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怎么这么突然?」



我几乎没看过秋好跟谁相处得很愉快,也没听说过她跟谁相约。此外,我完全不懂为什么她明明约了人却还邀我一起吃饭。



「我等一下要去见一个对摩艾有兴趣的人。刚才跟我在一起的是我们的老师,有一天她提到摩艾的事,班上有个同学听了之后很感兴趣,所以我们约好今天见面谈谈,你最好也能去见见她。啊,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



我没有其他事要做,而且我只是不擅交际,还不至于排斥和别人往来。但我有一件事很在意。



「你是要给她考试吗?加入秘密组织的考试。」



「没那么夸张啦,我们又不是共济会,入会不需要特别筛选啦。」



说完她就笑了起来。



就算没这么严格,至少也是类似面试吧。听了秋好接下来说的话,我更是确定。



「啊,可是如果她决定加入,然后你才发现不喜欢她,那就麻烦了。我很少有讨厌的人,我怕生的感应器已经坏了。」



「原来只是坏了啊,我还以为你本来就没有那种配备咧。」



「什么啦!」



秋好笑著拍拍我的肩膀,加上一句「怕生算是哪门子的能力啊」。



不用说,此时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将来谁会离去,谁会扭曲,谁会战斗。



此时的摩艾还怀著纯粹的理想。



那天我答应秋好的邀约,和她去附近的家庭餐厅见那位准备加入摩艾的女孩。跟她见面谈过之后,我对她的印象是「另一型的人」。我本来以为想加入摩艾的一定不是正常人,很担心像秋好这样的白目人又要增加了,结果她却是和秋好截然不同的类型。



她叫寻木米亚,母亲是义大利人,单眼皮,薄嘴唇,看起来冷冰冰的,从表情和气质可以明显看出她和秋好是不一样的人。她一样是坚定朝著自己的目标迈进,但她走向目标的途径却和秋好不一样。



「我现在正在钻研宗教和经济,我很想知道世界是以怎样的结构来运作、由哪些人来推动的。」



寻木一边喝著柠檬茶,一边静静地说起自己的想法。看得出来她是一个追寻道理的人,而她口中的道理和秋好口中的理想是类似的东西。秋好兴致盎然地听著和自己不同类的寻木说话,不久之后,寻木就成了摩艾的第三位成员。



要说是水坝溃堤也不太对,这应该算是好的发展,总之摩艾打开了门户,不再只有两个人,所以就算想要停留在原地也不可能了。



接下来三个人变成四个人,四个人又变成五个人,已经可以向学校申请成立社团了。



秋好为此非常高兴,但她也说了这样的话:



「我是发起人,所以由我出面申请,不过摩艾也属于枫、属于每个人,如果有谁对某些事有不同意见随时可以说出来,我想要找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



这就是秋好的理想。



没人想到摩艾后来会变得那么堕落,对理想也不再追求了。



这是董介去参加交流会大约两年半之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