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做法有两种(1 / 2)
1
在香屋步看来,平稳之国是强大的组织。
三大组织之一,仅次于PORT,是架见崎的NO.2。香屋来到架见崎时,听过这样的说明。
就是说这个组织很富裕,不会像许多弱小组织那样挨饿。逢战必胜,进而更加富足,理所当然一样不断成长。
——所以吧,不擅长应对这种逆境也没办法。
八月五日,平稳之国出现食物危机的第五天,组织里已经出现了希望和世创部开战的声音。
空腹感会立刻发挥作用。只要一天,人便会感到饥饿。饥饿带来痛苦,而要化解这一痛苦,宁可战斗也只能去抢夺食物。而且如果只比较战斗力,与伊甸汇合后的平稳远超过世创部。想法自然会倾向于靠暴力解决问题。
“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
秋穗说道。
地点依旧是教堂里的一间屋子。香屋和秋穗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靠闲聊打发时间。听到她发问,香屋回答:
“平稳无法主动宣战,因为莉莉的话语必须是不可违背的。但如果不战斗,组织里的不满会越积越多,估计愤怒的矛头快要指向部队会长了。”
遗憾的是,香屋也是部队会长之一。被称为圣骑士的部队会长们基本上拥有强大的战斗力。可以靠战斗解决问题,而能战斗的人却不行动,自然会被怨恨。
“我呢?”
秋穗说着指向自己的脸。
“你也一样啊。代言者在这个组织里地位相当高。”
“这我可是非常讨厌。”
“我懂,我也非常讨厌。”
可是也没办法,Toma发动攻击从内部瓦解平稳之国,其效果非常明显。
身旁的秋穗朝这边转头。
“要不,干脆和世创部打一架吧。”
“你认真的?”
“我也饿着肚子呢。今天就只吃了一份没多少干货的蔬菜炖肉,全是汤水。”
“幸亏水没有受到攻击呀。”
“不过水不是完全没有卡路里吗。有价值吗?”
“没有水人会死吧。虽然光靠水还不够。”
所以那部动画的标题叫做“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在主人公Water的身旁,还有Biscuit。
——不,这种事无所谓了。
香屋自己也已经饿着肚子。饿肚子时思维迟钝。没油的车跑不起来,没有能量的脑子也没法运转,道理非常简单。
香屋继续说:
“今天Simon也在开会,内容蠢死了。说是反正有人要被怨恨,不如自己决定要怨恨谁。他们正一本正经地讨论散布谣言,说尤里藏了大量食物。脑子有病。”
“哎,也有说服力吧。感觉尤里不会和我们一样饿肚子。”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在组织内制造敌人吧?”
尤里已经把自身所属的公会改名为“平稳之国第八部队”。于是,名目上伊甸那个组织已经消失了。
平稳的普通市民们当然对尤里感到恐惧与厌恶,但意外的是,支持他的声音也不少。目前,只有他明确主张“和世创部战斗”。越是因为饥饿而痛苦,尤里的人气便会越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Simon才会考虑编造“尤里是独占食物的坏人”这种谣言,把众人的敌意聚集在他身上。
——话虽如此,无论传出怎样的流言,都不会有人正面挑衅尤里吧。
哪有人敢做那么可怕的事情——想到这里时,他听到敲门声。
“请进。”
开口回应后,门被打开,来的是月生。
“久等了。”
闻此,香屋形式上回答:
“不,哪里的事。”
不过,他的确已经迫不及待。和秋穗聊天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待月生过来。
“这是拜托我准备的东西。”
月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递出A3大小的纸。架见崎的地图上,月生细致地加上了标注。
接过那份地图后,香屋问:
“准确性有多高?”
“不好说呀,已经是十年前的记忆了。”
香屋想知道的,是“七月的架见崎”的情况。于是他拜托月生,在现在——八月的架见崎的地图上记下有区别的地方。
看过地图便发现,和八月相比,明显是七月的架见崎有更多建筑。准确来说是“还没有毁坏的建筑”。
——之前一直觉得奇怪。
架见崎有很多毁坏的建筑。每次循环,被破坏的建筑应该恢复原状才对,那么为什么?如果假定“架见崎的游戏从一月开始持续到现在”,就想到一种推测。
从一月开始,每次游戏分出胜负,时间便推移到下一个月。也就是说唯独出现胜者的时候时间不会回到月初,而是进入下一个月。换句话说,会不会唯独每个月最后一次循环出现的损害会延续到下一个月呢?
盯着地图,香屋嘟囔道:
“现在归平稳所有的土地上,还有另一家超市。”
“是的,规模还不小。”
那处旧址现在仍能找到,不过已经严重毁损,找不到像样的物资。但按照月生的记录,那里在七月的架见崎还是重要的食物来源。
香屋从地图上抬头。
“如果这里没被毁掉,食物的问题就能有不小的改善呀。”
“估计是吧。”
“如果您回到七月,能守住超市吗?”
“不确定,不过应该没问题。”
“那么,就以这个为目标吧。”
香屋步的这张牌,Toma或是尤里一定不知道。
“七月的架见崎的奖品”被搁置至今,如今成了一张王牌。
——请给我活着的意义。
对于月生的这个愿望,青蛙——Aporia在找到答案后会立刻提供给他。
那么,如果月生“活着的意义”在七月,将发生什么事情?比如说,假如月生活着的意义是“拯救在七月没能救到的恋人”。青蛙必须立刻把“七月的架见崎”交给月生。恐怕八月的架见崎会停止,而七月的架见崎重新启动。也就是说,只要月生用他自身“活着的意义”做理由,就能做到类似时间旅行的事情。
对于食物问题,香屋早早放弃了通过Toma准备好的路线来解决。
就是说,他放弃了通过“能力争夺战”来创造食物,取而代之想到的,便是这个。
如果把月生送到七月,就能改变架见崎的过去,于是本来毁坏的超市会复原,新的食物也会出现——或许是这样。
香屋注视着月生宣告:
“那么,为了我们能填饱肚子,您去寻找活着的意义吧。”
说出口后,便发觉这话非常过分。
但月生似乎毫不在意,他微笑着说:“好的,我尽力。”
*
圣骑士之一Ewin在思考。
——Simon靠不住。
他有个坏习惯,太过追求理想,追求圣女莉莉这一理想。
所以Ewin只好造访某名圣骑士。
那个名叫雪彦的怪人不知为什么生活在墙壁塌了一半的民宅。所以Ewin站在路边,就能和待在室内的雪彦面对面说话。
“食物库的事,你怎么看?”
听到Ewin发问,雪彦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这个男的原本就几乎没什么表情。他毫不害怕地待在崩塌的墙壁对面,抱起一边膝盖坐在铺草席的物资里,眯着眼睛向Ewin确认:
“是看守的事情吗?”
“没错。其他还能有什么事。”
“Simon的想法不现实。”
“太好了,我也这么想。”
雪彦虽然是怪人,但思维正常。
现在,平稳之国把剩下的食物聚集在一处,分配给众人。为了方便配给,人员和食物大半都聚在公会本部,而容纳食物的建筑自然开始被人称为“食物库”。
当然,Ewin觉得应该派人看守食物库。
但是Simon坚持不设看守。他的看法是“如果派人看守,就是怀疑同伴。圣女绝不会怀疑同伴。”
哎,他的主张是能理解,但不现实。
肚子饿了,又知道哪里有食物。
那么,无论谁都会想到对食物动手。由于一时起意也会发生盗窃,被人发现后便会出现私刑。那才更不像“圣女的组织”。
Ewin越过民宅崩塌的墙壁,在那面墙边坐下继续说:
“这就类似于给自行车上锁。为了维护秩序,需要最低限度的自卫措施。在现在的平稳,需要有人看守食物库。”
“所以呢?”
“如果圣女大人不给指示也没办法,只能由我们自发看守。但没法一个人一直守在那里,最好有人换班。”
“意思是我也去吗?”
“我的建议是我和你,还有Hololo,这三个人换班。”
“你没有权力命令我。”
Ewin叹了口气。——雪彦的思维基本上正常,但明显是怪人。看来他排除了自身的想法,以完全遵从命令系统为美德。
尽管如此,Ewin还是耐着性子尝试说服:
“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我们是同伴吧?”
“我不会使用同伴这个词。我和你是属于相同组织的一员。”
“随便怎么说了,来帮忙吧。”
“做不到。没有必须让我来的理由。”
“我们组织里,你是最强的。”
“没必要让最强的人来。”
“理解一下啊,用排除法,没有其他人能拜托了。”
“绵津见呢?”
“那家伙脑子太钝啊,差不多赞同Simon的想法。”
能用到“差不多”这种词来描述,就说明绵津见不太行,思想不上不下,不够分明。
这样的话对雪彦来说没有意义——尽管心里这么想,Ewin还是继续说:
“你想想嘛,圣骑士里面还算正经的也就我和Hololo了,要是你不加入我们,圣骑士就没法正常发挥作用。”
“如果是莉莉说的话,我会听从。或者,如果是组织全体的意向也可以。”
完全谈不拢。
“行吧,看守的事就算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新的第八部队——就是尤里有私藏食物的嫌疑,所以决定去调查。”
雪彦的表情果然没有变化。
他也不点头,只是冷淡地盯着这边说:
“是谁的指示?”
“指示来自Simon,不过接下来要向莉莉征得同意。”
“那就等莉莉同意再说。”
“如果莉莉同意,就算对手是尤里你也会战斗吗?”
“我会尽自己的职责,与对手是谁无关。”
“太好了。不过也不是突然就会打起来。最近找个时间,一起去拜访那位王者吧。”
如果在尤里那里找到食物,眼下的情况算是能有所改变。
有一千顿饭的量就足够了。无论程度如何,只要圣骑士的行动能让食物问题有所改善,这个组织便能恢复原有的秩序吧。哪怕只是暂时恢复也好。
问题在于,对方是尤里。
在Ewin看来,也觉得那个男人可怕。如果是自己,实在提不起造访尤里的念头。
*
月生的事情总结起来是这样:
在七月的架见崎,有个名叫“Winpymare”的大型组织。他们由优秀的领导指挥,除公会本部外还有其他六支部队。在其中一支部队担任会长的,便是月生。
经过激烈的战斗,Winpymare终于打倒其他所有组织,然后没过多久,Winpymare自身也灭亡了。只剩下把所有部队统合到公会本部结束游戏时,会长被同伴所杀。
除月生的部队以外,其他五支部队中有四支背叛,剩下一支部队的想法没人知道,因为他们的部队会长早早被叛徒之一杀死,所属公会随之消失。
——在架见崎,第二回合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月生如此表述。
——最后剩下的组织发生内乱。把组织分成不同部队后,这种事恐怕无法避免。
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特别悲伤,但有些像在困倦的午后课堂上朗读课本,听起来有些疲惫。
按月生的话来说,从那时起,他就几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因为在那之前,Winpymare一直气氛和睦,因为原本的领导很出色。月生说,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部队会长们会背叛。当然理论上能想到那种可能性,但还是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组织。
月生不愿意和过去的同伴们战斗,更何况对方不久之前还是同伴。就算自己毫不抵抗地被杀死也没什么。
但,月生活了下来。他队里的一名女性——乌拉用自己的命救了月生。
临死前,乌拉说:
“你要活下去。”
仅仅因为这句话,月生便没能死去。
他不停战斗,杀死以前的同伴们。
月生活到了最后,然后运营者向他询问:
“恭喜您成为架见崎的胜者。按照承诺,您可以提出任意一件想要的东西作为奖品。”
可是,月生没有想要的东西。
明明打算死去,可就连死的自由也被乌拉夺走。
——乌拉。既然你说让我活下去。
“请给我活着的意义。”
月生说出自己的愿望。
这便是七月的架见崎结束时的故事。
听过以后,香屋猛地皱起眉头。
他完全无法理解,总觉得心情好糟。
“那,活着的意义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听到这话,坐在旁边的秋穗看了过来。
“咦,什么意义?”
香屋也看着秋穗的脸继续说:
“就是那个叫乌拉的人说的话啊?乌拉小姐说‘你要活下去’,所以月生先生活着。”
对香屋而言,这就像小学一年级学的算数一样简单明了,然而秋穗无语地叹了口气。
“不是这么回事吧?”
“哪里不对?”
“该说是太没分量了。短短这一句话还不够,所以月生先生才会选择活着的意义当奖品吧?”
“可是,现在不是活着吗。”
实际上,月生没有死。
所以在旁人看来——或者对月生自身来说也是,哪怕乌拉的话再怎么微不足道,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也足以作为活着的意义,不是吗?
——况且,问题本身就很奇怪。
要是月生已经死了那还说得通,可他现在还活着,那么应该已经有了什么活着的意义才对,不然,因果关系就不成立。
可是,秋穗不肯接受。
“你活着的欲望从根本上强烈过头了。”
“是吗?但是大家都活着吧?”
“不对。感觉有什么想说的,但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心里真不痛快。”
秋穗发脾气似地朝月生瞪去,嘟囔道:“月生先生也说点什么啊。”
月生显得有些为难。
“或许如果没有死的理由,人就不会死吧。就算没有活着的理由也一样。”
他的话听起来事不关己,但香屋和他想法一致。
从本质上来讲,活着的意义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因为能活,所以活着。为什么光是这样还不够呢?
秋穗说:
“不管怎么说,按香屋的计划,月生先生‘活着的意义’必须在七月重来才能找到吧?”
“嗯。必须让Aporia相信是这样。”
所以,才会为难。香屋自己明明不重视活着的意义,却又必须为此思考。
月生轻轻摇头。
“我现在也会思考七月的事情啊。——为什么他们会背叛?如果能更加仔细观察,有没有可能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我经常这样回想。”
就是说,后悔。
这个词,感觉也能联系上某种模糊的“活着的意义”。
“那如果月生先生您能在七月重来,会想回到七月吗?”
听到香屋的问题,他苦涩地皱起眉头。
“这我不知道。”
“明明是您自己的事?”
“是的。我的确觉得后悔,但——”
月生欲言又止。
期间,香屋开始思考。
——明明是自己的事,却又不了解。
活着的意义。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这类似于最根本的愿望。需要能够自觉的方法。
终于,月生开口:
“说放弃是最相似的。我大概已经放弃相信自己活着还有价值了吧。”
不对。香屋心想。
这不可能。要说原因——为什么?
没法贴切地用语言表达。但。
“这不可能。”
香屋出声说道。
2
人从平稳之国消失了——走在大路上的Ewin有这样的感觉。
今天是这个循环开始后的第九天。
目前还没有出逃者出现。脱离平稳加入世创部的人员为零,也就是说人口没有变化。然而,路上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大家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因为肚子饿了。
Ewin自己当然也在挨饿,这比想象中更加难受。
一天也就一段饭,偶尔连一顿饭都吃不上,这便是平稳之国现在食物配给的情况。Ewin明白,这次的食物危机当然会给平稳之国带来很大打击,但她本以为对自己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原本她饭量就小,而且对吃没多大兴趣。
但实际体验后,便发现相当难熬。身体慢性能量不足,总是觉得饿。
起初,痛苦还在预想范围内。不知是不是身体习惯了,比起第一天和第二天,第三天感觉更轻松。但到了第五天、第六天,她感到精神上的痛苦一口气增加。
比起每天减少两顿饭,一顿饭的量不够多才更难受。一天只有宝贵的一顿饭,而那一顿却吃不饱肚子,吃完还是饿。不久后,心中的大半感情都变成了空腹带来的烦躁。虽然饿不死,但感觉这状态离饿死只剩最后一口气——简直是不断被拷打。
Ewin没报太大期待地朝走在旁边的雪彦问:
“你也觉得没东西吃难受吗?”
“我没有问题。”
“是说意志力强?”
“原本吃的就不多。”
“就算是这样,也有限度吧?”
话虽如此,雪彦的模样的确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虽然是自己自作主张的想象,但这个男人简直好像把节制当作生存的价值。
不管怎么说,大半部队都提出希望改善食物配给的情况。雪彦的部队也一样。就算他自己没问题,部下也坚持不住。
唯有一支部队例外。
第八部队,也就是尤里的部队。
唯独他诡异地保持沉默。所以,所有人都这样考虑:
——尤里肯定私藏了食物。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Ewin也觉得大概是这样。毕竟他是那个尤里,不可能苦苦挨饿——想到这里,Ewin告诫自己这样不对。
空腹让思维变得情绪化。这样的想法只是靠制造敌人来分散注意力,靠“平稳的某处存在食物”这种乐观的空想来欺骗自己。
恐怕这个组织的人有大半都处于类似情况,被空腹感侵蚀理性。现在,平稳之国并不冷静。
平稳之国第八部队位于架见崎站东边稍远的位置。
周围是宁静的高级住宅区,每户人家的房子都很大。但是,这片土地上没有超市或是便利店,能找到像样食材的设施只有一家意大利餐厅,如果不是想住大房子,没人会觉得这块地域有什么价值。
尤里盘踞的房屋在这片住宅区也显得格外大,外观也很特别,像是现代的美术馆。在那栋房子里,有一面墙整个是用玻璃做的,如果换成Ewin,决不会有住在这里的想法。
玄关的门铃听起来很拖拉,而且“到访尤里家时按下门铃”这一情况本身就让人觉得离奇。
很快门被打开,尤里出现在门口。他身穿轻便的长袖T恤,衣服是深蓝色,左胸口有个红色的心形记号。这男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唷,欢迎,是来玩的吗?”
被爽朗到瘆人的笑容迎接,Ewin皱起眉头。
“没错,是莉莉的指示,说让圣骑士之间增进感情。”
“这样啊。真是抱歉,让二位前辈特地过来。”
请进,他说着让两人进屋。
Ewin无奈——明明自己过来又说无奈也很奇妙,但总之她带着这种心情,和雪彦一起跟在尤里身后。
“在这儿生活看来不错啊。”
“只有房子还行呀。这次的食物问题让我也头疼。明明院子这么宽敞,要是能邀请你们来烧烤就好了。”
“连你也做不到吗?”
烧烤。
如果被邀请当然要拒绝,但Ewin不认为那个尤里会过上连烧烤都办不到的生活。
走廊窗外打进来的阳光明亮到碍眼。尤里一边沿走廊前进一边回答:
“既然是圣骑士,应该知道吧?我们这儿和其他部队没有区别。所有食材都上交给平稳的工会本部,然后接受配给。明明有二十七个人,却要靠七百顿饭撑过一个月。”
“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还听从容的嘛。”
“哪里的事。不过嘛,偶尔来客人时还是拿得出美味的红茶和饼干。”
打开走廊深处的门,能看到里面是宽敞的客厅。看来这栋房子里还有电,组合音响正在播放现代爵士乐。尤里请Ewin和雪彦在桌旁坐下。
尤里开口说:
“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想商量。”
他说话时,从房间更里面——厨房的方向走来一名女性。她规规矩矩地穿着西装,模样一本正经,简直就像从什么公共团体贴出的海报上剪下来的一样。Tallyho。Ewin也听过她得的名字。
在桌上,Tallyho摆下三人份的红茶。期间尤里继续说:
“不杀了紫吗?”
这句话并不让人吃惊,但和这间屋子、音乐、红茶和尤里平静的表情形成极大反差。
“为什么要杀?”
Ewin问道。
感觉尤里的眼神明显在说:真是个蠢问题。但他嘴上还是礼貌地回答:
“只要紫死了,世界和平创造部就只能向我们宣战,因为事情没法一笑而过。而如果开战,我们不会输。”
“你这话说的,简直好像自己是平稳的一员。”
“不是知道吗?我们从八天前已经是队友了。”
Ewin轻声咋舌。虽然不是对什么特定的目标,但她的确感到烦躁。
“那你就记住了,新人。我们不会杀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平稳之国属于莉莉,而莉莉是心地善良的圣女。”
尤里愉快地笑了。
“可是啊,前辈,这个圣女的组织却持有兵力。既然获得了战斗的能力,就说明那个神圣的东西也带着血腥味。”
“在架见崎这个地方,不是需要自卫吗?”
“你不会想说,平稳之国至今的战斗全部是自卫吧?”
“我们从没有因为莉莉的意思战斗。”
“这次也一样。你们只要擅自杀了紫就行。如果觉得事后处理起来麻烦,可以说成是自杀。”
“没人会相信。”
“世创部估计是不信吧,所以只能宣战。但生活在这个组织的人们会相信,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Ewin皱起眉头。——尤里说的话恐怕没错。
在缺乏食物的平稳,希望和世创部开战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每个人都憎恨那个组织,想从他们手里抢回食物。
如果紫死了,就会成为和世创部开战的火种。平稳的人们欢迎这种情况发生,却不想自己做坏人。事实不重要,对自己来说,把紫的死亡当成自杀更方便,所以会相信这种明显的慌话。
“尤里,为什么你想战斗?”
“因为现在开战完全对我们有利啊,没理由避战。”
“有理由。我们还不信任你。”
这是当然的,他没理由服从莉莉。只要内部还抱着尤里这个炸弹,平稳就没法和世创部打。
对话期间,Tallyho一度回到厨房,手里端着盛饼干的盘子回到客厅。看到放在桌上的盘子,Ewin差点忍不住伸手,于是苦笑。能把尤里拿出的食物放进嘴里可不正常,再饿也不行。
尤里无奈地摇头。
“这次,我向平稳之国交出了太多东西。用伊甸的大半领土换来的月生,以及这块领土上所剩无几的全部食材。此外,还有五十万点数。就这样,还是不被信任。”
“那是当然的。因为你是尤里。”
“好难过啊,明明我在架见崎也没做过太过分的事情。”
尤里说着笑了,完全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呢?Ewin想象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虽然不可能知道尤里的心境,但如果这个男的还有“因得不到信任而难过”这种正常人的心情——
总之,Ewin回到原来的话题。
“这几个循环里,架见崎的情况变化太大。老实说,我们还没跟上那个变化,所以没法立刻和Water开战。”
尤里喝了口红茶。
“那么开战前打算花时间做什么?”
“整理思路啊。定下方针,完善作战计划——这不是当然的吗?”
“是吗,我没有为这种事花过时间。”
“意思是不用考虑就完全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完全不考虑。不过我想想啊,时间再长也就是五分钟到十分钟。”
“所以你才不会被信任。”
因为走得太快,太超前了。
这是尤里的弱点。如果他真的完美无缺,便会更逼真地扮演一个凡人,能靠演技让周围看到他一同烦恼、一同受苦的模样。
仔细想想,这点Water更接近完美。虽然Ewin不喜欢,但Water能够灵活地切换天才和凡人的角色。
尤里说:
“圣骑士们的会议,今后我也会被叫去参加吧?”
“按规则会是这样,所以根本就不会开会。”
现在的圣骑士里,有两个无法信任的人。尤里,还有香屋步。所以全体会议毫无意义,目前是以Simon为中心的命令系统在暗中活动。
“真蠢啊。”
听到尤里的话,Ewin发自内心地点头。
“没错,确实蠢。”
现在的平稳,无法作为一个组织正常运作。世创部至少在外人看来还是团结一致的,真让人羡慕。
尤里再次把茶杯举到嘴边。
“我还不被信任这事吧,没办法。但这份红茶很棒。难得Tallyho给泡了茶,希望你们能尝尝呀。”
“我才不管,没法连你部下的心情都要照顾。”
“真可惜。”
“嗯?”
“Ewin,我对你评价还不错,但是有些正经过头了。如果是Water或者类人猿,肯定会喝茶。”
搞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看中自己的什么地方。Ewin皱起眉头,“啊?”地一声朝他瞪去。
开口说出正题的,是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雪彦。估计在很有耐心的雪彦看来,刚才的闲聊也太磨蹭了。
“今天我们来访是有缘由的。第八部队有私藏食物的嫌疑,我们想调查。”
尤里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件事,回答时并没有显得吃惊。
“第八部队听从公会本部的指示,已经上交所有食物,重新分配后得到的分量也没有出入。”
Ewin接着雪彦的话继续说:
“我们信不过,但又很难找到私藏食物的证据。所以——”
希望你们转移领土——Ewin打算这么说。
目前两人得到的指示是把第八部队赶出去,由Ewin自己的部队吸收这块领土。那样一来,就能提高用检索寻找食物的效率。
可她话还没说完,尤里便开口道:
“那就来证明我们的清白吧。”
“怎么证明?”
尤里站起身,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几枚饼干,说了句“来这边”然后迈开步子。
Ewin无奈地跟在他身后,雪彦则留在客厅,大概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来到走廊后,尤里打开右手边的门。那是个六叠大小的西式房间,昏暗的屋里只有一扇小窗,按原本的设计可能是用来当仓库。
屋子里有很多笼子,横向六个,纵向四个,摞在一起共二十四个笼子。单个笼子尺寸不是很大,可以轻松抱在手上,每个笼子里各有一只仓鼠——可能有几个空着,但总之大半笼子里都有。
尤里捏碎手里的饼干,喂给笼子里的仓鼠们。
“我们没理由私藏食物,理由就在你眼前。”
Ewin皱起眉头。
“要吃仓鼠吗?”
尤里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粘在指尖的饼干屑。
“只要从结论逆推就可以。Water想要抢夺平稳之国的食物,以此让这个组织从内部瓦解,就是说要让圣女莉莉这个偶像失去神性。所以不是获得任何能力都会被Water阻止。如果某种能力会让莉莉贬低自己,而且在旁人眼里显得悲惨,便会被Water排除在外。”
尤里说着,朝房间里唯一一扇小窗看去。
阳光从窗外打进来,照得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闪闪发亮。昏暗中的几束光,照亮了在更明亮的光线下看不到的东西。
Ewin催促道:
“笼子里的仓鼠,就是悲惨的能力?”
“这一只是Nickel。”
尤里再次捏碎饼干,放进笼子。一只仓鼠双手抱住那块碎饼干,用门牙刨着吃下。
“这一只是宵晴,那只是Paramici。——不是全员都能成为能力对象,不满足条件的,除我外还有四个人。”
这,就是说。
“你,把同伴,变成了这样?”
“现在,我们部队里有五个人和二十二只仓鼠。算起来,靠配给得到的七百餐食物还能有一点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