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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枪打出头鸟?(1 / 2)



周一,我比平常早到学校。也许是由于这阵子陪健太健行,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我宁愿被可爱的女孩子叫醒,可悲的是我居然一大早就想起那家伙的脸。



我悠哉地打著呵欠,往教室走过去,结果听见里面传出颇有意思的对话。



「欸欸,说嘛,我们是同学吧?为什么像你这种人,最近会和千岁他们混在一起?」



「神是受到岩波老师的拜托,到我家来……」



「什么神嘛,超好笑,你都这么叫千岁同学吗?」



从这段简短的对话里面,我大致想像得到是什么情形。我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窗,悄悄窥探著里面。



果然不出我所料,眼前的光景一如我的想像。五名同学包围健太与优空,挑衅他们。对方是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那些男生是开学时朝我们目露凶光的人。



我们这群人大多还没到学校,或是在参加晨间练习,除了优空以外,还没看见其他人。



「你们一股脑儿拋出这么多问题,只会造成山崎同学混乱,大家慢慢地培养感情吧。」



优空把手放在健太的肩膀上,帮他缓颊。



「我们现在又不是在跟他培养感情啊,再说,我们在和山崎讲话,内田你别来捣乱。」



辣妹打扮的女同学这么说,优空听了之后,婉转地回了嘴。



「居然这么说,本来在和山崎同学讲话的人是我吧……」



「大家都知道,你们在千岁同学那群人里面是最不起眼的两个人。」



优空自嘲地笑了出来。



「……哈哈,这我自己也清楚,我说起来只是负责吐嘈的人。」



健太也说了起来,似乎是想帮优空说话。



「没、没有这种事,你到我家来的时候,我也说过,内田同学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现充,散发著光芒。」



然而,男同学一口驳斥了他的话。



「在不来上学的宅男眼里,每个人都很闪亮吧。内田,你也到山崎家去了吗?该不会你是煞到内田,才决定来上学的吧?」



「……才、才不是……」



优空看见他那副模样,再次开了口:



「说服山崎同学的人是朔同学,我们只是稍微帮一点忙而已。」



那些辣妹们闻言,马上有了反应。



「内田,你叫其他男生都用姓氏,为什么只有千岁同学是叫名字?表现得这么明显,不会太悲惨了吗?」



「嗯,我没有特别注意……不过,我姑且算是朔同学的小妾A。」



优空原本打算用自虐的方式回应,结果又再度遭到对方的「什么鬼啊,让人有点倒弹耶」的反击。



嗯,要应付这些人,对他们来说负担太重了。



「……事情就是这样,朋友A、小妾B,来帮我。」



我向中途就黏在我背上的笨蛋,以及在我身旁的芳香气味说。



「哎呀~我本来还在想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找麻烦,居然盯上了健太啊。眼前有这么明显的目标,难怪他们会找上他。开学第一天虽然稍微牵制了他们,不过他们显然就是一副看我们不爽的样子。」



黏在我背上,名为和希的笨蛋说。



「队长,这个任务完成后,我可以升格正宫A吗?」



在我身旁,名为七濑的芳香气味接著说。真希望至少是七濑黏在我背上。



「嗯,可以列入考虑。我得先提醒你们,记得手下留情,尤其是和希。」



「我知道,反正践踏那些人也没有意义。话虽然这么说,还是得给他们一点教训,以免之后他们又趁我们不在,去找健太或是小内麻烦。」



「嗯,适可而止。」







所以说,我们走进了教室。



「嗨,健太、优空。」



我唤著他们,无视其他五个人。



「……早、早安,神。」



「朔同学、水筱同学、悠月……早安。」



健太和优空的神情明显松了口气。



就连健太也明白这些人是来找碴的。虽然不知道这段对话持续了多久,肯定是优空孤军奋战在帮忙健太吧。



真是够了,这些爱找麻烦的家伙。



健太好不容易向前跨出脚步,万一他又躲回房间里面怎么办啊。



「哟,千岁、水筱、七瀬,我们刚好在和你们的新朋友聊天。」



五人组里面疑似是老大的男生说。



开学时我就注意到了,他们五个人从一年级就是相当醒目的一群现充。



敞开的衬衫扣子、宽松的长裤、花俏的妆容,与其说他们是现充,用DQN来形容更为贴切。由于福井还残留著传统的小混混文化,也可以说他们是一群「像小混混的家伙」。我个人认为在这种升学高中里面耍流氓也没有意义,但这攸关价值观的差异,没有我批评的余地。



「……唔,我们好像同班吧?」



轻轻挥出一记试探的刺拳。对方知道我的名字,也注意著我的一举一动,但是我对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话语间这么暗示。如果他们听见后涨红了脸,就好应付了。



男同学明显一脸不爽,撩起长浏海。虽然眉毛太细了,但长相还算称得上型男。



「这种挑衅不会太随便了吗?千岁。」



原来如此。



因为是第一次当面对话,我稍微试探了一下,看来他不只是个小流氓A,这种程度的挑衅没办法让他上钩。



「再说,国中的时候,我们在全县运动会的决赛交手过。我是阳光国中的投手,上村亚十梦。」



我的确记得决赛时的对手是阳光国中,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了。很遗憾,我对他的名字没有印象。我一露出疑惑的神情,亚十梦同学以气愤的语气又说了下去:



「天才少年还是老样子。同龄的每个人都把你看成竞争对手,可是你一脸像是只对自己的球技有兴趣。而且,当大家以为你会在弱小的升学高中以甲子园为目标时,你又轻易放弃棒球,笑嘻嘻地在女人堆里面打转。」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会停留在过去。亚十梦,既然你有在决赛时上场的实力,为什么没有进入棒球社?」



至少我一年级的时候,他不在棒球社里面,而且他大概也没有在学期中加入。



我笑得轻蔑,亚十梦也同样露出藐视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再继续打棒球很蠢,现在根本不流行什么目标甲子园了。」



在一旁观望的和希笑咪咪地微笑著,加入我们的对话。



「毕竟现在的时代是足球,比起目标甲子园,现在的口号是目标全中运、目标U-17。对了,我知道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之前我们讲过话呢,绫濑荠同学。」



「咦~你记得我吗?我太高兴了。水筱同学和千岁同学,你们不要理那几个土包子,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荠同学露出了欣喜不已的神情。从一般的标准来看,她的长相算得上数一数二标致。她的视线往健太与优空看了过去。



这时,一道影子从我背后窜了出来,走上前去。



……嗯,好香的味道。



「咦~我太震惊了,我有那么不起眼吗?因为平常是运动员的作风,女子力变低落了吗……太遗憾了。」



七濑把荠的矛头引向自己,失落的反应显得有些装模作样。



「这……我说的不是你。」



她说的当然不可能是七濑。荠同学是可爱没错,但是根本比不上与夕湖并列,君临女生种姓阶级顶端的七濑。假借贬低自己的地位,实则稳稳命中对方要害,巧妙的攻击方式很有七濑的风格。



「对了……」



亚十梦刻意搭住健太的肩膀。健太的身体颤抖,不知所措的视线游移不定。



「千岁,你为什么最近和这家伙走得很近?他看起来不像你们那群人会接受的类型,是同情吗?还是藏老师要求你要和他好好相处?」



「不,这单纯只是我们是朋友,周末我们还跟夕湖三个人一起到Lpa玩。」



受到藏老师的请求和同情都没说错,不过我说的也是真话。



「你在开玩笑的吧,和这种宅男出去有什么好聊的。」



「我们在聊最近读的轻小说,健太推荐我一本书叫做《宅男的我成为辣妹的下手目标》,等我看完再借你吧?」



亚十梦和荠同学还有站在他们背后的其他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其实书的内容满有意思的,很遗憾他们无法理解。



「饶了我吧,千岁,我可是很认同你们的喔,劝你们不要让这种杂质混进你们那群人里面。你知道吗?内田加入的时候,可是惹来了很多女生的反感。你们认为自己的评价降低也无所谓吗?」



亚十梦粗鲁地揉著健太的头。



「不是的,我只是暂时……」



我比了个手势,制止试图辩解的健太。



「如果和健太交朋友,评价就会降低,可见我们的评价也不过如此。不巧的是,我们对校园种姓没有兴趣,只要能和自己选择的朋友相处融洽,高中生活就够愉快了。」



「话说得真好听,平常明明都是一副上级人士的脸。」



七濑对这句话做出了回应。



「先不管他有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那种脸,我们只是因为相处得来,才会聚在一起。」



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在我与和希的肩膀上。



「千岁和水筱,海人也可以算在里面,我认为他们比一般的男孩子还要有魅力。如果山崎害得我们的评价降低,这不是上村你们的好机会吗?正好来个以下克上!」



七濑像是要强调自己对亚十梦没有兴趣,轮流看向我与和希,对著我们露出嫣然微笑。



尽管态度恶劣,亚十梦毕竟是高中男生。被七濑这种美少女当众表示自己比我们这三个人还不如,只是普通的男孩子,想必很难忍受。



不出所料,他看起来气得牙痒痒的。



再者,「正好来个以下克上」这句话反过来说,带有「如果你们真的做得到,地位早就逆转了吧?」的意思。这话表面上听来没有恶意,因此显得更加恶劣。



「……说穿了,你只是想待在帅哥身边而已嘛,不会太肤浅了吗?」



荠同学回嘴。从不轻易退让的态度看来,她的自尊认为自己有资格与七濑平起平坐。



「是吗?长相不是我选择的标准,既然要交朋友,不会想跟合得来的帅哥在一起吗?如果绫濑你想和我们这边的男孩子交朋友,直接找他们讲话就行啰。」



七濑的神情有些纳闷,脸上浮现游刃有余的笑容。



「我又没这么说,莫名其妙……」



荠同学明显被惹火了,但是七濑说的也没有错,让她无从反驳。和希接著说下去:



「这样不错啊。真要说起来,亚十梦也没有理由和我们作对吧?既然大家同班,不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嘛,再说我也想和小荠好好相处。」



和希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和这些人相处得来。他不只是合理主义还是完美主义者,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是最排外的人。只要判断在一起没有好处,他就会和对方拉开距离。



健太由于是我带来的人,他只是暂时不计较而已。



不过,在知道对方肯定会拒绝的基础上,只要展现出让步的态度,必然会显得是对方器量狭小。



「很遗憾,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没受过挫折,成长过程顺遂的家伙。我还是喜欢和会烦恼、消沉的普通人在一起……喂,山崎,你要依赖千岁是无所谓,可别拉低他们的评价。」



真搞不懂这家伙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我确定他是个不坦率的人。亚十梦与荠同学和几乎没有加入对话的另外三位同学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我朝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



「欸,最后可以让我说一句话吗?优空的确是不起眼,就像宅配包裹里面用来当作缓冲包材的气泡纸一样不起眼。」



「……朔同学,待会我们聊一下。」



我假装没听见优空的话,「不过啊。」我继续往下说。



「物品的价值再高,只要一点小碰撞就会出现损伤或是受到破坏。是因为有气泡纸的包装与保护,物品才能维持住价值。尤其无聊的时候,还能拿气泡纸来捏,真的非常实用。」



「这是在称赞我吧?」



优空傻眼地看著我。



亚十梦等人一脸无趣,摸摸鼻子离开了。







那天放学后,我和健太一起来到离学校稍远的8号拉面。



8号拉面创立在石川县国道八号线旁,是以北陆为中心的连锁拉面店。这与猪排酱汁盖饭并列,同为福井县民的心灵美食。虽然没有特别美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定期到这里来。至于那些离开福井县的人也一样,每逢黄金周、中元节和过年这些返乡时期,电视上都会强力播放「就是想吃8号」的广告。即使是住在美味的拉面店多不胜数的东京,那些游子每次回来也都会到8号拉面报到,实在是奇妙的现象。



我点了像油面那样没有汤汁的唐面,健太在我的指示下点了没有面的盐味蔬菜拉面(蔬菜汤)。



「今天简直是飞来横祸。」



我在唐面淋上醋和辣油,搅拌著说。这间店最受欢迎的是蔬菜拉面,不过我认为这样的吃法才是享受。



「现充好可怕、现充好可怕……」



健太整个人委靡不振,这也不能怪他。以前他受过现充的欺负,但应该没有直接感受过那么明显的敌意。



幸好伤害只停留在这种程度,万一出面介入的时机再晚一点,或是没有优空在场的话,说不定健太会再度罹患现充恐惧症。



「其实那些人本来就会来找碴,在开学那一天,我们这群人掌控住班上的气氛后,他们就一直在等待机会,而你刚好成为他们用来找麻烦的藉口。老实说,你是遭到牵连,别在意。」



我咻咻咻地吃起唐面。



他们在开学那一天没有来找碴,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当班长,再加上我们抢先掌握主导权,营造班上气氛。



这么一想,就像和希说的,他们自然会盯上健太。千岁小队里面的成员都能自行解决麻烦,我因此警觉心不足,疏于注意了。



为了不让他压力太大,所以我没说出口,但其实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神之前说过,现充的人生是困难模式,我稍微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不只会受到非现充的嫉妒,现充之间也有派系斗争。如果那是日常生活中常发生的状况,我恐怕会受不了……」



「不过,可不是每个现充都会有那么激烈的竞争。」



「这么说来,神你们没有明确地攻击对方呢,比较像是用高明的心理战术来遏止他们。」



健太吃著蔬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跟你解释。就算都是现充,也分成各种不同的类型。首先,现充可以粗略分成先天型现充和后天型现充,以及综合型。」



「如果用熟悉的成员来举例,可以怎么区分?」



「比如说,夕湖属于先天型现充的典型,只靠天生的外貌与个性,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自动站到阶级顶端。相反的,优空属于后天型现充。她在入学时说起来算是不起眼的那群人,但在某一天之后开始和我们讲话,外表与个性也慢慢有了变化,这个方向也是健太你的目标。」



「我懂了,我原本认为内田同学也是算先天型的现充。」



「海人与阳也是先天型现充,不过他们算是其中体育型的这个支线。运动社团的中心人物在学年里面大多也很醒目,评价都会很高。至于我、和希还有七濑则是属于综合型,有先天的素质,会特地使其成长或是加以控制。」



健太在脑中思索著我的解释。



「老实说,这些分类没有那么重要。优空虽然说是后天型现充,但也可以说她本来就有素质,所以能够成长,夕湖则是用服装和化妆磨练原本就有的魅力。我提出的只是简略的分类而已。」



我在喝光的水杯和健太的水杯里面加水,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说的是,在这些类型里面,还有一种特殊属性,也就是『斗争派现充』。」



「……像是今天的上村同学他们吗?」



「没错。基本上他们也可以归类为某个类型,但是日常生活中的斗争是最大的特徵。简单来说,就是藉由攻击他人,证明自己优势的行为。」



健太停下筷子,专心听我的解释。



「他们有时候像今天这样攻击其他现充,也有的会攻击显而易见的弱者,来表现或是确认自己优越的地位。」



「在以往的人生里面,这种事我经历过太多次了,虽然很少像今天这么明显。」



健太回想起昔日的自己,露出缥渺的目光。那气氛实在太过哀愁,让我差点想答应他多点一盘煎饺。



「不过,神你们没有和其他人竞争的意思,为什么?」



「大致上有两个理由,斗争派与我们的差异在于对地位的执著和自我评价的方法。首先,我们对地位并不执著。」



「我有异议!这句话是骗人的吧,神您不是常有顶级现充的我实在太帅气了这类的发言吗?」



健太汤匙一挥,往我指了过来。真是没礼貌的举动。



「当然,在阶级顶端有很多好处,像是在学生餐厅有固定的位置,还有很多事都很方便。不过,那只是我们以让自己快乐的方式生活后,所得到的评价,并不是目的。极端来说,如果可以和现在的朋友维持现在的关系度过高中生活,就算没有在阶级顶端也无所谓。」



吃完唐面后,我用纸巾擦著嘴巴,补充说道「不管有没有头衔,都不会改变我帅气的事实」。



「……唔,也就是说,是别人擅自给你们评价的吗?」



「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自大,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相对之下,斗争派将站上高位视为高中生活的首要目标。地位高的现充=正义,地位低的非现充=恶,非现充者非人也,就是这样的想法。」



健太原本想像的现充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那么关于自我评价的方法呢?」



健太催著我继续说下去。



「评价方法分为绝对评价与相对评价,我们属于绝对评价。我之前也许说过,比起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要以能不能以自己为傲做为人生的方针。亚十梦他们则是相对评价。他们经常与他人比较,在意自己的地位在哪个位置。比那些人高,比这些人低,这就是他们的思考模式。」



「……结果就是发动斗争吗?」



「正是。只要他人一出现破绽就攻击,使对方的地位下降,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这就是斗争的本质。」



「这么说来,上村同学他们也提到了评价,可是神你们强调的始终只有自己。」



看来健太尽管害怕,还是很仔细听著我们的对话。他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那种类型的现充要怎么相处?应该要反驳回去吗?」



「我们的对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理会对方,不与对方计较是最好的做法。如果想挽回自己的地位,结果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没完没了的斗争战。我的建议是把对方视为不同的种族,虚与委蛇。他们要是觉得欺负起来没意思,自然会离开。」



实际上,这种人简直是源源不绝地出现。要是对方侵门踏户,我会采取最基本的应对方式,但要是每一个都这么处理,恐怕就算把我的青春全部砸进去,时间也不够用。



况且,我的青春可没有时间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健太,碳水化合物果然是正义,活著的感觉真好。」



「你其实也是斗争派的吧。」







我后来送健太回家,再走上自己回家的路,闲适地走在河岸边。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这次碰巧有我在场,帮了健太一把,但要是走错一步,说不定又会在他心中留下对人际关系的恐惧。



也许是健太重新站起来让我放下了心,不像我平常会想的事在我脑中盘旋。



即使是重蹈覆辙,每一次我都不得不介入别人遇上的麻烦,结果在对方的人生中产生或大或小的责任,这个事实重重压在我的肩上。



尽管之前说得趾高气昂,等到决战的那一天来临,万一健太的心里受到重伤,再也站不起来,杀了他两次的人,毫无疑问正是我。



我心中有个自己在嘟囔著「用不著连这种事也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别人擅自期待你的表现,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你也只是跟著别人打转罢了。万一事情进行不顺利,自己和健太也已经各自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画出界线。别跨越界线。别人是别人。要是太认真投入,什么时候被人绊了一脚也不知道。



我心中有个自己在大叫著「你必须背负这个重担」。当初没有拒绝的人是你,如果你不想这么做,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这件事。不说「做不到」,不承认自己「没辙」,是你为了维持千岁朔的理想形象,利用了健太。既然如此,你至少要对结果负起责任无论如何,在失败的那一瞬间,千岁朔也会跟著破灭。



我叹了口气。



……砰噗,或者其实是简单的啪叩。



背上受到了相当强烈的撞击。



「哟,这不是千岁吗?怎么啦,回家社居然这个时间才回家?」



我转过头去,把肩上的健身包用力往我的后背包甩,像是要踢开我那沉重思绪的人是阳。



「我陪健太健行,然后送他回家。痛死了。」



「你的反应太夸张了吧。离开棒球社之后,你就懈怠了吧?」



「夸张的是你的招呼方式。你今天没社团活动吗?」



尽管夕暮低垂,社团活动的时间规定到七点,对总是练习到截止时间的篮球社来说,这时间太早了点。



「今天顾问老师有事没到社团来,所以我们只是稍微练习一下投篮就结束了。我觉得消化得不够,想到东公园活动一下身体。千岁,你有时间的话就来陪我吧。」



「我刚来回走了十二公里的路喔。」



「你只是走路而已吧?连热身的效果也没有,不是吗?既然你陪了山崎,那就顺便陪我吧。」



「你的语气像是『因为骑脚踏车通学,就可以顺便参加环法自由车赛』一样。」



「好啦好啦,上来吧,老哥。」



为了叫住我,阳从她那辆GIOS蓝色城市车下来。这时候她跨上车,伸出大拇指比了下后轮。后轮没有海人那辆淑女车装上的火箭筒,大概是要我随便找个地方踩。



「肩膀借我扶一下。」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你不用扶就能站在后面,我建议你可以加入中国杂技团。」



我抓住阳的肩膀,小心不要挡到后轮,脚随便找了个地方踩。单车车身有些倾斜,不过阳马上把车身扶正。



「千岁,没想到你这么轻,之前载海人的时候真是累死我了。」



「这句话女孩子听到会很高兴,不过身为前运动员,我的心情很复杂……」



阳轻盈地踩起脚踏车。光是这个月,我就和优空、夕湖与阳三个人共乘过一辆脚踏车,其实我的青春还满充实的嘛。



阳的肩膀有著女孩子的纤细,但她结实的身体彷佛即使承受我全身的体重也不会垮下。我有些软弱的内心,险些败给这样的诱惑。



「你可以压在我身上没关系,千岁,你那样很累吧?」



阳如此说道,宛如看穿了我的内心。



「靠在女孩子身上,会影响我的名誉。」



「你要是不在乎这种事,就是个好男人了。」



「不正是因为在乎这种事,才是个好男人吗?」



「也许吧,女孩子们可能会这么想。」



与阳的应对看似简单,其实困难,就像在夏日祭典上面捞金鱼,必须捞起黑色凸眼金鱼,又不能让网子碰到其他金鱼。







单车骑了五分钟后,我们抵达离藤志高中最近的东公园。阳马上急忙脱下裙子,当然裙子底下穿著短裤,上衣则维持原状。



……伤脑筋的是,又不是这样就不会让人心跳加速。



「我想热身,先来拉个筋好了。可以帮我按住身体吗?」



阳说著,在杂草稀疏的操场上面坐下来,双脚打直。



「是是是。」



我绕到阳背后,把全身重量按在她身上。她的背碰上去不冷,而且还有点温暖,透过彼此的上衣隐约感觉得到湿气。



「嗯……」



「你的身体真柔软。」



我说著,刻意不去注意在我眼前晃动的马尾,以及头发底下的后颈项。我发现自己碰到了内衣扣子,不著痕迹地改变手的位置。



「因为这是基本中的基本……为什么你刚才表情那么凝重?」



阳若无其事地说。



「……我有吗?」



「有啊,你偶尔会露出那种表情。」



「你是因为这样才约我一起来的吗?为了让我放松心情。」



「怎么可能,这是两回事。有对手一起练习,我比较能燃起斗志。」



「嘿啊。」



阳让双脚向外打开,我和刚才一样依序往右脚、左脚和前方把她的背往下按。她整个人滑稽地往下倒,止汗喷雾的香味随著她的每个动作微弱地飘散著。



「假设在正式比赛上面规定要得到一定的分数,而且大家都在鼓励你,说你一定做得到,你会怎么办?」



阳在身体前面让脚掌并拢,用手抓住趾尖。我把手放在自己双脚膝盖稍微内侧的位置,从上面让身体的重量往下压。她的脚柔软得难以想像和我同样是人类,细致光滑,有些微热。



再说,虽然知道是柔软操,但这个姿势在各方面都有问题。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努力达成大家的期待。既然大家都说我做得到,我不想辜负他们。」



「哟!」阳吆喝一声,站了起来。她指了指地面,要我也来拉筋。



「万一结果不如预期怎么办?如果比赛输了?……好痛好痛好痛。」



「你的身体好硬。果然你在离开社团后,就偷懒没练身体了吧。这个嘛,结果不如预期,是我的实力不足。我会调整心情,向大家道歉,然后加倍努力。」



背上不只是痛而已,拜托不要理所当然地把胸部压在我背上。如果都是运动社团的同学,而且都是女孩子的话,这么做是没问题,不过男生和女生一起拉筋的时候请自重,真是的。难道她和海人一起拉筋时也是这个样子吗……这不是害我产生遐想了吗?



「继续努力下去不会觉得很空虚吗?真的很痛好痛痛死了。」



「大爷,你的身体很僵硬喔。努力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吧?如果没办法一再忍受下去,我会停下脚步,不过目前我还没有那个意思。千岁,你为什么离开棒球社?」



「……因为我不想剃光头。」



「啊~你在敷衍我。」



我站起来,和阳背对背,互相勾住对方的手。接著我把腰往下弯,把阳背在背上。



「唔~呃~可是我之前看你比赛的时候,你的球技没有差到会让你因为这种小事放弃。虽然领域不同,至少我还看得出来你对运动的热情。」



「恐怕就是热情不够喔。」



接著轮到阳把我背在背上。



「你怎么样都不肯说吗?唔唔。」



「要断了要断了!!我身体弯成跟鯱一样了。」



阳把腰用力往下弯,我伸展开来的背就像要裂开似的。



「……好了。」



阳稍微伸展了下腿部肌肉,接著打开放在旁边的球袋。她从草坪移动到水泥地,咚咚运起了球。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可是就算不打棒球,还有篮球员这条路可走啊,老哥。只要稍微训练一下,你应该可以比一般的正式球员还要厉害。」



「如果你愿意每天陪我拉筋,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对比自己弱的男人没兴趣。」



「劝你别小看了我的运动神经和色欲。」



阳没有理会我轻薄的言行,继续说下去:



「我就陪你玩玩吧。因为这里的篮框是小学生用的,不如我们来比运球过人,完全摆脱对方就算成功一次,谁先成功十次就算赢,怎么样?」



「怎么判断有没有完全摆脱对方?」



「由防守的一方判断,『刚才那次没有成功』你要这么判断的话请便,先攻也让给你。」



阳说出极富她风格的规则,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求之不得。」



我重新绑好Stan Smith的鞋带,脱下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体育男儿,这种对决格外燃起斗志。



我想起棒球比赛开始前那激动的情绪,有些怀念。



我接过球,在运球的同时压低身体重心。



阳也一样压低身体的重心。



「既然要比,输的人必须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你想问什么?」



「你离开棒球社的原因……我是很想问这个问题,不过我想,今天就问你刚才失魂落魄的理由好了。」



「我又没有失魂落魄。」



「不,你有。我在比赛的时候,也很擅长从对方的表情看出心境变化。」



「……受不了你。如果我赢了,我会问你色色的问题喔?」



「问我这种问题做什么?不过,随便你吧,万一我输了,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



「成交。那就顺便再加上一条,输的人要去便利商店买热食来,而且当然是输的人请客。」



「没问题,老哥,放马过来。」



我做了个假动作,朝阳惯用手的反方向踏出灵活的一步——







「……买来了,阳大人。」



「太慢了~我都等五分钟了。」



「在卯足全力较劲后要我全力冲刺去把东西买回来,你是魔鬼吗?」



我彻底输了。我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放水,但是最后只成功了五次。而且那五次大多是利用体型的差距强行闯过去,方式相当蛮横。



从女生的标准来看,阳在篮球选手里面的身高不算高,为什么她能在一线活跃,我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她的速度极快。若单纯只是直线冲刺,我的速度远胜过她,然而她那些细微的动作变化实在快得非比寻常。她只要做两次假动作,我就跟不上了。



「哎呀~千岁果然厉害,就算是运动神经好的男生,让新手成功五次,对我来说简直是屈辱。我可是能和海人比得不相上下。话说回来,赢了就是赢了,谢啦!!」



「哼……你打倒的只是千名岁朔里面最弱的一个。」



「咦,千岁的千和四天王的四是一样的意思吗?」



「……刚才你又没有完全摆脱我。」



「你还在说啊。」



阳轻巧地转著像是吸附在手上的球,放回袋子里面。



「你没忘记我们还有一个赌注吧?」



「我真的没有失魂落魄,只是在思考事情而已。」



「好啦好啦,把事情告诉小阳吧。」



我感觉像是让阳玩弄在掌心,不过接受对决的人是我,事到如今也没有资格抱怨。



「……受不了你。我之前说过我在帮忙健太吧?」



「你是指为了让他以前的朋友刮目相看,要帮他变得帅气这件事吧?」



我点点头。



「总觉得……我胸有成竹地说要帮他,万一事情不顺利的话怎么办。他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我可能会害他又受到一次伤害,到时候我该怎么负起责任。」



「所以你刚才才提到期待什么的吗……」



我讨厌说丧气话,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朋友面前。



「当初鼓励他的人是我。所以我一定要做出成果。」



「千岁……该怎么说呢……」



我就知道,她在同情我了。



我并不想要同情或是安慰,也没有想过要别人理解我的想法。



我单纯只是愿赌服输,付出代价而已。



刚才果然应该嘻皮笑脸敷衍过去。



「你居然这么蠢?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嗯?



「你把自己当成完美的超人吗?没想到是这————么无聊的烦恼。」



阳的语气犀利,说出口的话和我猜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嘛,我本来就是完美的超人啊。」



阳用力捏住我的鼻子。



「这个高傲的鼻子不如由我小阳来帮你扯下来如何?千岁,你是教练,山崎是场上的球员,这个比喻你懂吗?」



「噗咚,很痛。」



「教练选出来的先发球员,如果在比赛中失误,教练需要负起全责吗?在立场上,教练的确是需要负起责任,可是不会是全部的责任。球员失误是球员的责任。在场上丢人现眼,那是决定接受安排,上场比赛的球员的责任。千岁你明白吧?」



……也许真如她所说的。



「山崎是自己决定选择你这位教练,上场比赛。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这样,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最需要对结果负责的人是山崎。」



阳放开我的鼻子,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把全部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太瞧不起山崎的努力了。我反而想问你,你在打棒球失误的时候,如果教练说『都是我的责任』,你会接受吗?」



「……不,我不能接受。那种说法好像我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完全取决于教练。」



阳爽朗地笑了。



「正是如此。『拜托别擅自抢走我该负起的责任,一个人沉浸在感伤里面好吗?』,会这么想吧?教练的责任是在钜细靡遗的指导过后,在最后相信球员,把他们送上场。当球员陷入危机时,再伸出援手。如果失败了,就一起反省,再度继续前进。」



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也许我在不自觉中,擅自认定健太是比我低下的人种,弱小到必须由我来操控他的一举一动。



……我还说什么要相互理解,真蠢。



阳有些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脸。



「别得意忘形了,千岁!」



太阳般的笑容过于耀眼,我稍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坐在公园一角的秋千上,我把宝矿力和大热狗递给阳,自己则是把一块鸡块送进嘴巴里。



我打开福井当地饮料皇家汽水的盖子,灌进乾渴的喉咙里。饮料喝下去的味道像是把刨冰的哈密瓜糖浆做成汽水,但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只要想喝碳酸饮料,我就会买这个。



「哇啊,千岁你喝的饮料好古早喔。」



「怀念吧?以前不是宝特瓶,而是装在玻璃瓶里面,在柑仔店之类的地方卖。」



「对对!喝完把瓶子还回去,还会退十圆回来。」



阳挤上番茄酱和黄芥末后,吃起了热狗。



……嗯,好煽情的画面。从与性感无缘的女孩子身上感觉到的情欲,才是真正的煽情,她最好有点自觉。不过因为我大饱眼福,也就没特地指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四周笼罩著暮色,已是向晚时分。河边吹来晚风,许久没有肆意流汗的身体感觉十分舒适。不论是阳在我眼中的轮廓,还是我在她眼中的轮廓,想必都逐渐变得模糊。



叽、叽,秋千哭泣著。



小学生们嬉闹的身影早已离开,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家,等著晚餐上桌。



「欸,千岁,这座公园以前是市立棒球场吧?」



「好像是。我还没有在这里比赛过,球场就拆了。」



「很漂亮呢。」



「是很漂亮。」



我并不知道阳在暗示著什么,还是她只是把想到的话说出口。



不过,在同一个地方欣赏相同的景色并觉得美,让我莫名地感到开心。



「阳,谢啦,我觉得心情好一点了。」



「要是不特意帮你找赌输这个理由,你绝对不会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你这个男人真难搞耶。」



「不好意思,我也知道自己难搞。」



「千岁你啊,比起摆出『我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我全部都看穿了』那种脸,露出卑微的笑容,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埋头追著球跑。」



「是吗?」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只是我比较喜欢那个千岁。」



阳站在秋千上面,认真摆荡了起来,我也跟上她的动作。



「……来,现在是败部复活,我们来比谁荡得高。」



「为了阻止大家有这种想法架设的栏杆就在我们眼前喔?」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是体育健儿。输的人,我想想……总有一天要向赢的人倾吐心事怎么样?只有我表现出内心的脆弱,我不能接受这种结束方式。」



「没问题。你讲得好像自己会赢,可是我的体重轻,这场对决对我有利。」



叽咯、叽咯、叽叽、铿、铿。



在难以目测与地面距离的夜幕里,我们认真荡著秋千。



天空中,金星迫不及待绽放著光芒。



要是可以荡得更远,荡到那个地方去就好了。



一旁的阳飞越过栏杆,飞上天际。在湛蓝夜晚的入口处,裙襬飞扬,短裤和马尾随风灿烂摇摆著。



我也想飞翔。还不够。再高一点,飞到没有人可以触及的地方。



飞到不需要温柔的女孩子扶持,也能独自站立的地方。







那天夜晚,有个难得的人打了电话来。



七濑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