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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骑士团之诗(1 / 2)



1



我不记得国中入学典礼时的事了。



既没有满怀希望地想象会有多么美好的三年等着自己的记忆,也没有绝望地想着必须在这种监狱里度过三年的记忆,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又在不知不觉间结束。有人说喜欢的相反是漠不关心,说得一点也没错。当时的我,对自己的人生毫无兴趣。



在这种状态下展开的国中生活,就像站在昭和路斑马线上感受往来奔驰于首都高速一号上野线的车子,事物从我远处的上方呼啸而过。知道有庞然大物在移动,虽然看不见也几乎听不见,但就是知道。不记得鸡兔同笼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一次方程式,不过现在用的确实是一次方程式,可见得是在某个时间点学到的——就像这样,流逝的时光断断续续,只有切割后的「现在」,淡而无味地持续出现于眼前又消失,必须从结果倒推才看得出成长。



不知不觉间来到国一的结业典礼。人生连载一整年的同学们都依依不舍,而每天都是独立短篇的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并非日积月累而成,深信这种短篇集般的人生会持续到明年、后年,甚至一辈子。



不过,一切都改变了。



日后结成「辉夜姬骑士团」的三个好伙伴,完全改变我的人生。我学会累积,明白时间是连贯的。后来,连月亮公主这个角色都登场了,连载内容越来越精彩。冒险、提升等级、挑战新冒险,这些过程带给我莫大的满足——与恐惧。



害怕故事结束的恐惧。



那是人生还是短篇集、一再上演零碎结局的时候感受不到的恐惧,对于结束符号的忌讳。不想结束,不愿画下句点,希望能够永远连载下去。不知不觉间,我开始如此期盼。



然而,结局终究会到来。



缓慢,但确实。







我一直觉得自己大概哭不出来。



毕竟我对学校和班级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到校以后,看见教室黑板上写着「一班最棒」,不过这个「一班」大概不包含我在内,而我也不想加入。毕业证书只是一张纸,毕业纪念册也没什么看头,因为参加学校活动时我的眼神大都是死气沉沉。我本来以为如果有人哭,我就哭得出来,可是毕业典礼上,看到旁边的女生发出「呜哇!呜哇!」这种宛若野生大猩猩威吓敌人般的低呜声哭泣,我反而更没心情了。能够如此热爱学校,真让人羡慕。这不是讽刺,是真心话。



保坂说了些励志的话语之后,最后的班会课结束了。想到从此以后不再是国中生,我终于萌生一丝落寞。接下来还有家长也会参加的恳亲会,想当然耳,我选择缺席,也拜托妈妈「看完毕业典礼以后就回去」。



我扛起书包,打算离开教室。



「等等,七濑。」



保坂抓住我的肩膀,并用拇指指着走廊,示意「去外面谈」。要找看不顺眼的学生最后一次麻烦——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吧?我乖乖走到外面。



保坂默默无语地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后,倚在楼梯附近的窗边墙壁上,我则是站在一旁。他并未转向我,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毕业啦。」



你在说什么废话?蠢蛋——我没这么说,而是回答:「是啊。」保坂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



「你真的给我添了很多麻烦。态度差,不听话,甚至还在晚上入侵学校,搞得连警察都来了。摆平这些事费了我不少功夫。」



「……对不起。」



「知错就好。哎,这是老师的工作,不用放在心上。」



那就别在这里卖人情啊——我没这么说,而是回答:「谢谢。」关于这件事,我承认自己确实欠他一份人情。



「你还记得我在十二月说过的话吗?」



「十二月?」



「我说你有无限的可能性。」



哦,这么一提,他是说过。只不过……



「你不相信吧?」



当然啊——我没这么说,而是回答:「啊……」保坂微微地耸了耸肩。



「哎,怪不得你。不过,这是真的。你还年轻,可以走上任何路,也可能走上任何路。周围的人怕你走错路,难免会唠叨一点。」



保坂打开走廊的窗户,倚着窗缘,俯瞰几乎还没有人踏上归途的安静校园,感慨良多地说: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想当太空人。」



「真老套。」



「别笑,我还查过怎么成为太空人。不过,最后我还是参加了普通的考试,进入普通的高中,就这么上了大学、成为老师。」



「这么说来,老师不是因为想当老师才成为老师的?」



「一开始就志愿当老师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是放弃了其他梦想才来当老师,所以大家都想趁着还来得及的时候给你们忠告。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谈。」



有个女学生经过我们面前,向保坂道别:「老师再见~」保坂回了句「再见」,又继续说道:



「大概是因为现在可以在网路上查到各种资讯吧,和我们国中那个年代相比,你们较能客观地审视自己,认清自己的定位,朝着社会期望的方向成长。虽然比较不用大人操心,但是也变得无趣多了。不过,你很有意思。」



保坂的嘴角浮现柔和的笑容。



「你一直在挣扎,反抗这个容易认清自己上限的时代。称赞乖孩子是老师的职责,因为不这么做,那些为了被称赞而循规蹈矩的学生就得不到回报。不过老实说,在班上,我最喜欢的是你。」



听到这番意外的话语,我睁大眼睛。保坂离开窗缘,转向我说:



「放心吧,这个世界还没单纯到光凭你上网查到的知识就能够掌握的地步,到处都是意想不到的可能性。所以,你一定要牢牢抓住。这是没能抓住无限可能性的男人给你的最后一个忠告。」



保坂像是望着太阳似地眯起眼睛,那是看着耀眼事物时的眼神。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我,和没抓住无限可能性的保坂。



——是吗?



原来他很羡慕我啊。



「老师。」我还来不及思考,嘴巴就先动了。「我不是立志当医生吗?」



我很清楚自己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说一句算一句。



「如果我以后当上医生,一定会有人问我:『当初为什么想当医生?』毕竟我不是出身于医生世家之类的。虽然我想当医生的动机和老师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望着保坂的眼睛说话,希望每一字、每一句都能传递到他的心里。



「不过,我会说是老师鼓励我的。我绝对会说:『多亏国三时的老师,我才能成为医生。』」



我可不愿意。



刚才保坂确实打动我的心。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确实对我的人生造成影响。我希望保坂能够以自己为荣,要不然我不就是一时昏了头,被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给感动了吗?这样多逊啊。



保坂错愕地看着我,不久,又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和微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并在擦身离去时说了一句话。



「谢谢。」



保坂走了,高大的背影逐渐变小。我以为自己现在应该哭得出来,可是终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喂!」在鞋柜前,有人呼唤我。我转头一看,忍不住皱起眉头。



跑步追来的是个气喘吁吁的男学生,不是圭吾、不是孙,也不是加藤,而是今野。明明是自己主动攀谈,今野却一直扭扭捏捏地不说下去,我耐不住性子,开口问:



「干嘛?」



「呃,我想说这是最后了……」



「最后又怎样?」



「我和你有很多过节吧?我希望能好好做个了结。」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加藤也原谅你了吧?」



「是啊。可是没听你亲口说,我就是无法释怀。我不想带着这种心情上高中。」



真麻烦。我毫不掩饰厌烦,随口打发今野:



「知道了,我原谅你,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你把我忘了,放眼未来吧,我也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行了吧?我看着今野。今野嘟起嘴唇,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你还有意见?有就快说,我会尽量解决。



「你还有什么不满?」



「倒也不是不满……用不着忘记吧?」



「啊?」



「我是说,不用刻意忘记吧?毕竟以后说不定还会碰面。」



今野喃喃说道,我不禁傻眼。原来如此,求我原谅只是借口,其实是——



想和我做朋友。



——这家伙是白痴吗?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在国中最后一天和上其他高中的人交朋友有什么用?白痴,太白痴了。没想到除了我们以外,还有这种白痴。



「——哎,说得也是。」



今野那张被重力往下拉的脸皮立刻上抬。我转过身,举起手来道别。



「拜拜,我要回去了。」



「嗯,拜拜。」



我离开今野,走出楼梯口后回过头来,仰望校舍。或许只要某个环节不同,那小子也会是辉夜姬骑士团的一员。虽然现在思考这件事已经毫无意义。



我一如平时地走过一如平时的街道回到公寓,对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妈妈说了声「我回来了」之后,立刻进自己的房间。此时,背后传来妈妈犀利的声音。



「浩浩,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妈妈?」



我停下转动门把的手回过头,与将手放在沙发椅背上探出身子的妈妈四目相交。



「……为什么这么想?」



「直觉。不过看见你的反应以后,我就确定了。」



——糟糕。



我结结巴巴地对露出胜利笑容的妈妈说:



「我想在春假期间做某件事。不过,我不是要瞒着你,只是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做而已。我本来是打算决定以后再跟你说。」



「什么时候决定?」



「不知道,视演练的结果而定,天候也会影响。」



「天候?」



「入春以后气温还是没上升的话就不做,因为很危险。」



「很危险吗!」



——说错话了。妈妈凝视着支支吾吾的我,厉声问道: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我抓了抓后脑勺,简短地回答:



「登山。」



2



四月。一年前,我和公主相遇的日子。



我在天亮前离开公寓,前往上野站。我背着装了行李的运动包,穿越街道来到车站的圆环。就在我和先到一步的加藤聊天时,圭吾和孙也到了。半夜里提着大行李袋的四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聚集在车站前——旅行前的构图就这么成形了。



不久,熟悉的深蓝色车子驶进圆环,停在我们面前。驾驶座上的月亮国王打开行李厢,让我们把行李放进去。月亮国王坐在驾驶座,我坐在副驾驶座,其他人坐在后座。我们就着这样的座位安排出发,并以上次搭车时也播放过的THE BLUE HEARTS歌曲为背景音乐,进行交谈。



「你们几个。」月亮国王瞪着前方开口:「有睡饱吧?」



加藤精神奕奕地回答:「睡得很饱!」圭吾说:「我也没问题。」接着是孙:「我也是。」月亮国王瞥了我一眼。



「你呢?」



「……我太紧张了。」



月亮国王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座的加藤高声说道:



「没想到浩人抗压性这么差。」



「啰嗦,我是纤细。」



「是吗?我倒觉得是单纯。」



孙插嘴说道,我不悦地回答:



「什么意思?」



「抱歉,我用字不恰当,是纯粹。因为你不会把理智带入情感里,一旦触动心弦就会格外感伤。」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会被周围影响的意思。你不会因为大家都在哭,就觉得自己也非哭不可,对吧?」



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倒还不坏。「是啊。」我得意洋洋地回答,圭吾立刻调侃我:「真的很单纯。」



「干嘛?你没资格讲我吧。」



「啊?」



「大家一起看冒险之书的时候,你噙着眼泪吧?我完全没哭。」



「那是因为你之前已经看过一次了好不好!」



噗哧!



猛然吐气的声音传来,我转向旁边,只见月亮国王嘴角带笑意,凝视着挡风玻璃喃喃说道:「你们总是这么元气十足。」



他的眼角往下垂,侧脸浮现落寞之色。



「难怪我女儿很喜欢跟你们在一起。」



背景音乐切换了。



以弦乐器演奏的雄壮前奏,是〈一千零一把小提琴〉。公主说过她很喜欢,同时是我听的第一首THE BLUE HEARTS歌曲〈一千把小提琴〉的交响乐版。



「七濑同学。」温柔的声音询问:「你知道这首歌的歌名从『一千』变为『一千零一』的意义吗?」



不知道。我也因为好奇而查过,可是没找到答案。另一个浩人和他的团员们常做这种事,创作、演奏、高唱发人省思的歌曲,诉说「靠你自己找出答案」。



「不知道。」



「是吗?我也不知道。我女儿很好奇,我替她查过,但是没查到答案。」



原来公主也感到好奇。月亮国王望着远方,继续说道:



「比起为何改名,更引人思考的是多出来的『一』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是『一千』的时候没有,到了『一千零一』的时候才有呢?」



多出来的「一」。既不是完全相同,也不是截然不同,而是微乎其微地增加。



「大概没有任何意义吧。」



车速加快了。是吗?我觉得应该有意义,应该找得出意义。虽然这么想,我却说不出口。不久,〈一千零一把小提琴〉播完了,下一首〈无尽之歌〉开始播放。







清晨,我们抵达富士山的富士宫口五合目停车场。



我们从车上拿出行李,进行准备。里层、中层、外层,我们穿上重重防寒衣与登山鞋,拿起前端犹如镰刀的铁棒。这叫冰斧,是用来插进雪地里支撑身体的。要登上日本最高峰,必须使用这类特殊装备才行。我们的背包里除了水壶、毛巾等普通的登山用具以外,还有用来抵挡飞雪走石的安全帽,以及装在登山鞋上以增加雪面抓地力的冰爪。



准备完毕以后,月亮国王将我们集合起来,给我们忠告。四月的富士山雪很多,已经有好几个登山客死亡;虽然天气预报显示天候状况不错,但是山上天气多变,难以预料;这个时期官方禁止登山,若是发生意外,只能说是自己活该;只要稍感危险,就该毫不迟疑地立刻下山。对于这些忠告,我们全数回以「是」、「知道了」等肯定答案。辉夜姬骑士团的团长是我,但是今天的指挥官是月亮国王,除了「Yes sir」以外不会有其他答案。



提议毕业旅行去爬富士山的人当然是我。



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是全日本距离月亮最近的山。要爬全世界距离月亮最近的山太困难了,所以将就一下,爬富士山就好。我以为这是将就,然而实际查询过后,才知道爬富士山比想象中困难许多,所以我们开始寻找有登山经验的大人帮忙,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学时代参加漂鸟社、攻克众多雪山的月亮国王。



听了我们的请求以后,月亮国王原本打算阻止我们,我们却使出绝招「不然我们自己去」,终于成功地说服月亮国王加入队伍。我们曾经闯入宗教团体的聚会、跑去流氓事务所呛声,还在晚上入侵学校顶楼开独唱会,他大概是认为我们真的会付诸行动吧。他很了解我们。



月亮国王不仅将从前使用的登山用具送给我们,还带我们去难度比富士山低的雪山进行演练,尽心尽力协助我们的计划。不知是太过尽心尽力还是想起了从前,指导我们登山的月亮国王像魔鬼一样严厉,加藤甚至曾经半哭着问道:「别爬富士山了好不好?」不过,我们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抵达「只剩登山」的阶段。



「走吧。」



在月亮国王的带领下,我们踏进山里。空气十分清澈,冷得吓人。我们立刻攻向被雪覆盖的山坡,将冰爪装到登山鞋上,一面削刮即将变成冰块的雪,一面往上迈进。



山上的树木全都枯萎了,放眼望去尽是白色。看到一面哇哇大叫一面滑落陡坡的男人,虽然忍不住发毛,我们还是继续在漫无止尽的雪景中行走。后来,走在最后头的加藤开始落后,察觉此事的孙问道:



「加藤,你不要紧吧?」



「唔?啊……不要紧,不要紧。」



加藤嘿嘿笑道,我不禁皱起眉头。在一起已经将近两年,所以我看得出来,现在的加藤用游戏来比喻,就是血条变黄且陷入轻微的异常状态,比如敏捷度下降之类的。



「要休息吗?」



月亮国王询问加藤,加藤笑着摆了摆手。



「我没事。」



「是吗?那就下山吧。」



加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登山最怕的就是不懂得自我管理的人。连我这个领队都觉得最好休息一下,你却还坚持自己没事,那就只好下山了。」



「……对不起,请让我休息。」



加藤立刻妥协。他把冰斧插在雪地上,吁了口气就地坐下。圭吾和孙也坐下来说道:「被骂了喔。」「不要紧吧?」我并未加入三人,而是去找在不远处确认雪的硬度的月亮国王。



「呃,相马先生。」



「干嘛?」



「我们现在大概爬到百分之几?」



「距离大概是一半,不过从这里开始,气温会下降,坡度也会变得更陡,还会刮强风。就这层意义而言,算是三分之一吧。」



三分之一。我瞥了坐在雪地上的大家一眼。三分之一就累成那样,真的没问题吗?之后还得下山耶。



「觉得不安啊?」



「……对。」



「是吗?哎,只能听天由命了,想再多也没用。目前山况绝佳,老天爷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期待这一点吧。」



被他随口打发了。我从演练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这个人在平地的时候和在山上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就像是那种握住方向盘就会性格大变的人。



「相马先生的呼吸还是很平顺啊。」



「是啊。虽然很久没爬这种层级的山了,但还算过得去。」



「您出社会以后就完全不登山了吗?」



「结婚前还有,结婚以后就把家人放在第一位。太太和女儿也不是会登山的类型。如果我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或许偶尔会来登山吧。」



月亮国王仰望蔚蓝的天空喃喃说道。空虚的氛围。公主在冒险之书里说过她「给爸爸写了信」,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公主留给我的冒险之书,让当时死气沉沉的我重新振作起来,不知道她留给月亮国王的信可有赋予国王这种力量?



如果没有的话——



「呃……」



我开口呼唤,待月亮国王回过头来以后,才继续说道:



「我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爸爸,今天这样的活动感觉很新鲜。如果相马先生愿意的话……」



公主和我订了婚。换句话说,这个人本来会成为我的岳父,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公主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



「我们以后再来登山吧。装备只用一次也很浪费。」



月亮国王用无机质的双眼看着我,而我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不久后,月亮国王板着脸,发出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好吧,我会考虑。」



他撇开脸,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话说回来,登山啊?」



月亮国王走向正在休息的加藤等人,声音隔着他的背部传来。



「那得要禁烟,培养体力了。」



——想做的事做一做,早点死一死。



和烟雾一起吐出的话语在脑海中复苏。



「是啊。」我点了点头,追着头一次以个人立场相对的月亮国王——相马先生而去。刚挨过骂的加藤一看到相马先生走来,表情立刻紧绷起来。



3



如相马先生所言,前头的路比刚才艰难许多。



最难熬的就是骤风,不仅将身体吹得快浮起来,如尘埃般飞舞的雪花也会挡住视线。我们必须仰赖相马先生带路,风一吹,几乎连相马先生都看不见了。「你们只要有一个没有平安下山,我就把全部的财产送给你们爸妈,然后自杀。」登山前,相马先生之所以用这种骇人的方式激励我们的理由,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然而,即使如此,我们依旧继续前进,没有人说丧气话,也没有人耍嘴皮子。我们既不能从这趟登山之旅中得到任何有形的事物,也不是因为爱好登山才来的,所以,就算有人在相马先生做出下山判断之前先说出「我们还是下山好了」,也不足为奇。不过,大家都拼了命地全力以赴,让登山之前曾有这种想法的我感到很惭愧。



不久,我们在行进方向看到了被雪覆盖的鸟居顶部。



那是位于富士山顶的浅间大社的鸟居。我们克制着立刻冲过去的冲动,慎重地跟着相马先生前进。过一会儿,我们抵达鸟居前,加藤立刻大叫:「到了!」并把冰斧插在地上,就地坐了下来。孙对他说:



「加藤,还没到啦。」



「咦?」



「前面有个叫剑峰的地方,那里才是日本的最高点。你看,就是那里。」



孙用冰斧指着被雪覆盖的山峰。「真的假的?」说着,加藤缓缓站起来。有别于说出的话语,他的语气并没有悲怆感,大概是因为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吧。我也觉得几乎等于破关了,从圭吾和孙的表情,可以知道他们同样是这么想。



不过,相马先生的一句话改变了这股氛围。



「接下来你们自己去吧。」



四个人全都看着相马先生。相马先生的神色丝毫未变,淡然说道:



「这是你们的毕业旅行,由你们自己登顶比较好。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四个好好聊一聊再回来。」



「……可以吗?」



「可以。从这里到剑峰的难度不算高,我相信你们。不过,千万别逞强。」



认真的声音。我也用同样的声音答「是」,点了点头。接着,我带头踏上雪地。



踏出脚步时,让冰爪牢牢刺入雪地;为了防止跌倒,脚跟要保持一定距离。我回忆学到的基本原则,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进。在朦胧雾气的笼罩下,看不见山下的景色,映入眼帘的只有仅剩顶部外露的防坠栅栏、一片雪白的山地,和一起行走的伙伴们。



「欸,」加藤一面喘气一面说道:「我们来好好聊一聊吧。」



喳、喳,踩碎硬雪的声音和孙的声音混在一块。



「好啊,要聊什么?」



「这个嘛,不如来聊聊『如果我们没认识』会如何?」



「什么跟什么?这是哪门子的主题?」



「最近我在思考这个问题,就这样。」



如果我们没认识——我运转因为疲劳而发烫的脑袋,顺着主题思考。



加藤率先说道:



「我跟浩人、圭吾不一样,很有社交能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