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茜〉去稳城(2 / 2)
男孩突然拉着茜的手,双眼露出恐惧的眼神,他一定也讨厌雷。
『惠理姐,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吧。』
『好,我们回去刚才经过的隧道。』
前面有一条沿着悬崖形成的天然小路,但狭窄的路面在十几公尺外就转弯了,看不到前面的路况。
悬崖下有强风吹来,这条小路顶多只有一步的宽度。
雨愈下愈大。
『不过,也许前面也有躲雨的地方,就不用往回走了。我去前面看看。』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成为惠理的临终遗言。
她在小路上走了几步,岩石就劈哩啪啦地崩塌了。
并不是十分严重的土石流,但几块像棒球大小的石头从斜坡滚落。
『危险!』
茜大叫起来。
惠理惊讶地回头。
一颗石头击中她的脑袋。
惠理向后一仰,重心不稳,消失在悬崖下。
茜折返原路,跑到悬崖下。惠理已经死了,她的头转向不自然的角度,倒在血泊中。
茜整个人陷入失神状态。
必须把她埋葬好。茜虽然闪过这个念头,却没有这分体力,时间也不允许,更没有可以挖掘泥土的铲子。
她只能在雨中,带着行李离开。
找到岩石隧道后,茜和男孩依偎在一起等待雨停。
惠理在小路失足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惠理好不容易从仓库里死里逃生,终于可以回到故乡了。茜想到这或许是鸟羽木乃其的诅咒造成的,便惊慌不已,浑身抖个不停。
这只是偶然,惠理只是运气不好,才会被山上滚落的石头击中。
茜告诉自己。
在胆怯、悲伤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决定。
以后该怎么办?
从荒野走回东京吗?还是就算惠理已经死了。仍然要继续寻找她隐密的故乡?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只能放弃,准备回东京。
雨在两个小时后停了。
4
走下刚才攀爬的岩山时,茜渐渐搞不清楚之前是否走过这条路,还是走到另一条路去了。每当遇到岔路时,就本能地选择比较宽敞的路,但这是根据潜意识中『经常有人走动的路比较宽,早晚会通往柏油路』此般常识判断的,在这片杳无人烟的原野上,根本无法派上用场。
首先要回到车子抛锚的地方。
虽然车子已经无法开动了,但可以根据车子的位置,判断出东京的大致方向。对完全搞不清楚方向的目前来说,这是头等大事。
平原、岩山、羊肠小径,灌木丛、树林、原野、倾倒的树木,以及不同于刚才那座岩山的另一座岩山。岩石隧道、原野、枯木、一大片的波斯菊。
没看到车子,眼前的风景愈来愈陌生。
茜意识到自己迷路了,这里不可能有救兵,不久之后,自己和这名男孩曝尸荒野的机率相当高。
茜和男孩继续走着,既然停下脚步无法带来任何希望,继续走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他们又饥又渴。
原野一望无际。
视野不时变得模糊。
可能没有指望了。
『姐姐。』
男孩突然开了口。
茜惊讶地看着男孩。
遇到男孩后,这是他第一次开口。男孩全家遭到惨杀,令他暂时失去了语雷能力。
『这是哪里?』
男孩讶异地看着茜。
『这里是——』茜手足无措,因为她也毫无头绪,『我也不知道耶,你会说话吗?』
『嗯?』男孩露出纳闷的表情,好像听不懂她的问题。
他不是假装的,茜心想,他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没有说话,更不知道刚才是第一次开口。
『要去哪里?』
男孩应该听不懂『迷路』这个字眼吧。
茜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说:
『我们在找水。』
一旦说出口,她才恍然大悟。
没错,原来我在找水,对,要赶快找到水。
『别担心,跟我来。』
茜拉着男孩的手。
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一条小河,茜喜出望外,觉得简直就是上天在指引她。
她洗完脸,喝着水,男孩也模仿她的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贤也。』男孩轻声回答,接着问了奇怪的问题:『姐姐是姐姐吗?』
贤也不安地等待茜的回答。
茜不禁想起,听说被杀害的家人中好像有一个姐姐,这么说他刚才是在问她『姐姐,你是我的姐姐』的意思吗?这个孩子年纪还很小,可能因为受到打击导致记忆混乱吧。
『嗯,算是吧。』茜露出微笑。
暂时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如果处理得不好,或许会让他再度封闭自己。
贤也握着茜的手,把身体靠了过来。茜抚摸着他的头发。
茜突然想到。
他只能依靠我。
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没有我,他就会死,绝对会死。他会陷入绝望,对身处何处一无所知,即使活命的机会就在一旁的草丛里,他也不会发现,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茜抱着贤也的头。
而且,我也一样。他也是我唯一的依靠。
明明彼此没有血缘关系,明明自己从来没有想要弟弟,明明觉得自己过着无趣的人生,内心深处几乎快要放弃了,但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如今,我竟然觉得要抓住任何可能性,努力活下去,还想保护这个孩子。
太不可思议了。
贤也躺在草上睡着了。
茜坐在他旁边发呆。
再努力看看。
茜仰望天空,用念力祈祷。
风灵鸟,快降临吧。
秋天的天空中飘着几朵云。
她叹了一口气,果然不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一阵强风吹来,有什么东西落在茜的肩头。
虽然没有重量,却可以清晰感受到黑漆漆的东西落在肩头,感受到一股全身发颤的力量。
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体温稍微上升。
好强大的力量,宛如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巨大海浪上。
脑海中响起一个年龄不详的女人声音。
(我还没向你道谢,因为你的勇气,我终于摆脱了他。)
茜倒吸了一口气,这不就是在鸟羽肩上的鸟吗?
(你不要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风灵鸟用格外开朗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的喉咙……干干的。只要那条锁链存在,我就无法摆脱他,幸亏你出手相救。先不谈这个,你迷路了吗?)
茜回答说,是。不管是稳城还是东京都可以,她想要回到人多的地方。
(两个地方都很远,沿着这条小河逆流而上,有一个山泉。今天半夜会有牛车队经过那里,他们应该要去稳城。)
(他们是谁?)
(是穿越世界的商队,他们从既不是稳城、也不是东京的其他地方来到这里,这个广阔的大原野通往各个不同的世界。他们不是坏人,所以你可以向他们求救,和他们同行。)
(谢谢你。)
(其他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没有,没有了。)
(你准备和那家伙对抗吧?)
那家伙,当然是指鸟羽木乃其。风灵鸟也认为他会复活。
(不知道耶。)
茜不想和他对抗,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是吗……至少不是现在,关键时刻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我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名叫鸟羽木乃其的大牢里整整一百年,承受他的酷刑,总之我对他恨之入骨,他的敌人都是我的朋友,下次他再出现,我要让他再也无法复活。)
(他不是不会死吗?)
(我也不会死,所以在这点上和他一样,况且他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具备这种不死的能力。好了,先不谈这个,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茜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睡觉的贤也。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请说吧。)
(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可以请你照顾这个孩子?)
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惠理在临死前的五秒钟,应该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命丧黄泉。
如果今天晚上可以顺利和前往稳城的牛车队会合,应该可以暂时得救。然而,了解目前情况的人只有自己,如果自己在晚上之前因为什么意外状况死了,贤也会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风灵鸟觉得这个请求很过分,但万一自己发生了意外,希望风灵鸟可以把贤也带去商人那里。
(如果他陷入困境时……可不可以请你……)
(没问题。)
风灵鸟缓缓回答道。
(以后如果这个男孩陷入困境,我会协助他……那就保重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随着啪、啪翅膀拍动的声音,巨大的物体轻轻离开茜的身体。
茜想起之前自己曾经觉得『伊藤诗织没办法做到,但我可以留住风灵鸟』的想法,不禁苦笑了起来。
现在茜终于知道,不管任何人都不可能留住那股巨大的力量,风灵鸟必须在天空中展翅飞翔。
如果勉强留下,将会造成可怕的结果。就好像即使监禁圣诞老人,也不可能每天都有数不完的礼物一样,鸟羽木乃其犯下了天下大忌。
黄昏的时候,男孩在草原上醒来。
『姐姐……太好了,我还担心,如果你不见了怎么办。』
『贤也,你在胡说什么啊。』
茜露出微笑。
『草原的神在协助我,所以你不用担心。快起来赶路吧,你走得动吗?』
没问题,风向变了。
身上还残留着些许鸟的力量。虽然面临最糟糕的情况,但茜感到十分舒畅而愉快。
傍晚的风吹过原野。
未来就在前方,一定要解除诅咒,好好地活下去。她的心情从来不曾如此轻松。
『贤也。』茜叫着男孩的名字,男孩抬头看着世界上唯一的守护者。
『如果遇到困难,记得呼叫。』
『呼叫谁?』
『天空中的鸟。』
5
风鸟飞舞起来,地面的一切都变成脚下的一点。
风鸟在云海的乐园愈疗创伤。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然而时光流逝对风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天空没有时间这种东西,一切都按照自然规律流逝,无法留下任何东西,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的天空是一样的。
在精灵群众的三万公尺的山脉中,风鸟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正确地说,那不是呼叫自己的声音,而是祈祷求救的声音。
声音来自远方的地面。
风鸟改变方向,开始下降。
她记得和恩人——那个少女之间的约定。
她看到脚下的城市,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大,那里有废墟、山丘、海洋、森林和田园,还有一个古都。
稳城。
她穿越云层,飞向声音的主人。
是一个男孩。
当风鸟如约降临在男孩身上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灿烂的泉水。
少年就像一潭清澈的泉水,发出五光十色的光芒。
很好,风鸟感到十分兴奋。水质合格,健康而清洁,不过她必须先确认泉底有什么。
她向泉水中张望,有某些东西沉积在意识底部的淤泥中,感觉一团黑暗。他的年纪这么小,竟然有这种东西,实在太罕见了。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那团黑暗?
必须小心那片黑暗,因为不久之前,才经历过惨痛的经验,必须睁大眼睛看清楚。
那个恶魔,曾经是和这个孩子一样的男孩。
然而,只有最初的两年,那个恶魔还不是恶魔。那时的他是一个体弱多病、个性别扭的孩子,所以自己才会想要帮助他,也实际帮助了他。
没想到那家伙诡计多端,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骗自己答应充满谎言的约定,结果自己就被一条锁链绑住了。
那个家伙的泉水渐渐发黑、混浊,终于变成了一潭黑暗的泉水。
自己几乎失去了意识,身体的机能完全被剥夺,做为恶魔的一部分,度过了遥遥无期的漫长岁月,目睹了不计其数的虐杀和人间地狱。
我知道。风鸟想道。
我知道这孩子的黑暗是怎么来的。
有一家人。
母亲有着一双和这个孩子很像的眼睛,还有一个激愤的年轻人冲了过来,应该是这个小男孩的哥哥吧?父亲的双手从肩膀被砍了下来,以双膝跪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小男孩姐姐的女孩瘫坐在地上尖叫着。那家伙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表情,戏谵地进行杀戮行为,让即将死亡的双亲目睹儿女的死状,而且乐在其中。
在他最后拧断了母亲的脖子后——
他沿着走廊走到和室,打开壁橱,发现这个小男孩蹲在那里浑身发抖。
他发现自己搞错了先后顺序,而感到一丝失望,即使现在杀了吓得发抖的幼童也没什么乐趣。
怎么办?那家伙思考着。或许可以把这小男孩卖掉,也可以关在笼子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好地玩一玩。现在杀了他未免太可惜了。
——来,来,把头转过来。
他把幼童拉了出来。
——小鬼,你给我记住,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违抗的。
风鸟想道。
我只是毫无感情、默默地在那家伙的肩上看着这一切。因为早就已经对一次又一次的黑暗司空见惯了,所以直到刚才这一刻,才想起这个可怜的男孩。
在草原上看到他在少女身旁时,完全没有想起来。
我不会把这些事告诉这孩子。只要他的灵魂深处知道敌人的存在,这样就够了。
在得到保护的隐密都市中成长,固然会很辛苦,但可以和同伴们一起成长。就让黑暗永远埋葬在水底的泥淖中。
让我静静地守候他,尽一己之力帮助他吧!
这孩子的泉水令人感到舒适,虽然曾经降临在无数的人身上,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先暂时停留在这里吧。
风鸟轻轻笑了起来。
这或许是自己该停留的宿主,这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那个少女拜托自己保护他,或许真是命中注定。
木乃其,你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复活吧?你一定以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杀死生于天空、还于天空的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