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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话 没有名字的ALICE——牧野枫(1 / 2)



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书时,感觉比想象中的轻。



触感光滑的白色封面上,写着有些小又有些粗的明朝体书名——类似撬棍的东西。



我翻开书页。那上面确实写着什么,但是,我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



文字像是溜走了一样,我明明应该知道那些字形,但无法理解。连着的线条像是断开了,而分离的线条则看起来重叠在一起,感觉非常不舒服。我感到,与其说是这本书有问题,倒更像是我的大脑机能大幅下降了。



不知何时,有住就站在了我身旁。她探头看着我的手边,说:“别慌。”



“可是,看不懂呀,一个字也看不懂。”



“没事,一定有你也能懂的一行,因为你已经知道这本书的名字了。”



我只顾着翻页,目光扫过无法理解的文本,确认着无法理解的内容,不停地往后翻、往后翻。



突然间,有那么一行字冒到我眼前。



唯有那一行,我能理解。



——那是凭人力瓦解家时使用的东西。



啊啊,知道的。



爸用他那细瘦的手臂,以出人意料的力气挥舞撬棍。老旧的房屋墙壁开裂,能看得见犹如闪着光芒一般耀眼的蓝天。当时的我,不知是在伤心,还是在激动。记忆中的天空炫目到让我闭上了眼。



“欢迎来到不可思议的洞穴另一侧。”ALICE如此说道。







睁开眼,世界也并没有大不相同。



我依然被高大的书架包围着。在窗帘隙间,条状的光仍然照射着。有住就在我身旁,但只有她的样子不同。



有住的样子和我记忆中任何时候的她都不同。既不是刚才还和我一起的20岁有住,也不是和我一起上小学的童年有住。



站在那里的,看起来是大概高中生时期的女孩。然而那身影莫名让人有些怀念。小学时的她那样貌相比目前为止的都更清晰了,是个四肢纤细的少女。表情有些冷淡,大概因此导致她看上去颇有大人样。当时的她,虽然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教室里的课桌前,也还是像个大了一两岁的姐姐。



她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我的视线,倏然笑了,笑得并不文雅,像是在和朋友作恶作剧。



“知道我是谁吗?”



我点头,说:“ALICE。”



“就这些?”



“什么意思?”



“后面还跟着名字的吧?”



对了。ALICE——有住。不过后面还跟着名字。



本来是有名字的ALICE。



“抱歉,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住微微点头,说:“是吗。但在这世界的某处,连我名字也有的。”



“等等,我现在,在哪里?”



“贾巴沃克所在的世界。贾巴沃克收集你们丢弃的东西而形成的扭曲世界。”



“我们丢弃的?”



“贾巴沃克不是从现实里随便什么都偷的,只是把你们丢的东西带过来。”



“紫色颜料也是?”



“还丢了这种东西?”



“一定是的吧。”



醉酒般的感觉还残留在脑髓中。



我扶住额头,问:“有住为什么会突然变小?”



她好像没明白我想说的话,皱起了眉,问:“变小?”



“啊啊,不是,身高倒没怎么变,但感觉像是年轻了几岁。”



“原来是这样。但我倒是觉得一直没变。”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有住和刚才的是同一个人吗?或许只是我看的方式变了吗?



像这样的胡思乱想突然被打断了,因为有住用她那纤细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她冰冷的肌肤让我心跳加速,就像早在十年前暗恋着她时那样。



“去找你忘了的东西吧。”



我被有住拉着手,踏出了脚步。



我们加快脚步,在书架间穿行,进来时的门开了,但那前方并不是入口处的走廊。



公园——被连小汽车都很难通过的狭窄道路一分为二的公园。一边有滑梯和秋千,另一边则是攀登架和沙坑。沙坑上铺着防水篷布,上面有些积水,看起来刚下过雨。



——为什么图书馆的门前有公园?



我们出来的那扇门,在公园一角的好几棵※糖枫之间。我仍然被有住拉着手,走下略带坡度的草地,踏上公园那湿润的泥土地。不知何时已经日暮了。【译注:糖枫:トウカエデ,唐楓,又名糖槭,是产枫糖浆的树。】



有住停下脚步,放开了我的手。



她那犹如映照着月夜的井水般清澈的眼眸望向我。



“知道这里吗?”



“当然知道。”



就是我们小学上学路附近的公园。不记得它正式的名字了,但大家都称它为〇〇公园。因为它道路两侧都是圆圆的地——本该是这样的,但现在再看来其实并不圆,其中一块是梯形的,另一块更接近三角形。



“还记得吗?嘿,在那拐角处有一家粗点心店,是一位看上去总是不太高兴的老婆婆开的。不过,大概是我们三年级的时候吧,那家店关了。”



“哦哦,记得她是生病了。”



“这样的吗?”



“不太清楚,我也只是后来听说的。”



“总之,我们在那边买※碎冰冰,在这个公园对半分了吃的。”【译注:チューペット:Chu-Petto。チューペット好像2009年就不再生产了。因为是在PET(ペット)包装里可以吸(チュー)食的,所以叫チューペット】



“记得的。就在那边的秋千上。”



有住微微点头,轻轻地摸了摸她自己的左耳。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动作。



“那时候,聊过Spitz的话题吧?”



“Spitz?”



“我们两个人都喜欢《命中之人》(運命の人),还聊过那歌词,记得吗?”



“想起来了。”



即使是现在,那首歌也是我会反复听的歌之一。特别是唱出来时,就感觉这是世界上最棒的诗歌之一。



有住这回温柔地笑了,说:“你呀,当时还以为这是关于亲子的歌。”



“嗯。一听说是关于恋人的歌,我还很吃惊。”



“会这样误解的,我估计这世上可能也就你一个。”



“这样吗?”



“毕竟这歌词并没有那么难懂嘛。”



但我听了《命中之人》后,想象的是和蔼的父亲对小男孩说话的情景。也就是说,我自顾自地认为所谓“命运”的“命”就是血缘关系。“存在于此的是,不仅温柔还很了不起的野兽”——像这样的歌词,与其说是对恋人说的话语,感觉还是父亲对孩子略显腼腆地作自我介绍才更相符。



我对于“爱”之类的事物究竟是关于恋人之间还是关于亲子之间这一点的判断上,似乎有挺大的成见。只听《Lion Heart》(らいおんハート)的副歌部分时,自顾自地以为是关于亲子的歌并且为之感动;※《Day Dream Believer》(デイ・ドリーム・ビリーバー)显然是唱给母亲的歌,当我听说它被误解成是关于已分手的女友时简直难以置信。【译注:デイ・ドリーム・ビリーバー:知名英文歌曲《Daydream Believer》的日文填词翻唱版】



“当时的你很美好,感觉像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远方照射过来的星光虽然微弱到快看不见了,但感觉确实有照耀着我。”



“什么呀?”



“没什么。只是说这样的感觉而已。”有住又低声说了一句“走吧”,然后踏出了步伐。



我跟在她后面,也走了起来,问:“去哪?”



“你家。”



听到这个,我很自然想到的不是现在在大学附近所住的单人公寓,也不是高中时和爱阿姨以及冬明一起生活的房屋。而是爸尚且在世时,四个人一起住的公寓。



有住走出公园,在前面转了个弯。



前方应该有个和果子店。虽然店已经关了,但至少还有那个建筑物。然而,前方的街道布局却完全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我公寓所在的街区。在某处——或许是在某个转角,原本的街道切换成了其他街道。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我却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协调,这切换得过于自然,找不到相接壤的地方。



要去的公寓一如它当时的样子矗立在那里。



停车场里停着我高中时期的自行车,还有冬明的一辆带辅助轮的小车。入口处贴着标注了垃圾处理方法的便签。这便签仿佛今早才刚见过。



——这里到底是怎么样的?



明明地点和时间都一塌糊涂,却意外没有不协调感,仿佛像是在由自己的记忆构成的梦境里漫步。



我们走进这栋公寓,入口的门是自动锁。



“钥匙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