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3话 放羊的孩子与背叛的执事(2 / 2)




「我在想他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为乌丸家着想才这样说……」



「他也是啦~」



雪仓笑着用手掌拍打峻麻痹的双脚。老实的峻发出痛苦的惨叫。



「他收到留学邀请是真的。是乌丸家的远亲,若嘴家的太夫人提出来的,我想到乌丸家的老夫人,就不太想让峻去。」



若嘴家的太夫人,就是真一郎祖父的姐姐,从真一郎嫁到乌丸家的母亲手中,夺走孩子的始作俑者。长年侍奉乌丸家的雪仓会讨厌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若说对方想赎罪也不是不无可能,但实在可疑。



「我会先将两位当成请长假。」



衣更月语毕起身后,雪仓和峻的视线同时追着衣更月的身影。



「请让我考虑一下。」



衣更月走向不长的走廊终点,将拖鞋换成自己的鞋子,行了一计感谢招待的礼节后,离开雪仓家。



太不自然了。如果说只是偶然才想到要整理关系的话,也太过缜密周到得令人不舒服了。



衣更月前往驹地所在的医院,确认周围没有警察后,进入驹地的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驹地看起来十分痛苦,床边是交叉双臂、坐在圆凳上睡觉的桐山。衣更月轻轻碰了一下桐山的肩膀,桐山整个人跳了起来,双手紧握拳头。衣更月等他认出自己后,看了一眼驹地,步向走廊。



「花颖少爷怎么样了?冷静下来了吗?」



衣更月微微苦笑带过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开口询问:



「你最近身边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



桐山的沉默引起了奇异的波澜。由于桐山个性木讷,眼神因此清楚透露出他想马上回答衣更月的问题却犹疑不定、烦恼不已,努力斟酌字句的模样。



「如果跟乌丸家有关的话,请跟我说。」



「……师父说不知道对花颖少爷比较好,要我别多嘴。衣更月,可以请你判断是否要保留这件事不说吗?」



「我知道了。」



衣更月接受请托后,桐山叹了一口气向他点头。



「上个月的胁持事件……是这样讲吗?就是爬到屋顶上的那个。」



「橹井文具的那件事。」



「据说,警方问案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都过了三年他才找上乌丸家,结果对方供称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怂恿他的。」



「有人怂恿?谁?」



「这点还不清楚。」



像是要赶出脑海里的谜团般,桐山搔了搔头发理得短短的脑袋。



「那个女人好像跟他说世代交替后,现在可以很简单就闯进来。怂恿他让乌丸家跪在地上好好道歉。」



远方响起了雷鸣。



窗外望出去的天空晴朗得不可思议,然而,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无形力量,将衣更月全身上下的骨头与五脏六腑紧密地绑在一起,预告着悄悄接近的乌云。



9



花颖从小到大是否曾经亲自招待过客人呢?



在乌丸家里时,都有别人帮忙招待。学生时代英国的家里喝的是瓶装水,更遑论前来拜访的客人根本屈指可数。



「我们之前见过面吧?」



花颖一发问,赤目身边规规矩矩的女子灵巧地挺直身子说:



「初春时我们在都营美术馆见过面。我是赤目的秘书,敝姓泽鹰,二十五岁,双子座,A型。请多多指教。」



女子顶着一头黑色鲍伯头短发,戴着细框眼镜,对花颖行了一个不适合套装的举手礼。花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啊,呃……那个,我是乌丸花颖,十八岁,双鱼座B型。」



「哈哈哈,你干嘛那么认真配合她啊?」



赤目笑倒在地。



「来,纪念品。」



「是真实之口!」



赤目从随身侧背包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模型放在桌上。模型看起来应该是石膏像,外形不用说,连色泽都精巧重现了原物的风貌。



圆盘上雕刻着面孔,传说,如果说谎的人把手放进真正的真实之口后会拔不出来,但是这个迷你版的真实之口——



「可以把手指放进去。」



「很逼真吧?不过手指头会一路穿过去。」



花颖乐不可支,把手指插进模型的嘴巴里,再以另外一只手从模型反面抓住自己的手指头。这是个非常逗趣的玩具。



「小时候家族旅游去意大利的时候,爸爸开玩笑假装手拔不出来。我很害怕,拚命想帮他拔出来却一点用都没有,大哭了一场。」



「你是公主吗?」



「后来是妈妈买冰给我吃安慰我。」



还有因为吃得太开心吃坏肚子,靠凤的万能药箱解救的回忆。



「话说回来,衣更月呢?」



「啊,他现在……不在。」



「可惜,我原本想喝咖啡的。」



「刻弥少爷,要不要我去买回来呢?」



「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可以跟您借一下厨房吗?哈!』」



「对不起,我在料理这方面是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真没用。」



赤目说得毫不客气却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如果是这种自在的感觉,或许可以轻松地说出口。



「赤目先生,抱歉,他辞职了。」



即使说出口也没有真实感,花颖觉得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衣更月吗?」



赤目的语气变得严肃。花颖下意识地想调合自己和赤目间态度的差异,希望将赤目的惊讶拉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理所当然」。他的笑容要僵不僵,声音起伏变得更加单调。



「衣更月、雪仓、峻。他们都辞职了。」



这件事不奇怪,不是不可能,也不特别。所以,不需要有多余的情感。



赤目以讶异的目光盯着花颖,见花颖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他闹脾气似地靠在沙发上问道:



「不可能全部的人一起辞职吧?」



「是吗?」



或许吧。花颖也不清楚。



「没办法,最近我们家有点乱糟糟的。」



胁持事件、驹地遇袭、现场留有衣更月的私人物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有人丧命。这里不是个能安心工作的地方。



「真无情。到头来,我们跟佣人之间只是金钱上的关系吗?」



无情。



「……真的。」



衣更月离开时,一次也没有回头。他不是对身为乌丸家执事有那么多骄傲吗?甚至平常的表情也一副想说花颖才是配不上乌丸家的人。



尽管如此,衣更月没有要花颖相信自己。



「照我们家执事的说法,我似乎不成熟又任性,不谙世事又没有自知之明,容易受骗,耳朵很软的样子。」



手背感到一股刺痛。强撑的皮肤超过弹性的临界点,发出了惨叫声。



花颖一肚子火,从身体深处大吼:



「他才不懂!」



横膈膜因为吼声的余波而收缩。赤目吓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领带布的时候,花颖瞬间就了解衣更月是因为别种目的而遭人陷害。因为如果衣更月是犯人的话,不会打那条领带。而如果对方是想将衣更月塑造成犯人的话,会捏造更清楚的证据。



在警方的搜索下,可以锁定日本国内买下那条领带的人非常稀少吧。假设犯人是想让警方最后找到乌丸家,就会产生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特地撕烂领带,在现场留下难以辨别的形状呢?



犯人知道,有个人可以只凭那块布就知道原物的主人是谁。



是花颖。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要花颖举发衣更月,一切就说得通了。



「犯人的目标是我。」



「……犯人?」



赤目的脸上笼罩一层阴影,泽鹰则是换上了紧张的神情。



不过,花颖的头脑是睽违数日、清晰得能延伸到地平线另一端的地步。



要远离危险,让大家离开花颖身边是最快速的方法。



「不管谁说什么,我这个主人都会保护佣人。我会解决问题,在这个家恢复安全后,亲自去接他们,一个都不少,把全部的人都接回来。」



「花颖先生……」



泽鹰一脸茫然,话语从唇畔散落。



「花颖,你在说什么?」



「啊,抱歉,我激动过头了。」



「激动什么啊?」



赤目哑然失笑。他的笑容只有嘴唇上扬,细长的眼瞳如同结冰般冰冷。花颖对其中的不协调感到一股恶寒。



「赤目先生?」



赤目修长的手指伸向花颖。怎么说呢?就像在看电影一样,知道即将发生某些事却无法与自己的行为链接。



好恐怖。



当恐惧迎面袭来时,已经太迟了。



「我要说几次别再模仿警察了您才愿意听进去呢?」



一道冷淡的声音插入花颖与赤目之间的对峙,令赤目收回手臂。



「衣更月。」



房门前站立的,是衣更月的身影。



花颖不知所措,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责骂。



「你才是!我已经要你出去了吧?」



「话虽如此,但我前些日子才学到『绝交只有二十四小时』。」



二十二岁的大男人若无其事地借用九岁小女生的话,当作自己行为的借口。



衣更月穿着没有一丝皱折的西装,悠然进入房内,站定在花颖身边待命的位置。他并齐双脚,自然地伸直背脊,恭敬地行礼。



「恕我僭越,您就是幕后真凶,赤目刻弥少爷。」



10



雨珠敲打着窗户。



松散的雨珠不时与雨丝化为一体,在窗外形成一片水雾。



赤目迎向面无表情的衣更月,两人形成强烈的对比。他脸上浮起吊儿郎当的笑容,连认真的认都沾不上边,泰然自若地把手撑在沙发扶手上。



「不好意思啊,衣更月,直到昨天我人都在意大利,不清楚状况喔。」



「花颖少爷。」



「干嘛?」



花颖将因不安而高亢的声音转为强烈的语气。



衣更月不为所动。



「若您同意的话,我是否能向赤目少爷说明这几天的大略情形呢?」



在这之前,还有别的事要说吧?花颖也有话想说。



不过,现在他们两人拥有共同的目标,是名为乌丸家的生命共同体。



花颖缩起下巴,坐在单人沙发上翘起双腿。



「说吧。」



「谢谢。」



衣更月虽然只行了一道注目礼,却充分表达谢意,重新面向赤目。



「首先,昨天早上,家里厨师兼管家的雪仓遭人怀疑在公车上偷东西。」



「我没听说这件事!」



难得耍帅,现在却彻底破功了。花颖反射性地抬起腰部后,小小地干咳几声,挥着手背要衣更月继续。



赤目忍住声音,用喉咙发笑。



「雪仓的包包里找到了被害人君村有理小姐的钱包,但雪仓否认偷窃的指控。接着,大家采纳了目击者的证词。」



花颖以见证人的距离,维持远远看着衣更月和赤目的姿态,内心却愤怒得连胃都挤成了一团。



他怎么会以为雪仓是自愿离职的呢?雪仓,恐怕还有峻,一定都是为了乌丸家心痛地做出痛苦的决定。



「不得了耶。然后呢?」



赤目嘴角上扬,厚着脸皮接着衣更月的话,就像在听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据说,那位男性目击者作证自己的确有看到雪仓偷钱包。」



「那就没戏唱了。」



「男子更进一步对强硬的雪仓这样说:『不然联系工作的地方怎么样?』大家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简直像知道雪仓的弱点是乌丸家才这样说。」



「是吗?讨债的不也是这种感觉吗?」



花颖也觉得听起来对方的确像在逼迫无力的雪仓,但客观来说,联系工作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提议。



通知职场或学校而危及其社会立场,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一种威胁。可以当目击者也有这种想法。



然而,花颖明白衣更月不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就判定他人罪行的男人。



「对质过程里不能询问目击者的姓名。不过,据说因为被害人想致谢,对方只报出了自己的姓氏——他姓泽鹰。」



「!」



赤目身后穿着套装的肩膀起了皱折。



「和赤目先生的秘书同姓耶。」



「对啊~」



赤目无所畏惧地答道。



泽鹰脸色发白,毫无血色。但她既非被害人也非嫌犯,只是和目击者姓氏相同罢了。虽然这是个特别的姓氏,但无法成为决定性的关键。



衣更月也不打算进一步追究。只见他从相连的房门前往晚餐厅,又推着餐车回到房里。茶壶升起着两道旋转的热气,衣更月大概是在配膳室烧好开水的吧。



衣更月在只有雨声的室内,以细致的手法冲泡红茶,他转过沙漏后继续说:



「接着,来说说有关司机驹地遇袭的事。」



「还继续吗?」



赤目失礼地爆笑出声。



「驹地为了准备午餐而前往便利商店,回程在路上遭到某人袭击,现场留有驹地的个人物品以及我的领带一角。」



「这是自白吗?」



「不是,您误会了。因此,接下来我将根据几点事实推论那条有问题的领带遭窃过程。」



衣更月暂时停止了话题。他分别为三个茶杯注入饮料,各自配好糖罐以及牛奶罐,先在靠近赤目的边桌上放上两人的茶杯。



「我为赤目少爷准备了危地马拉咖啡。」



「衣更月,你真是无懈可击呢。」



「您过奖了。」



接着,衣更月为花颖呈上红茶。Richard Ginori的茶杯上画着晴朗的风景,阻隔了频频下雨的现实,予人一股平静。



温暖的红茶浸染了花颖的胃腑。



「偷领带的方法极为简单俐落。犯人潜进我的寝室后拿走领带,时间在十一点至十四点之间,这个数字已经扣除了我外出后事件发生到驹地遇袭现场所需的时间。保险起见先说明,赤目少爷此时仍在飞机上飞行。」



「谢谢你——」



「不过,犯人的计划需要赤目少爷的帮助。」



「……看样子我谢得太早了。」



赤目没规矩地以食指的指甲弹了一下杯缘。



花颖不明白。



「衣更月,赤目先生在天空中要怎么帮犯人?」



「是事前准备。」



「准备?」



「是的。您还记得吗?盛夏时,赤目少爷来家里找您说鬼故事。」



「我记得,为了和大摆钟说话,我们两个一直等到丑时三刻——」



花颖因为第一次和年纪相仿的朋友一起熬夜玩耍,非常开心。



「花颖少爷,大摆钟的传说没有时间限制。」



「咦?」



不可能,花颖回想凤的话。



『花颖少爷,烦恼的时候,请跟大摆钟商量。若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别忘了牛奶糖。』



凤真的没有指定时间。



「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是丑时三刻呢?」



「您受到了诱导。」



衣更月的话触发了花颖的记忆,他的思考扩大成一连串的回忆。



『什么过了午夜十二点会发生某些事,丑时三刻会听到脚步声之类的。』



指定时间的,是赤目。



「赤目少爷当时并不知道大摆钟的传说。就算没有鬼故事,他只要提出试胆大会,也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结果?什么结果?」



「他恐怕是要确认乌丸家的保全系统。」



衣更月的推测补充了花颖的记忆。



『我们家只要一过一点,连走廊都会启动保全感应,在这个家里面走来走去没问题吗?』



乌丸家只有主要大门有感应器。不是别人,正是花颖自己告诉赤目的。



「赤目少爷从花颖少爷口中打听到保全状况。此外,只要长时间留在屋里,一个人的时间也会增加。尤其是花颖少爷入浴时,便有机会调查家中各个场所:房间格局、钥匙种类、位置、警报器的数量,情况大致上是如此吧?」



一想到自己悠悠哉哉在泡澡时,赤目可能如字面上形容般「暗中」活动,花颖瞬间无法置信。思绪缠绕在红茶温暖的热气中,花颖将茶杯拿近嘴边。雨声听起来像是妨碍思考的噪音。



「上个月,乌丸家里发生了胁持事件。赤目少爷,您有听说这件事吗?」



「犯人带着人质爬上屋顶对吧?」



「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



听见衣更月的反问,赤目的皮鞋鞋尖微微动了一下。



「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开。乌丸家与久丞家都不希望引起无谓的骚动。因此,表面上只是大家谣传『发生了胁持事件』的程度。」



「所以,我只是听到了那个谣言罢了。」



「一般听到胁持事件就能明确地说出屋顶吗?」



花颖忽略了。



对目击整起事件的花颖而言,爬上屋顶才是这件事的内核,和赤目通话时,便将赤目的回应理所当然地听了过去。



「据说,嫌犯橹井事隔三年后才犯案的理由,是因为受到一位陌生的女性唆使。」



「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泽鹰。」



赤目低声斥喝泽鹰。泽鹰缩起身躯,闭上嘴巴。衣更月没有忽略泽鹰的问题。



「这是一场实验。在胁持事件中,若是有人在外面暗中观察,就可以利用橹井的入侵确认乌丸家大门的警备状况,以及报警后警察抵达所需要的时间和路线吧。」



花颖也懂,看样子,犯人准备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好让偷窃时即使被乌丸家的人发现、报警后也能顺利逃脱。



「刚刚我来这里前去了一趟厩舍。确认了小狗散步用的绳子被丢在狗屋旁。」



「啊,那是我拿下来的,不可以吗?」



「花颖少爷,除了在乌丸家所有地外的地方散步,平常我们不会用绳子绑她。」



这么说起来,花颖在乌丸家范围内从来没看过小狗身上绑绳子。



衣更月仿佛在等花颖厘清困惑般停了几秒后,转头看向赤目。



「事前准备结束。当天早上,犯人诬陷雪仓偷东西,等我去看雪仓。之后再趁着餐厅开车送午餐来时,突破正面的大门锁,用绳子拴住小狗。接着犯人从敞开的窗户侵入屋内。由于宅邸内的房间钥匙都很古老,因此只要进来,很轻易就能用开锁技术解锁吧。」



如果已经事先调查过钥匙的形状,就可以更节省时间了。



「犯人从我的寝室偷走领带,与监视驹地的伙伴会合后,袭击了他。虽然从外部侵入宅邸很困难,但只要利用庭园里的树木,便有可能逃到外面。」



衣更月意有所指,将听众的注意力导向一个人。



「泽鹰小姐。」



遭点名的泽鹰一脸苍白,频频偷看赤目。赤目则是冷静地不看她一眼。



衣更月的双眸紧紧锁住泽鹰不放。



「从前,有间和乌丸家往来的古董店,老板就姓泽鹰。这是我侍奉乌丸家以前的事。」



「…………」



泽鹰脸颊僵硬,视线宛如定住般瞪着空气,无法动弹。她眉眼周围泛起红色,脸色却依旧苍白,紧抿双唇。



「古董店因为不小心经手赝品而丧失了大量顾客,难以再维持店面。我打听到那位老板有位太太及两个小孩——一对双胞胎兄妹。」



泽鹰家的双胞胎兄妹。



与事件相关的两名男女。



赝品。



花颖对符合事实的状况感到害怕,却又不能转移目光。红茶表面起了波纹。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花颖放下翘起的双腿,将茶杯放回杯碟。瓷器清澈的碰撞声,令花颖发现外头的雨已经渐渐停歇。



「衣更月,如果我错了的话就直接说出来。看穿那个赝品的人是——」



「是花颖少爷。」



真实之槌毫不留情地挥下。



花颖的眼睛具有非常优秀的色彩感知能力,称之为优点都过于令人厌烦。即使是极微的颜色变化,也无法逃过他的视觉,那些颜色时常成为粗糙的杂讯,令花颖苦不堪言。



经年劣化的画材与模仿劣化的质感而混入的新画材是有所不同的,其中的差异对年幼的花颖而言,就像是挑动全身神经般地恶心,他有时甚至会因此大哭。



「泽鹰小姐父母的古董店是因我而倒闭的吗?」



「请不要误认事实。经手赝品的过失与您发现赝品这两件事并无因果关系。老板自己的过失才是造成店面倒闭的扳机。」



「但是!」



花颖再也忍耐不住,将视线中心移向赤目。



「赤目先生是帮泽鹰小姐……泽鹰秘书报仇吗?」



「没错。」



赤目露出微笑。



如此一来,花颖不就不能责备他们了吗?花颖从泽鹰父母手中夺走了古董店。如果是现在,花颖知道可以私下告知老板解决事情的方法。然而,光是想像年幼的自己会用哪种方法传达事实,就令花颖不寒而栗。



「装好人也请有个分寸。」



赤目因衣更月的说辞微微牵动了一下眉毛。



花颖虽然知道衣更月不是在说自己,却不明白赤目哪里在装好人,没有多想地看着衣更月。



衣更月诚恳地看着花颖的眼睛说:



「花颖少爷指出了赝品。不过,您认为凤有可能让您做出在大庭广众下轻率将老板判罪的行为吗?」



「……凤。」



宛如从恶梦中清醒过来般,花颖在脑袋思考前就感受到,几秒前还存在内心的真相不过是扭曲的假象罢了。



有凤在。



只要有凤,就不可能让花颖做出违背人情的无礼举动。对凤的信任,支撑了花颖差点崩溃的心灵。



衣更月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扫视了房内一眼。他依序和花颖三人对上视线,静静地声明最后的真相。



「经手赝品成了古董店倒闭的扳机。然而,扣下扳机的既不是泽鹰家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是花颖少爷,而是赤目家。」



一片寂静笼罩下来。



11



大雨过去转为细雨,窗户朦胧地透着庭园的绿意。



衣更月揭开的事实拨开了花颖脑海中的迷雾,给了一道让他能看得更远更清楚的线索。



毁掉泽鹰家古董店的,是赤目家。



假设他们联手的目标是报复花颖,不就产生矛盾了吗?



如果是泽鹰兄妹希望复仇,而赤目是为了毁掉古董店的家人赎罪而提供协助的话,主导权应该在泽鹰兄妹身上。



只消一眼就知道——



主导计划的人是赤目,泽鹰甚至畏惧地看着赤目的脸色。



「想对我报仇的,是赤目先生吗?」



花颖双手撑在大腿两侧,指甲深深陷入沙发的椅面。



赤目一脸轻松地笑着,令人摸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我呢?因为伤害身边的人会让我更痛苦吗?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圣人君子吧?我任性、随心所欲,只要自己好就好,别人怎样都跟我没关系,所以!」



花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越想编织话语,一丝丝的话语就越缠绕在一起,难以解开,就像用铅笔在纸上涂得乱七八糟一样。



「所以……所以,住手吧。你这是白费功夫,对我没用。」



「我觉得看起来很有用啊?」



「!」



「跟我没关系就是了。」



赤目嘲笑花颖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开心、轻柔,掠过鼻尖,难以捕捉。



「恕我插嘴,对方的目的就是花颖少爷没错。」



衣更月冷漠的声音让困惑的花颖重返冷静。



「峻打算去留学。据说,有人希望他到国外钻研累积服装造型设计的技巧,提供奖学金赞助。」



「这不是很好吗?」



「赞助者是若嘴家。」



听到这个名字后,花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乌丸家的亲戚若嘴家想赞助在乌丸家工作的峻这件事情不是不无可能。不过,若嘴家曾希望花颖给予建议以获取乌丸家这个后盾而遭到花颖拒绝。



眼皮里闪烁着点点光线,彼此相连。四散的小点连成一线后,增加了情报的数量。



「赤目先生,我提到若嘴家时,你说你没听过对吧?」



「对啊。」



「但你却说他们是由自家人把持管理阶级的传统小公司。」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发现呢?



「我是乱猜的。」



赤目兴致缺缺地回答。不过,若嘴家一出场,事态瞬间有了转变。



「你想利用诬陷引来负评,孤立我之后让若嘴家取代乌丸家吗?」



「…………」



赤目用指甲弹着杯缘。



「衣更月,我有哪里说错吗?」



「不,我也推测对方打的算盘是让您搞垮乌丸家,再由若嘴家出面监护。」



花颖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此令人悲哀的认同。



花颖将无可发泄的力量聚拢在指尖上,感觉流传了好几个世纪的沙发椅面纤维,就要被扯断。



「赤目先生,为什么?」



「叫我刻弥就好了。」



「都这种时候了!」



花颖抬起脸,一股颤栗袭来。



赤目脸上失去了笑容,眼瞳显示不出任何颜色、光线与情感。把冰水倒入血管里一定跟花颖现在的感觉相同吧。



「你夺走了我的财产。」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我什么都没拿,你蛋糕店又经营得这么成功。」



「不是钱。」



赤目的声音透着讽刺。



「是『信任』。」



锁在赤目眼睛深处的怨恨根深柢固,隐藏的情感如同乌云中瞬间的雷光,迸射出毁灭的火花。







赤目升上小学,迎接七岁生日的那年十二月——



赤目家将家中藏画借给了圣诞慈善展览会。



赤目家的画是展览会的重头戏,他们虽然也捐出了高额的款项,除此之外,那场展览会的展品内容却十分分歧,从没没无闻的画家作品到附近幼稚园小朋友的画作都有。这场小规模的展览会不收门票,募款对象以个人为单位,依照个人能力即使捐赠一圆也欢迎。



「爸爸,我喜欢这幅画。」



赤目很喜欢会场里的一幅画,对牵着手的父亲说道。



那是幅无名画家的作品,赤目对画毫不了解。不过,事情从父亲传到祖父,从祖父再传到了主办者身上。当传到美术大学教授的耳里时,情势有了转变。



教授和几位研究者勤快地往返展览会场,经过重重调查后发现,赤目喜欢的那幅画是达文西生前私下以别人的名义所画的作品。



一时间,展览会场挤满了人潮。



展览时间延长到新年,募款金额远远超过了预期。



赤目家是热中投资美术相关产业的家族,也有为数众多的收藏。最小的儿子看出了隐藏的名画令他们欣喜不已。



赤目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不过,父亲和母亲看到大家称赞自己后,都感到十分骄傲。哥哥和姐姐也变得常常带朋友来家里,他们都非常疼爱赤目。



人们称赤目为神童,承认他有鉴定的眼光,祖父买画时,经常会允许赤目一起前往。赤目喜欢的画,全都是很有价值的作品。



现在想起来,其中也有人是在阿谀奉承赤目家吧。祖父可能也因为孙子受到称赞,带着庆祝的心情才出手大方吧。



某天,赤目一如往常,和祖父一起来到了古董店。



店里除了赤目他们,还有另外一家人。那家人的父母看起来比赤目的父母年轻,但祖父却像是面对整头白发的茶道老师般,行了一个最高规格的礼。



对方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花颖,快打招呼。」



与英姿焕发的母亲截然不同,孩子非常怕生,不敢直视赤目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赤目弯下身躯发问,小孩子逃也似地躲到父亲身后,从西装裤旁露出半张脸说:



「……我叫乌丸花颖……四岁。」



「他有点胆小。请跟他好好相处喔。」



那位父亲伤脑筋地笑着说道。



总觉得对方是个很温暖的人。不过,这份平静维持得并不长久。



那天,祖父依然决定用高于行情的价码买下赤目喜欢的画作。老板泽鹰带著白手套和口罩,从箱子中取下画作。就在这时——



如同火苗点燃般,花颖开始哭泣。



年幼的赤目不知道花颖拥有与生俱来的独特色彩感知能力。一心想着该如何止住他的哭泣而张皇失措。



当他注意到时,祖父摆出了十分吓人的表情,老板泽鹰脸上则失去了血色。



祖父知道店家硬卖给自己的是赝品后,大发雷霆,在愤怒的驱使下逼迫泽鹰家关门大吉。



虽然事情的原委没有公诸于世,但在充满好奇心又狭小的圈子里,无法堵住悠悠之口。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赤目家成了大家的笑柄。



祖父颜面尽失,再也不看赤目一眼。哥哥姐姐也翻脸如翻书般避开赤目,父母远远看着在亲戚中遭到疏远的小儿子,整天难过地自怨自艾。



激烈的嘲笑与刺耳的坏话紧紧纠缠着赤目。



再也没有人相信赤目的话了。







花颖愕然无语。



花颖没有见过赤目的印象。过去,那些随便混合的画材就像整片涂在花颖头盖骨内侧一样,只要不舒服他就会哭。



花颖从来没想过还有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痛苦。



「我只是对喜欢的东西说喜欢罢了。」



放羊的孩子不停说谎,最后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真话。



赤目与他相反。



唯一的一次假货,让赤目的所有都成了谎言。



「蛋糕店是奶奶说要出钱帮我开的,算是成年前的测试吧。虽然我没有特别喜欢甜食,但看到一开始反对投资的那些家伙们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我的心情就很好。」



赤目像是真的很高兴似地呵呵笑着。



「你以前就认识我了呀。」



「跟你不一样啊。」



赤目记得花颖,从没忘过,怀恨至今。



「我听说花颖要回日本,会出席芽雏川笨儿子的宴会。只要待在主办者身边就能自然而然认识你了。」



「堵住被害人的嘴巴也是因为这样?」



「当然是因为让你被怀疑比较有趣吧?」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你是不是也对妮尔说了什么?」



昨天寄来的那封神秘信件。



花颖少之又少的熟人中,用英文写信的人极为有限。信里充满错字和漏字,就像是避人耳目慌慌张张写下来的一样。



「我都说了会一直监视她的。」



「……!」



「只是说说罢了,我什么都没做。花颖,你忘了吗?我可不想为了你而有任何犯罪的前科。」



赤目意兴阑珊地托着腮。



实际上,赤目和事件没有任何一点关联。没有证据。他有直到昨天为止人都在意大利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你让泽鹰小姐替你犯法吗?」



「你问她啊?」



赤目仰着下巴,将花颖的注意力转向在身后待命的泽鹰身上。



一与花颖的眼神接触,泽鹰下定决心毫不迟疑地表达同意。



「我和哥哥若能补偿赤目少爷,即使花上一辈子也在所不惜。」



一辈子。



花颖的脖子变得好沉重。



花颖把比任何人都还要忠于自己的赤目变成了放羊的孩子。如果花颖认错,像泽鹰一样牺牲自己的人生,赤目会比较好过吗?



「花颖少爷。」



听到这声特别冷静的呼喊,花颖才想起衣更月的存在,心中瞬时涌现愧疚的情感。都是因为花颖,他们才会蒙上不白之冤。



衣更月倒过沙漏。



「您要再喝一杯茶吗?」



「咦……?」



不理会来不及回答的花颖,衣更月收下花颖的茶杯,将冷掉的红茶倒进水方,重新注入泡好的茶,递到花颖手上。



茶水的热气扑面,清澈均匀的水蓝色舒缓了眼睛。花颖啜了一口茶,凉爽的香气穿过鼻子深处,滋润喉咙,温暖了胃腑。



花颖垂下眼深呼吸。



小小的线头从温暖的体内深处软绵绵地松了开来,最后变成没有形体的光芒,沿着花颖的身躯来到指尖。



花颖决定要保护大家。



保护在花颖圆圈内的所有人。



「嗯,好喝。」



「谢谢您。」



衣更月微笑。



花颖豁然开朗,将茶杯放到边桌上,改拿起真实之口的石膏像,起身走向赤目。赤目不解地抬头看着花颖。



花颖站在赤目面前,将手指头放在真实之口的洞里。



「赤目先生是我的朋友。」



「……你想干嘛?」



赤目松开撑着下巴的手臂,抬起脸道,声音无比低沉。



花颖抓住赤目的手,将他细长的手指放入真实之口中。



「你这种人才不是我的朋友,你什么都不是。」



花颖就知道赤目会这么说。他从真实之口的背面抓住赤目的手指,赤目不耐烦地眯起左眼。



「你忘了吗?我也不想你为了我犯法。」



只记得自己说的话可是让人很伤脑筋的。



「赤目先生也在我的圆里。」



「圆?」



赤目毫不留情地露出厌恶的表情,想抽回手臂。



花颖快了一步抓住赤目的手腕。赤目的血管在花颖的大拇指下不规则地跳动,告诉花颖他绝对不是冷血的人。



「每一个被你卷进来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不幸。就算遭到欺骗、背叛,就算你说谎,我也绝对不会放开双手。这样就不会错过在第一百次时可能会出现的真话了。」



赤目原本想甩开手臂的力道消失,以孩子般无邪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什么啊?」



泽鹰站在哑然无语的赤目身后,双手摀着嘴巴。她用力闭上双眼,睫毛前端落下了泪珠。



「你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到时候一定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若无其事地叫我骗子。每个人都一样。」



「真的是每个人吗?没有一个例外?」



花颖连珠炮似的问题令赤目有些胆怯。



「赤目先生聪明又坏心眼,每次见面都会把我卷进麻烦里……」



既然赤目想听真话,那花颖也说说真心话吧。



「但我不讨厌你喔。」



「……我最讨厌你了。」



赤目话里的恶意消失了,通过手上传来的鼓动,花颖明白自己的话已经确实传达出去,由于对方事到如今还在闹别扭,所以花颖又再一次抓住了赤目的手指。







泽鹰送精疲力尽的赤目回到家里,在大门前停下车子。



通过后照镜偷看赤目的泽鹰,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畏惧,却已经和下雨前的感觉截然不同了。



赤目开门下车,车门关上之际,他在引擎声中低喃:



「明天十一点,要来不来都可以。」



关上的车门隔绝了车内与外界。泽鹰扑向电动窗按钮,将副驾驶座的车窗开到最大。



「会来!我们兄妹都会追随您。」



「……随你们。」



赤目冷淡地转身,走进有着斜斜屋顶的家门。



平房建筑里的走廊十分悠长。尤其是赤目的房间位于别栋,在家中的移动时间被迫比任何一个人都长。虽然从外面穿过庭园便能直线移动,但别栋的冰箱里没水了,要去买水又很麻烦,因此赤目打算跟主屋的冰箱借点水来喝。



运气好的话,在这个宽阔的家里,几乎不太会遇到家人。



今天运气很差。



「唉呀,刻弥,好久不见。」



祖母小针在厨房里。不像住在同一个家中的问候,在赤目家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抱歉,我现在没~力气讨好你。」



赤目打开冰箱,拿出两罐瓶装水。



小针也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将热水倒入茶壶中。



托盘上准备的是爷爷奶奶的茶杯和两个盘子、两根叉子。餐具旁摆着早就看腻的银边盒子,是Entremets•AKAME的蛋糕盒。



赤目随随便便地关上冰箱,冷风吹起了小针的和服裙摆,她却不看一眼,从餐具架上拿下第三个茶杯。



「你的蛋糕不差呢。」



「是喔。」



「你当初拿着成年礼金逃到某个地方去就好了啊。」



倒入煎茶的茶杯咚地一声,放在两人中间。



令人出其不意的,不是这杯茶。



「啊~啊啊~还有这个选项。」



赤目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明明很好强就别装作一副对人没兴趣的样子啦。真别扭。」



小针将开心果蛋糕与和三盆糖黄豆粉口味的泡芙放在盘子上,拿起托盘往出口走去。赤目啜着她泡的茶,对直挺挺的背影说:



「我不讨厌奶奶喔。」



「是吗。」



小针离去时冷淡的回答,证明他们无庸置疑的血缘关系。



「也不坏嘛。」



赤目喃喃自语。为了不让自己再多话,他用茶杯堵住嘴巴。



12



衣更月几乎快受不了花颖的天真了。



衣更月本来就不会讨好别人,少得可怜的假笑也消耗得快要出现破绽了。不,衣更月自己都要变成一条破抹布了。



花颖命令衣更月将四处奔走搜集到的情报全部藏在心里。



花颖说不要碰赤目和泽鹰,还要将所有事情安稳地收场。这已经超越了蛮干的范围而是胡闹了。



然而,衣更月身为执事,发誓要达成主人的任性。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骄傲,衣更月也不能投降认输。



无论如何先讨论吧。



衣更月召集了雪仓、峻以及刚出院的驹地和桐山。就算想辞职,也该亲自跟主人请辞才合乎道理。



衣更月比平常提早两个小时起床,巡逻后准备早餐、挑选衣服、打扫花颖主要的活动范围以及完成洗衣的委托后,等待众人来访。



有人敲下玄关的门环,大厅里响起金属的回音。



衣更月有事先跟大家说正门的密码,因此他们可以进到乌丸家所有地内。然而就算打算辞职,衣更月也不觉得他的同事中有人会从玄关大门进来宅邸。



「好的,现在就为您开门。」



衣更月以制式回答回应,解开玄关门锁,转开门把。



阳光中有两道人影。



「哇,衣更月,你还是一样高大耶。」



「真一郎老爷!」



意外也要有个底限。眼前发生的事实在太过出乎意料,根本是不同次元的等级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衣更月慌慌张张地依规矩低下头,从异次元归来的两人满意地交换了一抹微笑。



「雪仓的法式焦糖奶油酥真是极品。跑遍全世界,还是最怀念这个味道。」



「谢谢您。」



雪仓紧张地向沉浸在点心中、笑得一脸开怀的真一郎道谢。



不只是雪仓,峻也因为太过紧张,浑身像一台发出震动的手机;驹地一脸搞不清楚状况;桐山则是呈现直立不动的石像状态。连必须在凤的视线前泡茶的衣更月,其紧张的程度也是不言而喻。



花颖一个人隔着起居室的矮桌坐在真一郎对面,不开心地不停改变坐姿。



「好不容易现在终于平安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无人岛上喝了生水动弹不得了呢。」



「我回来了。」



真一郎平和地接下花颖使出浑身解数的挖苦。



真一郎将叉子插入法式焦糖奶油酥,叹息说:



「因为啊,我想着儿子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请凤调查一下,结果听说他毫无防备地在奇怪的研究室里念书。」



「唔。」



真一郎委婉的说法令花颖感到有些刺耳。



「我想叫你回来,但日本也有摩拳擦掌等着你的朋友对吧?所以啊,这是兵法。」



「什么兵法?」



「瞒着对手布局方为上策。不过,这次对方先攻,这样一来,要在对方准备完毕前先让他得意忘形比较好处理。」



真一郎悠哉地揭露自己这一手险棋的内幕。



花颖惊讶不已,眉间的皱折达到临界点。



「你让我继承乌丸家是为了故意给人看到可乘之机?」



「你现在才发现吗?花颖意外地是个粗心鬼呢。」



「你先跟我说一声啊。我不知道的话,管他兵法还是什么的都没用吧?」



「花颖,『疑罪从无』喔。随便称还没引发事件的对象为坏人,实在令人难以苟同啊。」



「……!……」



毫无胜算。衣更月内心默默地同情花颖,并向真一郎致上赞赏的掌声。虽然衣更月没有像花颖一样的眼睛,但恐怕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花颖的败色有多浓厚。



真一郎一脸享受与儿子重逢的表情,身上没有一丝阴险或威严的影子,开心地吃完了法式焦糖奶油酥。



「花颖,你打算怎么做?」



「现在问不会太迟吗?」



花颖闹着脾气,转过腰将双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背对真一郎,嘟起嘴巴。



真一郎拿起茶杯,从红茶的香气开始品味。



「眼下,你的问题解决了。你如果想回学校可以回去,如果不想当一家之主,我可以代替你喔?」



「咦……」



面对预期外的建议,花颖全身僵硬。



衣更月也摸不清真一郎的意图而看着凤,凤却偷偷地微笑,从花颖看不见的角度将食指立在双唇前。



执事不允许插嘴。



衣更月为了掩饰傻眼避开了凤的视线,却和花颖对上了目光。他既不能转移视线,也无法回以微笑,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衣更月想在凤身边工作,想成为像凤一样的人。真一郎对衣更月有恩,他已经不是一、两次对突如其来的世代交替感到不甘心了。



然而——



衣更月听见花颖轻轻吸气的声音。



「全部的人,到那边排好。」



花颖下达指示,从沙发上跳下来。



衣更月挺起身躯,众人配合他的位置排列整齐,从右侧分别是雪仓、峻,左侧是驹地、桐山。



花颖站定在他们面前,目光紧紧扫过众人一轮。



「你们之中似乎有人想为了我辞职啊。」



衣更月暗地一惊,他身边的雪仓低下头,峻显得张皇失措,连另一边的驹地和桐山都一脸不好意思。对攻击自己的嫌犯没有任何头绪的驹地,为了避免波及到花颖,大概也和桐山讨论过辞职的事吧。



虽然这是花颖主动提出来的话题,但他似乎没有想过竟然全部的人都有反应,明显地受到打击,挑起的眉毛渐渐下垂,脸庞一皱起来后,最后连耳朵都变得通红。



「我一点都不高兴!不高兴!」



花颖用尽全力呐喊,双眼积蓄着泪水,瞪着衣更月他们。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决定。不准你们把主人丢在一边随便放弃!」



「花颖少爷……」



「什么啊,大家都排挤我。」



花颖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花颖整张脸宛如瀑布般布满了泪水与鼻涕,没有一点主人的威严和气势。



真一郎和凤交换了一抹温和的笑容,静静看着花颖。



「对不起,花颖少爷。」



「请……请不要哭。」



当衣更月想给乌丸家留下最后的礼物,为了搜集事件的相关情报而四处拜访同事时,所有人都问他花颖怎么样了。



『不管谁说什么,我这个主人都会保护佣人。』



所以花颖才会对想要保护自己的衣更月说那不是执事的工作。因为花颖想要保护包含衣更月在内的所有人。



『我不会让他们不幸。我也绝对不会放开双手。』



花颖所谓的「圆」的范围究竟有多广呢?衣更月想起花颖对赤目说的话,递出口袋中的手帕。



「花颖少爷的器量并不小,一点也不小呢。」



「别瞧不起我。衣更月,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花颖抢过来似地抓住手帕,压住自己湿答答的脸庞。



和真一郎完全不同。



青涩的花颖和衣更月的理想、恐怕也和花颖自己的理想相差甚远,但是——



「我是花颖少爷您的执事。」



衣更月恭敬地鞠躬后,花颖仿佛从未哭泣似地止住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