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之门与少女的小猫(2 / 2)
「我爸爸叫乌丸千影,妈妈叫小夜子。」
大概是将纸上没有写的母亲名字也说出来这点奏效了吧。
警察商量后,其中一人跟真一郎说会送他回地址上的家,让真一郎坐上警车。途中,警察先生不停对他谆谆教诲:「今天是特例,警车不是出租车喔。」云云。但真一郎只要看到行驶距离的数字跳一次,就对接近父母这件事兴奋一次。
「我好想爸爸妈妈!」
警车在红灯前停下时,真一郎压抑不住心情脱口而出。警察笑着回他:「很想爸爸妈妈吧?就快到了。」再度发动车子。
地址上的家位于一处安静的所在。即使扣除掉是夜晚,与街上相比仍然漆黑许多,不管哪户人家都听不见声音,令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在这里。
「你家好大啊。」警察一边感叹一边按下门柱上的对讲机。
警察问:「请问这里是乌丸先生府上吗?」一名男子回应。听见比祖父年轻的那道声音后,想到终于能见到父亲,期待与紧张便「咚咚、咚咚」地敲打着真一郎的心脏,他兴奋得快疯了。
大约五分钟后,大门打开,出现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
不过,那并不是父亲。
警察问:「您是这名孩子的父亲吗?」对方恭敬地行礼。
「我是这个家的执事。」
别说是祖父了,这个男人比警察还年轻。在乌丸本家的佣人中大概也算年轻的了。
虽然乌亮的头发整整齐齐,没有特别打扮,却不可思议地看起来很帅气。或许是姿势端正的关系,男人无论是西装还是举止都没有一丝多余,散发一种俐落干练的感觉。
「真一郎小少爷的确是这个家的孩子。」
听到执事承认后,警察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摸摸真一郎的头。
「谢谢。」
警察笑容满面举手敬礼后,坐进警车,沿着原路回去了。
出生以来第一次可以和父母亲见面。
真一郎高兴得双颊泛红,等待大门再次敞开。
然而,眼前大门深锁,执事一动也不动。真一郎怀疑地抬头看向执事。对方严肃地站在门前微弱的灯光下,终于向真一郎声明一句话:
「我不能让您进来。」
真一郎不觉得冷。
不过,他却无法阻止膝盖像坏掉一样地颤抖。
3
壹叶稚嫩的双颊颤抖着。
「我一直和小猫咪在一起。」
壹叶将外出笼抱在膝上,里头的小猫以无辜的眼神看着壹叶。
「你在看这颗卫星的时候,是把猫咪放在外出笼里面,再把外出笼放在走廊上过来的,对吗?」
「你有确实关好外出笼的拉链吗?」
面对武井与木岛的质问,无法回答的壹叶被当作是因为受到责骂而畏缩以及无法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失误的缘故。
「壹叶,老实说的话没有人会怪你。过错能矫正,但秘密却会让事情更复杂。」
「父亲……」
康弘是真的做好了如果壹叶本人犯错也会接受的心理准备吧。不过,对没有犯错自觉的壹叶来说,别说是原谅了,这根本是判刑。
「小松中主任,没想到事情会变这样……」
面对惶恐的康弘,小松中捏着眉头摇头。
「发表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写出基础理论的人是木岛,搜集庞大实验数据的人是武井。」
众人一脸阴郁,室内的空气像真空一样紧绷。
(所谓太空这个地方,意外的是令人难以呼吸的地方呢。)
真一郎兴起这个想法几秒钟后,才发现自己忘记外太空本来就不能呼吸。真一郎坐在壹叶身旁的椅子上,与外出笼里的小猫交换视线。
动机形成是很简单的事。
如果小松中嫉妒部下功劳的话……
如果木岛对自己的理论被抢走怀恨在心的话……
如果武井不满过度劳动的话……
壹叶虽坚强眼眶却也泛着泪光。小猫喵了一声,真一郎也以口形模仿了小猫。壹叶抬头看向自己,真一郎笑眯眯地问:
「壹叶,你是怎么量小猫体重的呢?」
真一郎知道这个搞错场合的问题聚集了众人奇怪的目光,不过,他身上早就没了那种青涩可爱,会因为受到注目而不好意思。
真一郎笑吟吟地等待回应。壹叶战战兢兢地回答:
「因为很难让小猫乖乖待在体重计上,所以我会先量自己的体重,接着再抱着猫咪重量一次,扣掉差距就是小猫的体重。」
突然,木岛像是如获光明般张大眼睛。
「首先,把放在走廊上的猫偷偷带进研究室,再让猫咪从门缝逃走,就可以把跟猫咪等重的物品带出来了吧?这点任何人都办得到。」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
木岛的光明似乎会感染一样,武井也瞪大了眼睛。
「木岛先生是个理论派又实际的人呢。」
真一郎笑着说。不过让嫌疑锁定回到起点也算是符合真一郎的期望。
「我听说要把东西带到太空中所费不眦,因此大家平常就会注意仔细记录重量的增减对吧,小松中主任?」
真一郎点名小松中,右手食指一边数着左手的指头一边一一举出今天纪录里的人名:
「小松中主任、木岛先生、武井先生、久丞总帅、壹叶、我还有『另一个』。」
悄悄地没有和任何人说。
「应该有纪录吧?」
真一郎向小松中确认。小松中以讶异的眼神盯着小猫后,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针刺到似地返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操作电脑。
电脑画面打开表单,程序在一个小窗口里运作后,叫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表单。两张表同时一行行地转动,当众人心想运作是不是停在某一行时,里面的一列数字变成了红色。
「小松中主任。」
木岛小心翼翼地觑向小松中拱着的背影。
「我复原了到昨天为止的纪录比对现有的纪录,其中有重新改写重量数字的痕迹。」
小松中颤抖着嶙峋的双手,默默拿起工具,开始分解卫星。
电脑画面里表格上的名字为「SSS︱3」。
拆掉几个零件后,小松中从缝隙向内部瞧了瞧,将手臂探进去。当他再次伸回手臂时,手上抓着一只又薄又黑的盒子。
「看来不是猫咪搞的鬼呢。」
拆除卫星零件,藏匿硬盘后,依原样封起卫星。改写文件,窜改卫星的重量。没有专业技术与知识是不可能办到的。
「对不起!」
弯腰屈身的,不用说,不是壹叶也不是小猫。
是武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那么辛苦搜集数据……」
木岛愕然地质问武井,回头看向小松中寻求支持。小松中将硬盘连接电脑,跟刚才一样运行了复原程序。看小松中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他复原了什么文件。
「我一直到昨天才发现数据有缺失。我知道主任今天就要一起总结数据和草案,一慌之下……」
武井脚步踉跄地撞向桌子,手臂撑着桌面瘫坐在地。
「我想,如果这些数据跟飞上太空、完成任务的卫星一起变成大气层外的尘埃,就没人能找到了!」
这是个因胆小而引起的大胆计划。
在木岛提出利用小猫隐瞒重量纪录的方法为止,武井恐怕还没想到独力带走硬盘的方法吧。当时武井表现出的恍然大悟,原来是如获天启的惊讶。
看着倒在地上的武井,小松中和木岛好一阵子都呆立不动。武井低着头,不停声音沙哑地道歉。木岛拉着武井的手臂让他起身后,拍拍武井的背,一起向壹叶低头。
「对不起,明明是我们自己的缺失,却怀疑到猫身上。」
「我完全没关系。请抬起头。怎么办……父亲……」
壹叶不知所措,向康弘寻求帮助。
「我相信部下的说辞胜过您,我也应该道歉。真的非常抱歉。」
别说是要武井和木岛抬头了,现在连小松中也深深低头鞠躬。
无颜面对,指的完全就是这种情况。久丞家赞助庞大的资金,虽说是小猫咪,却也是怀疑久丞家的成员,结果真正的犯人是公司员工,如此一来,即使康弘一句话就开除他们,武井三人也不能有怨言。一旦赞助中断,便是关乎到公司命运的损失。
真一郎知道壹叶也注意到了这点才拚命缓颊,但他认识康弘的时间比壹叶还长,因此早就预测到事态不会那样发展。
「你很幸运有这样的上司啊。」
康弘岩石般的拳头落在武井的肩上,武井膝盖一弯,失去了平衡。康弘拍拍木岛的肩膀,抓住小松中的上臂,近距离瞪着他们。
「我会继续赞助,不要担心,再搜集一次数据吧!」
康弘依序看着三人的眼睛,爽快地张口大笑。
小松中与部下向康弘道谢,三人不自觉得都红了眼眶。
壹叶在旁边的椅子上仰望着真一郎,脸颊恢复了血色,神情也很安定。
「真一郎老爷,谢谢。」
「不客气。」
壹叶伸直上半身,两手放在嘴边,真一郎因而也朝壹叶的方向弯身。
「这是您第二次救我了呢。」
壹叶在真一郎的耳畔悄声说道,幸福地露齿而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小猫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为什么您会知道东西在卫星里面呢?」
壹叶偏着头表示疑惑。
真一郎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有人以前教过我。」
「今天的事……有人以前教过您?」
真一郎向壹叶与小猫回了一记微笑。
※
「我不能让您进来。」
来到这个世上三年,真一郎还没学会将自称是执事的男子驯服的手段。面对连反抗都无法反抗的真一郎,执事毫不留情,重申无可动摇的拒绝:
「身为执事,我绝不让会为家里带来不利的人进入屋内。」
「什么是不利?」
真一郎隐隐约约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理解男子的话。小孩子见父母不应该是坏事。
「这里很冷,我带您去温暖一点的地方吧。」
执事语毕,门内的车便宛如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似地,亮着前灯朝两人驶来。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在车子通过后又迅速阖上。真一郎与执事并肩坐在车子后座。
真一郎不记得车子开了多久,但感觉已经离父母家非常遥远了。他心想男子是不是要送自己回本家,司机却将车子停在一处他不熟悉的地方。
真一郎被带到一间紧连饭店大厅的咖啡厅。喷水池上闪闪发亮的水晶灯炫目无比。
执事坐在真一郎对面。真一郎面前放了杯热牛奶。
「您要加砂糖吗?」
「祖母说,如果只有一颗就准许我加。」
「好的。」
执事将方糖放入热牛奶中以汤匙搅拌后,递给真一郎。
「真一郎小少爷与您的父母亲分开住,是乌丸本家的决定。因此,如果本家没有同意而让您进去屋子里的话,老爷便会遭到责骂。」
「……意思是父亲会被骂吗?」
「是的。」
执事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真一郎拿起热牛奶杯,将薄薄的杯缘贴近嘴边。热牛奶冒着热气,暖和起来的鼻子与眼头都放松下来。
「祖父和姑奶奶生起气来都好可怕。如果父亲因为我的关系挨骂的话,就太可怜了,所以……」
眼眶会渗出泪水是因为牛奶温暖的热气。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在别人面前哭。
「所以,我放弃了,我会回去。」
就差那么一步。真一郎抵达了父母所在的屋子门前。
只是,那扇门不许真一郎通过。
真一郎将热牛奶杯放在托盘上,死盯着杯子上的金边玫瑰,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执事没有再说一句话。
热牛奶喝完的话,真一郎就会被送回本家。就像明摆着终点的沙漏一样。但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真一郎以斩断迷恋的心情将手伸向杯子。
就在这个时候——
「乌丸先生,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真一郎以为是祖父来接他了。因为大人总是用很慎重的态度迎接祖父。
真一郎没有拿起杯子,他绷紧身子,战战兢兢地回头。然而,那里既没有祖父也没有奶妈的身影。
闪闪发光的水晶灯下,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喷水池旁。
两人在饭店负责人的目送下,正准备踏出步伐时,迟疑了一下。
执事站起身,等他们注意到自己后躬身行礼。
看得出来,年轻男子移开视线看到了真一郎。他拒绝负责人的送行,起初是跨着大步,途中便转为小跑步朝这里奔来。
「是真一郎吗?」
男子弯身,凝视真一郎的脸庞,仿佛要将真一郎的脸看出一个洞来。男子一头短发以造型品梳整,五官虽不突出却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感觉个性非常认真。从他说不出话的嘴角,可以看到与祖父非常相似的犬齿。
「父亲?」
真一郎从沙发上起身,还没听到回答便跑向他的身旁。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我想见父亲和母亲。」
「你到底是怎么?啊,真是……!」
千影说着不成语句的话语,朝喷水池的方向挥手。
「小夜子,过来。」
小夜子一直双手摀嘴立在原地,在听到千影的声音后,仿佛被唤醒般跑了起来,她膝盖抵地抱住真一郎。
「母亲!」
「真一郎!」
温柔的声音比热牛奶还温暖,用幸福填满了真一郎。
小夜子像是在确认真一郎真的在这里般,又是抚摸他的头发、又是搓搓他的背,深深抱住他。
「我可爱的真一郎。」
小夜子的声音因为眼泪而不稳。真一郎越过她的肩膀,对上了千影的眼睛,千影蹲着抚摸真一郎的头。
真一郎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不停嚎啕大哭。
那是哭了一会儿、向父母撒娇,有如作梦般的时光。
真一郎坐在父母中间喝着热牛奶,想起了那件事。
「父亲,你会因为我挨骂吗?」
「唔嗯。」
千影双手抱胸,向在一旁待命的执事说:
「在屋子以外的地方巧遇是不可抗力吧?」
「您说的没错。」
「嗯……」
听见两人的对话后,小夜子绽露的笑容极为美丽。她也向真一郎转达事态并不严重。
「我已经联系认识的佣人了。天亮前可以将小少爷偷偷放回房间。」
「真是好本事。」
「您过奖了。」
执事说开自家车到本家宅邸附近太显眼,因此安排了一般的出租车。真一郎人生第一次搭的出租车又窄又有股怪味——他后来才知道那是香烟的味道。
「祖父和祖母不是坏人。有困难的时候不要担心,找他们帮忙。」
千影向真一郎说话的语调十分诚恳,能让人乖乖地相信。
「小心身体喔。」
小夜子隔着窗户将什么东西递了过去,目送真一郎离开。
出租车打出方向灯出发。真一郎渐渐看不到父母的身影。他在车内悄悄打开手心,一颗糖果落在真一郎的膝盖上。描绘着金色爬墙虎花纹的包装纸十分优雅,令真一郎想起才刚分开的小夜子娴静的身姿。
「虽然很高兴,但如果把糖果带回家的话,别人就会知道我跟父亲母亲见面的事了……」
「失礼了。」
当真一郎正感到悲伤时,执事协助靠近走道窗户的真一郎坐回驾驶座后方的位子,转动车门把手,关上窗户。
「恕我僭越,我知道有个可以不让本家发现的方法。」
「什么方法呢?」
真一郎反问。执事露出年轻人的笑容,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说:
「只要放到肚子里面就可以了。」
「!好方法耶。」
「不敢当。」
真一郎打开包装纸,将糖果放入口中。香甜的牛奶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通过糖果,真一郎一家三口相处时的余韵仿佛也延长了。
执事让出租车在远离宅邸的地方等待,对着栅门敲了四下,里头响起拉起门栓的声音,一位已经换上睡衣的佣人探出头。对方和执事同年,是主要负责重大劳力工作的青年。
佣人从执事身边接过真一郎,低声笑着说:「小少爷,您完成了一趟大冒险呢。」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执事周到地行礼。真一郎穿过栅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叫什么名字呢?真一郎记得千影好像有喊过他的名字。
「凤?」
真一郎试着喊出他的名字,执事双脚并拢开朗地微笑。
「我由衷等待真一郎少爷回来的那一天。」
星星在执事的头上闪烁。
好像房里小小的灯光。
4
看了星象仪,参观了开发部,与壹叶一起喝茶,回家时也听到了康弘一如既往、精力充沛的笑声。
尽管途中稍微发生了一点偏差,但真一郎仍安然无恙地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真一郎婉拒了壹叶等人的送行,独自前往由日本老宅改建的高级日式料理餐厅,朝着出口穿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
室内打造的日式庭园传出清脆的水声。
(肚子里面,是藏东西最棒的地方呢。)
真一郎回想起往事,涌现笑意。
无论是牛奶糖还是秘密,决心、目的也好,感情也罢,全都可以藏在肚子中。
真一郎很擅长笑脸迎人。如今,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脸上保持笑容心中才跟着平静,还是因为内心平静脸上自然而然出现笑容。
来到走廊尽头,步下摆饰蝴蝶兰的阶梯,玄关前出现一道人影。
所谓的执事,就是永远把握住主人的目的地。
尽管头发变得花白,身高好像也多少缩水了些,但他给予真一郎的巨大安全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曾改变。
「真一郎老爷,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凤。」
凤双脚并拢开朗地微笑。
※ ※ ※
叛徒。
冰冷的重量推挤着变得僵硬的手掌。黏腻的触感无论怎么擦,似乎都还有种紧紧黏着手指的错觉,穿过肌肤,触碰血肉。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你……」
体温被夺走。已经化为身体一部分的微温尖刃朦胧不清,黯淡无光,仿佛映照出自己刺痛不已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