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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话 快乐王子与不动的执事(2 / 2)


「不是。」



花颖马上反驳,却说不出第二句话。



濑菜搞错警卫的工作也误会衣更月的职位了。她带着法律不适用于花颖身上这类的成见,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花颖对他们抱有敌意。



濑菜他们才是抱有敌意、疏远花颖的人不是吗?



这之中充满误会,花颖用尽全身力气摇头。



「那就是保镖自作主张啰?我们这种人在你身边打转的话,会带坏小少爷是吧?」



濑菜逼迫的挑衅如墨水般在花颖身上落下黑色的污点,渐渐扩散开来。要是不赶快冲洗的话,就会被涂得一身黑了。



「我没做——」



「就算你没做那种事,我也不会再靠近你了!」



悲痛的叫声响彻展间。



黑色。视线、思考、内心还有罪恶,花颖全身上下都黑成一片。



「佐起和亘在哪里?他们是我重要的朋友,拜托。」



濑菜落下眼泪控诉的身影在花颖的视神经中失去色彩,看起来就像圣像画一样,只剩下黑白。



※ ※ ※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行渐远。



没有携带随身物品也没有人认识的男学生,在身分不明的状态下被送到医院里去了。虽然没有外伤,但若是发现脑出血的话就要动紧急手术了吧。



警察赶来后,衣更月决定留下说明状况的嗣浪,早一步回到他的研究室。在事情告一段落为止,衣更月无法再做什么吧。



「欢迎回来。」



在太阳终于苏醒过来般的平稳日光中打开门后,一名西装男子在研究室里等待。



泽鹰橘。



「没有敲门是我的疏忽,十分抱歉。」



「发生什么事了?」



泽鹰俯瞰窗外问道。从那里应该可以看到中庭,看热闹目送救护车离开的人或许还留在那里。



衣更月在一眨眼的时间内思考。



泽鹰是赤目的助理。必须将传达给泽鹰的情报看作也会传达给赤目。在判断即使回答泽鹰的问题也不会对乌丸家不利后,衣更月将在楼梯间发现男学生后一连串的经过摘要说了出来。



泽鹰听完话后,只回应了一句。



「虽然学生吵架是常有的事,但总有一种阴沉的感觉呢。」



「泽鹰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从他不慌不忙跟衣更月说话这件事看来,似乎并不是美术馆发生了什么问题。



泽鹰轻松地笑了。



「你担心花颖?」



「担心一家之主是理所当然的事。」



「以执事的身分?」



「是的。」



当被问到没有其他答案的问题时,便不由得会推测对方的言外之意。棘手男人的棘手助理。无论是哪一个,要是不小心乱碰的话,感觉都会被扎得满头包。



衣更月一举手一投足都慎重不已,泽鹰取出钥匙给他看。



「那里比学校这里安全喔。」



「那是美术馆的钥匙吗?」



「没错。只要没有人从美术馆里引进犯人,他们就不会有危险。」



「这样我就放心了,谢谢。」



「看来花颖不太有信用呢。」



泽鹰将钥匙收进口袋,顺带补了一句。



这句话不能听过就算。衣更月眼神犀利得与敌意只有一公厘的差距。



「所谓隔墙有耳,请不要说出会引人误解的发言。」



「是啊。因为花颖看起来并不避讳置身危险之中,所以我能理解你不想让他离开视线的心情喔。」



「对走错路的主人提出谏言是执事的责任。」



「反之呢?」



泽鹰坐到圆凳上,抬头看向衣更月。



衣更月有种电流窜过后颈的感觉。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泽鹰暂时移开视线,思考后换了一个说法。



「主人错的时候矫正,那对的时候呢?」



「你是要我怂恿花颖少爷引导他做坏事吗?」



「刻弥先生似乎觉得很有趣呢。」



衣更月的情绪一口气倾向敌意。



「你现在表情很恐怖喔。」



「我不辩解。」



「真干脆呢。」



「如果花颖少爷行为正确的话,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驱使你的,是忠诚吗?」



「难道你不是吗?『泽鹰』橘先生。」



衣更月刻意清晰地说出与乌丸家有所牵扯的那个名字。泽鹰抬起眼过了几秒钟。太阳高度一上升,窗框倾斜的影子便覆在泽鹰的右眼上,他只微微眨了眨那只眼。



「父亲的店倒闭时,妈妈和妹妹虽然很难过,但我内心却觉得:『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是否是阴影落在脸上的缘故,泽鹰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他的声音有如敲打透明玻璃杯般沉静,在抵达耳朵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使奉献一生认真工作,也能轻易在一夜之间付诸流水。妹妹继承了我父母认真的个性,很介意刻弥先生的事,我却没什么兴趣。当她向我坦承想向刻弥先生赎罪时,我顶多只是觉得『也有这条路可以走』,没有什么义务或使命感。」



泽鹰心不在焉地望向远方。



没有明确的义务和使命在服侍主人吗?



不过,对于泽鹰橘,衣更月明白了一件事。



「就像下雨一样。」



泽鹰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了一句话。



「会下就是会下。我撑伞也没关系,不撑伞也无妨。」



泽鹰橘比衣更月想像的还不执着许多。



(这个男人很危险。)



衣更月背脊发凉,无法再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嗣浪老师好慢喔。我是来拿新生便当的,是不是该直接问学生餐厅呢?」



泽鹰拨开袖子确认手表。接着,他用眼神向衣更月行礼示意后,打开研究室的门。



「咦……你是……」



泽鹰停下脚步,因为绫濑就站在门外。



黑色水手服融进昏暗的走廊,从明亮的地方看过去,辨识慢了一步。在衣更月回头所花的那一瞬间里,绫濑抓住他的手臂,无言地拉扯。



她似乎想将衣更月带出研究室。



「我在这边有问题吗?」



衣更月提问,绫濑低下脸摇摇头。宛如日本人偶的黑发盖住了她的脸。



「你想带我去哪里吗?」



衣更月再进一步询问,绫濑猛地抬起头。



绫濑的双眼想锁定衣更月却无法顺利对焦。



「我……」



绫濑开口,颤抖削弱的声音才好不容易找回字句。



「我在等嗣浪老师,他们谈话一直没结束我又觉得冷,所以就去自动贩卖机那里买热茶。」



绫濑抓住衣更月的手臂,指甲刮着他的衬衫。



「有个女人倒在那里。」



绫濑手背冒出青筋。



「是哪里的自动贩卖机?」



「嗯——红色的自动贩卖机,摆了蓝色的罐子,还有绿色、深蓝色……」



「自行车停车场?」



泽鹰从绫濑混乱又单一的情报中锁定出场所。绫濑上下点头。



「你留在这里。」



衣更月一说完,绫濑这次改成左右摇头。没有时间说服她了。



泽鹰步向走廊。衣更月和绫濑跟着他的脚步,前往位于校舍西侧的自行车停车场。



红色自动贩卖机的周围已经开始聚集人群。大概是绫濑离开后也有其他学生经过这里了吧。



自动贩卖机背后有双纤细的脚无力地瘫在那儿。米色大衣散成扇形,跟楼梯间的男学生一样,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衣更月没有靠近确认,因为保健室老师已经赶来,大概是学生去调用的吧。



从保健室老师的样子看来,倒下的学生似乎还有气。女学生以四肢伸直的状态倒在地上,只有左手举得比头还高。



保健室老师和其他学生看到那只手上的东西都皱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不知道是标本还是假的,女学生的左手缠绕了一条蛇。



「水果之后是蛇吗……」



虽然衣更月最先想到了蛇在乐园里给予亚当和夏娃智能果,却完全没有链接犯人意图的迹象。



比起这件事,衣更月更该商讨的是保护花颖的策略。据泽鹰所说,只要待在美术馆,犯人就无法对花颖出手。若新生说明会继续进行的话,采取提高美术馆密室程度的处置是最好的方法吧。



衣更月需要嗣浪和泽鹰的协助。



衣更月转向站在一旁的泽鹰,他操作手机后抱头说道:



「啊啊,果然。」



「什么事?」



衣更月一询问,泽鹰便将手机里附有照片的名单给他看。



「倒在那里的是原本在新生说明会里的新生——土浦濑菜。」



「可是——」



衣更月想反驳,恐惧却战胜一切,他滑动泽鹰手中的名单。在新显示的名单照片里,有张衣更月记忆犹新的脸孔。



衣更月点击名单,画面显示某名男学生的详细数据。



衣更月放大照片确认。



「倒在楼梯间的是他。」



「河野亘,版画系的新生吗?」



「你不是说美术馆很安全?」



面对衣更月的问题,泽鹰没有出声,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5



濑菜消失了。



没有方法可以不开锁就离开这座上锁的美术馆。一个都好,花颖想解开濑菜的误会而在馆内四处寻找。然而,却到处都看不到濑菜的身影。



就算濑菜在躲花颖,这座建筑物也没有大到能够一直闪躲而一次都没碰到面。



继亘和佐起子后,连濑菜都忽然消失了。



花颖在寻找第二圈最后的展间前吞下叹息。要是把气叹出口,感觉骨头就会失去支柱,连膝盖都会塌掉。



西边的展间没有新生的影子。



展间里黑漆漆的,就算试着依靠走廊的灯光看向里面,墙上也没有展示画作。展间左边角落摆了一座类似黑色台子的东西,上面什么都没有放,推测大概是忘记挂上「准备中」的牌子了。



花颖也像其他学生一样转身离开时——



叩。展间里传来声响。



花颖甩开隐隐覆盖头部的晕眩,调回视线。



有人。



或许是濑菜藏在那里也不一定。



把不想看到花颖而躲起来的人由花颖本人拉到光线下这种事,等同于一种暴力。可是,如果对方的恐惧源自于误会的话,就算是花颖,应该也能否定那些误会才对。



「有谁在那边吗?」



「……」



没有回音。但,那是伴随着气息的沉默而非无人的寂静。



花颖抬头看着走廊的电灯。



花颖发现从展间看出来的话,这里是逆光,看不到自己的脸。花颖拿出手机,指向手电筒的图标。



「喂,乌丸!」



走廊东侧传来的怒吼令花颖手臂一抖,手机滑了出去。手机撞到地面,画面朝下一翻,连屏幕的光都看不见了。



「和久学姐?」



和久一脸凶神恶煞地抓住花颖的上臂。



说时迟那时快——



展间充满光线。刚才一直在黑暗中凝神注目的花颖瞳孔接收到过多的光线,一股近乎疼痛的刺激袭来。无数光点在闭上的眼眸里闪烁,和久的手扣住花颖的上臂。



颜色是光。



物质反射光线,人类接收到光线波长的受器将其转换成「颜色」的认知。强光对色彩感知功能敏感的花颖而言,就像是直接殴打他的大脑一样。



花颖看不到前方。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和久学姐。」



她没事吧?



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花颖徘徊在半空中的手,和久的手依然抓着花颖的上臂。这是谁的手?



「乌丸学弟?」



「……怜央学长?」



花颖不是靠声音辨识对方的,而是会叫花颖学弟的男生只有他。



「你没事吧?」



面对不安的声音与和久用力的指尖,花颖不等光线的残渣完全消失就分别张开眼眸。虽然光线还没从眼球里离开,但花颖已经恢复到能够确保视线的程度了。



一睁开眼,一件作品出现在花颖眼前。



「彩色灯饰?」



展间里点缀着光芒,粉红色与白色的光线互相搭配,描绘出一条樱花大道。极小的灯泡像插针般以纤细的小点勾勒春日风情,不时偏移的光点象征飘落的花瓣。



「抱歉吓了你一跳。我想说难得,才打算把灯点起来。」



怜央抱歉地垂下眉角,让和久放开手。



「时机不对呢。」



「好漂亮。」



无数个插在黑色底座上的灯泡即使没有统一规格,依旧美丽。部分灯泡有些变色的地方可以看成是作品的不成熟,也可以当做是另一种韵味。或许不成熟的是欣赏作品的花颖吧。



「你真的没事吗?」



和久关心地问,花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向一边倾斜。对晕眩有了自觉后,头痛追击而来,想逼花颖屈膝跪地。



「我,有点累……」



和久虽然想支撑渐渐站不住的花颖,但已经失去一半意识的花颖对她纤细的手臂而言很沉重吧。怜央阻止了就要一起倒下的两人,让花颖靠向自己。



「纯夏,把乌丸学弟带到大厅吧。那里的长椅可以躺。」



「对喔,对喔!乌丸,也抓着我。」



「……抱歉。」



花颖顺着和久与怜央的话,将支撑不了的体重交给两人。虽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但总比倒在这里来得强。



花颖将全副心神放在走楼梯的脚步上,全神贯注不要踩空,他不能把和久与怜央也拖下水。走下大厅时,花颖上气不接下气,已经没有余裕害怕他人的目光,倒向长椅。



「乌丸,你哪里会痛吗?很糟糕吗?」



「我休息一下就好。」



花颖的头闷痛不已,胃液翻腾恶心。一呼吸,就像肺部长了刺刺向心脏一样。



「我们陪着他比较好,还是让他一个人比较轻松啊?」



「这个嘛……哪个比较好?」



怜央与和久的对话听起来很遥远。凤说会觉得自己像在水里是因为有一部分音域听不见的关系。



(凤。)



只要想着凤,难受的呼吸就会稍微缓和下来,同时,脑海中浮现另外一张脸。



(我知道,现在的执事是你。)



花颖眉头一紧,感觉怜央与和久退缩了一下。



「我真的没关系,是体质。」



「所以不是哪里出问题对吧?」



尽管怜央的话里表达出放心,声音里却有抹不去的担忧。



「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什么错都没有。」



「就~是说啊!这种事是互相帮忙啦。我们去出个声吧。」



和久豪爽的语气也隐约透露出担心。



花颖睁开眼想抬头看看他们。不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人影。



黑长发、黑水手服。从裙子延伸出去的双脚穿着及膝丝袜,连脚上的乐福鞋都是黑色。她紧张兮兮地站在美术馆入口,一看见花颖,便以手掌拍着不开的自动门。



「是绫濑。」



花颖先发出声音,想起她的名字,记忆苏醒,再感受到现实中的她。顺序乱七八糟的。花颖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后走向入口。



「乌丸?」



「啊,不能开啦。泽鹰学长说不能让人从外面进来。」



「她是我认识的人。和久学姐和真木缟学长也知道,她是嗣浪老师的,呃……嗣浪老师的……」



脑袋还模模糊糊的,无法统整思绪。



花颖无法将制止理解为制止,像打开寝室门般随意地转开转锁,掰开玻璃自动门。



「午安,绫濑。」



「你的脸色好糟,你看得到我吗?」



「看得到啊。所以我才开锁。」



绫濑瞪着花颖的眼神像在说她才不相信。花颖一说完,马上往后踉跄了几步,绫濑与和久一前一后扶住他。



「总之你先坐下,我有话要说。」



花颖被安置在长椅上,后脑杓靠着墙壁,仰望天花板。螺旋灯饰的光芒亮晃晃的。



大概是坐下后产生力气的关系,花颖此刻才看出绫濑脸色苍白,威风凛凛的站姿徒具形式,非常不安。



「绫濑,怎么了?」



「……来乐美的校舍里有人受伤了。」



「!」



花颖的喉咙发出嘶哑声。



绫濑咬唇说道:



「一个在楼梯间,还有一个在自行车停车场。两个人都意识不明,手上被塞了水果和蛇。」



「为什么?」



「肯定不是好意。」



绫濑的声音一快要飙高,便将拳头抵在水手服的领结上。绫濑强装镇定,用力盯着花颖、和久与怜央。



「被害者的名字是ㄏㄜˊ ㄧㄝˇ ㄒㄩㄢ和ㄊㄨˇ ㄆㄨˇ ㄌㄞˋ ㄘㄞˋ。」



绫濑清晰发出的音节,一在花颖脑中组成有意义的文本后,他便浑身汗毛直竖。



「听说他们是来参加说明会的新生,你认识吗?」



「他们是新生作业跟我同一组的人。」



花颖陷入茫然。



不过两个小时前还精神奕奕在美术馆里谈话的亘和濑菜,遭人在别的地方发现失去意识。支离破碎,简直不像现实。



「你和他们两个同一组吗?」



「河野、土浦、石漱、我还有……各务从刚刚就没看到人了。」



花颖的意识自然而然转向行踪不明的那一个人,脑袋拒绝思考。这是就算抵达也没有人会幸福的道路。



「请小心。」



绫濑毫不留情地将胆小的花颖拉回现实。



「下一个或许就是花颖学长你了。」



仿佛宣判死刑般,绫濑道破了现下最优先的可能。



※ ※ ※



第三名被害者在衣更月不知道的地方被发现。按发现顺序,是第二名被害者。



「我和警察说着话,一起下楼梯时听到了尖叫声。」



嗣浪含着罐装咖啡开口,厌烦地叹了口气。



两台救护车双双通过校门,衣更月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救护车的红灯,将大学与美术馆的安全性、保护花颖与花颖的学业放在天平的两端。



如果以乌丸家为优先考量的话,衣更月现在就想立刻将花颖带出美术馆押上车,不给他反对的机会离大学远远的。然而,问题在花颖。即使只有自己逃离危机,他也无法接受吧?



话虽如此,将一家之主留在可能藏匿犯人的地方就别说了。



「嗣浪教授,学校这边会怎么应对呢?」



「虽然上层现在在讨论,但我们很难掌握校内全部的学生。等那三个人回复意识,问完话到逮捕犯人前为止,封闭学校比较妥当吧。」



泽鹰对嗣浪的判断似乎没有异议。



「要中止新生说明会吗?」



「是啊,虽然这样新生很可怜,但人身安全是无可替代的。」



「那我就联系助理,请他们把美术馆的新生集合到大厅。」



泽鹰切换手机画面,离开衣更月和嗣浪几步。



尽管不愿意,衣更月还是选择询问嗣浪。



「嗣浪教授,实在很失礼,但可以请教您第二名被害者被发现时的状态吗?」



嗣浪摇摇咖啡罐,将罐子拿近耳朵。



「各务佐起子,和第三个被发现的土浦一样,都是油画系的。」



「有明确的证据能证实她不是发生意外吗?」



衣更月一问,嗣浪的脸部便抽动一下,胡乱一个手势,将空罐扔向垃圾桶。



「她被立坐在教室的桌子上,身边围着假人,就像某种毛骨悚然的仪式。」



空罐弹到垃圾桶的边缘掉落在地。嗣浪嫌麻烦地弓着身躯,捡起咖啡罐重新丢进垃圾桶。



「认为犯人有某种明确的意图应该没有错吧?」



「水果篮和蛇满一般的。」



「啥……在执事的世界很常见吗?」



嗣浪上半身后倾。衣更月似乎引起他的误解了。



「抱歉,我没说清楚。我是觉得,想正确掌握现况的话,拿一般性较低的事例缩小范围来讨论是最常使用的公式。」



「如果是取得管道的话,这些都可以轻易获得。学校里杂七杂八的。」



「是的。」



衣更月点头,垂下眼眸。



(想深一点、快一点!)



执事不允许长时间思考,因为一秒钟的判断就能守护家里的声誉、拯救主人。



「——理查•戴德。」



衣更月以思考的筛子过滤直觉冒出来的结论,细细检查。



「他说什么?」



挂断的泽鹰询问嗣浪,嗣浪左右摇摇头。



时间宝贵,衣更月决定将无法得出结论的最后一片拼图交给专家。



「理查•戴德、米开朗基罗•梅里西•卡拉瓦乔、本韦努托•切利尼,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共通点吗?除去卡拉瓦乔也没关系。」



「这样的话很简单。」



以嗣浪的知识为助力,犯人的轮廓浮现出来。泽鹰和嗣浪似乎也相继理解衣更月的推测了。



「如果这是正确答案的话,犯人就非常……不,算了。泽鹰,美术馆交给你了。我去找找看三个新生共同认识的人。」



「知道了。」



「泽鹰先生,可以让我一起去美术馆吗?」



泽鹰微笑回应衣更月的要求,他的脸庞与赤目似乎有那么点相像。



6



美术馆的自动门从外面打开。



花颖有种忽略现实装聋作哑的感觉。他坐在长椅上,宛如隔着屏幕看世界般,以一种只有自己被隔离的心情眺望着大厅。



「请各组派一位代表过来拿便当。三年级发便当的时候要确认。」



「好喔。」



真木缟从泽鹰手中收下塑料箱,和久、怜央与绫濑跟在他的后面。由于绫濑刚才和怜央一起将新生集合到大厅,感觉是在花颖困惑期间加入众人的。



新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但是,「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悠悠哉哉搬便当的泽鹰令人费解,加上旁边跟了一个衣更月,更是诡异得不得了。



在新生好奇眼光的注目下,衣更月冰冷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改变,他将饮料纸箱放到长桌上交给和久。



「中餐要在大厅吃喔,不要带到展间。」



真木缟定时和新生打招呼,新生的回应都非常亲昵熟悉。看得出来真木缟刚才非常勤快地和大家说话。



泽鹰爬上几阶阶梯,确认新生人数。



衣更月从另外一侧绕到花颖身边,单膝下跪,放低视线高度。



「你在干嘛?」



「我听说您身体状况不太好。」



「你的情报过时了。我已经好了。」



「失礼了。」



似乎也有学生很不习惯看到穿着西装的高挑男性向别人下跪的景象。若无其事看向这里的学生,则一副像是看见不该看的画面般背过脸,接着又转动脖子偷看。大厅到处散落着这样的学生。



花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自己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所以决定故意排除这个状况,不去在意。



「衣更月,你不和我交换情报吗?」



「我必须说,一家之主与佣人进行雇用合约以外的交易,很难称得上是一种优良的举止。」



「那,把你在学校里听到的情报交上来。」



如果是命令就不会反抗了吧?尽管不成熟、不完美,但花颖是主人。



花颖全身戒备,对接下来恳切又有礼貌的抱怨做好觉悟,然而——



「遵命。」



衣更月却表现出冷淡的顺从,行了一礼。



衣更月抓出重点、补充若干不足之处的说明,使没有看到现场的花颖也有了足以描绘出现场画面的信息量。



意识不清的佐起子遭人发现这件事令花颖非常震惊,因为他原本觉得也有可能是三名旧识间有些不为人知的争执。知道三人都是被害者,接着又听到从嗣浪那里获得的知识后,花颖扭曲地明白了。



「花颖少爷,之后就由我来处理。」



「报警还有说明状况。」



「是。」



花颖也觉得只有这样了。当锁定出犯人时,他原本也想马上付诸行动。不过,若是犯人的犯案动机如衣更月所推测的话,花颖还有可以做的事。



他还留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花颖一从长椅上起身,衣更月的视线便跟着他。花颖俯瞰着他露出无畏的笑容。



「衣更月,我让你看看美丽的樱花。」



衣更月睁大平常总是机灵的双眼。



花颖经过天使像前,穿过大厅,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哎,说了不能离开大厅的吧!」



花颖约莫走到中间时,真木缟出声制止,似乎是以他的方式在关心花颖。虽然真木缟压低音量,但和平常大嗓门之间的落差反而引人注目。



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花颖身上,他泰然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露出微笑。



「我?有必要听那个命令吗?」



真木缟全身紧绷,停下追上前的脚步,冻结的沉默从花颖声音传达到的范围开始,如涟漪般扩散。



人群连同空气一起停止。花颖转身,让衣更月陪着自己登上阶梯。



「等等,乌丸!」



「咦?啊,糟了,乌丸学弟。」



因和久的声音回过神的真木缟急急忙忙喝止花颖。他们身后交错了几个人的声音。



花颖身边跟着衣更月,人身安全不会有危险。不希望花颖去无人展间晃荡的,只有极为少数的几个人。



花颖向二楼走廊的西边前进,抵达尽头后转身。



追到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是你吧,和久学姐。」



花颖咬住舌根泛出的苦涩,吞进肚里。



7



黑到不自然的头发就像沿着尺画过般修剪出整齐的直线。不论是破衬衫还是薄毛衣都代表了她独特的个性,五只耳环在她的耳畔舞动着光芒。



「乌丸,回去大厅。」



「我拒绝。」



花颖一拒绝,和久便像是遭到焦躁驱赶似地以手往上梳了梳头发。衣更月做出戒备,脚尖退后半步锁定目标。在这个位置,只要一步就能保护花颖,将对方压制在地。和久似乎也注意到这点了。



「你不要搞错了。拜托。」



和久握拳,从指间散落的黑发变得凌乱。影子盖住和久的脸庞,只看得到她在手臂后颤抖的双唇。



「现在说借口没有意义。」



花颖选择摊开残酷的现实。



「把被害者搬到学校里会面临两个障碍。」



「什么被害者……」



「请让我这样称呼。犯人夺走那三个人的意识,将他们丢弃在校园内。」



「……」



「第一,美术馆无法从外面上锁。如果离开期间有谁注意到门锁的话,只要一一点名就会知道谁是犯人了吧?」



拥有钥匙的只有泽鹰一人。除了待在美术馆里的他外,其他人都处在相同条件下。



「第二,将失去意识的被害者搬到学校需要力气,此外,就算能够搬运,也无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根据衣更月的说法,三名被害者是陆陆续续被发现的,因此可以认为,就算现在不是一般开学期间,校内也有足够的人群来往。



「我一开始思考的是不离开美术馆搬运被害者的方法。从结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反过来看会怎么样呢?」



花颖竖起大拇指与食指,将指头上下颠倒回转。



「犯人离开了美术馆,也没有搬运被害者。」



「你……你在说什么?」



和久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口吻虽已不复先前的强势,却对花颖表现出明显的怀疑。衣更月转动眼珠看向花颖,花颖在心中回了句:「不用担心。」



「无法搬运的话,只要让对方自己走就可以了。」



这样一想,先前令花颖困惑的疑问便一个接一个地解开了。



「犯人用电话将被害者叫去学校。或许是传消息吧,这是可以不露脸的有效手段。虽然是臆测,但犯人大概有附上一些对方害怕曝光的理由,像是发现考试时违规的痕迹,又或是单纯地说『我握有你的秘密』这种程度就够了吧。因此,被害者就会自己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的耳目,溜出美术馆。」



亘这边进行得顺利的话,佐起子和濑菜的部分用亘的手机就更方便叫她们出来了。



「犯人稍微慢了被害者几步也往学校移动。衣更月,已经知道犯案手法了吗?」



「医生目前正在诊断。」



衣更月的回答很可靠。犯案手法终究会判明得清清楚楚吧。



「从楼梯推下去、压迫脖子……就算是我,也能举出几种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犯案手法。就算是我也知道,和久学姐。」



「闭嘴。」



和久摇头,双手压着耳朵。她一定能听到。因为,她对身后奔来的脚步声发出反应,肩头跳了一下。



「纯夏?」



怜央在距离和久一公尺处停下脚步,绫濑追在他身后。



着急的和久脸颊发红,泪水几乎要从双眼夺眶而出。



「怜央,对不起。」



悲痛的声音刺着胸口。



花颖将不死心盘据在心头的犹豫不决全部扔掉。



「所有人都没有例外要分组的新生不可能犯案。和我同一组的石漱虽然有能单独行动的时间,但我们选用照片马赛克拼贴交作业,只要看拍照时存入的Exif数据,拍摄时间就能当他的不在场证明了吧。」



「纯夏,乌丸学弟在说什么?」



和久在压着双耳的手臂间摇头。



「石漱将所有东西都收在口袋里,没带放电脑的包包。如果想用APP修改Exif文件的话,就算删掉了那个APP,帐号也会留在下载信息里。」



也就是说,枣无法犯案。



「美术馆除了新生以外的人——指导员和助理可以单独行动。」



「不要说了……」



「泽鹰学长在那三人被发现的前后,应该是与某个人在一起。此外,在拥有钥匙最先会遭到怀疑的状况下犯案对他实在太不利了。真木缟学长和新生密切交谈,不论取那个时段出来,他都和某个人在说话。」



「够了……」



和久无力地呻吟,垮下来似地缩成一团。



花颖的胸口针扎般疼痛,但他不能回头。



「第一个疑问的解答是你,和久学姐。犯人离开美术馆后,你帮他把锁锁好。然后他从学校回来时,就像我带绫濑进来一样,你再帮忙开门让他进来,对吧?」



花颖抬头,盯着站在和久身旁一动也不动的他。



「怜央学长。」



怜央依旧保持稳重的气质,稍微侧了一下脑袋,微笑问道:



「乌丸学弟、纯夏,你们在说什么?」



怜央自己应该也知道,跟平常一样就是不寻常吧。



花颖朝着站在左手边的衣更月以及身后展间闪烁的灯光瞥一眼,手放在镜框上。



「怜央学长,你知道颜色是什么吧?」



「你是指光线的反射?」



「对。这间展间的光——彩色灯饰非常漂亮。但是,在我眼里看来,有一部分变色了。」



刚刚引起的晕眩源头仿佛还附着在太阳穴旁,要看没有减弱的颜色令人忧郁。花颖压下胃里涌上的恶心感,摘下眼镜。



「我的色彩感知能力跟别人不同,无法跟大家看到一样的世界。」



花颖如今知道降低彩度的有色镜片帮自己多大的忙了。现在只是墙壁的白色都令他眩目,如恶梦般扭曲的景色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看起来颜色都一样喔,是漂亮的樱花色。假设,就算是有旧灯泡混在其中让颜色看起来不一样的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我不这么认为。」



用嘴巴呼吸后,晕眩似乎缓和下来了。花颖用手指松开衣服领口通风,虽然很没规矩,但他想请衣更月放自己一马。与怜央的对话还没结束。



「我敢肯定犯人用电话叫被害者出来是有理由的。为了消除自己的通信纪录,你从被害者的物品里借走他们的手机。你打算躲在没有公开的展间里消除数据。可是,我却在那个时候过来了。」



花颖若不是在找濑菜,就不会在这条昏暗的走廊走到底了吧。实际上,刚才也没有其他新生靠近这里,这间展间可说是藏身动手脚的最佳场所。



「你将手机藏在灯饰里面,打开电灯电源,打算之后再回来拿吧?如果有机会单独行动的话。」



「……已经可以了吗?」



绫濑硬邦邦地问,从怜央身边移动到花颖身旁。



怜央的脸颊微微动了一下。



「谢谢你,绫濑。」



「只是还债而已。我以后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多亏你帮忙。」



花颖早先听了绫濑的话后,请她帮忙不要让怜央离开视线。虽然没想到绫濑会跟着怜央一起行动,但她防止怜央单独行动的功劳理应获得认同。



「衣更月。」



不用再下更详尽的指示了吧。



优秀的执事会在主人的沉默中体会主人的意图。衣更月踏进展间,绽放飘落的樱花花瓣依近衣更月,宛如在他身边飞舞。



「往右五十公分,再稍微前面一点。那附近。」



衣更月在光点中倾身向前朝樱花伸手。他戴着手套的手拿出一个薄薄硬硬的物体。



花颖看过她拿那个东西好多次所以知道。



那是濑菜的手机。



「我看到的,是经过手机画面反射后不纯粹的光。」



花颖戴上眼镜,将怜央放入稳定下来的视线里。



怜央的嘴角虽然摆出微笑的样子,但双眼似乎已遭思绪拖走,失去了表情。



「我没有理由要被责备。」



「是啊。你做的是正确的事——你是这样想的吧?」



怜央也看到了和花颖不一样的颜色。



「学校发现的那三个人,遭别人加了一些手脚。据说,他们身旁分别加了水果篮、蛇还有好几个假人。」



「为什么?」



和久坦率地将浮现的疑问丢出来。发现这样代表质问怜央后,她才慢一步理解,垂下头。怜央没有回答。



「拿水果篮的少年是卡拉瓦乔的画,坐在舞蹈圈圈中间的精灵是理查•戴德的画,抓着梅杜莎头颅的柏修斯雕像是切利尼的作品。只要是跟美术有关的人,好像都知道这三者间有个共通点对吧?」



不难想像衣更月听嗣浪说完这件事后是何种心情。



「他们都是杀人嫌疑犯。」



「!」



倒吸一口气的人是绫濑与和久。



绫濑一脸宛如知道圣诞老人真实身分的表情,和久则是比起针对花颖和怜央更加苛责自己。



「我认为,他们的嫌疑是杀人这点没有意义。重点只是他们都是罪人这件事。将夺走意识的三个人模仿成画作,是为了表示他们是罪人,自己行的则是正义之举。他们的罪是碰了展示品,是吗?」



「面对不合理的事不用犹豫,错误必须更正。而且,那三个人还排挤你。错的人以多数暴力打倒正确的人,不是有理性、有文化的举动,而是最差劲的野蛮行为。」



怜央的这些话大概已经在他心中盘旋多时,毫无窒碍地一口气倾倒而出。



这些话很合理,充满善意与正义。他相信这是正当行为。



「怜央,对不起。」



「为什么纯夏要道歉?」



怜央伸出手。和久没有握怜央的手,自己站起来,厚实的靴底牢牢踩着地板。



「我隐隐约约知道你在做什么。不只是避开大家出入美术馆很奇怪,上课时间有时候你也一直在网络上发文吧?」



从和久的懊悔可以得知,怜央今天的审判行为不是第一次。花颖的心头一凉。和久的表情添了几分可怕,几乎可以听到咬牙的声音。



「怜央,你对善恶的判断是对的。我觉得能对不好的事说出不对真的很厉害。我明明觉得很感动,也想那样活得善恶分明,但一想到因为怜央是正确的,如果我反对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变成坏人了又觉得害怕……我应该早一点阻止你的……」



和久说:「不要搞错了。」而制止花颖,是为了不让怜央把花颖当成敌人吧。这是不直接影响怜央的方法中,她最多能做到的妨碍。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怜央柔弱的表情像个好人,连花颖都感到糊涂了,和久的心情一定更加复杂。面对自己无法轻易拒绝的和久,怜央的表情越来越无奈。



「犯错的人没有受到惩罚就无法发现错误,所以必须让他们知道。如果肯定做错事的人,就会变成是自己错了吧?必须让正确的事情被看到,传达出去,不矫正错误我实在坐立难安。」



「怜央,大家不是想否定你。」



花颖将两人的话重叠到自己身上,无法再看向衣更月。



如果承认衣更月是执事,就像是否定凤一样,这种道理说不通的逞强一直在监视着花颖。有时候,因为连自己都没自觉而显得更恶劣。



「当我想到你的动机时,就觉得有句话一定要对你说。」



花颖没办法对凤说。



因为他知道跟凤说了以后可能会得到的答案。



花颖做好挖心的觉悟。



「多管闲事。」



「!」



除了花颖,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他。



如果凤也对自己这样说的话,花颖一定也会露出他们现在这样的表情。



花颖下定决心,稳住丹田说:



「因为我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无法一直对他人付出到自己被丢弃。我要学习绘画,想了解画画的人的想法、看画的人的心情,想认识很多人。」



当枣坦白进学校的目的时,花颖想起了自己的原点,受到别扭的羞耻心折磨。



不是因为花颖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而是因为体会到自己没有忘记目的。



「我把他们套在名为『普通的大学生』、『普通的朋友关系』的画框里,像在鉴赏画作一样在看他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诚恳。」



花颖失笑。忘记学习这件事而期待跟他们当朋友反而更单纯。



「我虽然没办法和他们创建友情,但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既不是统统都对,他们也不是全都是错的。因为这是互相的事,把我当成谴责他们的理由根本搞错了。」



无论花颖与衣更月的关系如何,都和凤没有关系。就像花颖不该拿凤出来比较,必须正视衣更月这个人一样,怜央也没有权利拿花颖当报复那三个人的理由。



「那是……那……你觉得好的话就好……」



怜央的动摇传到了眉梢,从声音透了出来。



「客观来看,触摸展示品是绝对的恶。接受处罚也很合理。」



「如果是堂堂正正公开运行的话……」



花颖的话说到一半中断,因为他的左膝发软一弯,上半身倒向一旁。



不管是立即挺身而出的绫濑、反射性抬起手臂的和久,还是下意识要伸出手的怜央都好温柔,花颖再也撑不下去了。



花颖倚靠着衣更月,无法控制无力的体重,好不容易才瘫坐着不再往下倒,姿势实在很不好看。



「颜色是光的反射。无法放在阳光底下的白色跟黑色没有什么区别。」



花颖闭眼强压下晕眩,右手抵在整齐的西装上撑起身体后,放开手独力站着。



「你弄错修正错误的方法了。」



花颖直直看着怜央,抿紧嘴唇。



怜央以纯洁的眼神看着和久说:



「啊啊……真的。为什么我之前都没发现呢?」



道理明明近在眼前,下意识的自觉却一直都没看见。如今,怜央的意识终于追上了自觉。会散发这种感觉并不只是因为花颖拙劣的比喻吧。



正因为怜央自己也隐隐觉得这种制裁手段并不公正,所以他才必须模仿画作,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如果任谁看来都觉得很正确的话,根本不需要借口。



和久咬紧牙根,啪地拍了一下怜央的额头,伸出双手将他的头发胡乱抓了一通。



怜央没有抵抗,脸上的表情就像刚从午睡中苏醒的小孩一样。



8



怜央与和久坐上嗣浪的车子,据说是要去向警方说明案情。



从衣更月的角度来看,和久也算是陪同前往的人而已,但本人似乎认为自己是共犯。结果会由警方判断,由于不会对衣更月的工作造成影响,怎样都无所谓。



按照预定完成作业的新生,三三两两离开了美术馆。



很遗憾,花颖似乎错失了交朋友的机会。虽说是为了钓出知道犯行的人,但在大家的面前出言实在太绝了。



让花颖在长椅上躺下后,衣更月等待驹地的车子,这时泽鹰穿过学生变得稀疏的大厅走了过来。衣更月向花颖道歉后离开他身边,在天使像前挡住泽鹰的去路。



「今天很感谢您的帮忙,也谢谢您对花颖少爷身体的关心。」



「话被你抢走了呢。」



「如果您有别的事请跟我说,我会代为传达。若能改日再谈就更好不过了。」



「那,我就问一个问题吧。问你。」



「我会在不违反工作规定与良知的范围内为您解答。」



泽鹰耸耸肩。



「你不是说主动和危险扯上关系是难以理解的愚蠢行为吗?」



泽鹰摆出一副温柔的笑容取笑衣更月。



衣更月没有闲情逸致和泽鹰玩文本游戏。



「维护能让主人舒适生活的环境,是执事的一般业务。」



※ ※ ※



「玛莉•安托内特。面粉?」



枣俯视横躺在长椅上的花颖,劈头问道。



枣的影子落在花颖身上,挡住了灯光。花颖放下遮着双眼的手臂,抬头看向站在逆光中的他。



「嗯。我听过一种说法,因为做点心的面粉比做面包的面粉便宜,所以玛莉•安托内特才会这样建议。我就想,原来她是一个掌握市场物价的聪明人啊,不过这么一说,所谓聪明也只是我自己的想像。」



「我也喜欢这个说法。」



枣咕哝道,从羽绒背心口袋伸出双手。他悠悠地拿出手机再放回口袋,打开钱包皱了皱眉头后,将一张纸卡拿到花颖眼前。那似乎是牙科诊所的挂号证。



「我的名字。」



「石漱枣Ishizeki Natsume……夏目Natsume……漱石……」



「我爸妈觉得好玩才这样取的。不管是小学、国中还是高中都一直被拿来闹,因为太烦了所以就没有再跟人讲汉字了。」



「啊……」



虽然花颖的脑袋无法运转出比附和更多的内容,但枣不介意地将挂号证收回钱包,塞进口袋。



「再见啦,乌丸。」



「!」



「学校见。」



枣单方面地道别,走向美术馆出口。



「再见!」



花颖起身,对着他的背影回应。枣转过头,轻轻举手示意。



※ ※ ※



衣更月在愣愣坐着的花颖身旁弯身说道:



「花颖少爷,抱歉让您久等了。驹地马上就过来。」



「好。」



花颖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潮,状况看起来有好转。虽然让乌丸家的一家之主在众人面前躺下,而且还是躺在坐起来很不舒服的长椅上这件事,衣更月除了抗拒还是抗拒,但身体好转仍然值得高兴,或许也必须感谢石漱枣吧。等一下一回家,就把他从出生开始的经历调查一番吧。



衣更月站在能把手借给花颖的位置上待命,但起身的花颖脚步牢牢地踏着地板,上半身也很稳。



衣更月回到花颖斜后方的固定位置,跟着花颖的步伐。



「衣更月。」



花颖稍稍放慢了脚步。



「要是哪天你看到我做错选择,让我们乌丸家有倾颓的征兆时,可以飞向南方的国度,不用陪我到最后。」



那个牺牲自己为人民奉献一切的快乐王子,有一名为他赌上性命的随从——候鸟燕子。燕子听了王子的愿望,在城镇中四处奔波无法南渡,比王子更早迎向生命终点。



一家之主若是误入歧途,提出谏言是执事的责任,执事的工作就是不要让乌丸家陷入危机。抛弃乌丸家到别人家这种事,衣更月想都没想过。



身为一家之主如果不能维持堂堂正正的模样将会十分麻烦。因为外面有成堆的人企图扯他的后腿,钻他的空隙,蒙骗他、欺瞒他,篡夺他的事物。如果衣更月连职位上对执事的信任都得不到的话,能守护的东西也变得不能守护了。



衣更月藏起焦虑,想要回嘴。



走在前方的花颖,背影小小的。



『错的时候矫正,那对的时候呢?』



『如果花颖少爷行为正确,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衣更月的脑海里回想起与泽鹰的对话。



虽然无法在全方位都正确,却也不会全盘皆错。



在劝谏脱口而出的前一刻,衣更月改成另一句话。



「花颖少爷做了正确的事。」



衣更月一说完,花颖立刻猛地回头,眼睛圆睁,嘴巴半张,露出一脸十分不适合让外人看到的表情。由于衣更月也没想到花颖会这么惊讶,因此更用力地板起面孔。



花颖发现自己嘴巴张开后,悄悄伸手压住。掌心里的嘴角绽放,眉心也舒展开来。



「我家执事说的话没有错呢。」



穿过两层自动门后,外头依旧寒冷。若是隆冬的严寒还残留在风中的话,在上车前的几秒钟里就会被夺去体温,踌躇着是否要迈出下一步吧。



而如今,晴空万里,樱花花瓣随风降临在花颖的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