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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杀了我的理由(2 / 2)


这是一个女主角——「玛莉亚」——和俊帅吸血鬼们一起和异形对战,也和吸血鬼谈恋爱的恋爱仿真游戏。因为内容,大半玩家都是女性。



俊帅吸血鬼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裘利柏特」。



金发碧眼又是一国王子,游戏可说是为了攻略他而存在。



这群组就聚集了一群无比深爱他的女性。



『话说回来也太令人意外了。真的有男人在玩「VamJea」啊?而且还是喜欢裘利柏特大人,是玩真的吧?』



「老实说学者还挺闲的,要是男人说自己在玩女生玩的恋爱游戏,会让人退避三舍吧。所以我没有朋友,是很寂寞的男人。」——这里用上自卑。



『真的可以老实说这种话吗?你真的是大学教授?那真的太搞笑了,你的学生应该会幻灭吧?嗳,你是哪间学校的副教授啊?』



「说了你会来见我吗?」



『我住北海道耶。』



「这样啊,我在东京,有点远呢。告诉你之后吃亏的只有我一个耶。」



用闹别扭的语气回话后,听到这段话的浅仓刑警手贴在嘴边装笑。现在正在进行利用话术揭发对方心理的Introduction,并非犬饲的真心话,所以他用嘴型回了一句「烦死了」。



「但还真是场灾难。池袋的随机杀人魔,听说可能是打扮成裘利柏特大人的人犯的案不是吗?」



『什么,你知道喔?』她激动扬声。



「我看见在社群网站上广传的被害者的贴文:我也在池袋遇刺,大腿什么的,凶手超令人火大之类的。凶手还没抓到吧?我也喜欢吸血鬼裘利柏特大人,所以难以置信。真希望只是他们看错。」



『……那个啊,我也对联系我的警方说过了。』



「嗯?」



『那个其实是相反耶……』



「什么相反?」



『我也在那个随机杀人事件中遇害。』



「什么……Sera也是随机杀人事件的被害者吗?」



别肯定也别否定女性真实的告白比较好。想要解开逐渐卸下心防的女性的警戒,鹦鹉学舌的回应与同情最有效果。



「你去医院了吗?希望别留疤,肯定很痛吧?」——亲切。



『嗯……超痛。谢谢你。啊啊,然后啊,装扮成裘利柏特大人的是我,所以凶手不是裘利柏特大人啦。』



「原来如此,是这个相反啊。那社群网站上广传的消息是假的啰。」——同意。



『哎呀但是,刺伤我的或许是金发打扮的人……我觉得啦……』



「觉得?刺伤你的不是裘利柏特大人吧?」



犬饲发现破绽后,立刻着手动摇对方。



『啊,当然不是裘利柏特大人。虽然金发还涂上血浆,但那个蓝色王子服……也有其他类似的角色啊!』她逐渐认真起来。



「金发、血浆,光凭这个还没有办法断定为裘利柏特大人。话说回来,Sera还真厉害呢,被刺伤还能记住凶手的特征啊。身为心理学家,真的很佩服你的骨气。」——同意加上赞赏。



『嘿嘿,是吗?嗳,马尔济斯。』



「怎么啦,Sera。」



犬饲扬起嘴角温柔回应。



『你是心理学家对吧,可以听我说烦恼吗?』



「你有什么烦恼吗?如果我帮得上忙,说给我听吧。」



『绝对不可以对别人说喔!』



「我知道了,那你也不能对其他人说我是男的喔。要是被人知道玩VamJea的马尔济斯是男的,也太丢脸了。我也没自信和你之外的人说话。」



对她施展了恶魔技巧基础中的基础「共享秘密」后,她完美上钩了。走到这一步就等于胜券在握了。



『你不用叫我Sera,可以叫我「Miyuki」。』



「嗯?是你的本名吗?」犬饲边装傻,也确实感到越来越进入状况了。



『是啦~~从本名拿出来的,是我平常在用的帐号。』



「平常?你还有另外一个帐号啊?」



浅仓刑警迅速写下「请问出ID来」。



问出来的结果,「Sera」另一个「Miyuki」的ID是「miyuki_19900315」。



——那是其中一个被害者,中泽美由纪的帐号。



浅仓刑警一脸严肃地告诉犬饲。



「该不会……你就是在社群网站上写『我也在池袋遇刺,大腿超痛。凶手令人火大,去死啦!』的人吗?」



『因为我不想让装扮成裘利柏特大人的人被当成凶手啊……』



「要是我的问题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先说对不起。」



犬饲打算撬开她的心房,迂回地切入内核。



「你该不会是在包庇裘利柏特大人吧?」



感觉到踌躇说不出口的气氛。或许措辞选错了,犬饲抱着会被挂电话的觉悟。但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强调:『真的……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喔。』



『不是有人死掉了吗?』



「啊……好像有。」——佯装不清楚的同意。



『她遇刺之后,似乎大喊是被裘利柏特大人刺伤的。』



「嗯……嗯?那也就表示……」『我也是嫌犯之一。』



犬饲用「啊……」这含糊不清的回应填补时间。



『因为我那时候也打扮成裘利柏特大人啊。』



「但不是你做的吧?」



『当然不是!杀人什么的……为什么要做到那样啊……』



看见她隐藏起来的真心了。犬饲内心想着「就是现在」而放柔音调。



「Sera啊,我相信你,你是被害者。所以可以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不只担心你的伤,也担心你的精神状态。」——亲切。



『……我……没有办法说我不要。』



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她正在哭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大家只是因为喜欢裘利柏特大人而聚集在一起而已啊……总觉得,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你被同伴欺负了吗?没办法好好说也没有关系。」——更进一步的亲切。



她不断抽噎哭泣。大概是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阐述心中的感受吧。中泽美由纪三十一岁,只看年龄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所以才会把复杂的感情全藏在心中吧。其实孩子的思考回路相当单纯。对「自己是个出色大人」意识越高的人,越容易做出不成体统﹑欠缺思虑的「孩子气」行为。



她刚刚和犬饲对话时,一度出现认真的场面。



——刺伤你的不是裘利柏特大人吧?



问完这个问题后,她情绪激动的同时也不停找借口,因为她有自觉自己做了坏事。



犬饲非常有耐心等她哭完。



『死掉的女生……』「嗯。」『是我们群组……里的人。』「这样啊。」



她边哭边说出石井希的秘密帐号名称为「玛莉亚公主」。



『我也搞不太清楚状况,反正就讲到要在池袋的春季角色扮演祭典中做「VamJea」的装扮去玩。因为感觉很有趣,大家都赞成,就在计划这计划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只有她一个人打扮成女主角,我们其他人都要打扮成裘利柏特大人……』



「该怎么说呢,颠倒后宫的感觉耶。」想像之后似乎瞥见了女人的黑暗面。



『全部都她一手主导,总觉得大家好像都说「好啊,没差」,但我觉得,这样不就只有她一个人开心而已吗?但又不是能说「我不要」的气氛。』



中泽美由纪大概觉得自己只是成为簇拥「玛莉亚公主」的存在吧。



『但和其他人传私讯后,发现大家都这样想。』



「有其他人和你同样想法吗?」



『……应该说是所有人。』



「所有人都和你相同想法啊,你们实际上想要怎么做呢?」



『我要打扮的话,当然想要扮成女主角啊。』



「感觉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嗯……或许吧,大家都只说她让人觉得很火大而已。』



在八个裘利柏特大人簇拥下,当天肯定只有女主角「玛莉亚公主」玩得尽兴吧。



『嗳,马尔济斯,我其实很想要离开这个群组。』



「为什么?」



因为她的口气突然坚定了起来,犬饲也配合她扬高声调。



『因、因为我们之中,可能就有杀了「玛莉亚公主」的凶手!』



Sera也就是中泽美由纪坦承,在池袋角色扮演祭典的几天前,收到群组内的「AZUSA」传来的私讯。



那是用美工刀欺负「玛莉亚公主」石井希的计划。



打扮成裘利柏特大人的同伴总共有八人,大家在擦身而过时拿刀划伤她的恶劣骚扰。稍微让她受点伤而已——大概就是这种心态吧。



『我们到那天见面前,都没有看过彼此的脸,打扮成相同人物,出现在人那么多的地方,也不会知道是谁划伤的吧。是想要让她不相信其他人,然后逼她离开群组的计划。』



「要是做了那种事,感觉连裘利柏特大人也会被讨厌耶。」



『啊……那也是目的之一,AZUSA有说。』



浅仓刑警歪头表示无法理解。霸凌是犯罪行为,她们的计划虽然不可原谅,但当天事情似乎没有照着计划进行。



『我怕得根本下不了手啊,就算说只要划伤一点就好,还是很恐怖啊……』



「你没有做吧?」



『我绝对没做!所以才会变成装成被害者……啊……』



「但其中有人实际运行了,知道这件事之后,你因为害怕,所以划伤自己了啊?」



犬饲极为冷静且平静地询问。



『对、对。因为其他人开始这样做,我才发现,啊,还有这一招啊……之后才知道「玛莉亚公主」似乎被谁杀了。』



「嗯?也就是说,你虽然知道『实际运行的人』是谁,却不知道『杀了玛莉亚公主』的人是谁啰?」『嗯……』



「那实际运行的人是谁呢?」『是——』



犬饲对浅仓刑警使了个眼色,需要的信息已经全问出来了。



「Sera,对不起,问了你这么多让你痛苦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但如果之后警方又问了你什么,我建议你最好全部老实说。就算是自己划伤的,受伤就是受伤,你要保重喔。」——亲切中还自然地加入劝说。



她大概将犬饲说的话解释成亲切而松了一口气吧,亲密地「哈哈哈」一笑。



『……谢谢你。感觉和你聊过之后轻松多了。应该说,说出口后就轻松了吧。一想到杀了她的凶手该不会就在我们之中,老实说真的很恐怖……和她们的往来,我也会看好时机自然断绝联系。嗳,马尔济斯,我下次去东京时见个面吧。』



「这样啊,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肉?」



『你请客吗?』



「真拿你没办法,我请客。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到这么晚,下次再聊吧,晚安。」



扮演温柔男性到最后一刻的犬饲按下挂断键,浅仓刑警也几乎同时按下录音笔的停止录音键。



犬饲按着眉间,「呼~」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拔下衣襟上的麦克风丢到桌上,背靠在和式椅背上稍微往后仰,又再度朝天花板「唉啊」叹了一口气——活着的女人真的有够麻烦。



「呵呵,辛苦你了。你的恶魔话术、恶魔技巧仍旧是那么出色呢。你用这招蒙骗了多少女生啊?」



「才没有……那么,下一个是『AZUSA』啊。」



犬饲坐正,再次尝试接触。



无法和提议拿刀伤人的「AZUSA」直接通话,因为她在这次的事件中受重伤住院中。



『明天似乎就能出院了,但是马尔济斯——』



——提出这个计划的人确实是我,但我没有杀人。



「AZUSA」的本名叫做藤代敬子。



她在距离死者石井希遇刺地点三百公尺以上的地方,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左腹被刺。美工刀刺太深割伤动脉,所以大量出血。看她的伤口照片也不像是「自伤」。



「她……不记得是谁刺伤自己的啊。」



手机上,她传回来的消息内容相当冷静。



浅仓刑警探头看看犬饲手边,耸肩说:



「哎呀哎呀,走入死胡同了。石井希死亡的事件和藤代敬子遇刺的事件,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事件呢。那个嘛……杀害石井希的凶器是美工刀,但没有找到;刺伤藤代敬子的凶器也是美工刀,那个留在现场,上面只有藤代敬子的指纹。两起事件几乎同时发生,但现场相距甚远。嗯~好困难喔,犬饲老师快救救我。」



「你真的很厚脸皮,是把我当成侦探了吗?」犬饲咋舌回应。



犬饲深感兴趣地看着手机一会儿,突然停下手——偶然就是必然的集合现象——他想起自己前几天在帝真大学人类行为学课程中曾对学生说过这段话。在手机画面的那一头,她们长时间交流的负面对话,最终产生了一个扭曲,或许也能从这个角度思考吧。



「或许是突变理论。」



犬饲撩起夹杂白发的黑发低语。



人类的心可分为「安定」与「不安定」。过去分成「秩序」与「失序」,根据个性或人格偏向哪边来判断是否拥有潜在犯罪素质。犯罪心理学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将算式或理论套用在人类身上,来预测是否能防范犯罪。



但近年并非如此,犬饲认为犯罪是无法防范的。



因为开朗积极「安定」的人维持着他们的动力,而让阴沉消极的「不安定」人类开始憎恨「安定」人类。光芒越耀眼,黑影颜色也越深沉。就这样,人际关系这一条线会逐渐产生扭曲,因为某个契机,「安定」或「不安定」产生作用下,最后走向争执的分歧点,这就是发展成犯罪的火苗。



「越吵感情越好」的理论,就是彼此平常互相指摘线条扭曲,而避开所谓爆发性的激烈冲突——这或许是源自彼此为对方着想的深层心理,这就是犬饲的推论。



那么,「AZUSA」藤代敬子是属于「安定」还是「不安定」呢?



如果石井希是「安定」,「不安定」就是……犬饲突然察觉画面上的异常。



「话说回来,你相信性善说还是性恶说?」



「我相信性善说,刚出生时,大家都是纯真无邪的。」



「或许也有纯真无邪的坏人喔。」



「要这样说,不就只剩性恶说可以选了吗?」



「就是取决于解释,我认为人类只要活着,每个人都有成为坏人的素质,只不过,接受对象是谁也占很大因素。」



「看被害者是谁吗?原来如此,性骚扰或职权骚扰也有这种说法呢。」



「顺带一提,你对我做的行为就是职权骚扰。」



「你只是想说这句话而已吧?真讨厌,我只是单纯的粉丝耶。」



他谄媚的笑容不断触怒犬饲的神经,犬饲明显不耐地说着「这不需要了」,把手机丢给浅仓刑警。



「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石井希,偶然真是个恐怖的东西啊。」



犬饲要浅仓刑警自己看,他仔细阅读成员们的交谈。



「犬饲老师,我还是看不懂耶……」



「仔细看,里面有个人写了『用木片拼花做了一只青蛙』。」



「木片拼花,是把削薄的木片拼凑出图样的技法对吧。」



「而且那家伙今天几乎没有留言。」



「啊,对耶,听你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



浅仓刑警有点讶异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问题在于,为什么非得杀了『玛莉亚公主』不可啊?」



「什么,写做了青蛙的这个人该不会就是凶手吧?」



「如果我想得没错,大概就是。顺带一提,这个人就在我们身边。」



「有这种偶然吗?咦,这个房间该不会被装了窃听器吧?」



虽然他迅速遮住嘴,但从指缝间可窥见他无法压抑,期待与兴奋的笑容。



「再给我看一次石井希的遗体照片,在案发现场拍的。」



「哇,犬饲老师干劲满满耶!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像是助理喔。」



犬饲无言地伸出手,已经觉得连抱怨都嫌愚蠢了。



接过手的十二张照片是刚咽气几小时后,出现死后僵硬前的遗体照。当肌肉失去氧气供给后,会开始分解肝糖产生乳酸,为了生存所需的代谢机能会跟着停止。接着,肌原纤维蛋白质的球蛋白和肌动蛋白结合,生成肌动凝蛋白而让肌肉变硬。一般认知的「开始死后僵硬」就是指这个现象。



这个季节在死亡后大约两到三小时开始死后僵硬,虽然因年龄与遗体所处环境不同而有所变动,而这被害者的脸让人觉得游走在生死边缘,或许还有急救希望。



「糟了!」



犬饲抓起照片倏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啊!」犬饲打算走出房间,浅仓刑警吓了一跳。



「去个厕所!你别跟来,绝对别跟来!」



「是要大号吗?」「对对,大号!」犬饲随便回应后跑走。



可以阻止他失控的儿时玩伴不在身边,看到遗体照片让他又要像平常一样忘我到几乎昏厥,所以犬饲才会跑出房间。



边在走廊上蛇行,边盯着死者照片看。



因为太专注没注意路况而直接撞上自动贩卖机,但他不在乎,就这样继续看着情人的照片。女性住宿客们用可疑的目光说着「他在干嘛啊」,不想扯上关系快步离开。



「凶手用美工刀分别刺了左大腿和侧腹一刀,为什么只有她被刺了两刀?石井希在遇刺后大声呼救,然后在一段距离外的公园树丛中死亡……看见这像被泼上大量鲜红颜料,沉浸在清澈血海中的女人,要人不兴奋比较困难吧!眼珠因为喷出致死量的血液导致痛觉麻痹而爆出!充血的血管仿佛聚集在漆黑瞳孔,啊啊我的天啊,眼珠感觉都快要掉出来了啊!犬饲秀树冷静一点,你现在很不冷静喔!冷静冷静,女人不只是上半身,看下半身!她拖着流血的大腿,满是鲜血的右手压着侧腹倒下……嗯?大腿先……侧腹是之后才被刺的……『理由』……」



「叩」他的额头撞上自动贩卖机。



「Links……」他用着无法平静的兴奋语调说完后,吻上遗体照片。







「就是这种感觉,那家伙只对尸体有兴趣,很危险。我们经过殡仪馆时刚好有丧礼,他竟然说着『相亲啦!』打算冲进去耶!」



在箱根小涌园的温泉主题乐园室内区域内,谕吉不停边叹气边大声抱怨儿时玩伴。可享受日光浴的木制平台浴室几乎是包场状态,这里只有谕吉和伊神织江。



两人穿着泳衣分别泡在浴室里的两个按摩池中,大声交谈。



「不是有句话说越吵感情越好吗?」



她格格笑着,但谕吉满不在乎地说:「那都是放马后炮的借口啦。」



「那犬饲老师肯定是依赖着龙一郎先生吧。」



「我?依赖?」



「因为你很温柔,我现在也在依赖着你啊。」



「啊……依赖我?你吗?我只是出钱而已耶……」



「昨天也让我跟着一起在箱根观光,你之所以一直待在我身边,是为了要鼓励我对吧?只有我这么认为吗?那个,近期请让我回礼,我还想再与你见面……」



听到她泛红着脸颊热情说着,让人感觉不坏。反而有种很害臊的不好意思感,谕吉嘟起嘴偷偷看了她一眼。



眼睛对上,她不知为何一脸惊讶。



「不、不好意思!真是的,我没办法正视你的脸……」



她连忙从带蓝的浅棕色眼睛上别开眼,背对谕吉……从湿润贴在头上的黑发间可见红透的耳朵。



谕吉不禁想要吞口水,连忙咳嗽蒙混过去。



这个奇怪的心跳加速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前一晚,伊神织江说自己是来箱根寻死,根本没规划明天之后要干嘛,所以谕吉就提议她和自己家人到温泉主题乐园玩,费用由他负担,要她别在意。她虽然不知所措说着「可是」、「但是」,最后因为「回到家也只有一个人很寂寞」的理由而应允了。



藤吉郎有时去蒸个三温暖,有时坐在长椅上看书悠闲度过。



亚希和琉衣刚刚还拿着霜淇淋边走边谈笑,现在不知上哪去了。



「我的母亲是英国人。」



想着要说什么话题时,谕吉重新介绍自己。



「所以你的五官才会这么立体啊。」



「但头发要金不金的,眼睛也是要蓝不蓝。如果跟裘利柏特大人一样是明显的金发蓝眼,或许就是你理想中的王子了吧。」



「什么意思?」她直盯着谕吉看,不解地歪头。



「社群网站真是个恐怖的东西,一搜索就找到了。我们昨天一起去了木片拼花的工坊对吧,你做的收纳盒是什么图样呢?」



「咦?什么社群网站?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傻了,织江小姐。不,这样称呼你比较好吧。」



谕吉冷静说完后走出浴池,一个男人从墙壁后现身。



「被吸血鬼们背叛的……」「公主。」



……犬饲接着说完。



池袋连续随机杀人案,嫌犯——伊神织江——



「伊神织江别动,这家伙是警察。只要你有任何反抗,不用申请逮捕令就能立刻逮捕你。」



身穿租借泳裤与黑色连帽T的犬饲站在谕吉身边,朝她伸出手指。



「……我不是警察是检察官耶。」「没关系啦,那家伙来之前先配合我,笨蛋。」



两人偷偷讲话之时,她走出浴池。但没有一张被逼入绝境的「凶手」表情,而是垂下细眉,悲伤地摇摇头。



「什、什么事?我做了什么事吗?」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抬眼瞪着犬饲。



她的背后和左右都是墙壁,想逃的心理让她逐渐拉开与犬饲的距离。看见她边瞪着自己边往谕吉那一侧靠近,犬饲轻轻点头确定了。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只是个学者耶。」



「因为……你是心理学家啊。」语尾越来越小声。



「心理学家比警察还恐怖吗?怎么可能。就算看体格,这家伙也比我还要强壮。那么,你为什么会怕我呢?答案就是这个。」



犬饲十分有自信地从肚子口袋中拿出登录序号○○二的罪犯侧写师登录证。



她的表情瞬间垮下来的这一刻,犬饲没有错过。



「你在飞龙瀑布时看见我的罪犯侧写师登录证。你大意了,我看见你全身绷紧。你得知有罪犯侧写师加入某个适用特权法的事件调查。因为你是事件关系者,所以想尽办法要避开我。不对,如果可以,你应该想要从我们身边逃开吧。但是假装亲切的这家伙——谕吉不让你离开他的视线,你肯定很困扰。但是刚好,我和谕吉正在吵架中。所以你反过来想,只要不离开谕吉,应该就能逃离我了吧。」犬饲拇指指向隔壁的谕吉。



她带着「为什么」的困惑眼神朝谕吉求救。



双手扠腰的谕吉虽然很同情她,还是摇摇头慢慢说:



「他——小秀……不可能置真的想死的女性于不顾。」



受谕吉母亲,谕吉玛丽亚自杀影响最深的人就是犬饲。那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深刻的伤痕,就算是解开真相的现在,他也不曾主动提起。谕吉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你是真的想死吗?



——应该不是吧。



才有办法理解他问伊神织江这个问题的意图。



「飞龙瀑布要爬很多层阶梯才能抵达。我们这一群人是边谈笑边爬上去。琉衣声音小或许会被瀑布声盖过去,但这家伙这么吵,肯定能听到。」



「『这么吵』是多余的吧。」谕吉的反驳当然被充耳不闻。



「真的想死就会在没人的时候跳下去。但你是在确认谕吉看见自己后才跳下去,对吧?」



「因、因为我也很怕死啊!」她低头痛诉。



「如果真的有死的觉悟……欸,小秀别说这个了。」



谕吉回想起童年时母亲在眼前自杀的光景,用眼神要犬饲别继续追究这点。犬饲也点点头表示「说的也是」。



就算挖掘她的深层心理也找不到明确答案。或许就算没有被谕吉等人救起,她的灵魂大概也接受「死了就算了,这样就好了」。也就是莫非定律,装作被害者的人看到「结果」后,会为了安慰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Everything that can possibly go wrong will go wrong.」——也就是可能失败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失败。



「什么时候……」「嗯?」犬饲愉悦地双手环胸。



「什么时候和好的?」



「和好?才没有,我们还在——」「吵架中啦!」谕吉大吼。



伊神织江的警戒心越来越强,双脚开始内八。



肩胛骨撞上墙壁后她「呀!」地尖叫弹飞,最后她举起不停发颤的手。



「为什么!你们两个不是大声互骂吗!」



她仿佛看见难以置信之物,双眼交错看着犬饲与谕吉。虽然气势十足地伸出手指,但两人在她的视线中如残影般摇晃。



「你的表情仿佛表示『你们应该也没有时间讨论啊』,我们两人确实正在吵一场符合突变理论——关系亲密,恨意也会越大的架。但中途变成了有『净化作用』的架,你大概无法区分。正因为我们关系亲密,所以才能老实说出真心话来。」



「净、净化……?」



——你要伤人的话,就别当心理学家了。



——秀树……你为什么不反驳?



——别在意,只是那家伙太沉不住气。



如果当时犬饲和秀树是认真吵架,就会出现两个矛盾。一个是会沉不住气怒吼犬饲到让琉衣害怕的谕吉没有怒吼,另一个,就是犬饲没有反驳。



犬饲心想「她有什么让她非得自杀未遂的状况」。



谕吉心想「她是想要假装寻死,希望有人来帮她」。



虽然解释不同,但两人同样对神秘女子感到不对劲,所以用眼神示意。



「为了解开你这个共同的『谜团』,我们离开飞龙瀑布后,分工合作分头行动。根本不需要讨论,因为我和这家伙,边吵架边玩着『谁可以先揭穿你的谜团』的游戏。」



正因为认识良久才能这样携手合作。



谕吉在澡堂里的「啯啯」就是「了解了」的意思。



谕吉从泳裤口袋拿出自己的防水手机,弄出社群网站的画面,仿佛拿警察手册般给她看。



「我一下就知道了,因为昨天加入这个群组的『马尔济斯』在个人文件上写着『青蛙啯啯』……对吧,小秀?」



犬饲吐舌点头胡闹地说:「你好,我是从昨晚起在各种意义上都受到你关照的『马尔济斯』。」伊神织江瞬间白了一张脸。



「『马尔济斯』……骗、骗人的吧?」她的声音颤抖。



犬饲双手环胸胜利般笑着。



「一群跟呼吸一样,最少十分钟就要留言一次的人,昨天只有『雪姬』不知道为什么,和某人在一起时完全没留言。」



发现这点是犬饲昨晚最大的收获。「雪姬」和谕吉在一起时没有滑手机,不对,是谕吉「不给她」滑手机的机会。



算是群组中心人物的「雪姬」迟迟没有回应,感到奇怪的成员问着「喂~还活着吗?」后,她回应「用木片拼花做了一只青蛙(笑)」,犬饲因此确定后,把手机还给浅仓刑警。



「那么,坦白我就是『马尔济斯』后,就来说说我用群组看不见的私讯,从成员那听来的奇怪事情吧。」



◇关于春季角色扮演祭典中ASUZA的计划



【Sera】——一开始,八个人计划要拿美工刀欺负玛莉亚公主。



【Akane】——Sera传讯对我说「还是别这样做吧」后,我回「才不会做咧」。



【K】——老实说,我只想要停留在网络上的往来耶。



【Amiko】——雪姬和玛莉亚公主似乎都很想要去玩,但我就还好……



◇群组里计划的霸凌事情实际上有发生吗?



【SAKI】——什么事情?我不知道耶。



【K】——霸凌?啊啊「那个」喔。SAKI当然知情啊。



【辉螺】——你知道那个计划?话说回来,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去做啦。



【Sera】——最后就变成「还是别欺负玛莉亚公主了吧」……



六人——有人告诉「雪姬」那个计划取消了吗?(笑)



伊神织江大喊「别再说了!」跪在地上。



她一脸苍白地摀住自己双耳。



「你不想听吗?群组中似乎只有『雪姬』不知道其他成员的真心话,所以我才告诉你的耶?」



犬饲往前走一步,伊神织江大叫:「别过来!」



「你到底怎样、问了她们什么啊?」



抓乱自己湿润的黑发,硕大泪水从她的眼眶流出。



「好吧,我告诉你,但有个交换条件,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织江小姐。」——你该自首。



谕吉试着想说服她勇敢承认而叫她。



看着被恶魔技巧逼入绝境痛苦的她,谕吉默默在心中感到纠结。犬饲所做的行为绝非好事,谕吉想起上周侦讯女性嫌犯时的事。虽然没有违反可视化法,但犬饲把嫌犯逼入绝境,折磨到她哭着哀求。罪犯侧写师登录序号○○二的黑妖犬,是个只要咬住猎物就绝不放开的恶魔。



「织江小姐,拜托你了。」



(世界太小,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偶然。)



但她通红的眼睛只瞪着犬饲,没有听到谕吉痛切的期望。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谕吉轻轻低垂视线。



「前几天,池袋举办了一个名为春季角色扮演祭典的变装活动。在这个活动的举办范围内发生了随机杀人案。凶嫌仍在逃,当时使用的凶器也尚未找到。请问你当时在哪里做什么事?」



「我、我……我在家里。」



「换个问题,你自己住?还是和家人住?」



伊神织江差点说出不想回答,但想到她已经对谕吉说过她自己一个人住,所以只能老实回答:「我自己住。」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为你做当天的不在场证明。」



「你、你想说我就是那个随机杀人凶手吗!你有什么证据说那种——」



「不,你不是『随机杀人案』的凶手。」



「咦?」她意外地眨眨眼。



「我是在说,那天打扮成Vampire Jeanist游戏中的裘利柏特欺负『玛莉亚公主』的凶手是你。」



「你……你为什么会……」她用力咬牙。



「这是当然,因为你就是『雪姬』。你可无法狡辩,所有成员都证实当天全员到齐,每个人都装扮成原本预定扮演的角色。」



犬饲进一步追击退缩的伊神织江,再次伸出手指。



「你不是想要装成随机杀人魔来杀人。只是不知道计划取消的『雪姬』,照着计划拿美工刀划伤『玛莉亚公主』来欺负她而已。对吧?」



「啊……」



伊神织江无法冷静地开始抓自己手臂,神经质地咯吱咯吱不停猛抓,薄薄的肌肤被抓破,都微微渗血了。



谕吉发现她不太对劲,但犬饲不在意地继续。



「我们来整理你当天的行动吧。下午两点半前,因为一些理由,所有人四散各处,『雪姬』大概以为是为了那个霸凌计划吧。当初的霸凌计划是『八个假扮成裘利柏特的成员混入人群,在错身而过时划伤玛莉亚公主』,所以你肯定不觉得奇怪。」



「……」伊神织江低着头,嘴唇颤抖。



「你想要照计划用美工刀划伤『玛莉亚公主』石井希。但发生了预料外的意外,原本只打算稍微划伤而已,却往右大腿刺下去了。再怎么说都是……错身而过嘛,双方迎面对向行走,因为冲势太大而刺太深了吧。」



犬饲双手前后摆动,仿真伊神织江和石井希擦身而过时的样子。



「你慌慌张张拔出美工刀,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第一刀就刺中动脉,所以出血量非常大。石井希压着伤口逃跑,并且如此大叫。」



——我被变装的人刺伤了!



——是打扮成金发碧眼吸血鬼的游戏角色的人!



「你边逃边发送消息给所有成员,听说你说了『下一个要换谁?』而结果怎样呢?『她们』全部做出预料外的行动。」



犬饲仿佛亲临现场般流畅地继续说明。



「现场立刻引起骚动,说出现了打扮成裘利柏特的随机杀人魔。那时,『玛莉亚公主』石井希还活着,如果『雪姬』被逮捕,群组里的霸凌计划就会曝光。用美工刀划伤人可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所以成员为了自保而拿起美工刀划伤自己成为被害者,假装成『随机杀人事件』来隐藏霸凌『玛莉亚公主』的事情。」



——我也被裘利柏特大人刺伤了!



——我也是!



……看见成员们连续报告自己的遇害消息,伊神江织大概哑口无言了吧。



「不知道霸凌计划已经取消的你,肯定很焦急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去划伤『玛莉亚公主』。唯一一个没有变成被害者的裘利柏特,也就是『雪姬』,此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被其他成员背叛了。」



犬饲完全掌控步调了。深陷他的恶魔技巧——恶魔话术——中的伊神织江只能啜泣,一句话也无法回答。



「那么,『雪姬』发送了『下一个换谁?』的消息给其他成员了对吧?关于『雪姬』接下来的行为心理,我是这样推测——只要划伤『玛莉亚公主』两次,就照着当初的霸凌计划进行了。主张刺第一刀的是自己,但第二刀应该是其他成员。实际上,成员之一的『Sera』就不知道谁杀了『玛莉亚公主』。其他成员也一样,虽然知道第一刀是『雪姬』刺伤的,但不知道第二刀是谁下的手。」



犬饲弹响手指,伊神织江吓了一跳。



「第二次时,『玛莉亚公主』看见你的脸了吧?」



「……」她的表情染上绝望。



伊神织江朝她的侧腹刺下第二刀后拔出来。



对背叛感到失望的同时,石井希肯定这样想吧。



为什么自己非得被杀不可?被应该很要好的「雪姬」所杀。



「我们找救护车抵达之前,在旁救助石井希的人来确认吧。石井希在失去意识前或许曾这样说。」



——凶手是……「雪姬」……



「她怎么可能说出口!」



激动的语气,让泡在温水游泳池的旅客们纷纷转过头来看发生什么事。



「喔,你为什么可以断言『她不可能说出口』呢?」



犬饲咧嘴嗤笑。



「世间可是大肆报导凶手性别不明,根本没提到石井希因为出血性休克几乎当场死亡的事情。」——对伊神织江设下陷阱了。



被逼迫到极限的恐惧再度回到她脸上。



「石井希在第一次遇刺时,朝周围大喊她被装扮成裘利柏特的人刺伤。事件相关者之间对于凶手性别有不同说法,只有她完全没提到。她大概在第一次遇刺时就知道,刺杀自己的或许是女性。」



(所以小秀那天才会扮成女性做实验啊。)



谕吉知道犬饲有演员级的演技,他完美做出女性举止。虽然因为Garam气味揭穿他的真面目,撇除这点,如果重新问谕吉第一次见到时「能明确判断是女性吗?」他确实会不太敢确定。



是男?是女?



因为饮食西化与男女平权意识改革的关系,男女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差异越变越小。但人类这种生物没办法完全丢弃性别这个潜在意识。



「第一刀或许是意外,但第二刀是靠近心脏的侧腹,没有明确的杀意不可能弄出那种伤,你为什么决定要杀她?」



这不是「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人都好」的随机杀人案,而是凶杀案。



「我、我真的……没、没有打算……要杀了她啊……」



这句台词等同攻陷,她几乎认罪了。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对群组里的成员有什么想法?」



「咦?咦?」不留喘息空间的问题让她不停发颤。



(住手啦,已经够了吧。)谕吉紧咬下唇,都咬出血来了。



即使如此,犬饲仍没停止追击。犬饲秀树这个男人想知道的不是谁是真凶,而是因为好奇心,想探求凶手们心中不知有多深的黑暗深渊。



「伊神织江,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小秀,别再继续——」



「运行当初霸凌『玛莉亚公主』计划的只有自己,你行动之后,其他成员纷纷自保,开始用谎言包装这件事。也就是说,被其他成员排挤,真的遭到霸凌的人,是『雪姬』。」



伊神织江的视线中,开始出现许多人。



「我……我的……朋友?」……是文件上的朋友。



「你根本没有任何朋友。」……连文件也没有吗?



发生什么争执吗?有人在哭耶,是情侣吵架吗……并非虚拟、也不是文件,现实生活中自立生存,感受彼此存在、过着充实每一天的人们,他们那种「你谁啊?」的视线让她根本无法忍受。



「让你下定决心杀石井希的理由——」犬饲还来不及说完。



「呜啊、啊……啊啊……唔……啊啊啊!」



她陷入错乱,双手挥舞着在空中乱抓,挣扎、哀叫。



她乱七八糟地大喊惊叫,朝着谕吉直冲过来。



「呜哇!」「谕吉!」谕吉被她撞飞跌坐在地。



她没有回头,推开围观群众,喊着不成词句的疯狂惊叫逃跑。



「谕吉!你是在发什么呆啊!」



儿时玩伴边骂边打他的肩膀,谕吉反射性撑起地板往前冲。



谕吉比犬饲有体力,脚程也更快。看着脚步混乱的她越跑越远,谕吉拚命追上去。



「织江小姐,不可以!」



她很脆弱。讨厌自己、憎恨自己。想要以死偿罪,希望哪天有人能原谅她而跳下水。在水中谕吉听见她的——真正的——心声。



「要是死了,所有一切,全部,都会结束了啊!」



谕吉拚命大声说出心里话。



希望可以将光芒带进伊神织江的黑暗中。



另一方面,被留在现场的犬饲看着混乱嘈杂的室内,咋舌说:「混帐!」



「哎呀哎呀真是糟糕,她这一次肯定会真的寻死吧。」



身穿POLO衫,慢了一步才现身的浅仓刑警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犬饲恶狠狠地瞪着他,抓起他的胸口。



含笑的双眼,和散发怒气的双眼互相碰撞。



「你这家伙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不去阻止她!」



「警察对自杀的人,只能通过书面文档处理啊?」



「所以要你去阻止她自杀啊!」



「用什么当理由?那个女的想寻死吧?就算一时阻止她,谁又能保证她活下去的价值?」



浅仓刑警哼声一笑,不只犬饲,他也瞧不起谕吉和伊神织江。



「而且你才没资格说这种话,把她逼到绝境的人不就是你吗?」



「!」



冷讽嘲笑的手,轻轻握住犬饲的手腕。







……我什么也不想思考。



人生不想要吃苦、不想做无谓的努力、不想挫折也不想失败。



这样的我,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伤害、嘲笑网络上不认识的人获得满足,今晚也过得很开心。



但迎接早晨时,身体如铅块般沉重,昨晚的开心情绪去哪了?



迟到前一刻冲进电车,只有脸上的妆容完美,内衣裤和昨天相同。反正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人类只要外表好就好了。



突然——在挤满乘客的电车中,被陌生人摸屁股了。



好痛苦、好恶心,但大喊可能会遭到报复。好恐怖。只能忍耐。



忍耐到下一站的十多分钟后,终于解脱了。电车车门打开,秃头老头混在人群中下车,还转头露出一口黄牙的笑容。



是那家伙啊,可恶!干嘛不去死一死!



打卡后的我,在公司是不需思考的机器。



上午十点,上班时间开始的钟声响起的同时,客服中心的电话响个不停。



不停道歉。道歉完挂上电话,又接起电话继续道歉。电话声响不停。



向客诉者道歉过头,我立刻忘记对谁、为了什么道歉了。



喉咙好渴,舌头麻痹,颜面肌肉奇怪地抽搐。我无意识地剥下嘴唇上的皮,吃下鲜血味,不停重复「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今天还要对客诉者说几次「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才行呢?



……终于到了下午一点,我强制切掉电话线。



午休。我在桌子底下疯狂咒骂那个秃老头试着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停在社群网站上留言后,得到「AZUSA」的同情,谢谢。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一到,叫上司的那个人走了过来。



「那个啊,你的合约到今天期满。所以说,就这样啦。」



我不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仔细看过。



回家路上到超商买了个饭团,为了健康也随手拿起乳酸菌饮料。



嚼嚼、嚼嚼……好硬,米饭是这种味道吗?



边咀嚼着砂砾般的东西边滑手机行走,还有十五分钟才到家。



『我回来了。』贴文后,『辛苦了~~』「Sera」立刻回复。



……虽然还在走路,但网络上的我已经到家了。



我有「表面」也有「隐藏面」,网络上的我有两个人。



表面帐号的我几乎不说话,但秘密帐号的我老是说个不停。



啊,「玛莉亚公主」误用秘密帐号粘贴要在表面帐号上发表的文章了。



她似乎慌慌张张删除,但我可是有好好截屏下来了呢。



——宅女光看外表就知道了,和现充氛围完全不同,超恶。



哎呀哎呀,真是太危险了。要是被人发现她的「表面」和「隐藏面」肯定会被群组成员围攻吧。边想边笑的我也没资格说她。



因为「玛莉亚公主」是朋友也是对手啊。



每个月薪水一半以上花在游戏上,我自认对裘利柏特大人的贡献绝对不输给其他人。拿到全国排行榜冠军时,我高兴得摆出胜利姿势。花在Vampire Jeanist上的金钱总额已经高达五百万日圆以上。



往前回溯到一年前——



迷上Vampire Jeanist游戏的我,随意在社群网站写了「我喜欢裘利柏特大人」后,一个自称「玛莉亚公主」的帐号来邀我,问我要不要创建一个可以热烈谈论裘利柏特大人的群组。



她原本就有个「充分享受现实生活的普通大学生石井希」的社群网站帐号,她坦承「玛莉亚公主」这个秘密帐号是为了「想要可以说真心话的宅女朋友」。



——但我年纪比你还大耶。



——我不在乎年龄什么的啦!



——大学里没有宅女朋友吗?



——要有就不会问你了。宅女……会被霸凌啦。



我回想起学校这狭隘社会的丑陋力量关系。我国中时,只是午休看漫画而已,就莫名其妙被欺负了。「明明是女的却在看少年漫画」……充满偏见的上下关系,那就是「现实」。所以她这句话揪住我的心。



真的很想要一个可以展现真实自我的地方,要是有就太好了。要是能对真的喜欢的东西大声说出「好喜欢!」并且可以和谁一起分享,肯定很愉快吧。



得要陪笑来确保自己容身之处的「现实」太痛苦了。



她虽然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却对我说一起创造容身之处吧。



我立刻用免费信箱创建了「雪姬」这个秘密帐号。如同她有表面的交流一样,我也有表面的人际关系。公司的同事或是高中同学之类的……伊神织江只是一个无法「拒绝」加入群组,漫无目的却得要和这些人牵扯在一起的轻薄存在。



表面帐号的「织江」最后几乎不说话了,静悄悄,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渐渐沉入网海深处。



取而代之,秘密帐号「雪姬」成为另外一个我。



不知何时,有九位成员一起谈论对裘利柏特大人的爱。开始共享「我回来了」、「欢迎回来」,最后变成连「早安」、「晚安」都有人在旁见证的生活。我们成为比现实朋友更亲密的存在。



发展成这样,有谁先开口说出「想见面」也是必然。



但没有人主导,说「想见面」大家也都赞成,没有任何人反对,却没有人提议具体的日期与地点,只是草率地不断交叠「想见面」这句话。



接着,在群组中炒热气氛的「玛莉亚公主」提议,大家一起去参加在池袋举办的春季角色扮演祭典,没有任何人反对。



——那我的名字是「玛莉亚」,所以我扮女主角喔!



「玛莉亚公主」写上这句话的瞬间,感觉群组内的气氛冻结了。



每个人都想扮女主角,我也想扮,但说不出口。



——大家都要扮成裘利柏特大人的样子来喔~然后一起拍张团体照吧!



她只想到满足自己,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



决定性关键就在「AZUSA」传来的消息。



——不觉得只能照着她说的做吗?



——八个裘利柏特大人和女主角吗?



我如此回。



——只有她一个人为逆转后宫开心而已吧,我一点也不开心。



——那……别见面了?



——都无所谓。你是创始成员也是组长,你决定吧?



——咦?我是组长吗?



回想起来,集成大家意见做决定的大多都是我。而且我是创始成员,她们会觉得我是组长也不奇怪。被拱成组长的我,虽然有点不太能接受,但也觉得不能就这样下去。



私底下问其他成员要怎么办,大家都回我「都可以」,这段时间内大家共有的画面上,「玛莉亚公主」试穿从网络上买来的角色扮演服装,不断对大家说很期待活动。



我们过度亲密了,被压缩的这个空间,终于出现裂痕。



什么?



都可以到底是怎样?



你们真的对「玛莉亚公主」火大吗?



为什么没有人直说「不要」啊!



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说「不要」,可以说出口就好了。自问自答中,我也像是讨好「玛莉亚公主」般只能不清不楚、含糊地回答「真期待呢」,这样暧昧不清又随便的回答,没有自己的意志。拖拖拉拉的结果,就变成八个人要打扮成裘利柏特大人了。



我把自己保存下来的「玛莉亚公主」的「现实」真面目,她在表面帐号瞧不起宅女的所有留言截屏传给群组的所有人。



几天后,看见「AZUSA」传来的消息,让我邪气地倒抽一口气笑了。



——我买了八把美工刀,让我们稍微划伤女主角吧。



那时的快感,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好期待当天啊。



总觉得心情兴奋雀跃,让我产生终于活在「现实」的感觉。



把裘利柏特大人的服装塞进行李箱。



「玛莉亚公主」,你明天将会被你最爱的裘利柏特大人割伤。



太可怜了。



但是……到底是谁的错呢。







伊神织江边喘气边用手背抹去泪水,跑进女子更衣室里。



我根本没打算杀了她……



『我、我……做完了喔?』



因恐惧、不安与兴奋而发抖,发送『下一个轮到谁?』给所有人。



但没有任何人接下去。所有人开始说谎的瞬间,我才知道真的被霸凌的是「玛莉亚公主」和我——「雪姬」两个人。不管怎么挣扎,只有被那个世界删除文件的未来等着我们。



既然如此,那就真的让「玛莉亚公主」在「现实」被谁删除,让群组所有成员都变成嫌疑犯吧,让人无法将知道这个计划的「雪姬」删除。大家都害怕自己变成嫌犯,就和过去相同,回以暧昧不清、随便的回答,变成没有意志,只是互相谈论对裘利柏特大人的爱的关系……



明明都被欺负了耶——真实感受这世界根本没有说出口就能获得救赎这件事。



就算我不在——这个群组应该还是会继续维持吧。



我的心知道真相之后,已经没办法,回 到  过  去  了。



——好想要消失,但是死不了,我又从「现实」逃开了。



——我总是在逃跑,逃跑、逃跑,到底想去哪啊?



粗暴拔下手腕上的钥匙,左手握着不停颤抖的右手打开置物柜的门锁。我的世界,我的手机。



不稳的网络环境让我不耐,我登录秘密帐号,看见传给所有群组成员的未读消息。



「什么?」



那是在自己左腹刺一刀扮成被害者,一度重伤,为了慎重起见住院的「AZUSA」传来的消息。



——在池袋装作随机杀人杀了玛莉亚公主石井希的人是我。



「怎……怎么一回事?」接着读第二则。



——我刺杀她之后原本打算要自杀,但没有死成功。



「……」无法停止发抖。咬牙继续读第三则。



——这个群组要不要今天就解散了?



「啊……」



第四则消息写着和这一段时间内成为朋友的成员们间的回忆。那些稀松平常的对话、好开心啊、还发生了这种事呢……接着一小段空白后,写着谢谢、再见等空虚的话语。



——我把这次的计划全写成遗书留下来了。



文本中途变得模糊不清。伊神织江弄掉手机,手机边角重击地面,玻璃画面出现蜘蛛网裂痕。



——最后请让我确认,我们确实曾是「朋友」吧。



最后,震动声连续响起,成员一个接一个离开。



除了那个男人之外,只剩下「玛莉亚公主」、「雪姬」和「AZUSA」,群组成员实质上只剩三个人。没有人写下任何回应。



在画面那一头的不是文件,而是活生生的人。



「……AZUSA?」



伊神织江颤抖手指在满是裂痕的画面上操作,喊她也没有回应,传讯给她也未读。



你在「现实」世界中的名字——AZUSA,要是曾问你的名字就好了。



「我觉得你是朋友喔……所以,我也知道你不是凶手。」



只要三人就这样不说话,这个群组就会被世界删除,沉入网海深处吧。对只靠着轻薄毫无深意、单纯话语串起关系的女人们来说,这或许是正确的结局。



从包包中拿出那把美工刀来……



「活着真的好困难。」



两、三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明明确实擦干净却还是有血腥味的刀刃上。



只要刺喉咙,大概连痛也喊不出来吧。



再见了……



「痛!」



伊神织江的右手剧烈疼痛。



高速飞出去的美工刀在空中旋转。



「别装成悲剧女主角寻死啊你这个小屁孩!」



亚希穿着海滩鞋的脚朝天高高举着,接着脚直接往下踢,把在空中的美工刀紧紧踩在地上。硬橡胶止滑鞋底虽然有点被刀刃划伤,但亚希的脚没有受伤。



「如果是女人,就算对男人死缠烂打也要活下去!」



「什么……你到底懂我什么!」



「什么『活着真的好困难』啊?对见过活地狱的人来说,这些无聊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亚希表情如恶魔般地竖起中指,接着又伸出拇指直直指向地面。



亚希怒气冲天的怒吼虽然让伊神织江害怕,但她也没放弃,大喊着「老太婆还给我!」冲上去想抢回美工刀。



抓头发、用指甲抓,两人扭打成一团。平常就在自由搏击教室锻炼的亚希占上风,但织江往她身上压,让她脚一滑,伊神织江趁机伸手拿美工刀。但是——



「……」一声不响突然出现的琉衣抢先拿走凶器。



杀意这东西根本没有理由。过去在家庭阶级中最下层的琉衣,跨越那条线后摧毁最上层,她知道要怎样才能弱化比自己强大的存在。琉衣对两人施加无言压力,把全身变成没有感情的「无」。



喀、喀……



琉衣手拿美工刀,用绝妙的节奏慢慢将刀刃推出。



「干、干嘛啊她。」



「欸……真的那么想死吗?」



琉衣露出淡淡的笑容,轮流看着左右两个女人。



「喂喂死小鬼,可、可别攻击我啊!」



亚希和伊神织江感觉背脊一阵冰凉,双脚一软。



喀……喀……喀……喀当!



刀刃伸到极限了。



「你在怕什么……你不是想要死吗?」



湿润的裸足啪哒啪哒走近两人,琉衣的眼睛一片混浊。



「这、这、这孩子不对劲啊……叫、叫警察——」



「叫我吗?伊神织江小姐。身为池袋随机杀人案的重要关系人,方便请你和我一起到警署一趟吗?」



注意力被琉衣吸引的伊神织江,被人从背后拍肩后,才发现这个男人。浅仓刑警拿出自己的警察手册,满脸笑容说:「你好,我是如假包换的警察。」



犬饲和谕吉则是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慢一步抵达。



谕吉看见琉衣拿着美工刀呆呆站着而睁眼大叫「呀!」。看见过去曾杀了三个人的前重大杀人犯拿着刀械的画面,不被吓到才比较奇怪,但惯于应付她的犬饲边慰劳着「琉衣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边自然地拿过她手上的美工刀。



「这任务太轻松了,因为我比她擅长杀人啊。那种只杀了一个人的女人,我轻轻松松就能干掉……」



「不,我应该是要你在她逃进女性更衣室时『抓住她』吧?」



「呵呵,但是秀树没有说『要活捉』啊。」



「我太迷糊了,怎么会忘了说最重要的事呢。」



「你们两个的感觉太奇怪了啦!」谕吉立刻吐嘈这对师徒的对话。



伊神织江放弃挣扎,乖乖就缚。



「真不愧是犬饲老师,已经设想好最糟的状况事先安排人手了啊。是因为你经历过许多黑暗吗?」



「快点走啦。」犬饲语气带刺地回应。



侧眼看着两人小声对话,谕吉疑惑地想着:「许多黑暗?」



伊神织江单手被浅仓刑警抓住,脚步沉重被他拖着往前走,和表情哀伤目送的谕吉擦身而过。



空虚的眼睛失去光彩。「等等。」谕吉喊住她。虽然晚了一步,她的黑色长发前后摆荡,回应谕吉的声音。



「我不是上班族也不是警察。」



「……」她没有回头。



「我是东京地检署刑事课的副检察官,或许还有可能在哪里与你见面。」



如果真的实现,对两人来说是最糟糕的再会。



「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请好好保重。」



「如果能更早一点……遇见你……」



微弱的愿望没有说到最后,静静消失了。







烧红的夕阳往西边落下。展翅的黑鸟划过天际,消失在东边天空中。



让人觉得划分春夏的小雨,在浪漫特快号的车窗上画出斜线。



坐窗边的谕吉撑着下巴,眺望因湿气与夜晚将临而模糊的景色。回程车内没有浅仓刑警的身影,他留在神奈川县警处理许多手续。



犬饲也是负责此案的罪犯侧写师,本来应该为了协助搜查而留下,但因为某些原因需要先回东京。



『媒体会超~~级烦,所以那边就麻烦你啦。』



也就是要把犬饲送出去承受抗议,或是当揽客吉祥物。这种讨厌的工作常会推给参与适用特权法事件调查的罪犯侧写师。虽然逮捕嫌犯建功,但在观光景点展开引起骚动的Introduction,所以犬饲之后得要到电视台去解释状况。



浅仓刑警开心欢腾地想着,如此一来,最爱的犬饲老师就能变得更有名了,但当事者从刚刚开始只要想到浅仓,就念着「混帐」玩弄自己胸前的罪犯侧写师登录证。



坐后面的琉衣大概是玩累了,抱着青蛙背包缩成一团沉睡。藤吉郎也在打瞌睡,亚希靠在他的肩头。



「小秀,那个啊。」



谕吉一喊,犬饲老实地看向旁边,他们已经吵完架了。



「依赖一下我啊。」「已经够依赖你了吧。」「不是那个意思。」



浪漫特快号缓缓画出曲线离开神奈川县。感觉远处的星星开始发亮,都市那令人怀念的,可疑、有时甚至感到不祥的霓虹灯逐步靠近。



「你之前对我说过,不管我是怎样的混帐都相信我。而我也相同,不管你是怎样的人都相信你。所以可以告诉我吗?你有什么秘密握在浅仓警部补那个家伙手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犬饲喝了一口瓶装茶,交换他交叠的纤细双脚。



「你在美国时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啾」,犬饲拴紧瓶盖后抿紧嘴唇。



「对不起,我不小心听到了,他说你有许多黑暗经验。那应该不是指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吧,因为妈妈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犬饲将手伸进胸前口袋中,开始玩弄Garam烟盒。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那牌烟?你真的觉得我是朋友吗?」



犬饲已经做好待会儿会遭受各新闻媒体猛烈追问的觉悟,但没想到第一个把麦克风堵上他的心的人会是儿时玩伴。



他闭上眼睛,选择不回应,装睡也装得太刻意了。



一头黑发配合车辆缓缓晃动而摇晃,谕吉也只能傻眼叹气。



「你总是这样,完全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情。」



「我很累,让我睡觉……」



他像说梦话般抱怨谕吉很烦。



不管问什么他都不回应,谕吉只好放弃地再度看向窗外。外头黑得只能看见雨滴。



「我不知道的小秀太多了啦。」



黑色窗户反射出犬饲稍微睁开眼睛窥探儿时玩伴的模样。那表情看起来,好像是后悔自己做了坏事的罪人。



谕吉想着,这或许是职业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