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我很清楚，这对香月来说也是一个苦涩的选择。



所以，我也决定不再反驳。



这天，卡米拉也给我们打来了电话。



虽然我们想尽量在终端上说，但是卡米拉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所以我们再次来到了卡米拉的家中。



「康斯坦斯先生，桑乃实小姐，真的对不起」



卡米拉还特意准备了茶和点心。



看来还是很欢迎我们的。虽然我们也很感谢她的这份用心……



「其实昨天晚上小茜突然对我说他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女孩子，说是想要在我被回收之前介绍给我认识一下，但我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吓了我一跳。」



我也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事情』？



「还说在我不在了之后要和那个人结婚。」



卡米拉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愕然的表情一样，一个人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所以有点担心小茜是不是被骗了。虽然本来应该是由我去调查，但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想和康斯坦斯商量一下，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那个女人。」



「我平常不怎么做这种调查。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事务所或者是侦探之类的——」



「如果是康斯坦斯先生这样优秀又机灵的人，肯定能做得很好吧。」



「卡米拉，我觉得调查起来很困难——」



「而且那个女孩比小茜还要年长，我感觉她很有可能是在欺骗单纯的小茜。」



卡米拉并没有听进我的话。



就在我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拒绝卡米拉的时候。



香月缓缓的站起来，看起来像是故意的拍了下桌子。



就算是卡米拉也被吓了一跳，沉默了下来



香月不再露出笑脸。



「抱歉啊，虽然我们也想要尽可能的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们可不是来当你的佣人的。」



这可不是对顾客说话的语气。



「卡米拉，到回收的那一天为止，都不要再联系我们了。就算电话打过来，我们也不会接的。明白了吗？」



「……」



卡米拉似乎是被香月态度的180度转变吓了一跳，只是瞪大了眼睛。



「回去啦，康斯坦斯」



香月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我对呆在原地的卡米拉行了一礼之后，就追着香月跑了出去。



「抱歉，我并不想插嘴的……」



在返程的车里。



香月一脸不悦地向我道歉。



「应该是我来道歉，如果我能更加果断的拒绝了就好了。」



结果，香月变成了那个扮黑脸的人。



这种交涉本来就应该由我来做。



那天晚上，香月虽然从卡米拉的谈话之中解放了出来，但是也没有去 喝酒。



4



「这是什么玩意！？」



这天早上，在上班前喝着咖啡的香月，在看到工作邮箱里的邮件后，突然大吼起来。



我也看过之后，才发现这是伍堂部长寄给山野边科长和香月的信。



信的内容是「关于削减第一终端服务科经费与缩小其规模」，内容是将减少一半的 staff，并实验性的将R-警备投入回收业务。



虽说已经口头上打过招呼了，但是这次以书面文件表达出来的话，可见对方是认真的。实际上这已经算是赤露露的威胁了。



反应过来的香月直接拿起终端对着科长吼道



「喂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月直接破口大骂。



屏幕那边的科长一边擦着汗，一边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么……这次是怎么都没办法糊弄过去的……」



「咕……」



香月一下子无话可说了



当初无视了警告的香月，即使想反驳也做不到吧。



「没想到部长这么快就杀过来了，不是说好了给一个月用来整顿吗，怎么这么快？」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从终端中传出了科长微弱的声音



「科长，你不会老老实实地把中途的经历也报告上去了吧。」



香月……这种说话方式有点过分了吧……。



「我什么都还没有上报啊……」



科长说道。



「但是看起来部长好像自己调查了些资料，了解了我们这边的情况，进而作出了这种判断吧……」



「真的假的啊……这么执着的么……」



这半个月之中，不要说经费削减了，经费反而升高了。



前几天才决定就算改变一直以来的对策也要守住这个第一终端服务科，现在看来真是讽刺啊。



「我现在就去本社解释一下……但是不要太抱有期望……」



「这件事，我们的人知道吗？」



「我还没有对他们说过。」



「那就好.」



挂掉电话之后，香月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潇洒的脱掉了已经穿好的T恤。



「香月，换衣服的话能不能去自己的房间……」



「烦死了。康斯坦斯，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本社。」



「什么？」



「这种事不能只交给科长一个人。」



「这样过去只会适得其反……你似乎不打算和他们好好谈谈吧？」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穿着内衣，露出一脸可怕表情的站在那里的略微上了年纪的女性……吧。



「我可是不惜改变自己的做法也想要让这个部门生存下去的，怎么能这么容易的就让它化作泡影啊。」



当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伍堂部长的办公室在本社大楼的52层。



但是秘书Giftia却把我们两个拦在门外。



「抱歉，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我是第一终端服务科的桑乃实。」



香月把自己的ID卡举到秘书的眼前。



「我们的科长现在正在里面开会，所以我也想旁听。」



「我现在就去确认，请两位在这边稍等——」



香月无视了秘书的话，粗暴地打开了房间的门。



山野边科长正站在伍堂部长的正对面。科长看见我和香月之后，吓了一跳。



「香月君，你要干什么！？你要是乱来的话可就麻烦了啊～。康斯坦斯，你怎么不拦着她呢……」



「抱歉，香月说她无论如何都要来……」



香月无视了惊慌失措的科长，走向了位于房间深处的部长办公桌。



「这条命令是不是下的太早了？？不是说好的给一个月的时间吗！」



香月逼问部长到



「就像部长说的那样，我们也在变得注重效率。至少看看最终结果再做决定」



但是部长还是完全不为所动。



伍堂新野部长明明今年才35岁，却已经坐到了SAI社Giftia管理部部长的位置上。



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修长的眼睛，紧闭着的双唇。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对于香月剑拔弩张的质问，仍旧泰然自若，连眉头都不动一下，丝毫没有一丝破绽。



「不过据我所知，这半个月你们的行动和我的指示是完全相反的。」



「你还特地自己调查过了？」



「山野边科长从很久之前就有不把准确的情况和数字报告给我的坏习惯，所以这次我就单独调查了一次。」



科长看起来十分的沮丧，平常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也不过是在部长手上跳舞的小丑罢了。



「这是我在看过公司终端的使用情况，各社员的出社、退社时间，公司用车的使用情况，所属Giftia的维护时间之后，综合起来给出的判断。」



「你真是闲啊」



「什么事情都调查仔细，可是我的办事风格啊。」



「请让我解释一下。」



香月说完也不等部长同意，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这个月只是正好遇到了比较麻烦的回收对象，所以比平常还要耗费时间。但是关于这件事，我们也已经为了改善而采取新的措施。所以请相信一个月的期限内我们会做得比以前更好的。」



但是，部长在香月解释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部长！」



在香月的催促下，部长还是看着窗外的风景说道。



「桑乃实香月，我听说无视公司的政策方针，在第一终端服务科推广别的回收方式的人是你吧。」



「是我没错。」



「三年间，我一直都在叫你们缩减经费，但是你们却无视了我的命令。半个月之前，我发出了最终通牒，你们还是没有做出改变，我如何相信你们可以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内发生改变。」



正如他所说的一样。



说到底，只要我们还在无视公司的方针继续自己的做法，伍堂部长就不会放过我们。



「你就这么讨厌我们的这种做法吗？」



香月就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反驳道



「的确是这样。」



「……！」



部长爽快的承认了。部长重新把脸面向我们，那个表情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玩弄我们……那是一幅认真的表情。



「我不喜欢第一终端服务科的做法，因为它不符合公司的方针。」



「难道经费削减比客人和Giftia的感受还要重要吗？」



「是这样的。」



香月和部长对视着。



过于紧张的气氛让我和科长都没办法插嘴。



就在这时，我的终端响起了电话铃声。



「抱歉。」



我马上拿出终端，打算把铃声关掉。



但是当我看到联系人时，我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联系人竟然是我们说过再也不要来联系我们卡米拉。



当然，我并不打算和她通话。毕竟在这种压迫感十足的情况下，我只想挂掉电话的无视她。



但是——



「是卡米拉打来的吗？」



香月看向我这边，问道。



明明是在和伍堂部长紧张的对峙的时候。



看到我点头后，香月轻轻地叹气道。



「接电话吧。」



这个指示是冲突的，无论是对卡米拉说之后再也不要打电话给我了，还有打电话来也不要接的，都是香月。



但是，我对于香月的指示一直都是不会抱有疑问的。我也有一种预感，如果是香月的话，她肯定会这样说的。



归根结底，驱动她的永远都是『情感』的部分。



「我们这边的对话可没有结束啊。」



「哦，你还打算和我说话吗？明明什么时候都是单方面的命令别人。」



在向我作出简短的指示之后，香月又回到了和部长的对峙之中。



对于这三年之中一直担任她的搭档的我来说，我已经分辨不出来她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笨蛋了。



我迅速接通了电话，就在我打算就这样退出部长室的时候，但当我看到AR显示器上显示出来的不是卡米拉而是道彦氏，顿时感到了有些不对劲。



「康斯坦斯先生……！」



道彦氏正在哭泣。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会这样不在乎别人视线哭泣，这让我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卡米拉她……卡米拉她……她遇到事故了……」



「事故……？」



「请帮帮我……请救救卡米拉……拜托了……！」



Giftia如果只是被车撞一下的话，是不会怎么受伤的。从道彦氏的样子来看，可能是遭遇了很严重的事故。



虽然以前香月已经说过不要再管卡米拉了——



「明白了，我现在就过去。」



但是我还只这样回答道



挂掉电话之后，就看到香月已经放弃了和部长的对话，朝我走了过来。



「香月，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听到这句话，香月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搭档，所以我也会跟着你去。」



「什么？」



「你知道你的行动是徒劳的吗？」



伍堂部长发声制止我们。



「你们应该知道对于遇到事故的Giftia我们有专业的紧急维护小组来应对的吧。即使你们赶到现场，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所有者没有向其他人求救，而是选择向我们求救了，我又怎么能就这么无视 他呢。」



香月打开部长室的房门，回头说到。



「回收Giftia就像是一种仪式。是把和Giftia一起经历的时光作为美好的记忆一样保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还是作为一个已经坏掉的东西一样被人记住呢？根据我们的做法，所有人在回收的时候心境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俗话说得好，一个好的故事需要一个好的结局。也就是说，无论之前的回忆有多美好，如果最后搞砸了的话，也只会留下不好的回忆。」



香月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其实她似乎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香月扶在门把手上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雪白，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只是不希望践踏Giftia活过的证明。我们也没有权利践踏和玷污Giftia与所有者共同度过的81920小时的回忆。」



最后，香月看向了部长。



「Giftia的内心就像是人类的内心一样，所以啊，能不能更加的重视Giftia的感情啊……」



香月说完那近乎演讲般的话语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那个，那个……香月君？」



我把惊慌失措的科长放在原地，追着香月走了出去。



伍堂部长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真的好吗？」



我一边追赶着香月一边问道



在这个时候退下来的话部长的命令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康斯坦斯，变换方针。」



「你的意思是说？」



「管他什么部长命令，我才不要因为这些而去扭曲我的理念，我要贯彻我的理念。」



「这才像香月该得出的结论。」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



「要是第一终端服务科真的要结束了的话，我也打算和对方动真格的就是了。」



「这，这也像是香月该得出的结论……」



总之，现在先不要想之后的事情了



我们急忙——虽说是急忙但是开车还是用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到达道彦氏所在的地方。



道彦氏和卡米拉待在事故现场附近的警察局里。



我一眼就看出卡米拉受了重伤。



卡米拉的身体严重受损，一条腿已经断裂，左半边的脸也已经损毁了。



明明是这样，却只能躺在会客厅的地板上，待遇属实有点过分了。



确实把Giftia送去医院也是无济于事，但是至少能够用心点去保护她啊……至少作为 Giftia的我是这么想的



卡米拉现在没有意识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样就不会知道自己现在像是杂物一样被放置在这里。



「就是在她去买东西的时候……」



道彦氏瘫坐在卡米拉身边小声呜咽到。



「一辆汽车无视信号灯就这么撞了过来，然后又被对面的卡车……」



这是多么不幸的事故。



Giftia再怎么坚固也是有限度的。



「我小的时候，曾经被别人欺负过。」



道彦氏握着昏睡不醒的卡米拉的手，喃喃说道。



「没有对我恶语相向，也没有对我拳打脚踢，只是，谁都不来和我说话。不管我向 谁搭话，也没有人理我。在母亲去世了之后，父亲也不再理会我，因为他不常回家，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做饭。那个时候我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没人能认出我来。」



不过九年前的话也就是说道彦氏当时只有17岁吧，获取正是因为是那个年龄，他才能够自力更生地活下去吧。



「就在这时，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就把卡米拉带来了。这个家伙真的是完全不听人说话，只会自顾自的说话，真的是烦死人了。」



道彦氏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



「我最初也觉得，被这个机器人所担心真的是好丢人。但是，不管我多么的无视她，她都会黏上来，也不在意我的无视。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无视着卡米拉不就像是同学和父亲无视我一样的吗？」



道彦氏用因哭泣而颤抖着的声音继续说道。



「尽管如此，卡米拉也还是不知疲倦的和我说话，还是让人感到厌烦的关心着我。但是对于我来说，那份厌烦才是我的救赎……」



说到这里，道彦氏抬起头紧紧地抱住香月说道



「求求你帮帮我吧！这样的道别方式，对于我来说真的太残忍了！迄今为止我只是在听卡米拉说话，我还完全没有把我的心情传达给她！」



眼看着他就要瘫倒在地，我急忙扶住了他。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还是插嘴说到。



「这是不实际的。就她现在这个状态来说，恢复需要用到大量的费用与时间。即使成功地恢复了，回收的日子也尽在眼前。」



考虑到剩余的时间，就这样回收卡米拉，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最上策。



可是……



「……康斯坦斯，帮我把卡米拉搬上车。」



香月毫不犹豫地对我说道。



「你是认真的？」



「不用担心维修费用，我会想办法的。」



香月把手搭在道彦氏的肩上，鼓励他道.



「我一定会帮你修好卡米拉的.」



「谢……谢谢你 真的太谢谢你了！」



道彦氏用力地鞠了好几次躬，额头几乎要碰到地板。



后来，我们和之后才赶到的SAI社的紧急维护小组合作，把卡米拉带回了本社。在香月特别拜托他们的情况下，我们把运送地点定在了平时使用的维修室。委托第一终端服务科专属的工程师老爹来修理。



「你还是新人的时候就是老好人了啊。」



老爹看到卡米拉的时候，露出了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意识也被强制关闭了。就算修复身体的损伤，也不一定马上就能恢复意识啊。」



「即便如此，还是拜托了」



香月低下了头。



「希望所有人都能以接受的方式告别。这就是我所能做的，我不想就此放弃。」



这种做法既不节省经费，也不节省时间，但却贴近了所有者和回收对象的心情。



即使是平时的香月，也很少做到这种程度。



可能是因为和部长之间的事情，她才决定将错就错。



那一天晚上，香月终于可以久违的一个人去喝酒了。



还是老时间，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接听了店里打来的电话之后，我一如既往的去接她回家。



就在我把香月搬上车，在回家的路上



「……唉，真的想不通啊。」



香月用清晰的声音小声说道，我注意到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香月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夜景，一个人继续说道



p008



「我到底该如何回应那个混蛋部长的要求？终端服务科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方法来办事？我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其实我是知道的，香月对这次的事件，是有很多心理矛盾的。倒不如说香月一直在为终端服务科的存在方式而烦恼。



「结果，我现在的做法，对于我来说只是自我救赎吧。就算被说这是自我满足也好……至少我自己得到救赎了……」



只是，我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种真心话。



5



数日后，



在夜晚——不如说是深夜——我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



来到客厅之后就看到和我住在一起的香月今天也是烂醉如泥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默默地走出了公寓。



把钓鱼竿和便携式的保温箱放到汽车的后备箱之中，驱车前往距离公寓有一个小时车程的港口城市。



我的目的是去夜钓。



那个港口城市的防波堤对于夜钓爱好者来说，是一个很有人气的地方。



实际到达之后，确实有很多人在夜色之中钓鱼。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说实话，我以前还没有钓过鱼。这些装备也是昨天才买的。



要说我怎么突然想起来挑战夜钓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缥康隆的一句话。



——有个谣言说，那个男人会在私下出现在一个地方。



康隆故意装作神秘的凑到了我的耳边说道。



——要是想要说什么私人话题的话，就试试去哪里碰碰运气吧。说到底，不过只是些无伤大雅的传闻罢了。



康隆是一个就连我有时也没法看穿的人。虽然看起来他好像知道很多东西，但是我无法分辨出这些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



就是这样，我听取了他的意见，也不是说有多么相信他。而是想顺便开拓一下新的兴趣。



毕竟对我来说兴趣也就是变变魔术什么的，所以了解新世界本身来说就是一种乐趣。



在距离防浪堤末段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运动外套的钓鱼客。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这就是康隆给我的情报。那是一个很具体的传闻，具体到让我都感觉康隆是不是真的亲眼见到过。



我在这光滑而黑暗的防波堤上，借着月光缓缓地向前进。



虽然能听见声音，但是却看不见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海浪。



我一边默默地从钓客们的身后借过，一边确认着他们的穿着。



大概走了200米左右，终于能看到防波堤的末端了。



「……！」



果然，就像康隆的情报一样，大约距离末端2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白色运动外套的钓鱼客。



没想到康隆的情报竟然这么准确，我一时呆站在了原地。



「晚上好。」



我尽量表现得自然点和那个钓客打过声招呼之后，就在他的附近找了个地方开始准备钓鱼。



虽然之前在网上预习过了，但是对于我这种初心者来说还是有点棘手。



「今晚钓到鱼了吗？」



我试着向他搭话道。



「也就钓了三条。」



那个男人也自然的说道。



我终于将诱饵挂到了鱼钩上，把线抛进了漆黑的海里。



「那看来情况还不错啊。」



「…………」



这次没有回话。



男人只是认真的看着漆黑的海面。



那是一种拒人千里的气场。



但是，如果不那么集中精力的话，就没法钓到鱼了吧。



我也不再搭话，开始钓鱼。



大概是因为还是第一次钓鱼，作为初学者的我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期待。



在经过几小时专心致志的夜钓。



倒不如说，只是在专心的「等待」。



但是却完全没有鱼上钩，不仅如此，鱼总是能巧妙地叼走我挂在鱼钩上的鱼饵。



再一看旁边穿着白色运动外套的人却钓得很顺利。



我不由得叹息道，难道是因为有这个男人在我身边才把我的鱼都吸走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学着男人的样子，拼命的集中着自己的意识。



这种等待的感觉还是很符合我的性格的。在迄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这种等待的场景也不在少数。



天空开始渐渐泛白，夜钓客们也陆陆续续地踏上归途。



就在这时我的鱼竿突然一沉。



钓竿微微弯曲，鱼线开始收紧。



手头也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终于上钩了！



我站起来，开始快速收线.



虽然我感觉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应该只过去了十几秒。



被朝霞染红的海面上出现鱼影时，我用力举起了手中的鱼竿。



虽然这条鱼并不大，但是却是我第一次的钓鱼成果。



夜钓……也不错嘛。



就在我沉浸在成就感和满足感之中时，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和鱼搏斗的穿着白的运动外套的男人抬起了头。



「……你是第一终端服务科的康斯坦斯吧。」



伍堂部长准确的猜出了我的身份。毕竟前几天才刚刚见过，恐怕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下，我是康斯坦斯。」



「刚才的操作很精彩。」



「多谢夸奖。」



「你应该不是碰巧来到这里的吧。我猜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缥告诉你的吧」



真尖锐……。



真的是什么都能看穿一样。



「抱歉占用您的私人时间。但是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说吧。」



部长爽快的点了点头。



「看在你这么坚持的份上。」



「谢谢您」



与其说是我专门挑这个时间来找他，不如说是为我刚想好该怎么和他谈判。



不过为了能够直接和部长说上话，还专门买了钓具却是事实。



不过好不容易得到了许可，趁他还没改变主意，直接切入正题吧。



我把装在包里的文件夹递给了部长。



「这些是全部29个分部的顾客回头率。」



我总结了在回收对象被回收了之后，所有者再次购入Giftia的概率。



我专门准备了两个表格，分别用来比较一年内和三年内29个分部的顾客回头率。



「正如您看到的那样，在这29个分部之中，第一分部的顾客回头率是最高的。」



这个表格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表现出我们第一终端服务科的做法比起传统做法——也就是其他的终端服务科的做法——更加优秀的的地方。说白了就是交谈之中的筹码。



「下一页是全部29个终端服务科全年的所花费的经费。」



顺着我的指引，部长翻到了下一页。



「虽说我们部的经费确实比其他部的高，但是从顾客回头率这个层面来说，我们部为公司做出的贡献也是值得商讨的。」



正因如此，我希望能部长能重新考虑关于对第一终端服务科的改善命令。我想说的话就是这些，不过如果是部长的话，不用我说出来应该也是能理解的。



伍堂部长把文件夹还给我，眯起眼睛看向逐渐泛白的水平线。



「关于回头率的问题，我在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



这句话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样的话——」



「这也是判断的一部分，我想说的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喜欢你们第一终端服务科的做法。」



「……」



不喜欢——这样的话。



这样情绪化的话语，从伍堂部长这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十分格格不入。



「您是对第一终端服务科有什么个人的不满吗？」



「没有那种东西。我只是把公司的发展放在了第一位。虽说你们的做法应该得到表彰，就像你的资料显示的那样。」



「即便如此，我们的做法还是没法给公司带来好处吗？」



「是的。」



部长点燃了一只雪茄。



吐出的烟圈消失在了晨雾之中。



「确实，对于所有者和回收对象来说，这样的做法确实很不错。但是这不是终端服务科的本职工作，而是心理咨询师的工作。说实话，你们现在的做法是一个部门做了应该由两个部门分担的事情，要是这样的情况长时间持续下去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



「……负担会增大吧。」



「然后就会崩溃，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部长开始用便携式喷灯来烧水，看来钓鱼已经告一段落，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你们第一终端服务科应该有一个叫做艾拉的Giftia吧？」



「是的。」



「我有看过她因超负荷工作而一度失能的报告。就算是设计上拥有比人类更加坚韧的内心的Giftia都是如此，如果要继续你们的做法的话，就应该增加Staff的数量，减少每个人的工作量。」



水很快就烧开了，部长把咖啡豆放到事先放在杯子上的过滤网之中，并慢慢的向其中注入开水。



「但是，我也不能再增加给予终端服务科的经费了，这就是事实。所以我才不厌其烦地叮嘱你们要改善业务。」



「也就是说……部长是为了保护我们才……？」



部长特意把一杯刚沏好的咖啡递到我的面前，我也在道谢后心怀感激的收下了。



清晨海潮的气息和咖啡的气息，十分协调的混合在了一起。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我最优先考虑的是公司的事情。」



我为自己感到一丝羞愧。



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认为机械式地回收Giftia才是正义的人。



我是犯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啊。



部长其实比任何人都——甚至比我们自己都——为我们着想。



虽说所有者和回收对象确实应该用心对待，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些，就让Staff们做出牺牲。



但是——



这个道理我很清楚。



就在这时，香月说过的话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到头来——」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微笑。



「对于我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呢。」



「救赎吗？」



「终端服务科的工作就是撕毁记忆，是一个绝对不会得到回报的工作。我们也知道以我们的立场是不可以寻求回报的。所以至少……」



至少，在最后，不要让这份回忆变成痛苦的东西。



如此一来，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救赎。



我这么对部长说完之后，便结束对话离开了。



部长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6



按照预定的日期，卡米拉迎来了回收的日子。



「康斯坦斯先生，香月小姐，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抱歉。但是，真的谢谢你们了。」



卡米拉平安地恢复了意识。虽说在那之后距离回收时间也就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但是她还是和道彦氏度过了几天家人团聚的时光。



「卡米拉……你走了之后我会感觉寂寞的。」



「不过我已经一点都不担心小茜了，我之前还一直认为小茜还是小孩子，但现在已经成长到可以照顾我了。」



和道彦氏说话的卡米拉的脸上洋溢着祥和的表情。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十分不安、喋喋不休的卡米拉已经不在了。



在回收卡米拉之后，道彦氏向我和香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天晚上，香月很罕见的没有去喝酒，而是和我一起准时的回到了公寓之中。



「改善命令被取消了。」



一进入客厅，香月突然开口说道。



「你说的是？」



「关于我们部门的经费削减和规模缩小。」



「真的吗？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



我是一脸开心的样子，但是香月却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帮我擦屁股的，是你吧？」



「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去了。」



看来是露馅了



我还以为香月那一天晚上也喝得伶仃大醉，是我大意了。



「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真是帮大忙了。总是给你添麻烦，抱歉。」



「不，也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情，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的兴趣使然。」



「谢谢你能这么说。」



香月叹了一口气。



之后迅速向我逼近。



「所以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怎么办到的呢？」



「别装傻了！你为什么要和那个部长直接面谈！还有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快告诉我！这样的话，下次我也可以用得上。」



「那是我和部长的秘密。」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不能和我说吗？」



「香月要是和部长说的话，会造成多余的冲突。」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硬要说的话，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我推开香月，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那个人是一个好人。」



「你这个家伙，被那个人拉拢过去了吗？要是背叛了我们的话我可是绝对饶不了你的啊。」



真希望有一天香月也能和那个人推心置腹的交谈一次啊。



因为他们是十分相似的人，这两个人对于Giftia、其所有者以及终端服务科的工作，都有着很深刻的思考。



我一边想着那样的事。



「对了对了，我今天晚上要出去了，你可以一个人在家放开一点。」



一边告诉香月，然后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