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马汐音常常被评价为认真的人。



上小学时因为认真而被身边的人推荐当上班长。



儿时学钢琴是弹的音太正而被评价为认真过度。



&SIX创立之初，也因为看上去很认真而被选为队长。



尽管得到了那样的广泛评价，但她并不认为自己特别认真。



她只是一个不懂怎么偷懒的，不够精明的女孩。



虽然也全是这个原因，总之——



「这套行不行呢……但会不会觉得干劲太足了呢……？」



这一天，汐音一大早就在镜子前面沉吟不断。



床上摆了大量的洋装，衣柜里几乎所有的洋装都被摊宰了外面。



都这样了，可汐音还是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穿什么。



「昂？汐音，你怎么还在啊？」



这时门突然打开，接着怜没有礼貌地进了屋。



「喂，不是总在说不要随便进来吗？」



「有什么关系嘛，咱来借点饰品就走」



怜不思悔改地这么说着，擅自翻起了房间里的抽屉。



因为以前成员们都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像这样借东西是常有的事。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有所减少，但唯独怜还是经常跑来借别人的东西。



「我记得你今天早上就要去拍发布用的影片啊」



「是的，准确说只是彩排」



&SIX的活动以网络为主。



拍摄视频是她们尤为着力的部分，经常会在器材设备俱全的专用摄影棚进行拍摄。



与电视节目不同，网路活动要注重实时性。而且要不时观察观众反应来调整第二天的发布内容。



为了不因此降低品质，彩排和正式发布间往往需要频繁循环。



怜瞥了眼散了一床的洋装，说



「怎么，你是要开服装店吗？」



「才、才不是。我很犹豫，不知道穿什么去」



汐音左手拿着钴蓝色的连衣裙，右手拿着米色的夹克衫，和镜子里的自己互瞪。



怜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珍奇动物一样向汐音看去。



「少见啊。明明你平时为了不暴露身份都打扮得很不起眼啊」



「话是，这么说」



汐音随口回应，把两个选择同时放弃，又一把抓起床上的吊带衫和配套的裙子。



「这个你看会不会很怪……？」



「有什么奇怪的，像是去约会的打扮吧」



「约、约会！？」



汐音不禁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才不是去约会……！我、我只是去工作……！」



「不，咱知道。咱马上也要去杂志摄影」



怜把一枚戒指戴在小指上，索然无味地这样答道。



&SIX以个人活动居多，乐曲也是组合和团队对半。



所以像这样分头活动并不罕见。



总之就是——



汐音今天要和那个人独处。



「这件果然用力过猛了吧……？还是这件连衣裙更适合这个场景……？」



「不，咱哪里知道。随便哪件不好吗？」



「那、那就难办了啊」



汐音是真的非常烦恼。都已经烦恼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烦恼了。



「再说了，两人独处就这么紧张，要是被当作奇怪的女人该怎么办……！？」



「不，咱都说不知道了。有什么关系嘛，而且你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女人」



「什，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怜又补了句「你该有点自知之明」就一副事办完了的态度准备离开。



「那咱先走了。结束之后咱直接去练功房」



怜摆摆手这样说后，又露出恶作剧式的表情。



「约会的时候别紧张哈」



「什……！？」



扔下多余的一句话，怜把面红耳赤的汐音留在屋里走掉了。



\t※　※　※



往市中心出勤，本以为电车或公交是首选。



事实上，史树从未搭乘电车之外的交通工具上班，而且对今后依然如故深信不疑。



正因如此，当穗春看到拿起车钥匙的史树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只能算是理所当然。



「咦？哥哥你要开车吗？」



「工作要用。我现在要当汐音的司机了」



史树一边往包里塞资料，一边向穗春简单地讲述了昨天的事情。



穗春在镜子前面一边整理刘海一边听史树说。



「原来是这样，这确实像是咱们事务所会提的要求。因为人手完全不够呢」



她说着，做出这样的提议



「那么，能载人家到半路吗？」



史树应了句「当然可以」，穗春马上露出开心得微笑。



公司好像没有闲置的公车。史树办理即效短期车险等各种手续，决定用自己的私车。



他一把停在车库里的SUV解锁，做好准备的穗春便开开心心地钻进了副驾驶座。



「啊哈，太好了。这是第一次上哥哥的车」



「是这样吗？」



「是啊。去购物中心那次也没开车，天气很好就走路去了」



穗春脸上笑眯眯，很容易看得出她心情非常好。



史树系紧安全带后，她一边观察仪表盘一边向史树



「男人通常都喜欢车，开车开心吗？」



「这种心情和开心有点不一样吧」



史树一边发动引擎，解除手刹，一边答道



「我大学是工学部，本来就喜欢摆弄机械。因为只有少数时候会坐车，所以尽管开的不是很好，但对汽车本身挺喜欢的」



「噢？发现了哥哥意外的一面」



自己去摆弄汽车毕竟不现实，但史树挺喜欢查查汽车装备，看看汽车介绍之类的。



在开始发动的车里，穗春向史树看了一眼，说



「……那么，是不是用这辆车在这女孩子到处转过？」



「很遗憾，完全没有过」



正向左打方向盘的史树，向比自己小的女孩坦白悲惨的现实。



「刚买这台车的时候为了练习开过很远，不过也只是和男性朋友们一起去牧场吃烤肉。不过那样也挺有意思的」



「啊哈，挺有哥哥的风格」



穗春开怀地笑起来。史树对她说



「所以要说在女孩子的，最近载汐音应该是第一次吧」



「…………唔」



穗春之前还大好的心情就像自由落体一样急转直下，她马上就摆出赌气的表情，这样问过来



「……哥哥，你是怎么看汐音的？」



「怎么看……我觉得她是个认真的好女孩」



「才不是说这个」



穗春不耐烦地否定后，举出具体例子



「对可爱的脸感到兴奋啦，对苗条的腰肢移不开目光啦，想被漂亮的脚践踏之类的」



「……好大叔的想法啊」



而且是相当过时的印象。



史树驶上二车道的马路后，一边顺着车流驾驶爱车，一边在脑中浮想聊到的少女。



「我也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但硬要说的话，更多的感觉是她总爱勉强自己，容易让人担心吧」



他联想到坚硬无比而难以切割的钻石。



可是正因为坚硬过度，用锤子一锤其实轻轻松松就会裂开。



穗春似乎也非常理解她的脆弱。



「汐音从前就是一个用责任感堆起来的孩子。作为已经退出的人，可能没资格说这些吧……实话说，人家也很担心」



穗春往车座上靠下去，闭上眼睛，像是在想事情。



史树瞥了眼透着几分老成的穗春，说



「其他成员们当中，好像还有其他人不接受你退出」



「都告诉她们，人家就算不在也已经没问题了啊」



穗春看来是真心这么认为。史树听到这番话，想起了怜。



「可是你身边的人不见得那么想吧？」



「唔」



穗春不愿当即作答，停顿之后说出一个陌生的词



「有个说法叫做规避损失准则」



为了作解释，穗春问了个完全无关的事情。



「譬如说，哥哥你去便利店买吃的，会买什么？」



「咦？便利店？」



史树经常在自己的座位上吃饭，出公司的时候在便利店筹备午饭的情况并不少。



而那种时候所选的餐品基本上是固定的。



「我想想，饭团的话会选鲔鱼沙拉酱或明太子的，便当的话就是海苔便当，面包的话经常选玉米蛋黄酱的或者香肠面包吧」



无意识中已经决定要买什么了。日常中到了便利店便非条件反射地拿了直接就去结账。



「购物网站也会用很多吗？」



「不，基本会在固定的网站买东西」



「买衣服会试各种各样的牌子吗？」



「只会选快时尚(fast fashion)吧。很轻松」



听完一番回答之后，穗春对其中原因进行解释



「人存在计算厌恶失去当前拥有的东西，或是因改变做法导致失败的情况」



所有人都有这种经历。



「之所以吃东西的时候只爱选相同的店，买东西只买同样的牌子，是因为挑战新事物会失败。也就是说，出于对出现损失的恐惧」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



有挑战精神旺盛的人当然不是没有。



可是穗春说的没错，在不知不觉间便决定的范围内行动的人绝对不是少数。



「所以，对换用其他方法有所抗拒是非常正常的。这件事人家也已经设想到了——」



穗春稍稍停顿后，谈及到了拦在当中的，根深蒂固的问题。



「但更多的还是对大人的不信任吧」



「大人……」



说起来，穗春当初给史树提过这样的建议。



「最近你也讲过。身为大人的事实会成为武器」



「啊哈，记得很清楚啊」



穗春开心地笑起来，似是有些怀念地眯起双眼。



「&SIX是未成年人组成的一人团体。在活动规模壮大之前，一切都是由小孩子们完成的」



在创建之初，她们只是个普普通通籍籍无名的团体。既没有知名度也没有门路。



就凭一群小孩子从零开始一路登上现在的高度，当中的重重困难肯定是史树所无法想象的。



「这一路真的是太辛苦了。网络上的事情勉勉强强还能搞定，但除此之外全都是光靠小孩子办不到的事情啊」



钱的方面，法律发面，合同方面，还有权利方面——



所谓的工作不胜枚举，必须要做的事情数之不尽。



「所以逼得不依靠大人的情况也数不清——啊，人家就在这里下」



穗春指向视野前面的路口。史树照她说的缓缓减慢车速。



「人家想让哥哥成为让小孩子可以依靠的大人。在这个世道，那样的大人简直绝迹了呢」



「让小孩子可以依靠的大人……」



虽然穗春这么说，但史树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得上她所形容的那种人。



再说，史树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做。穗春这时突兀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哥哥，你了解劳基法吗？」



「咦？不太了解」



劳基法——也就是劳动基准法。



史树是公司员工，当然不可能和劳基法没有关系，不过他完全不敢自称很了解劳基法。



穗春见车打了双闪停稳后，解开了安全带。



「那人家就把网站整理好了发给你，之后记得看吧。人家走咯！」



穗春单方面地留下这些话，猛地从车上跳了出去。



裙摆飞扬，鞋跟发出清脆的响声，穗春对史树挥了挥手便向学校跑去。



「大人啊」



史树一边再次发动汽车，一边在嘴里玩味这个词汇。



他小时候认为，人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变成大人。



可是真的变成了打人之后，又惊讶地发觉自己竟难以置信地仍保持着小孩子的样子。



怎样才能成为能让小孩子依靠的大人呢？史树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开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



一到达约定地点——被穗春他们叫做宿舍的高级公寓门口，就发现要接的人已经守候在那里了。



史树把车停下先下了车，对正那里慌慌张张的汐音喊了过去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没有，我没事，刚刚才来」



汐音摇了摇头，表示没等很久。



可这时插进来另一个声音，又否定了汐音刚才说的话。



「……骗谁啊，明明半小时前就傻站着了」



「怜！？」



怜突然冒出来，用无语的眼神看着汐音。



汐音连忙跑到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怜身边。



「你不是已经出发了吗！？」



「总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所以今天决定翘班」



怜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似是再说这是常有的事。汐音挑起柳眉对她训斥



「你这样当然不行吧！你不久前采访放了鸽子，结果被骂得那么惨，这就不记得了吗！」



「咱主要就是挨你骂。把咱吓坏了」



怜像是撞鬼了一样浑身哆嗦。面对这样的怜，汐音扶着额头向天望去。



「真够了！我要联系穗春——啊，不行啊。仓贺野先生也说过今天不在……！」



「没事啦没事啦，待会儿道个歉总能过关的啦」



怜事不关己一边这样说道，而汐音却像犯错的是自己一样抱住脑袋。



汐音的烦恼生活由此可见一斑，不过——



史树所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嗯……小怜，打扰一下」



「干嘛啊大叔——喂，你、你」



史树不声不响地走近怜，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事出突然，怜先是宕机了片刻，但连忙把史树的手挥掉。



「喂，你干嘛！？」



「……啊，果然是这样」



史树把手收了回去，根据残留在手掌上的触感将推测出的情况讲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点发烧？脸也有点红」



「咦……？」



这是汐音发出惊讶的声音。



怜尴尬地吐了下舌头。汐音弯下腰与她目光平齐，对她说



「怜，你身体不舒服？那你就直说啊」



「……好烦啊，咱没事。这点小事家常便饭啦，汐音不也知道吗？」



「话可能是这么说……」



在汐音的脑子里，对怜的担心以及接下来要做的工作似乎发生了交通滞留。



所以，史树首先拿出自己的手机。



「怎么办啊……必须让怜休息才行，可我也还有工作……而且怜的工作也……」



「——啊，不好意思，我是&SIX事务所的北条」



史树拨通了事先添加好的联系方式，语气平淡地向对方传达当下应该告知的内容。



「不好意思，接下来预定事项可能要稍稍推迟……是，是，真是不好意思，那就劳烦您了」



史树简短地告知要求后便挂断电话，然后再次转向身体不太舒服的怜。



「小怜的采访是杂志方面嘛？有联系方式吗？」



「啊……灯光师的倒是有……应该是这个」



「借我看一下」



史树看着怜的手机屏幕，快速地输入上面的号码。



幸好对方还没响三声就接了。



「我是&SIX的北条，一直以来承蒙关照——」



史树向接听方告知了怜身体不适的情况并请求调整日程，中间还有些烦人地频繁道歉。



「——您说得对，实在不好意思。关于日程只能择日再定了。是，是，打扰了」



明明是打电话却不停微微鞠躬，让外国人看见肯定觉得很古怪。



史树打完电话后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转向两个女孩。



「总之就先这样了。汐音，你带小怜回房间吧」



「啊，好的」



汐音点了点头。



脸有些红的脸与汐音形成对比，绷着脸转向史树。



「……大叔」



「嗯？」



然后她不经意地移开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



「姑且……对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你今天好好休息」



史树拜托汐音把怜送回房间，并把车挪到不会妨碍交通的地方。



——自己是不是有点大人的样子了呢？



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无聊的问题。



「怜已经拜托给一位成员照顾了」



过了大约半小时，汐音从公寓里出来这样说道，脸上透出几分安心。



那位成员今天似乎没有工作，于是爽快就答应了。



可是到了工作的地方后，汐音还是表现得非常愧疚。



「怜以前身体就不是很好……明明我应该也知道她有时会勉强自己……可还是让北条先生来帮忙善后……」



「你不要在意，这也是分内的工作」



没错，这不是搞慈善也不是志愿活动，是工作。



既然是做需要做的事情来换取等额的报酬，毋宁说这就是史树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我们还是给许多人添了麻烦……」



「会吗？」



史树露出笑容让她放心，并简明地讲出了理由。



「变更或调节日程对出社会的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对方也不会斤斤计较」



实际上，要是为这点小事就发火就没完没了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处理工作能够往后拖。



发生问题的时候，重要的就是要尽早处理。往往立即处置就不会酿成大祸。



而事情越往后拖问题就越大，而且救场都能把人忙晕。



「以前这种事都是穗春或者接到穗春指示的事务所的人帮忙办的……但以后只能我来加把劲了」



汐音像告诫自己自己这样说道，重新振作起精神。



史树认为她太较真了，但他还没开口，摄影棚的人就聚了过来。



「早上好」



「啊，熬上好，相马小姐」



汐音向搬运其他的工作人员们深深低下头。



「不好意思耽误了这么久。我们的一名成员身体出了问题」



「哎呀，原来是这样吗？难为你们了！」



稍稍闲聊之后，工作马上就开始了。



汐音被带到后面去换衣服化妆，工作人员们忙碌地投入到摄影准备工作中。



这个时候，史树突然无事可做了。



他来到角落以免妨碍到大家。



「好了，趁这个时候」



史树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摆在腿上启动。



「客户的委托时，为拓展新粉丝层，提供独到的服务……」



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到着手的头绪。



正当史树将点子写出来的时候，他发觉邮箱有收件通知。



「啊，有部长发来的邮件」



他稀松平常地打开来一看，内容简洁地写在上面。



『董事会决定将&SIX事务所的项目提升为重点项目。我们部门绝不容这个项目有何闪失。切莫弄出问题』



仔细读了两遍之后，史树暗自叹息。



「……压力超大啊」



总之就是『决不允许失败』。



史树写下『明白』回件后，从信息汪洋的另一头又发来一封新邮件。



「咦，鸨田小姐也发来一封」



史树把这封也打开来一看，『致北条前辈』后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一定要记好』



以此开头，然后是下面的内容。



『女孩子是魔性的生物，你尤其要注意她们的泪水。那就是普通的盐水，而且还装上了水龙头，能够自由调整水量。就算流得像瀑布一样，那也是水，馋了氯化钠的水。千万不能被骗了！』



另外还有，被邀请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直接跟着走之类的，最重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身边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写了一大堆。



「这是在讲什么……？」



史树觉得这话题好像太高深了，总之一样回了句『明白』。



处理完邮件后，史树再次开始思索。



「新服务啊……」



要是轻轻松松就能想到，谁都不用辛苦了。



总之流程应该是首先收集信息并整理，然后在公司内部对策划案提出点子(搞头脑风暴)吧。



在他面前，汐音已经换上了服装，正在磋商视频拍摄的事宜。



此时挂着自信满满的笑容的女孩，还有之前那个手忙脚乱的女孩，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史树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那种事，一边继续整理凌乱的思绪。



到摄影彩排结束，大概是十二点刚过的时候。



「辛苦了」



「啊，北条先生」



换好衣服的汐音回来时，史树把事先从家里带来的那样东西交给汐音。



「这个给你」



「？这是……？」



汐音双手接过用那个布包起来的东西。史树一边取出自己的一份，一边告诉她说



「是便当。不嫌弃的话就请用吧」



「便当……难道是为我做的？」



史树对睁大了眼睛的汐音笑了笑。



「我听穗春说你经常没空吃午饭，就想让你能在路上吃点」



幸好到下一个工作之间还有时间。



二人决定借用摄影棚的休息区一起吃便当。



「便当我还再练习，不好吃别见怪」



「不会，非常感谢」



汐音不好意思地打开便当盒。



里面有放了梅干的米饭、煎蛋卷、肉丸、小番茄和扁豆。



他听取琉衣的意见，放弃了无肉不欢的菜色。



「……好久没有吃到专门为某人制作的饭菜了。说起来，前些时候也劳烦北条先生被我做过便当呢」



汐音怀念地眯着眼睛，拿起筷子。



二人说了句「我开动了」双手合十后，开始了稍稍迟来的午餐。



「你不回自己家吗？」



「最后一次回去是正月吧。那时候还有发布的工作，最后也只停留了一下下」



汐音一边优雅地吃着煎蛋卷一边回忆，露出苦笑。



逢年过节都享受不到休息，看来汐音的工作环境比史树那边还要黑心。



「平时吃饭怎么办？早饭和晚饭之类的」



「有时靠买，有时在外面吃，有时靠工作地点给的便当。回家晚的时候，好像也只用蔬菜汁和酸奶对付过」



「那样可不好啊」



在健康生活方面，史树并没有资格去评论别人，但毕竟和自己妹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实在放心不下。



「没对事务所提过意见吗？」



「这一类的事情没怎么提过……因为事务所的人只顾工作方面」



汐音看开了似的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可以依靠的大人。



史树现在能清楚地理解穗春撂下的那句话了。



这些事情的确要设法解决才行。



正当史树重新树立观念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啊，原来在这里啊，北条先生，汐音」



「仓贺野先生……？」



忽然现身的仓贺野脸，一如既往地微微一笑。



这个人看似神出鬼没，但仔细一想，他其实完全掌握着史树他们的日程表。



他来这里应该不是巧合，而是有事。



仓贺野说了声「打扰你们吃饭了」，然后走到他们身边。



「我之前刚好在附近电视台磋商就过来了，嗯」



「电视……？」



汐音就像像是把它视为负面词汇，目光突然变得尖锐。



「仓贺野先生，以前也讲过了，&SIX采取的战略应该是与电视等传统媒体保持距离，可你最近哪方面的工作却有增加的趋势」



「这是转型升级啦，转型升级」



仓贺野悠然地无视掉汐音的抗议，不改游刃有余的表情，阐明自己的论断



「网络上开展得很顺利，所以接下来就要上电视了。没问题的，我在之前的事务所掌握了门路，嗯」



「怎么能这样……这是落伍的观点！」



「不不不，你不懂」



仓贺野完全把汐音能当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现在依然还有很多人看电视。我曾经也和你们的制作人多次这么提过，可她完全不听我的。哎，小孩子就是不明白呢，嗯」



「可是，就是穗春引导我们登上了今天的高度！」



「是的，是的，你说得对」



仓贺野慢慢地点头，然后静静地道出一个事实。



「可是，那位制作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汐音无法否认。仓贺野看准她闭嘴的时机，继续追击



「这样一来终于能以我理想红的方式来推进了。不过别担心，这种事交给大人来办就对了，嗯」



仓贺野一副坚信自己的行为毫无问题的样子，气定神闲地点点头。



「怎么能这样——！」



「啊，对了对了，不说这些了，我有监视想拜托你」



仓贺野一副闲聊到此结束的态度强行改变话题，开始讲出这样的事情



「我想让怜一起参加今晚的应酬。对方非常喜欢她唱的歌，麻烦你们准备一下，嗯」



「等、等一下！」



仓贺野把要讲的讲完之后转身就要走。汐音再次对他提出抗议。



「怜目前发烧正在休息！没办法让她参加那种活动！」



「发烧？哎呀呀，这可伤脑经了」



仓贺野看上去并没有多伤脑筋的样子，在胸前叉起手，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这场应酬推不掉啊。对方是广告代理商的董事，事关今后是否继续给我们提供支持呢，嗯」



「可是怜她身体不舒服，不能勉强她去！」



「既然这样」



仓贺野非常平淡地改变了话题方向。



「那么汐音你来代替出席吧」



「咦……？」



汐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神情诧异。仓贺野用客气却又强硬的口吻这样对她说



「没问题吧？没事的，只是一起吃个饭罢了。只是可能……回去会稍稍晚一些而已，嗯」



「…………」



汐音紧紧地咬住臼齿。



看来仓贺野这个人擅长诱导他人，一边阻断对方的退路一边搬出对自己有利的结论。



且不论是好是坏，仓贺野很擅长这方面的伎俩。



可是，对小孩子用那种手段就很没有大人风范了。



「…………。知道了，我答——」



「——可以等一下吗？」



此前一直没做声的史树，在汐音正要轻易妥协之际决定插嘴。



「北条先生有什么事？啊，您当然可以回去，嗯」



「不，不是说这件事」



史树努力保持可观的视角，并指出当中的一个问题。



「原则上不允许未成年人规定时间以外劳动——也就是不允许加班」



今天趁汐音送怜去宿舍的这段时间，史树学习了穗春发送给他的劳基法。此时他回忆上面的相关知识。



虽然没想到这么就有机会拿来用，不过毕竟使刚刚读过，这条内容记得很清楚。



「汐音从早上九点开始工作，去接她的我是知道的。午休吃饭以一个小时来计，十八点就到从业时限了」



「哈哈，好像是有那么样的条文，嗯」



仓贺野就像听到了一个没意思的玩笑一样，对史树说的话嗤之以鼻



「我并不知道贵公司什么情况，但我们这行没有深夜也没有休息日」



「嗯，想必就是这样吧」



未成年人在演艺圈活跃的例子并不少见，据说这是个把昼夜颠倒视为天经地义的行业。



可这毕竟是行业内的说法，跟史树的行业无关。



「不过很遗憾，我在早上就向鄙社管理人员发送了业务开始报告和业务内容。你如果不行个方便，那可能就不是贵社，而是鄙社的问题了」



史树赶在对方开口前进一步追击，接着讲下去



「而且对方是大型广告代理商是吗？以前怎样我不清楚，但最近那类问题应该变得非常敏感了」



类似的事情不久前还闹上过新闻，不少公司对这类问题比以前更加敏感。



这个事实看来很有效果，仓贺野也禁不住闭了嘴。



史树又接着把手放在嘴边，眉头深锁，摆出伤脑筋的样子。



「万一走漏风声，不排除反倒交易被迫停止的风险。而且事实上，最近也刚刚才被杂志拍到过是吧」



「…………」



那件事的起因在于史树，但当然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对方。



然后重头戏才正要开始。



「但既然已经约好了，那您看这样行不行？」



以退为进(Door in the face)——



史树把过去穗春亲授的那个技巧，流畅地用在了眼前这个狡猾的对手身上。



「会餐中途您给汐音打个电话，先简单讲讲，然后夸张地表示汐音不能到场，不拖太久就把电话挂掉。不让对方满足，给与饥饿感也很重要」



接电话也属于工作。虽说像是灰色应酬，但既然是工作就往往少不了让步。



就算这样，也总比让汐音去要好上百倍吧。



似是冰冷刀子一般的紧张感在二人之间稍稍弥漫开来。



「……简直就像在和那个制作人谈话一样呢，嗯」



仓贺野有些厌烦地这样说道，决定将这里视为妥协点，收起了攻势。



「北条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今天暂且就找这么做吧，嗯」



仓贺野留下一句「时间不早了」便直接离开了。



史树对他离去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



「……太厉害了」



汐音瞪圆了眼睛，望着仓贺野消失的方向嘀咕起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仓贺野先生对穗春之外的人退让」



她的反应就像小孩子看了一场不知玄机的魔术。



史树把最后剩下的肉丸扔进嘴里，讲出某位军师曾讲过的事实。



「大人是个讨厌被小孩子指手画脚的物种」



自尊心这东西不仅渺小而且还很碍事，但多数人都无法无视它。



大概很少成年人被小孩子提醒了或教训了会坦然接收吧。



「所以，大人们被小孩子提意见之后反倒一不开心就听不进去了——我家军师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那个军事就能不落下风地跟他交锋……」



「大概是因为业绩傲人吧」



穗春应该属于例外中的例外。



「她作为制作人的业绩，就连大人们也不能忽视。如果有超越军师的业绩就另当别论了，但那样的人肯定早就开自己的事务所了」



反过来说，如果小孩子没有那样的业绩，大人就不会把他们的话当回事。



有金钱、权力相交错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既然这样，那么解决方法只有一个——



找到愿意和孩子们站在一边的大人就行了。



「所以，大人就交给大人来对付。虽说我还不是很可靠，但好歹也算个大人」



「怎么会不可靠呢」



汐音挺直腰背，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用大大的双眼直直地注视史树。



「那个……史树先生非常可靠。我们身边从来没有这么可靠的大人」



她们一群小孩子靠自己拼搏到了今天这一步，不知当中到底多么艰难。



史树现在觉得，自己看到了其中辛劳的冰山一角。



「好了，时间不早了，该动身了吧」



「啊，是。我知道了」



二人麻利地收拾好便当盒，决定辗转下一个工作地点。



用皮鞋裹住脚，用西装绑住身体，用领带勒紧脖子——



外星人要是看到这颗星球上的公司职员，肯定惊讶于竟存在有自虐爱好的极端特异生命体。



他们可能认为，或许存在着强加这些规则的，更高端的生命体。



但不可思议的是，史树既不是在法律约束之下，也不是被外星人饲养着，却不论严寒酷暑都以这个打扮去工作。



也不是说跟上面这些有什么关系，总之一回到家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松开领带。



然后他脱下西装换上围裙，放开鼠标拿起菜刀，今天也一如既往麻利地开始做完饭。



正当准备工作就绪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



穗春听完史树的讲述，点了点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哥哥大显身手帮助了怜和汐音的事，人家知道啦。人家确实也非常看好哥哥啦……」



隋春说着，用带着几分不满的口吻向坐在身旁的人物问过去。



「可汐音为什么在咱们家吃饭？」



「因、因为……」



那个目光逃向远方的人就是汐音。



史树为了劝阻穗春继续追问，笑着讲出了原因。



「是我邀请的」



他把色拉摆在桌上后，把为专门准备的筷子放在汐音面前。



「因为我听说她总是在外面吃或者吃便当，心想反正也要一起回来，就让她一起吃个饭，对健康也好」



「是吗……」



不晓得为什么，穗春冷冷地看向汐音。



汐音尴尬地一边往后缩，一边问



「什、什么意思啊，你这眼神」



「人家只是在想，换做是不久前的汐音肯定会拒绝的呢。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被穗春用打探式的目光盯着，汐音一边移开目光，一边把拨起她长长的秀发。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最近我确实没有好好吃东西吧。连我也感冒就不好了」



「话又说回来，怜没事吧？」



「之前回去过一趟，北条先生在那里还给她煮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