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饭时间。



被我拿来放杂物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这也太强了。这些真的都是小绘你做的吗？」



虽然我已经独居很久了，但如此丰盛的晚餐还真是头一回。



主菜是回锅肉，凉拌菜和炖菜之类的配菜也一应俱全。



而且每道菜的摆盘都很漂亮。凉菜什么的，盛在不知收在哪里的小钵里，甚至还细致入微地撒上了木鱼花。



这样的出品即使是和普通的餐馆相比也毫不逊色，而且味噌汤和白米饭都不是速食的。



「小菜一碟罢了」



小绘自豪地挺起了胸膛。她的这份自信倒是可以接受。



「这可不只有好看哦，叔叔，快来尝尝吧♪」



在小绘的催促下，我连忙坐到了餐桌前。随着“我开动了”的声音，我伸出了筷子。



「……这也太好吃了」



这道回锅肉的食材用的是猪肋排，肉片上均匀地裹满了甜咸风味的味噌酱。这一调味更加突出了肋排肉本身的鲜味，越嚼便越是能感受到油脂的香味。味噌的醇厚香气扑鼻而来，卷心菜的爽脆口感更是一绝。



凉拌菜看起来也是完全浸泡在浓稠的汤汁里。菠菜的风味和出汁那淡淡的咸鲜味平衡得恰到好处，再加上木鱼花的醇香点缀，这道菜已经完全超越了自己“配菜”的身份。



「对吧～。合你的口味真是太好了。不过回锅肉倒是用的超市里那种调味包就是了」



「没事啊，这样也非常好吃了。我一个人吃饭的话是不会去特地做这种东西的」



「我就知道。你家菜刀都钝了，炉子周围也全都是灰尘。盐也受潮了结成了一块块的。基本上就没见过什么你做过菜的痕迹」



「所以……有你在真的太好了……我挺高兴的」



光是吃到某人亲手制作的料理这件事，就已经让我高兴得不得了了。这是没有丝毫虚伪的心情。



虽然小绘的手艺本身就十分了得，但这份喜悦也一定成为了让味道更上一层楼的调味料。



「像今天这样，和小绘你一起享用你亲手制作的料理……真的非常幸福」



我眺望着还冒着热气的味噌汤，感慨万分地说道。



「……哼哼」



「干嘛啊，我的话很奇怪吗？」



「没有哦。只是觉得你这感想就像是“在山洞里孤身一人活了几十年的幸存者”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而已」



这是什么角色设定啊。话说回来，这不就是觉得我的话很奇怪在笑我吗？



「不过，叔叔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挺开心的，谢谢你」



小绘微微一笑。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如她说的那般高兴，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难不成，是因为和母亲以外的人吃饭而感到紧张吗?



在那个单亲家庭里面，小绘代替忙碌的母亲帮忙做家务，还学会了做饭，对小绘来说，这些事情也就只能施展在母亲身上了。



这么一想，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紧张呢。



小绘表面上的那种自信满满，难道只是在逞强吗?



这么一想，就更觉得小绘可爱了。



「这样一来，我就牢牢地抓住了叔叔的胃了呢」



「……哈？」



「你不知道吗？有句话叫“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叔叔你都把我夸到天上去了，那肯定是抓住你的胃了吧？」



前言撤回。



什么狗屁在逞强自己的自信满满，没准这家伙是真的有够自信的。



「你的手艺确实是很不错……但那句话适合现在拿出来用吗？」



从意义上看，那句话只有在女人抓住了自己恋人或者丈夫的心之后才会拿出来用的。



叔叔被自己的侄女给抓住了胃，是要干什么啊。



「适合哦。我绝对会让叔叔你说出来的！“小绘你做的饭菜太好吃了……从今往后也能请你一直做给我吃吗”」



小绘压低了声音，用指尖婆娑着下巴。



这家伙观察得还真是仔细。我再一次对小绘感到佩服。



暂且不论音色，在感到佩服的时候用手指摸下巴确实是我的小怪癖。



「从今往后是什么啊。虽然你给我做饭我是挺感激的，但一直做下去可不行的吧」



小绘之所以会来我家，一是因为我家就在她上学的路上，二是因为她母亲工作上的缘故，所以我才会稍微照看她一下的。如果这些条件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之间的往来必然是会消失的。



换句话说，我和小绘之间的关系是有时间限制的。顶多也就是小绘高中毕业之前。



我并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继续下去，我也不打算继续下去。在各自的生活中，我们是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



「可我是这么打算的哦？」



然而小绘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叔叔，我以后每天都会来给你做饭哦」



小绘笑着说的话，却让我觉得格外沉重。



我知道小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孩子一时的感情流露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其他的表达方式而已。



但我知道这个词的其他含义。



正因为知道——



……不是，我这也太蠢了。思维也太跳脱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而且吧，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在想象着那些奇怪画面的时候，身为小绘的叔叔，也实在是太过恶心了。



我缓缓地呼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思绪。



「嘛，顶多也就是到你高中毕业为止了。我既然说了你自己开心就好，那我不会阻止的。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嗯，那我就天天都来了哦」



小绘高兴地笑着，啜饮了一口味噌汤。



看着她那副安稳的表情，我就不由得感觉，自己想了这么多复杂的东西真的是多余，甚至有点犯蠢。



当然，这并非就意味着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在担心小绘的同时，我也确实不清楚，上高中的侄女每天都往叔叔家里跑这件事，放在社会上来看究竟是好是坏。这个问题暂时是找不到答案的。



但是，我再次深切地体会到了，自己想要保护小绘的心情是千真万确的。



无论小绘的家务水平有多么高都好。



她出落得再怎么可爱也好。



在我眼中，小绘永远都只会是我重要的家人，是我不可缺少的侄女。



——于是。



奔三的叔叔和女高中生侄女的半同居生活正式拉开了帷幕。



※



而经过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时间转眼就到了现在。



小绘捡起了我扔到地上的手机。



「嘛，不是我说你啊。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好，砸东西都是不行的哦」



小绘那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言论让我无言以对。



「你说得对……我有罪。但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你……」



小绘的动作突然间停了下来。



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个问号。



然后，这个问号突然间变成了感叹号，一个不安的猜想从我脑海中飞速掠过。



「小绘，马上把手机还我……」



可是，就算现在才说什么马上还我，已经为时已晚了。



「……原来这事对你的打击这么大啊。你相亲失败了吗？」



完了。小绘在我的手机熄屏前捡了起来，婚恋软件上的消息被她一览无遗。



我此刻已经不知道是羞耻还是空虚了。



小绘把手机还给了我，有些抱歉地开口了。



「pair mate是个婚恋软件来着？我在youtube上也经常能看见呢」



她最后还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抱歉”。



事到如今，就算被她看见了也没什么了。说到底，所有的错都在于我没把手机熄屏。从不可抗力的角度上看，小绘并没有任何过错。



只是吧……怎么说呢，自己努力相亲却没有任何结果的这件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让我有种爆出了人生中最大黑历史的感觉。



「……要是有个洞的话我想现在就钻进去，没有洞的话我就自己挖一个。入土为安好了」



「抱，抱歉啊……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失落的」



「不是小绘的错。我只是受不了自己这么没用而已。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你妈」



「好的。我不会说的，毕竟妈妈肯定会取笑你的」



取笑？何止这么取笑这么简单啊。



我光是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所以还是不细说了，总之，因为我姐的种种行为，甚至已经让我短暂地患上了女性恐惧症，特别是对那些比我年长的女性。



而就是这个拼尽全力来折磨我的姐姐，她绝对会整出一些类似于“结二，相亲中”“结二，相亲失败”之类的烂活。



「可是，叔叔你为什么要相亲呢？」



「要说为什么，那肯定是想结婚啊」



「哼，原来叔叔想要结婚啊。不过也是呢。如果不想结婚也不至于破费去用什么婚恋软件了」



正如小绘所言，大部分的婚恋软件都是要收费的。



虽然费用并不算高昂，但既然都不惜花钱进去了，那么应该有很多人都是在认真地“求偶遇”的。



「我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收入水平也还算可以。我真的不想孤独死啊，这样一来会去想象和老婆共度余生的未来不也很正常吗」



「我可不会让叔叔你孤独死的哦。我会来照顾你的」



「话是这么说，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



小绘突然间愣住了。



「要不要照顾你一辈子……是取决于我的啦」



「虽然说是取决于你，但你高中毕业之后，去了离这里很远的大学念书的话，或者我搬家到了其他地方去的话，会有很多原因影响你能不能继续来我这里的不是吗。而且小绘你也有可能会交到男朋友的」



这时，不知为何，小绘生气了。



「才不会交男朋友的。我对男朋友什么的没有兴趣」



嗯……真的假的……



我还以为像小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对恋爱抱有兴趣和好奇心的。



「而且说到底，结婚就有这么好吗」



……我想我知道原因了。如果是小绘的话会这么想倒也不是没理由。



我叹了口气，算是接受了小绘的说辞。



小绘的父母在她八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至于原因则是她爸爸出轨。



正因如此，小绘对于“结婚”会有那种抗拒的言行和态度也就不算奇怪了。



暂且不论什么结婚，光是和恋爱相关的东西，在小绘面前提起来，就会让她很是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地雷中的地雷了属于是。



「……抱歉。小绘你确实对结婚和恋爱之类的东西会有很不好的回忆吧」



「倒也没到那份上，我没觉得恋爱和结婚是什么洪水猛兽」



小绘有些不高兴地回答之后，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了。



「嘛，小绘你来我这里这件事倒是暂且不论。总之我确实是在很认真地考虑结婚的事情」



「哼。可你不是一直都在碰壁吗？为什么啊？虽然叔叔你外表看着也就还凑合，但工作和收入都还挺不错的不是吗」



看着也就凑合，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而且还要继续深挖我四处碰壁的理由？



「嗯……怎么说呢……」



虽然这事比较的难以启齿，但既然都把话给说到这份上了，还是一吐为快比较好。



「大部分人一听到我是居家工作的，就会以“对未来感到担忧”而拒绝……」



说句实话，现在这个世道，哪怕你是正儿八经的公司员工也未必就能高枕无忧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有相当多人追求的都只是“相对稳定的工作和每个月都有固定收入”的状况。



至少，让我会被这么多人甩掉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我是个“在家从事影像编辑、视频制作工作的创作者”。我觉得吧，就算我把存折给她们看，她们也会说着“我不是很懂但感觉挺不稳定的”然后把我给甩掉吧。



「这算什么破理由啊，如果就因为这种理由把你给甩了的女人，娶回来也白搭」



虽然小绘刚才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但现在却鼓起了脸颊。



不过，不知为何，听到小绘能帮我说话，我也挺开心的。



「那要不，你以后干脆就别用什么婚恋软件了——」



小绘朝我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容。



「叔叔你和我一起住不就好了吗？」



……前言撤回。这家伙压根就不是在帮我说话。



「不是来你家里，而是普普通通地同居哦。反正所有的家务活我都很拿手的，我还很清楚叔叔你的饮食喜好，而且我会注意着不打扰到叔叔你工作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叔叔的话，我愿意和你结婚哦？」



「叔叔和侄女之间是不允许结婚的。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叔侄关系是包含在三代旁亲里面的。日本法律不允许三代旁亲结婚。



「那就姘居呗？不领证也行的啦」



「那不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居而已吗，而且我们本来就是亲戚啊」



「也就是说，亲戚之间的同居是没问题的咯？」



完了，被这家伙诱导性询问了。



应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倒不如说，正当我思考如何避免这种与我无关的话题时，我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煮东西的声音。



「你味噌汤是不是煮开了？」



「叔叔你又来这招～。老是想着扯开话题……呜哇！是真的！」



小绘急急忙忙地跑到厨房把火给关掉了。



「话说现在好像不适合聊天呢。晚饭马上就做好了」



看来小绘的菜还只做到一半呢。这下算是成功地把她的注意力给转移掉了，我悄咪咪地安下心来。



不知为何，我感觉小绘最近和我的距离感近得有点奇怪。



虽然从她到我家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但是我又感觉那跟向我撒娇不太一样，而是在“另外一种方向”上仰慕着我。不过这说穿了也就是我的主观感受罢了。



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标准去衡量世间一般叔侄之间的距离。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虽然小绘仰慕我我确实也很高兴就是了，但说句实话，我也难以揣测她究竟是有几分真心。



当然我是没有觉得有多为难的。倒不如说，小绘高高兴兴地帮我处理着身边的琐碎事情，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也确实很感谢她。



说到底也只是可爱的侄女仰慕着我，于是才来到我家里而已。



——只是，有些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会去这么想。



小绘她确确实实是我的侄女，也是我的三等旁亲，是我的家人。



但是，她还有着另一个身份：女高中生。小绘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



虽说是亲戚也好，但这个年纪的花样少女毫无半点反感地泡在一个奔三的单身男人家里……这也实在是有点那啥。



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点开了手机上的新闻软件。



最近，有个标题一直在社会上引起轰动。



《男演员堀恭平（28岁）涉嫌猥亵女高中生？》



这家伙是个很有人气的帅哥演员。就连不怎么看电视剧的我，也能把他的脸和名字完全对应起来。最关键的是，他还和我同龄。



就是这样一个居住在光明世界的奔三男人，却因涉嫌对女高中生出手而被捕。在SNS和综艺节目上，连日来都在讨论。



世人的眼光便是如此。奔三男人和女高中生之间的关系，就是很容易散发出犯罪的味道。很难不让人怀疑。



就算小绘是我的侄女也好，不管我再怎么自证清白，肯定也是没法避免他人好奇的目光。



刚开始我是以担心小绘这样的理由才允许她来我家的。



不过跟小绘的半同居生活开始之后，也确实是出乎意料的惬意。



也许正因如此，我才会下意识地去逃避这样的现实。



「……事到如今才想这种事是不是太迟了」



我呢喃着，又摇了摇头。



我的行为是为了保护小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侄女……家人。



我和那些对素不相识的女高中生出手的人渣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真的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那么从一开始就拒绝掉小绘的请求就好了。等到后面已经没法找借口了，反而更加彰显出我的诚意不是吗。



如果被怀疑了的话，那就堂堂正正地去证明就好了。



小绘——芝井绘里花是我的侄女。



是我可爱的、重要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