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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倾斜都市(2 / 2)


勇气什么她从来不相信。听见献身这个词儿就觉得恶心。最关键的是,她甚至并不是一名正在执行命令的特工了。



“‘已经不是特工’了?这个不知恩的家伙。你被机械兵来回追赶到现在还能活着是多亏了埃里温的技术不是吗?”



脑袋里的伪人格又开始低声细语。昨晚在“约翰逊”跟前的倒是不吭一声的。



飞快地瞄了眼M3111型机械兵,貌似它的黑色装甲被电动摩托爆炸的热量烤出了无数个白色气泡。它的肩甲挂到了突出街面的铁质招牌,有如将纽扣从衣服上扯下来似的,它一把招牌扯下丢飞了。哐啷一下,月桂树与靴子形象的圆形金属招牌,滚落到地上。



拼命逃跑的她,飞身扑向拐角后面,来不及站稳就滚下坡道。



“逃跑就能变成比现在更好的人了吗?就好像说‘逃家的野狗要比家狗优越’吗?奇怪的理论。”



她用双脚蹬住墙壁收住下落的身子,墙面哗啦啦地碎成了沙子。活性石材砌成的墙壁上各处都开始崩坏剥落,墙壁表层掉了个精光。让她想起皮肉从腐烂的尸体骨架上掉落,然后变成白骨的样子。



步履蹒跚地迷行于狭窄的小路之间,她抬头看向斜上方,夹在高大建筑物当中的天空中,乌黑的云层无限扩展,根本看不见太阳的光明。



听见背后沙沙作响,她飞身从窗口跃入对面的蛋糕店。数秒后,刚刚的藏身之所,就轰隆一身被晃眼的黄色猛火吞没了。那是机械兵发射的燃烧弹。



弗莉达蜷起身子贴在墙边,听着燃烧的房子噼啪作响。没有听到机械兵的脚步声。敌人原地不动,等着她被烟雾熏出来。玻璃碎片散乱在粉碎的地面上,不规则的反射出从窗口映入的火光。点亮了黑暗的天花板,没有热量的光焰摇动其上。



忍受着从门缝里涌入的黑烟和热气,弗莉达问自己。她如今是被逼上绝路了吗?不对。重复着一个个错误,致使自己的老底快被揭开的是敌人才对。



眼前这台黑色机械兵,好几次都不经瞄准就朝弗莉达开枪射击。而且,昨天在“大空洞”伏击他们的时候也是,只有那一台,不管列车里是否有人在,都会进行无差别攻击。可是,机械兵本来是不会攻击没有确认过的目标的,这是为了避免“误将主人当成入侵者来攻击”。这是在机械人处于自动控制下做出的“判断”结果。所以换成“被人类操控”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情了。受人控制的机械兵在法律上算是“道具”了,和杀人犯手里的手枪没有区别。



军队在炮击无法掌握内部情况的场所时,也同样会将机械兵更改成人为控制。



也就是说,敌人通过军用芯片系统借用了机械兵的视线,他就在附近,在特定控制终端的信号可以传送到的范围内。



连空气都变得可疑起来,弗莉达咬紧牙槽,尽量放慢呼吸。有一只蝴蝶,好似烧焦的纸片,轻飘飘地闯了进来。它是爱克帕特短暂夏天里最后几只的幸存者,不知是从哪里的温室里飞出来的,在这种气温下活不了几天的虫儿映衬着赤红的火光,翩翩起舞。



一瞬间,嗓子被烟熏得疼痛不已,强忍着眼泪的弗莉达颤抖了。那只梦幻般的生物飞近了浑身上下沾满尘沙的她。但她不忍将之掸开。不知是什么东西,令她犹豫不决,无法草草了了地对待这只将死生灵的最后飞翔。



虫儿落在了有棱有角的步枪枪身上。它的纤细肢体少了一只。蝴蝶缓缓地伸展细丝般的后肢勾上步枪,它好像在说为何如此坚持也没有用呢。弗莉达想这只小虫一定是在怨恨着这残酷的晚秋吧。薄薄的翅膀已经破破烂烂,不消多时就会飞都飞不起来了。这个生灵的旅行已经结束了。



弗莉达朝着正在死去的虫儿伸出手指。虫儿摇摇晃晃的攀上了她那沾满血迹和污泥的脏手。



火光照耀下,蝴蝶的影子在地面上隐约可见,它慢慢舒展翅膀,然后再收起来。突然间好像是受到热气炙烤,它踉跄了一下。



机械兵的沉重脚步声正在走下山坡。免于一死的她,一边注意倾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站起身来。



她看着蝴蝶飞向窗外,拼命地飞向可能会燃烧自身的火焰。弗莉达知道这只小虫在如果飞得太近肯定会被烧死,它将红莲的火花当成了把自己从寒冷中解放出来的春光。



弗莉达着魔似的看着它自取灭亡的轨迹。



扬起滚滚浓烟的烈火之瓣,吞没了蝴蝶。



——它再也回不来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步枪,手指好像要嵌进这个硬邦邦的无机物里了。渴求逃向温暖的世界,弗莉达不惜背叛了埃里温和犯罪组织,把自己的脚伸进了地狱的猛火。扑进火焰的虫儿,或许就是弗莉达自己。



她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疼痛不止的嗓子咳出了血。



如同被毁灭殆尽了一样,一切都静悄悄的。如此执着地追杀她的敌人,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的。也许是有无法持续操控的情况出现,也许是前往别处搜查了,或者是他终于找到爱丽丝了。



弗莉达用指甲翻裂的手拾起步枪,起身艰难地爬上坡道。



为了不让爱丽丝死去,眼下最优先的事情是揭露这个不得不打倒的敌人的真面目。这个海盗的内应在“和解纪念日”上一手策划从空中轨道袭击马克斯·布莱特勒,刚才还操纵机械兵四处追杀弗莉达。



那个机械兵再没有追过来。但正当弗莉达脱离险境的时候,她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扬起了大量的尘土。市民们正在和敌人交战。叛徒很有可能注意到了那里。



Freda—8



“谁、是谁!!”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看到弗莉达的身影后,发出了惊恐尖锐的声音。这里是曾经的交通中心,正中竖立着首代大总统雕像的“独立广场”。这个观光景点里铺设的自动步道,一直通向历史资料馆。在海盗的攻击下,已沦为一片火海。



“看不出来吗?”



二十多个大男人似乎打算在这里伏击机械兵,现在他们跟一群撞见大猫的老鼠似的,吓得僵在原地。



爱克帕特是人口过少化的城市,所以这里的犯罪组织也大不到哪里去。只能凑齐五十发DFE爆裂弹的弱小组织已经是这里的顶尖势力了。也就是意味着这里的警官们的战斗力也相当低下。



弗莉达观测了下在高度三百米处盘旋的伞兵们。袭击市民们的敌人,在空中时不时的用机枪扫射地面,是海盗的两个小队,只有十二人。这些义体人背负的降落装备只不过是免手控的滑翔器,其速度、武装和巡航时间都寒碜的很。可是市民们却被飞翔在天上的敌人随意地玩弄在股掌之间。



“大部队在哪儿?”



“在受到那些家伙攻击的地方!大家都在战斗!”



一位警官绝望地说,他剃了圆寸的脑袋上,头发已经长得半长不短了。



“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另一个警官叫到。他死死抱住骑楼的铁柱子,脸孔被烟熏得漆黑。



大块头的警官则躲在大总统雕像的脚下,把弹夹从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枪里退下,数起残余弹药。市民们可能是为了集中起为数不多的火力而将这个广场选为迎击地点之一了。但在这里与空中的敌人交火的话,实在不能算是个明智之选。在她所看到的范围内,除了那台M3111以外,机械兵大多数正从山脚自下而上,仔细地扫荡幸存者,所以离到达这里还有一段时间。



“……畜生,明明机械兵也要上来了。”



那些躲避攻击而逃入火车车站的警官们,为了加入刚刚的谈话,都跑了过来。



“在场的人是全部了吗?”



“活着的都是!”



一个黑色西装上沾满沙土的男人似乎是这个团体的指挥,他亢奋地冲着她大喊。



“他们又来了!”



有人惨叫。六条银白色的喷射火炎,在高空中组合在一起。随后,海盗们组成矢型编队,急速下降轰炸而来。



“去那栋楼!”



弗莉达喝了一声,瞄准垂直下降中的编队最前卫,扣动了扳机。几乎同时,过于轻视地面反击的海盗被刺了个对穿,不可见的光束贯穿了天空。那个海盗爆炸散裂,迸出赤红的火团。



制服集团,穿过车道拼死逃跑。在她飞身跃上大剧院正面楼梯的同时,固定在降落装备的翅膀下的六枚炸弹爆炸了。弗莉达卧倒在地,炙热的风暴席卷而来,掀起她的长发。



炸弹把大总统的铜像连同喷水池和花坛一起炸了个稀巴烂。爆炸冲击波吹乱了海盗编队,使得他们稍稍偏离了投弹目标,没能完成俯冲轰炸。



市民们相视而笑,露出的白牙在黑暗里头忽闪忽闪的。真是一群现实的人。尽管曾经被他们给哄了出去,但一遇到绝境,只要她伸出援手,他们就会欣然接受。



“哈哈哈,大家都活着吧。多亏了你——”



大家刚刚长舒一口气,一声沉闷的枪声划破了天空。探出头一看,海盗们已经开始上升,其中一个人身后背负的滑翔器冒出了黑烟。人们茫然地看着这个超出理解范围的光景。四个海盗将另一个同伙团团围住,乱枪处死了他。只要子弹一击中覆盖着装甲的尸体,它就会反射抽动,犹如一个在广场上空中回旋舞动的芭蕾舞者



“啊哈哈哈啊!这次是导弹喽!”



这是酷拉勒斯海盗团的喊声。



尸体直挺挺地耷拉着,它的降落滑翔器改变了方向。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人肉导弹,无力的尸体摇摇晃晃地朝着弗莉达他们藏身的歌剧院发起了特攻。它的翅膀下还挂着炸弹和燃料箱。



“快逃!!!!”



大家的脸孔被惊恐所扭曲。



“真是恶趣味!”



她按下步枪的转换按钮,回转装有四根发射筒的枪管,装填上电能充足的发射管。犹豫此时是否用掉最后一发,但结果弗莉达还是撞破后面的窗户跳了出去。爆炸的火焰好像一只血手,追寻着牺牲品从窗户喷涌而出,抓向落向石板路的她。



弗莉达他们三十秒前还在那里的,有多少艺术家梦想着的一层大厅,冒出了熊熊火焰。



一个逃慢了一拍的男人,背后被烧伤,痛苦地哼哼着。爆炸的巨响导致的耳鸣一时半会儿消失不了。她摔了个七荤八素,嘴唇也磕破了。



“给海盗当棺材,也太奢侈了吧。”



海盗们用特定控制终端来诱导降落装备上的推进器,把人体当成导弹来用。



上演那个空中处刑剧情的原因是,只要控制终端的最优先的系统指令者,也就是终端的持有人还活着的话,其他人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地操控之。



险些丧命的一众人飞奔到一个T字路口,剃着圆寸的警官抡起手臂大叫。



“……居然自相残杀啊!喂,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照不到阳光的后门小道上长着苔藓,十分湿滑。嘴巴里一股血腥味,弗莉达的心里冰凉冰凉的。此时此刻,在轨道上的母船里,海盗们肯定手指着被炸上天的同伙狂笑着。



“他妈的,为什么啊,明明之前只有机械兵的。”



头一回碰到海盗真身后,阴暗中的警官们害怕了。之前一直不用直面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那些家伙说不定会把混在人群中的叛徒也给误杀了。



“肯定因为这里有他们不想破坏掉的少见的景色,要不是这样,一般海盗才不会下来呢。”



弗莉达眺望着在爆炎中燃烧崩塌的大剧场说道。



海盗们的生存方式与这个画面完全相反,十分不自由。无论在哪个星球上被抓到都是死刑。例外的只有“自由都市”和与能笼络到首脑的星球。但是前者除了大海盗的船员以外,其他的海盗都当成垃圾来对待,而后者是不好好奔走经营就根本拉不上关系的。就算用利益权利拉拢了领导人,一旦关系暴露了,那个星球通常都会被国际社会加以严厉的经济制裁。因此,那些家伙一生都被迫在黑暗寂寞的宇宙里生活。就算变成犯罪分子,还有点脑子的人是不会跳上海盗船的。



“……我们能打赢那种家伙吗?”



聚集起来的警官们问她。人们的脸上涂满了汗水、泥巴和血迹的“妆容”,脸上的表情不知到底是绝望还是下决断。



弗莉达粗略地环视了这群人。他们是失去领导人,失去统领的东边的人们,或者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可以从海盗的肆意轰炸攻击中看出,在这种可能牵连到谁的攻击方式下,叛徒没有在那个广场里。



就在那时候,山顶附近有光亮闪烁。世代宇宙船的旁边升起了红色的信号弹。



“那是什么暗号?”



“炸弹装好了,三分钟后爆炸。”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回答了弗莉达,他如释重负。市民们肯定是打算用爆炸炸出的碎片将空中的敌人一扫而空。



他们仿佛在等着放烟火似的,一脸期待的表情抬头看向对面三百米开外的旧市街里最高的建筑物,女王州饭店。



弗莉达刹那间就读懂了情况。



“那个装炸弹的人是爆破专家吗?”



他们回答说是电气修理技师给炸弹装上了定时器。



她顿觉喉咙里一阵苦涩。虽说各种知识都被芯片化了,但是关系到危险技术的情报除了专职人员以外是不对外开放的。也就是说,他们对从世代宇宙船里取回的“可以炸碎百米厚的岩层的炸弹”,具有多么巨大的破坏力毫无所知。



“叛徒”的算盘是让累赘们都和设置炸弹扯上关系,这样就能把他们一起清理了。



“快点逃啊!在这个位置就算躲进建筑物里,被卷进冲击波和碎片里也照样完蛋。”



大吃一惊的数十张脸,都瞪大眼睛看着她。不会吧的感叹和怀疑之情正在他们的心中拉锯,她看得清清楚楚。



“…….逃吧。”



谁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弗莉达他们开始玩命地跑下这个有如被老鼠啃过的倾斜都市,连可能会遭遇机械兵这趟事儿也顾不上了。



“还剩五秒!快进楼!”



穿黑西装的男人瞥了眼手持终端,大叫道。



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向腐朽房屋的门口。



每次吸气的时候,昨晚就开始疼痛的喉咙就会剧痛,弗莉达咳嗽不止变得步履蹒跚,不禁弯下了身子。明明距离被她目测为避难所的坚固建筑物只有仅仅三米远了。明明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叛徒的真面目呀、他的真正的目的啊、接下来怎么行动什么的。



然而,连绝望都来不及的,刹那的寂静之后,爆炸的的冲击波把她跟一颗沙粒一样刮飞了。



Alice—9



爱克帕特的旧市街历史资料馆,从独立广场搭乘自动步道过去需要而二十分钟。世代宇宙船蕾切伊娜号由于自重,发生了沉降,陷入了地盘中。历史资料馆就建在地下,仰视着用金属框架和混凝土加固的推进喷管。



幸存下来的七十八个人全员聚集在这里,把这里选为聚集地是因为只有此处的地面是平整的。



深棕色的照明灯光洒向二楼展示厅的各个角落,中央位置放着一副旧市街的风景立体地图。紧挨着休息长椅的展示柜里放着一把曾经用于暗杀的步枪。“爱克帕特的历史并不是平平安安的”这段说明的分量,如今爱丽丝也切身体会到了。



身体状态最糟糕的人们现在都在世代宇宙船里休息。这艘花了几百年才把爱丽丝他们的祖先载到蕾切伊娜的宇宙船,船舱内的环境是非常舒适的吧。



地面上马上要下雨了。新市街里的人们,在看不见星星的厚厚云层下,正瑟瑟发抖吧。她们现在趁夜晚得订下行动计划,明天要堂堂正正的与海盗一决雌雄了。



爱丽丝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迷惑,走近了一个木制的箱式展示台,按下了按钮。在蕾切伊娜四百多年历史上,留下绚丽一笔的流行歌曲统统都收录在这里了。



“这首歌,之前有听到过呢,我家店里放过的。”



直美闭上了眼睛。蕾切尔咔哒咔哒地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伊嗡·哈特勒德吧。但是《烟雾与十字架》听着有点悲伤。《黄金方舟》是不是更合适呢?”



“是呢,这首的歌词有点那啥。”



正唱到少女手握念珠来到未婚夫的葬礼上,哭倒不起的时候,直美切换了歌曲。



安宁的钢琴前奏响起,宛如雨点滴滴答答敲打着屋顶。



这首长长的歌曲,唱的是世代宇宙船来到蕾切伊娜直到旧市街倾斜之前的历史。它唱道:“带我们来到这里的方舟,守护着爱克帕特。”歌声有如旁白,有如祈祷,反反复复的出现。介绍上写着,歌手四十一岁的时候邂逅了这首歌曲,然后终其一生都在演唱它。



“下面能放《万里朝霞》吗?”



歌曲一放完,就有个低沉的声音提出了点歌要求。不知不觉间,人们聚拢在她们的周围。



这个屋子里,一切都这么的柔和怀旧。复古的爵士曲调和小号的演奏声打破了寂静。惊艳的女声唱出的甜美颤音听得大家头皮麻麻的。



白天,他们爆破了一幢旧市街的大楼。多亏了它,人们才逃出了海盗的掌心。但是这幢高达两百多米的八十层建筑,瞬间就从地面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以骇人的速度飞散开的碎片,将附近的建筑物都全部崩碎了。可以炸碎百米厚岩体的炸弹用在街道上会是什么样的呢?巨大的、有如环形山的弹坑,就是答案。



而这个展示厅却与血腥味绝缘,充满着欢快的情歌。



事到如今,已经听不到市民们的豪言壮语了。他们好像要忘记自己的存在似的,有一半人闭上了眼睛,剩下的则用失去焦点的眼神看着某个方向。



爱丽丝被放逐以后,直美他们搭上电梯一口气从世代宇宙船的舰首上到山顶。这电梯好像是为了运载大量物资,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就被事先建造好了。



从直美那里听说,他们计划是搭乘电梯把炸弹呀施工镭射啊搬到“大空洞”里,在那里装上运输列车,就能把武器分散发放到城市里。然后打算城市全境一起武装起义吧。



第二首曲子留下余韵,谢幕了。曲子结束后,有人发出了惋惜声。



“接下来拜托放《捉住太阳的男人》吧。”



“不要,下面放《地平线》吧。”



有人砸吧了下舌头。​



“这么烦心的…”



这句话是个分水岭。安详的气氛一去不复返。



爱克帕特的流行歌曲的歌词很多都带有明显的“东”与“西”的区域特色。曾经在新闻里听说过,在这种地区意识刺激下会歌曲会变得很畅销。



“再说一次看看!”



大家之间的关系在漫长的苦难旅途中变得愈来愈差。现在他们又开始相互不信任起来。



西蒙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建造了那种电梯。如果不是海盗来了,用这里的武器又打算瞄准谁。而东面的人又由于离爆破地点太近,几乎惨遭全灭。



“被自己赶出去的人的给救了?不知羞耻。”



“都住口吧!我们之间互相憎恨,有什么好处啊?”



爱丽丝插嘴这场刀光剑影的骂架,可能是她已经筋疲力尽。再也不想听到这些没有意义刺痛人心的话语了。



于是,地下道里的一幕又重演了,她一个人被迁怒,被全体人员团团围住。



“你不是又要反对同海盗开仗了吧?”



她不得不回答说:“她现在也这样认为。”



环列在她周围的一张张脸孔好像在嘲笑说,她又来了。或者是在说,她苦头还没吃够。



但她却能直面这些充满恶意的视线。虽然爱丽丝认为不该诉诸武力,但如果被卷入战斗的话,她会保护自己的朋友。她也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战斗是最合理的选择,但是她也相信除了战斗还是有其他什么办法的。虽然现在她言行不一,但这是爱丽丝死守的底线。



“无论是谁,被卷入战争后都可能变得勇敢起来,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对的。我觉得让那些实在是想打仗的人去就好了。”



大家想守护的东西都各自不一样的话,守护的办法也应该是千差万别的才对。



所以至少不用去伤害别人想要履行的责任和“他人的正义”。



“你不是讨厌战斗的吗?”



用食指指着爱丽丝的人,正是那个在地下道里哭哭啼啼的年青警官。



“我认为没人说‘想去打仗’的话比较好。但是有人说‘不去战斗就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他的。”



在黑云低垂,悲剧迫在眉睫的时候,他们推倒破坏了机械兵。爱丽丝自己也参加了那场战斗。两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矛盾地摆在一块儿了,而且她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如今她已经不能纯粹地高声疾呼非暴力了。



“但是,至少啊,我们之间不要再相互仇视了。”



一阵沮丧的沉默静静地降临了。一张张油光满面的脸孔互相交换着眼色。



“……难不成大家本来都是不愿意战斗的吧?”



严肃的声音打破了浑浊的空气。那是蕾切尔。好像雪除了多年的仇恨似的,她的脸色煞白,只有紧咬着的嘴唇有如血液一般鲜红。



“是你们各位,把一个人始终坚持“不要打仗”的爱丽丝给放逐了吧?可是啊,她叫你们‘团结一致’的时候,你们又支支吾吾了。这是为什么啊?要同海盗战斗就必须团结起来才行,大家都明明白白的吧?”



有如在她开口之前,她的情绪就渐渐地高涨起来似的,她的语调也渐渐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犀利。



“那我就替你们说吧。其实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赌上性命去和海盗战斗!如果大家意见同一,除掉隔阂,那就剩下与海盗战斗这条笔直的路可走了。



比起海盗,那肯定是身边的人来的弱小啊。就算“西边”与“东边”互相之间再怎么掐架,你们也是死不了的!!这种架才容易打嘛。但这是卑鄙、无耻、懦弱!而将你们各位的“明知自己本来的想法是不对”给说出来的女孩子,和她掐架就更容易了不是吗?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审判与拥有相同想法的人,心情不错吧?话说回来各位,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呢?”



身体和衣服虽然都脏兮兮的,大小姐也不失气度。



“这会令爱丽丝感到悲伤吧,所以就由我来说吧。下决心,战斗吧!”



一个表情愤怒歪斜,身披烧焦了一大半的西装的男人,朝着墙壁砸了一拳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说“别战斗”,另一个说“战斗吧”。我们到底听谁的好啊?“



“别再说什么要跟随哪个人,要与谁的意见一致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找出你们自己的答案吧。”



高傲的少女,断绝了一切后路。



“选择吧。这才是正常的。能决定这个八十人小团体前进方向的,是你们自己。然后,这个小小的选择就是今后重建爱克帕特的第一步。



——来吧。各位,你们有这么做的权利与义务。”



在蕾切尔之后,没人再出声了。空出了段能让他们思考,同时也是让爱丽丝她们等待的时间。虽然大家紧张的难以忍受,但是谁也没想去放段音乐了。



对爱丽丝来说,虽然这种选择令人悲伤,但是她希望大家能慎重地作出选择。因为万一大家不得不去战斗的话,比起随波逐流、稀里糊涂的,还不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了什么而赌了上一切。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不知姓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自己对大家的事情一无所知,让爱丽丝感到很惭愧。



“能说几句话吗。……确实,我们必须得把海盗赶走。但是,我没啥自信。



那个炸弹威力巨大呢。只要想干,海盗什么的也是能赶跑的。但是城市大概也会被搞得一塌糊涂吧。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能挺起胸膛说‘我们保护了爱克帕特’了……但是不靠炸弹也没法跟海盗战斗。洛卡他也已经死了,来到这里也变的没有意义了。那样干,还不如全部交给军队处理呢。”



“已经有人起身反抗了,事到如今,如果我们不战斗的话,就成了懦夫了啊。”



无精打采的发言让直美有些犹豫,但她还是明了地回答说。



“虽然想感谢你,但是我爸爸的事情,不要随便拿来当理由。大家对东大门管道大楼的事情根本不了解。爸爸不是为了用炸弹炸毁城市而去打头阵的。”



大家都无计可施的样子,再也没人发言了。



有人开始吸鼻子,有人叹着气。一个比她们年纪还小的少年开始哭鼻子了。



“……最开始的时候,真没想到啊。……没想到会死人啊。而我只是想帮帮大家耍个帅的。真的是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



最开始有上百个人。现在已经减少了二十人以上。巨大牺牲,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只是普通市民而已。



“我们后面会怎么样呢?搬运武器的途径也早就为我们准备周到了。只要对全市下个号令,现在就能开干了吧。折腾到现在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把我们急急忙忙赶上战场的架势呢。”



一位女警摸着自己的配枪说道。这里是没有出口的迷宫。



“啊啊。真想喝口小酒,睡过去就好了。”



头发有点稀稀拉拉的金发警官说。



大家放松下来,都笑出了声音。



“那休息一下,放点轻松的曲子吧?”



爱丽丝摁下了展示柜的按钮。



“放《地平线》好了。要怎么说呢,这曲子听起来雄壮。”



“《捉住太阳的男人》吧,那是首好歌。”



有两人一起说道。



“那就先放《地平线》然后再放《捉住太阳的男人》。”



接着这两首曲子都放完了,正当爱丽丝恍惚着琢磨下面该放什么的时候,大家都站立到她的面前。



“我们得出结论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青男人作为代表对她说,他一脸认真但不知为何表情有点踟蹰。



“爱丽丝·马克布莱特。在我们这群市民中,只有你,始终说言‘不战斗更好’。只有你没有放弃毫无用处的“正义”。所以,拜托了。请继续这样说下去。请你守护我们。只要能守护好“正义”的伙伴,我们也能成为正义的人。”



蕾切尔一脸严肃的追问。



“你的意思是大家会齐心协力赌上性命去战斗,所以明天万不得已的时候,请她承担起责任,给你们‘正义’?”



“我们知道这很任性。但是,我们也很不安。为了履行义务,我们不得不去战斗。虽然曾经一度把她赶了出去,这样也谈不上什么赔罪,所以没有自信。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需要一个战死的理由和名誉。”



“我可做不了这么狂妄的事情啊。”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恳求似的渐渐挨近她。她则感觉自己的手快被捏骨折了。



“你就这样保持自己的清白无辜吧。然后,纯洁如你,才能守护着我们。……拜托了。爱丽丝·马克布莱特,给我们正义吧。”



于是他作为市民代表,向一介学生的爱丽丝,低下了头。



可她已经不清白也不无辜了。但她也无法断然拒绝。因为大家一起走过了艰辛的旅行,而在这期间,大家肯定都在不断地烦恼。



照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被大家推举上台,成为战争的理由吧。这绝对是不是爱丽丝想要变成的模样。所以就算他们必须得找个理由,也是出于大家愿意与她“和好”为前提吧。他们也不认为把与自己一样痛苦的人赶了出去后,还能够摆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



“如果我也算是有用的话。…….但是也请让我帮忙做点事情吧。”



这个回答等于是对自己的背叛。但这也是个不可思议的断念方式。就这样,她也好,大家也好都离幸福更接近了吧。



在地下道被大家放逐的那天,站在银杏树下,她想要让自己信念变得更有说服力,想要变得更有力量。结果爱丽丝的愿望没有实现。但是明明已经输掉了,可是心里郁郁不快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虽然不得不继续把它憋在心里头,但她已经选择了她应该选择的道路了。



代表有力的抓住她的手高举了起来。一片欢呼欢腾。



大家的脸上都闪耀着希望。所以她在心中祈祷,希望这里面没有人会在明天死去。并愿留在城里的家人和朋友,都能平安无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蕾切尔。建议我去船里小睡一会儿,然后在这里偷偷干点什么呢?”



西蒙粗鲁的抓住了朋友脏兮兮的袖口。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与蕾切尔互相瞪着对方。



“没什么。只是大家以坦诚的心态自然地决定了明天的行动方针。”



朋友的脸色苍白,肩膀颤抖着。爱丽丝第一次看到蕾切尔如此彻底的反抗自己引以为傲的哥哥。



接着兄妹两人同时都吓了一跳。因为突然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如同幽灵一般,揪住了西蒙的手臂。那是弗莉达的手。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身上搞的比谁都脏污邋遢的银发少女,像一个刚刚经过激战的竞技者那样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弗莉达的手上,由于烧伤,烫成了粉色与白色相间的颜色,看着令人心痛。她沉默不语,而西蒙的手松开了大小姐。



蕾切尔似乎得到了勇气,抬头直视着哥哥。



“我们决定战斗,保护爱丽丝。虽然哥哥身体欠佳,但也请您协助我们。”



听完妹妹的话,西蒙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用温柔兄长的表情,怜爱地看着她。“……啊,那是当然。”



Freda—10



被爆炸气浪掀飞的弗莉达失去了意识,把她晃醒的男人,现在正抓着爱丽丝的手沉浸在欢喜漩涡的正中心。



弗莉达则显得冷冷淡淡,因为她看透了这背后的一切。



那个向爱丽丝传达结论的黑色西装男叫阿萨·郎萨姆,在爆破大楼的时候,曾与弗莉达一道置身险境。所以他也是属于“东边”的人。失去尤琴后,西蒙掌握了整个主导权。他们不想屈服被吞并的话,必须要有一个新的领导人。于是,那个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爱丽丝。这对“西边”的人来说并不算坏消息。因为实际上起主导地位的是她的朋友,拉威尔家的蕾切尔吧。所以可以安安心心的让她们俩抬起轿子轻轻松松地变成他们名义上的首领。



稍不留神,事态就急转而下。



曾被市民们放逐的弗莉达和爱丽丝,反过来救了他们。这份矛盾折磨着他们的良心和自尊,所以他们默默地把之前作出有罪判决的责任推给了西蒙一个人。对放逐判决投了反对票的“无罪”领导人蕾切尔,她的呵责就变成了他们从自己的过错中解放出来的垫脚石了吧。像西蒙这样脸皮不够厚实的,根本不能做个政治家。



如果他继续怒目相向的话,情况可能会向其他方向展开了。但是,注意力仅仅放松了三十分钟,就导致他失去了主导凝聚力。



“你的同居人,还真是了不得领导人物。”



被妹妹赶下台后,变成孤身一人的西蒙对弗莉达这个坚决不融入群体的家伙说。也许是承受着沉重压力的关系,他双眼凹陷,看上去筋疲力尽。



“我们啊,虽然抬起头看天,然后说现在是晚上或者早晨,但实际上太阳不曾移动过。就算能看透现场的气氛,那样也是极限了吧。”



弗莉达眼中的爱丽丝,无论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道里还是在倾斜的旧市街里,都不曾改变过。所以失去方向的民众们,都被她给吸引住了吧。



而在西蒙眼里,这个意志坚强的老好人,看上去是那么耀眼。



“……还真是,一点没错。”



留下这句话后,他转身背过热情高涨中的市民们,消失在出口。自己一直没能将这群人统一起来,所以现在他也无法继续和妹妹唱反调,再把这群人给分裂成两派。



市民们接着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修订起明天的计划来。以蕾切尔和数个男人为中心,围坐在一起,有板有眼的开始了讨论。时不时,一脸憔悴的人们,就会不安的向周围张望一番,然而抚着胸口松口气。人们害怕着西蒙。



西蒙原来制定的计划是将插在新市街里的七根大型降落突击锚给全部破坏掉。因为海盗们是通过突击锚从海盗船上传达指令给机械兵的,所以把它们破坏掉的话,确实能保证市民的安全。但是如今会议的倾向是,不使用炸弹或者行星改造工具,而是从山顶上放送无线电,呼叫全市一起武装起义,武器则搬进“大空洞”用运输列车发送至全市。在星际旅行期间,容纳了数十万人生活的世代宇宙船上,当然也是有警察的。所以那里藏有大量的武器。“可能是为了防备暴动所以没有废弃掉吧。”任职三十年的警部杰克·布威拉含糊地补充说。



被人们指派为“非战斗”角色的爱丽丝没有出场的机会,所以她找了把椅子来到坐到了靠在墙边的弗莉达身边。



她保持了人们所寻求的微笑,时不时有伤病员来拜访她,爱丽丝就在那里笨手笨脚地给他们的伤口消毒。请求帮忙贴上再生创可贴的数量多到令人烦躁,但是弗莉达也没想要去帮忙。这些市民只是需要待在爱丽丝周围而已。



“我叫德库斯。”



把制服的袖子到手肘上的年青警官说。



“在地下道的时候,你一直有在吸烟吧,烟头的火光看上去和萤火虫一样漂亮呢。”



表情祥和的爱丽丝,在用消毒湿巾清理伤口的时候,擦破了结痂,她担心的抬头看着他。



“……疼不疼?”



他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不再心存非分之想。



“完全不疼……那个,我明天会加油的。”



德库斯的身后早就排上了其他伤员。一有人自报家门后,后面大家都开始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啊,我是罗贝尔。”



“是你把资料馆门前的瓦砾给清理掉了吧,辛苦你了。”



每每,少女都会说出自己记忆中的对方的印象。爱丽丝有好好的留意自己的周围,弗莉达很是吃惊。



“我,我是马泰斯。马泰斯·奥布朗”



起先是年青的男士们排起了队伍。接着是中年男性,最后连女士们也加入了。她简直成了一个吉祥物。



大家都多少受了点伤,但伤口都无大碍,只是找个借口罢了。不知是她值得称赞呢,还是他们脸皮够厚,他们渐渐聚集正在用自己的药品给众人疗伤的爱丽丝身边。



“……啊,我,是米莉。”



女警用手指着自己害羞道。



然后,当外行临时医院的病号都散去的时候,另一边的议会早就结束了。人们高兴地收拾着行李,为明天做准备。今晚大家准备在装有空调的世代宇宙船里好好地养精蓄锐。



“辛苦了。”



弗莉达把从自动贩卖机里“骗”来的还有点温热的果汁递给了她。爱丽丝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她揉着眼睛,把吸管插向盖子…吸管却折断了。



“啊啊!”



市民代表注视着歪歪扭扭的的塑料管,很伤心的样子。



“……这个是我的,请用这个吧。”



她想要上前宽慰的时候,一根全新的吸管伸到她面前。



“谢谢你,夏露露。”



被呼唤到名字的少年脸红了。然后踩着轻飘飘地脚步,跑回伙伴们那儿去了。爱丽丝这次插好了吸管,吱吱地吸着果汁。这边也是幸福地要飘起来的感觉。



“有人情味的感觉真好呀……”



老好人闭着眼睛说。



“名字…全部都记住了?”



“我一直都很特别想知道大家的名字呢。”



那个手掌有烫伤的是盖瑞,这边是艾萨克、杰克和马路萨尔,她开心地说明着。对这个少女来说,这些市民不是一群“没有名字的人们”。



“真是群好人呢。”



走出展示厅的时候,人们向爱丽丝顺便也向她也打起了招呼。于是她晃动着金色的发丝,逐一点头致意。



忽然,受到阳光眷顾的少女的侧脸,被忧愁笼罩了。



“……爱丽丝。如果心里憋着什么痛苦的话,小声说出来吧。我能听见的。”



少女抬起头看着她,一点都不怀疑弗莉达的本意。



“能说点泄气的话吗?”



她点了点头。爱丽丝就开始向她所信赖的朋友吐露起自己的心声。



“他们和我说‘让我们来保护正义”,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正义’。



就算以前是,可我明明说过“不战斗更好”,却在推倒机械兵的时候把它丢掉了。‘正确的事情’要是不停的随着情况改变果然很奇怪吧。我对直美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是,却不能坚守自己的信念。尽管如此,大家却想守护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老好人的清澈眼眸里,映出的已经不仅仅只有光明了。看出了她眼里的些许幽暗后,喜悦使弗莉达的身体变得炙热起来。如今心中产生动摇的她,只要巧妙的拉拢之,很可能就能够把她拽在手掌心里了。



“但是,我可没有后悔哦。多亏了这样,我才能帮助这么多的人,也和大家和解了。但是我自己也最明白这是不合符情理的事情。”



弗莉达也不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让爱丽丝的心情好起来,所以带着不安和兴奋,鼓起勇气面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啊,不适合去追求什么‘正义’。”



“不适合吗?”



“正义什么的,其实大家多少都带着一点。所以,如果觉得有什么比某件东西或事情都来得正确的话,那等于是把那件东西或者事情踩在脚底踏个粉碎。那样的话,正义闪耀着的光芒就变成抹杀某些价值后,溅出来的血迹了。”



爱丽丝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但她觉得并不坏。因为她所说的就算合情合理,也是个偏颇的看法。



“如果,你真的想干一番正义事业的话,就从你的敌人手里把正义夺过来吧。为此,去找个理由,大声宣扬吧。‘罪恶’是夺走正义才孕育出的东西。就像这样直面罪恶,你才能创造正义……这不是讽刺啊。”



但这份冷酷无情某种意义上算是个救赎。被罪恶逼上绝地的一方,才能无所畏惧地看着可憎的敌人,变得干脆决断。



“可是,那样子去保护自己的正义,周围的人都会变成敌人,结果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爱丽丝思考了片刻,一脸深思熟虑。再也没有像以前样轻轻松松的说:“总会有办法的”。



“……那是当然的,大家都是一个人。”



被丢弃在无处可逃的冰冷世界里的弗莉达,可能是想让爱丽丝也感受下这份痛苦。明明她们之间没有共享相同阴暗面的必要。温柔的少女手指交叉,用力紧握,直到手指失去了血色。弗莉达心情舒畅地眯起了眼睛。



一周前,她的双手干净白皙,没有一道伤痕。如今食指和中指的指头上沾上了凝固的发黑血迹。再生创可贴的人造皮肤长结实前,如果持续给这么多人处理伤口的话,人造皮肤是会翻卷起来的。



“对不起,弗莉达。”



她抬起头看着她,爱丽丝不知为何看上去一脸懊悔。



“我虽然觉得这是‘绝对错误的’,但我却不能很好的表达出来。如果我能知晓更多的事情,变得更强大的话,说不定就能好好的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你真的觉得这样行得通吗?”



充满力量的沉默就是爱丽丝肯定回答的证言。



“……那我就带你去看世界吧。”



弗莉达一边在祈祷自己的卑劣不要浮现于表情中,一边对她说道。撒着谎话的嗓子疼到无法忍受。她正在利用爱丽丝想要变得坦诚的心意与奋起的意志。



“如果,等着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还都活着的话,我就带你去见识世界吧,蕾切伊娜外的宽广世界。所以……”



弗莉达咽下了后面的话。“请活下去”这句话,该怎么说出口呢。她之前甚至想要开枪射死爱丽丝。



“你会带上我去的吧。可别后面又说‘忘记’了什么的,我才不要呢。”



老好人果然这回也没有哭。



可能是由于知道了少女的身份。现在她能够赞叹下这个优点了,虽然自己肚子里还埋藏着犹如肿瘤般的芥蒂。爱丽丝不是她或者“约翰逊”那样藏污纳垢的犯罪分子所能染指的存在。尽管如此,如果她身旁的人能变得更正派的话,这个鲁萨乔家的继承人可能会改变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吧。



“嗯。肯定会带你走的。”



可能想象了下之后的旅行,爱丽丝脸上发烫,向她回以微笑。



弗莉达舒缓了下上扬的嘴角,闭上了眼睛,罪恶感涌上心头。她在心里小声说,身边的人是用来利用的。



“…….肯定带去你很远的地方,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弗莉达,你有时很奇怪啦。留学才不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呢。”



“是呢。”这句不太高明的台词,又被她用上了。



明天战斗开始后,叛徒肯定会操纵曾经袭击过弗莉达的黑色机械兵来刺杀爱丽丝。以那台机械兵为对手,就算是她也保护不了爱丽丝。所以得趁今晚做好准备。



弗莉达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左手上,坦诚的双手已经为她缠上了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弗莉达可能又会忍受不了爱丽丝的存在。但是现在却不能让她死去。这种理由是算冰冷无情呢,还是潮湿腐烂的东西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Makoto



马克·希拉卡乌的声音传感器确认到了枪声。



有两发,相隔数分钟。接着,间隔数十秒,又是两发。



在沉入地面的世代宇宙船内,马克正在帮助本地警官们装卸明天使用的武器,他站在货物舱盖的前面,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与市民们分道扬镳后,搜查官启动光学迷彩,只身下到新市街里,调查警察和军队的情况。然后确认到大部分都平安无事后,又发现了倾斜都市上的求救信号,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在船上找到狙击枪了吗?”



“没有噢。这里再大也是船舱内部。好像基本上都是近距离的枪战对射,所以警察们后来搬出来的都是手枪或者散弹枪。不过狙击班使用的镭射步枪倒是有的。”



但是他的听觉系统捕捉到的枪声是属于用火药发射子弹的狙击步枪。



“核对了声纹,是很旧的型号。口径不是7.62毫米的,虽然很接近,但是7.5毫米……”



这时,搜查官从整理完成的记忆里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提示。钢铁之躯早已跑了出去。



马克从拥挤的船舱一路下山,跑进了历史资料馆,展示柜前面已有数名爱克帕特的警官先一步达到了。



“畜生!果然啊。”



一个巡查咒骂道。有一个展示品的箱子被打破,里面的东西被盗走了。



“FR-F41” 狙击枪是自从地球时代以来,科技的层层进步所创造出的杰作。它使用7.5毫米口径的军事竞技用弹药。展示在此的这把抢,就是暗杀英雄伊万·郁佳的凶器。



“马克·希拉卡乌搜查官,我们被摆了一道,五发子弹一起被拿走了。”



警官们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个脸色发青。



“弗莉达·坎贝儿,在不在?”



慌慌张张赶来的警官带来消息让他们表情僵硬。对市民们来说,她是在海盗降落部队袭击中救了大家性命的恩人,所以即使没收了她的步枪,给与她的监视也非常的松懈。



马克后悔了。



虽然那时的前景模糊不清,但应该马上将她控制住的。眼下,能够确认的是,她就是马克一直在寻找的暗杀者。



弗莉达会下手的吧。不再是理论上“会下手”而已了。几乎可以肯定是,不用多久,她就会在现实中“下手”。千锤百炼的职业杀手,不惜盗取历史纪念物去一决胜负,摆明了就是这么一回儿事。埃里温的特工恐怕已经掌握了暗杀目标的当前位置。



“我去追盗窃犯。有人能帮助我一起搜查吗?其余的各位请继续搬运武器。”



电子化的听觉系统察觉到了地面上的阵阵雷声。积雨云已经飘到不远处了。今晚将是个雷雨夜。



于是四十分钟后,马克在雨中行走于从独立广场为开端的,旧市街里唯一一条视线开阔的大道上。雨天的噪音过多,原来可以依靠的听觉集音功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结果他一路下到了黑灯瞎火的新市街附近。



骑着从世代宇宙船里找到的古董电动摩托,穿行于废墟中的,是快走完中年人生的贝特朗·布威拉警部。



暗杀者没有去取回自己的镭射步枪,而是带走了古董狙击枪。这意味着她的目标现在身处大雨中。人类能够携带的光学武器,会被雨滴遮障扩散性能,变得几乎没有杀伤力。至少用来进行远距离狙击是没有可能的。



大雨从黑漆漆的天空倾注而下,马克调动所有的传感功能在废墟里查找线索。



“身体不要紧吧?”



这种气象条件对全身义体人来说毫无问题,但是对肉身的布威拉警部来说肯定很痛苦。



他虽然穿着古旧的制服雨衣,但从敞开式头盔里露出的脸色很是苍白。变得稀薄的头发湿漉漉得贴在额前。



“别看我这样,年青的时候还做过不良青年,在这附近飙车咧。…用不自己双脚赶路的人来担心我”



以布拉威警部为首的警官们,个个摩拳擦掌。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果然还是忠于自己职务的警官。



“真是的,觉得警察这份差事很有趣,这还是头一回呢。”



干了三十年才当上警部的他,苦笑了。与轨道上的海盗战斗本来并不是警察的工作。



吡咔——一下。



马克的视觉系统捕捉到了来自厚厚云层的彼方,留在山顶上的警官们的灯光信号。布威拉警部转过头。



“我们走吧,好像找到弹壳了。”



与马克一样的全身义体人洛朗·路罗威巡查部长和下半身义体化的年青巡查飞利浦·萨伊巴特已经等在那里了。



摊在地上的白色小手绢上,放着一些金属粉和四个空弹壳。有人在这里将狙击枪拆卸后做了保养和调整,然后再将它组装起来。暗杀者使用装有火药的子弹是因为它有能调整装填量和弹头重量的优点。两百三十年前的十一月三十四日,有人使用这把狙击枪从旧市街的废弃大楼里从高处狙杀了伊万·郁佳。发生那个悲剧的时候,也是下雨天,而今年的和解纪念日只过去了六天。湿度、气温之类的条件与发生暗杀的时候应该非常相似。



马克开启了视觉系统的望眼镜功能,开始搜索周围的环境。如果他的推测正确的话,暗杀者用过的假想目标应该就在附近。



有了头绪后,打开夜视功能确认起无人的街道。弗莉达恐怕潜伏在与此处具有相似条件的地方,等候着狙击的时机。爱克帕特的新街市好像是在述说建造时期的治安有多么糟糕似的,这里多是狭窄的马路和高大的建筑。死角多的能让狙击手掉眼泪,但是如果是从倾斜都市里的高楼来看的话,条件就完全不同了。



体内时钟显示过了十五分钟之后,在一千两百米开外的服装店的窗户上发现了疑似为弹痕的小孔,这简直是个奇迹。从第一个被发现的弹孔向上五十厘米左右,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则回到了原来的高度向左偏离了5公分。



就在那时,一道闪电划过,他看清了窗户里面的情况。



越过被雨滴打湿的窗户,第四个弹痕的对面是一个脑袋被打飞的人形模特。“夜晚,在这种气象条件下射中一千两百米开外的目标。身体受过特殊调整的义体人自然不用说,但是肉身的人类的话……”



马克一时半会搞不清此时在体内升起的不快反应到底是什么。那是久远前被他给遗忘的战栗。



“好好想想吧,最开始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就算她技术再好,剩下的子弹只有一发了。”



这好似是在安慰自己,杰克·博威拉警部放松了紧绷的表情。但是,马克的看法却不同。



“这四发是为了确认步枪的弹道特性和弹药性能的投资。”



异于义体传感器的直觉,预感到了浓厚的死亡气息。



有两千多台机械兵正在新市街里来回巡视。如果她的目标是重要人物的话,应该带着护卫才对。只不过,和解时代的英雄伊万·郁佳也是被一位顶尖暗杀者,这种不可容忍的存在,仅以一发子弹便葬送了他的命运。



又有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劈落在他的附近,犹如吐自天空的愤怒。



“弗莉达·坎贝儿……”



他又念了一遍,好像是为了把这个名字刻入记忆中。



她有着令人畏惧的冷静头脑、坚固不催的自信心,还有那实打实的技术本领。马克从心底轻蔑这个把如此资质用于犯罪的少女,无论她有着怎样的理由。



Freda—11



雨滴从湿濡濡的狙击枪管上滴落。



弗莉达用碎瓦砾和腐朽的门板搭了一个平台,打开膝盖和双肘支撑住沉重的狙击枪,采用坐姿射击体位,这些都是她从芯片系统和严格训练中学来的。倾斜的建筑物是这样的不适合躲雨,这个倒是今天才刚刚知道。



从这栋七十层建筑的五十二楼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新市街中间的某个场所。那里的地板久远前就已经腐朽烂尽,露出了底下的合成建材。从走廊外侧漏进去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在墙壁和地板之间的各处空积聚成小水潭。



脸颊贴着老式的沉重枪身。



她不喜欢杀人,但也不讨厌这个千锤百炼的道具。



“……这里也好冷啊。”



如果能干掉“叛徒”的话,姑且不论城市会变成什么样,敌人的动向肯定会改变。被蕾切伊娜宇宙军包围起来的海盗没有太多理由留在原地负隅顽抗。万一,还有伪装成海盗的敌对特工存在,失去了地面上的协助人后,他的作战行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进展顺畅了。



弗莉达瞄了眼狙击枪的智能瞄准镜。



将她引到此处的,正是那台黑色的机械兵。



在“大空洞”里除了那台M3111型号的,其他的机械兵都是处于自动模式下,只有它是被人为操控着。但是,敌人的目标如果是爱丽丝的话,即使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用一把匕首就能够解决她了。因为在地下道行走的时候,队伍长度超过两百多米,没有目击者的时机空隙肯定是有的。如果真的想要杀死一个人的话,比起用机械兵在陷于恐慌的人群中来回追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道里一刀刺向致命处,更加来得实在确定。



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他意识到自己无时不刻的受到别人的关注。在那个地下道里,具有如此的影响力,只有这个集团的领导人物了。



“啊呀,真是凄惨啊,你要是脑筋再多转转,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连累杀掉了。”



“伪人格”们用刺耳的声音嘲笑她。确实,她早就拼齐了必要的线索。



在那个“和解纪念日”上,水道局次长马克斯·布莱特勒死得很蹊跷。



弗莉达来这个星球所执行的任务是暗杀“东派”的重要人物马克斯。从城里火药味十足的情况来看,委托人极有可能是“西派”的人。可是,实际上杀死他的是从轨道上发动的舰炮袭击。如果海盗们是以掠夺为目的的话,没有必要做这种麻烦的行为。那这样的话,海盗们“本来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而且,既然也要杀掉爱丽丝,在两个目标齐聚于一个地方的“和解纪念日”上,大可装作海盗袭击,用主炮把整个学校都炸掉。在“倾斜都市”的战斗也是。从轨道上发射镭射炮可以简简单单的抹杀市民们。此外,明明新市街被蕾切伊娜陆军团团围困,也不惜减少防御,把机械兵们派上山去。



在那里有某个人,让把同伴处刑后当成人肉导弹使的家伙们,也犹豫忌惮于过度的破坏。



这个能让他们如此小心留意的“叛徒”,到底是谁呢?



只要解读一下这六天来的事件动向,这已经是非常明白的了。



他就是肩负着蕾切伊娜未来的下一代领导人。



XXX



西蒙·拉威尔从颈后的插口里拔下了“特定控制终端”。



海盗给他的黑色机械兵,好像一个忠实的侍者,直立在原地停止了活动。来回晃动的水晶吊灯叮叮当当的敲打着被镭射步枪烧坏的头部传感器。



在这个奢华的玻璃宫殿里,只有西蒙一人是拥有呼吸及人类外表的存在。血腥味令他感觉很糟糕,他走向门口。走出去之前,停下脚步踩了踩吸满血液的地毯,确认下自己的鞋底有没有弄脏。



包含多米尼克·夏宾在内,躲藏于秘密集会场所的西派幸存者有四十六人,现在他们都全部死了。“排除”他们是因为蕾切伊娜不需要这样的害虫。持续的东西两派斗争使得故乡不断的腐朽,最终将会走向内战。所以这个星球不需要那样的领导人。



“别害怕。爱克帕特的市民们不会再相互仇恨了。让大家团结一心的话,敌人必须是从外面来的才行。”



脑袋中回响着的严肃的声音,他很清楚地知道是谁的。那是作为英雄伊万·郁佳的左右手,活跃于和解世代的,他的祖先托马斯·拉威尔。西蒙将自己把爱克帕特引入第二次大灾难的前因后果重新思考了一番,感慨万千。不过,真正的开端要回溯到开始建造新市街的时候。



回溯到两百五十年前,英雄们用行星改造工具把旧市街搞成了“倾斜都市”,趁着混乱将企图发动内乱的当时的领导们统统赶尽杀绝的时候。



通过托马斯的芯片化人格,西蒙能够像回想自己的经验那样体验那时身处地狱的感觉。“跟随我去干吧!”,祖先不断地对他说。



那个地下道,是伊万他们“和解派”作为罪人,恐惧于旧势力的报复,所以在建造街道的同时,所建造的避难场所。之后,英雄被暗杀,“和解派”分裂成西派和东派。地下道变得越来越广大,大到谁都没办法全部掌控。肃清和复仇的锁链太过沉重,谁都无法信任自己的同胞了,所以逃命的场所是必须的。



然而未留下芯片化人格的父亲自杀了,他那个时代里,西派的一部改造了地下道当做不得已情况下的最后一招。完成了能够从时代宇宙船里用电梯搬出大量库存武器和行星改造工具,运到“大空洞”装上运输列车,发放整个城市里的设置。



“无论有多么迷茫,我也不会自杀的。要死的话,也要拼死去战斗得胜。”



西蒙松了松领带。已经入冬了,而他因为兴奋全身发烫。



一年前,争斗的火种终于被点燃了。那个因为过于危险而被废弃遗忘的设置被东派的水道局次长马克·布莱特勒发现了。从此之后,东派日渐步步紧逼。西派为了对抗之,加强了与军队的联盟。两派都各自雇佣了杀手的传闻都是真实的吧。已经到了,扑灭这场大火就必须强有力的击碎它的火种才行的地步。



自从他十五岁继承家业以来,就一直与储存于记忆领域的先祖人格们进行商谈。每次托马斯都这么说。



“跟随我去干吧。蕾切伊娜的民众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领导们了,所以使用的手段无论多么强硬卑劣,都无需同情失败的旧体制。”



四个月前,一个女性全身义体人的使者,带着立体影像接近了他。他与自称“阿乌古斯特”的女人发生了第一次接触。那个女人提案说把有害的领导人们一起统统“排除”掉。这怎么看都像是犯罪分子们用的办法,把尸体藏在尸堆里。于是“阿乌古斯特”做起了中介人,引荐了充当反面角色的海盗,而中介费就是要求将一个少女加入抹杀名单。那个少女就是妹妹的朋友爱丽丝·马克布莱特。



西蒙拍掉了丝质领带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上衣口袋里。这是蕾切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绝不能丢掉的东西。妹妹如果知道他所干的事情,肯定会大怒的吧。“阿乌古斯特”制订了计划,西蒙则负责准备,在“和解纪念日”上,海盗们顺利地占领了爱克帕特。但是有一件事除外,那就是蕾切尔让爱丽丝和市民们逃入了地下道里面。



包括爱丽丝在内的,韦斯莱里面的人们本来谁也活不了,应该只有“运气好”的西蒙幸存下来逃离城市。由于失去了政治中心,包围城市的军队也不会马上进攻。西蒙就在那里与他们合流,作为爱克帕特的议会代表,向军队发号施令。然后垂死的城市会把他当英雄来迎接,九死一生的妹妹不在机械兵杀害目标里面,她也会随着爱克帕特的解放而得救。剧情应该这样才对。



西蒙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鞋子。想起来这六天里真是不停地在走。



为了修正计划,他提案行军去时代宇宙船。只要让妹妹也参加的话,他确信爱丽丝肯定也会跟来。为了掌握少女的性格,与她套近乎套得做梦也要梦见她了。少女的身份与他的推测一致的话,就不能让海盗接近她。如果他们捉到了“维多利亚的女儿”,这些犯罪者可能会为了销毁证据而把整个爱克帕特都毁灭。只有爱丽丝,必须由他来下手。



不过没有必要焦虑,已经布下了陷阱。如果内战的主谋生还的话,肯定会去取时代宇宙船里的武器,所以事先在“大空洞”里布下了二十多台机械兵。如果当时是西蒙来操控就好了。只要爱丽丝的同居人不是什么埃里温的特工,没有什么媲美马克·希拉卡乌的战斗力,应该在那里就能做个了断。



世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在他身边待命的黑色机械兵,黑色的装甲被烧伤,头部的一个传感器也被破坏掉了。由于马克可能会启动光学迷彩在一旁监视,所以在没有无线干扰的白天,不能和海盗取得联络。但是明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设计好的路线。西蒙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尸体堆积如山的集会场所。



“我一定会阻止蕾切伊娜的人口过少化。确确实实的将它变成一个我们年轻一代能够追寻梦想的星球。”



肯定不会有人回答他。画着西派视点的蕾切伊娜历史壁画的墙壁上,溅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黑。关掉电灯,他将死在他手上的尸体沉入了黑暗中。



打开暗门,步入夜晚的小径。空中飘下的冰冷雨滴,犹如责备似的敲打着他。跟随他的只有那台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和沙土,被烧的焦糊的机械兵。



他的目标是大型降落突击锚,它就在不远处了。西蒙通过它来发信息给海盗们。只要将计划告密给海盗,起义什么的简简单单就能摆平。



雨滴现在确实带给他痛苦和寒冷。但是当雨过天晴的时候,飘舞在空中的灰尘也会被冲洗地干干净净。排除掉不需要的东西后,蕾切伊娜就会变成令人清新舒畅的星球了吧。



Freda—12



在距离政府街非常近的小道上,淋得像条狗的西蒙出现了。那个黑色的巨人与没有灯光的路灯并排而立,站在建筑物的门口待命中。因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市民们看见跟随着他的机械兵。是戴上眼镜好呢,还是不戴好,弗里达犹豫了。这里真的是弗莉达的世界的话,就应该是透过眼镜的镜片所看到的。这是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想起来在自己夺走他人性命前,还不曾考虑过这种事情。接受了“约翰逊”的诱惑后,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你是能够毫不犹豫地杀死别人的暗杀者。”



“伪人格”桃乐丝·李沛嘲笑她。



就算淋着雨,全身彻骨寒冷,狙击目标的技术有如机器一样不会动摇分毫。她已经不再是个特工,应该做回了弗莉达自己,可是对于杀人,她还是没有任何的犹豫。



聆听着雨声。调整好呼吸,痛下决心,弗莉达戴上了眼镜。要是这样子无法扣下扳机的话,她就无法保护爱丽丝,然后一切都完结了。尽管如此,她也想知道,在自认为是真实自我的状态下自己是否也能“做到”。



透过瞄准镜,看到西蒙半隐半现于建筑物旁。他除了是个目标以外,什么都不是了,这让弗莉达感到很孤单。因为她希望透过镜片看到的世界继续保持它的独特性。



她不惜抛弃一切也想要守护这个昏暗贫瘠的“弗莉达的世界”。但是此时她还未意识到。要走上不属于其他任何人的弗莉达的人生,也就是意味着得把一直小心守护至今的圣域活生生地束缚住然后拖入泥沼之中。



“……啊。好冷啊。但是,有什么东西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XXX



夜晚的新市街,是个闹鬼都不奇怪的阴沉恐怖的地方。无论再怎么增加照明灯光,死角和犯罪还是多的很。西蒙讨厌祖先们创作的风景。



旧市街由于地盘隆起而变倾斜的时候,那个毫无规划的城市夺取了太多的无辜性命。



尽管如此,他们又造起了狭窄的小道,又造出了好似迷宫一般遮挡视线的蜿蜒小道。



通过破坏来整顿出机遇,他想让蕾切尔呀,以及她的孩子们,生活在一个亮堂且通风良好的城市里。



一抬起头来,天空没有半点星光,漆黑一片。只有探照灯的灯光偶尔刺透厚厚的云层。无数的雨滴落弹跳着落到石板路上,好像在大声哀嚎。



走在头顶上几乎看不见天空的小路上。西蒙没有准备雨具,而是任由冻人的雨滴将自己打湿。因为他觉得至少自己也要承受一些痛苦。这是他自己带给人们的滋味,所以他也必须毅然决然的克服打败它。



“无需畏惧。拉威尔家族早就是蕾切伊娜历史的一部分了。扣下扳机的人不是市民们,而必须是领导们。名门望族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西蒙侧耳聆听着在耳边窃窃私语的祖先的声音。拉威尔家的当家,会将自己的人格和知识周全地编辑整理芯片化之后,留传给后代。



“我对蕾切伊娜有三十四人份的认知以及三十四个人的正确判断。”



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他的嘴唇冻得发抖。吸饱了冰冷雨水的衣服好似重重冰冻枷锁捆缚着身体,沉重无比,夺去了身体的自由。



可是,背负着沉重历史的先代当家们谁都没有采取行动。对于蕾切伊娜的人口过少化,袖手旁观、视而不见。只要这样想,他的自豪感就能从汩汩涌来的不安中替他辩解开脱。



冰冷的风暴令他咬紧牙关,牙齿嘎达作响,踩着泥水前进。明天这里和整个城市都会变成战场。



实在没有办法。与海盗关系深厚的人要求夺取爱丽丝·马克布莱特的性命。西蒙断然决定壮士断腕。如果引起他们之间的内斗,“阿乌古斯特”肯定会为了消磨蕾切伊娜的战力而去教唆海盗。接着,犯罪分子们一定会肆意蹂躏他的故乡。这里是呼叫救援单程需要四十五天的偏远地区。



西蒙脚下的这片区域,二十年前就无人居住了。不久就会变成和旧市街一样的废墟了吧。爱克帕特此时此刻正在死去。



“无需畏惧。跟随我们去干吧!”



不用托马斯多言。海盗们提出的要求是将这个蕾切伊娜作为母港。排除掉自由的名义,他们是想要个能够喘口气的处所。所以那些家伙们一定会把西蒙推上权利的宝座,为了今后他能对他们高抬贵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被他抛弃的金色少女。



“……. 果然还是讨厌打仗。觉得大约“战争”本身就是不对的,而不是指同谁打仗。”在那个地下道里,她如是说。如果他只是个普通市民的话,就无所谓了。可是不能着眼于大局的话就不能胜任领导者。爱丽丝的话宛若风中摇曳的花朵般美丽动人,可是却什么也拯救不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可能是因为认为自己眼前也有一条笔直的道路要走。西蒙无法彻底斩断自己已经失去的纯粹。所以他无法抗拒的想要去扭曲打垮不知自己身世的少女所说出的的正义言论。



“国家是不被容许与犯罪者和解的。那样的国家不会被国际社所认可的。”西蒙如是呵斥了爱丽丝。至少他是没有说这话的资格的。但是他不畏惧矛盾和罪恶。贯彻“正义”,是有时要打破常理和法律才行的,傲慢的玩意儿。她也是这样做的。



——尽管如此,为什么只有爱丽丝被大家所疼爱呢。



冰冷的雨滴冻得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转瞬间冰冷的感觉一直浸入血液和骨髓里。西蒙不知不觉中感到一阵恶寒袭来,他拱起后背,停住脚步颤抖起来。心识委顿,残留下来的就有自尊和驱动他的昏暗火焰。



西蒙用从头发上滴落的雨水洗了洗脸。



市民们聚集在爱丽丝周围。他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被她的行动和人格所吸引。



西蒙羡慕着爱丽丝。因为谁也没有真正的敬仰过他。这是种颓废的感伤。至少不是他这个把国人们打入恐怖深渊的人可以发出的感伤。但是他疑惑的是,自己被蕾切尔赶下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确实为作为领导者指挥市民逃入地下道而成长起来的妹妹感到高兴。但是除此之外,是因为得知民众们需要的是爱丽丝,而西蒙他没有容身之处的关系吗?还是因为他早已察觉到为了蕾切伊娜的未来,西蒙·拉威尔才是应该被“排除”的东西吗?



昏昏沉沉的挪动着脚步,走到了一座被人废弃,被无人房屋坍塌的墙壁截成两半的小公园里。有如高层建筑物的,巨大的降落突击锚矗立在他眼前。雨水从头顶的装甲上滴落,好似瀑布奔流。从这里弹射出的机械兵,到底杀死了多少个市民呢。



远处雷声隆隆。



好像为了抓住自己心底残留的热量似的,快要消失殆尽的西蒙走近了紧急联络用的操作板面,为了进一步的背叛。



他的理想一点都没有改变,他做了正确的事情。



可是,吹向爱克帕特的风,跟刀割一样的冰冷刺痛。



Freda—13



瞄准镜的圆圈里,悄然映出目标的全身。弗莉达一边注意着三十倍放大聚集镜片上显示出的风向地图和修正数值,一边微调着瞄准设置。



她也许再也不能和以前那样,马上就忘记被自己杀掉的人了吧。但是要操心也要放到做掉敌人以后。夜间的一千两百米,不是烦恼困惑着就可以命中目标的距离。狙击手的本能告诉她时机快要来临了,把她从除了环境、目标、枪械以外的一切烦扰中渐渐抽离出来。



在无线干扰的影响下,能同轨道上的宇宙船取得联络的方法寥寥无几。因为要考虑到防止被窃听,选项就剩下镭射通信这一个了。但是,在地下的时候,宇宙里的海盗不能掌握西蒙的动向,所以相应的,他也不知道海盗船现在的正确坐标。镭射通信与电波通信不一样,电波可以将情报全面铺开让收听者随意接收,镭射通信只要坐标不明确就无法达成。如果从海盗船里发射高价又易耗的通信中转卫星的话,对于佯装掠夺打劫的海盗,又会显得不自然。大型降落突击锚同母舰保持着通信状态,为了能持续监视发射出去的机械兵状态,从母舰给出最适合战况的指示。所以,西蒙必定会去利用它。



七根降落突击锚当中,落在市民视线死角处的有一根,它落在了无人区里。然后,UJOL-2型降落突击猫上,只装有一个紧急操作台。已经完成了预测目标站立位置的误差数值,单位为厘米。



弗莉达只要静静地等待他登上处刑台就可以了。



XXX



白色的闪电,在一瞬间,翻转了世界的光与影。



暴露在夜晚的寒风中,西蒙全身颤抖着。然后为了向海盗出卖自己的同伴们,他凝视着湿漉漉的金属通信板面的说明书。



先祖再加上西蒙自己,一共是四十四人份,他如此的为这个星球着想。这份信念支撑着他。为了自己坚信的“正义”他舍弃了太多东西。所以,只有这份“正义”是必须守护到底的。不惜堕落成碎渣。



搓一搓冻僵的双手暖和一下。



摁下罪人证言台上的按钮,打开降落突击锚的操作板面时,他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某件东西。那是蕾切尔的朋友直美送给他的戒指,测出谎话就会发光的小玩意儿。



西蒙唰一下用力把它套到指根。接着好像在确认自己的免罪状一样,大声宣言。



“我想拯救蕾切伊娜。”



戒指冒着模模糊糊的淡绿光芒。



——揭发他的言词是个谎话。



不可能是这样的,所以他换了下言词。



“我爱着这个星球。”



可是,戒指的磷火无情地烧灼着罪人的视网膜。



闭上眼睛,他绝望的说。



“我爱着这个星球。”



绿色的荧光没有消失。有如在宣告,忏悔的时刻来临了。



“我爱着。我爱着……我爱着。”



没有热量的光芒闪烁着。仿佛是地狱中的亡者们喊出的有罪悲鸣。



此时他想起,这个戒指是直美父亲的遗物。一个成了机械兵手下牺牲品的善良市民。把那个男人逼上死路的正是西蒙自己。



他也害死了同他一样的成千上万的人们。大家都认真的生活着,没有任何被人夺去人生的理由。



他抛弃了正义,手上只剩下罪恶,西蒙想要寻求救赎似的仰望世代宇宙船。镇座于旧市街山顶的,他的心灵故乡,这里的一切都从那艘大船里开始。



探照灯扫过的一瞬间,他看到“倾斜都市”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反光点。



失去生存意义的他,用冻僵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想着。为什么在这么低矮的地方会有星星呢。天空如此的黑暗,如此的乌云密布。



男的看见了虚假的星星。



女的为了抓住星星,而视他为妨碍。



无明的黑暗,包围着冻僵的两人。



于是,枪响了,在雨夜里颤抖的影子只剩下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