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宴②(2 / 2)
卡蜜拉迅速捡起刀,将刀尖朝向摇摇晃晃的静句。
“很好。既然你说不过瘾,那这次我就更激烈?——”
还没说完,红光便在窗外爆开。
烟火。撤退的信号。看来杰克或维克多有人拿到了钻石。
岂有此理。难得正在兴头上的——卡蜜拉皱起眉头,轮流瞪了瞪不识趣的烟火和快要昏倒的静句。
“唉,真是够了!”
非常不悦地咂嘴,她收刀进伞。
中庭 礼拜堂
瞄准腹部的后旋踢,被右手手刀击落。
用手肘应付随即袭击过来的左手手刀。指尖掠过太阳穴。津轻直接强硬地伸手,抓住红色领带。只要握住情绳就是囊中物。一口气将对方的身体拉过来,打算这次一定要赏给予重拳——
领带遭一百八十度扭转,杰克的身影上下颠倒。津轻吓了一跳也只有一瞬间,瞄准发漩的踢就从天而降。连忙放开领带,弯曲背部。杰克再着地的同时让身体跃起,朝津轻的胸口去。再度使劲挥动手刀。
红色右手与青色左脚交错。
类似射击炮弹的干枯声响起,两者再度拉开距离。因为两人的战斗而不停歇地流动于空中的灰尘与粉尘,喘口气般地落到地面。杰克在祭坛前重新架好手刀,津轻在门前肩膀起伏。
数秒的寂静后。
“唔……”
津轻的膝盖、左手肘、太阳穴、右脚——与手刀互相冲撞过的地方,无一例外全裂开了。
津轻一个踉跄。鲜血随着脉搏喷出,与地毯的红色混合在一起。同样深度的割伤已经刻划全身。他那因青在线了颜色的身体,仿佛遭到敌人侵蚀逐渐染成赤红色。
“好坚硬的身体呀。”杰克说。“没有连骨头也断掉。”
“就算夸奖我,我出来的也只有血喔。”
“硬要说的话,我喜欢看血。”
“哦,这样我们好像能合得来呢。”
虽然硬挤出笑容,其实心中焦虑正在扩大。
——敌不过。
从还是人类的时候开始计算,一路走来曾和几十几百个异形战斗过。土地换了舞台换了国家换了,始终与乱舞群魔对抗。可是这个红发男人,比以前碰过的怪物更像怪物。不仅因为是半人半鬼。技术也好速度也好反应也好,全部是升级版的,杀人的资历应该不一样。而旦最重要的是那个手刀。二刀流的用刀高手与徒手战斗之徒,落得浑身是伤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脑海掠过“真是遇上不得了的敌人啊”的后悔,不过事到如今才这么想只是为时已晚。这伤势大概逃跑也会被追上吧。
津轻缓缓地抬起左脚,将脚跟放到通道两侧整齐排列的长椅扶手上。
使劲将体重向下压。椅子的另一侧静静地翘起,旋转成纵向直立。手掌下方抵在浮起的椅背上,踏稳双脚。长椅变成巨大的炮弹被推向杰克。
但前进不到几码,长椅像是乱剁的红萝卜在空中被切断。而对向已不见红发男人的影子。
“碰。”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的津轻,视野的角落映着杰克用力挥下的手刀。右侧腹部遭锁定,反射性地移动手脚。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腹部时——津轻以右膝和右手肘夹住的形式,停下了杰克的手刀。空手夺白刃。不对这种情况应该是空手夺红手。
“逮到了!”
仿佛是蔑视响亮的声音,
杰克轻轻抬起肩膀,以一只右手钓起津轻的身体。
“等……”
没时间说完“等一下”,也没时间松开夹住的手。津轻被猛烈的力道重摔到地板上。跳起来的时候面对的是杰克左手的追击。
摆放于礼拜堂单侧的长椅全受牵累,津轻撞进祭坛。灰尘与粉尘再度飞舞,弥漫笼罩那附近。
回神过来,津轻发现自己背靠着长椅碎块堆成的小山。还活着,手脚也还在。可是站不起来。一想移动身体便全身剧痛。刚才为止的重伤之外,血从胸部下方出现的大割伤没完没了地流出。
相对之下,杰克没半点伤。正充满兴趣地望着微微变红的右手指甲。
“你打出来的伤没复原。”
“……”
“你果然是半人半鬼。”
“彼此彼此吧。”
话语与鲜血一同从嘴里溢出。地板上爆开的血迹,形状与敌人乱糟糟的头相似。
“好奇怪喔。”杰克说。“拥有半人半鬼化技术的,这个世界上应当只有我们。那么,你就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是我们确认过所有被验体都死了……不对,等一下。我记得只有那么一个,手术后逃走的被验体。”
翻找记忆般地仰望花窗玻璃,他下了结论。
“你是,九号吗?头发变青色所以我刚没发现。”
“哦,我也想起来了。”
用那种乏味的数字叫自己的家伙十分有限。
“你是跟老头子一起的助手吧……头发变红色了所以我刚没发现。”
找到了。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但总算是找到了。苦心寻找的猎物。夺走自己身体的一半,还有鸦夜脖子以下所有部分的那伙犯人。
“真惊人。”杰克以没有抑扬的声音说道。“你的鬼浓度太高了。你逃亡之后之所以没有去追捕,是因为我们认为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没想到你竟然死里逃生。为什么来伦敦?”
“是追你们追到这里。”
“追到这里?为什么?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治疗?”
“……”
津轻一边望着地板上扩散的血液,一边思考。
离开日本,来到遥远的欧洲的理由。找把自己变得不是人的家伙们报仇?探究将身体恢复原状的治疗方法?确实两者都有。但是,两者都不对劲。
不经意地,那一夜的记忆苏醒。后台的肮脏休息室。突然现身眼前的,非常美丽的头颅少女。
自己在那时伸出手是为什么呢。
对,因为不死的少女想死。
无聊地说着“这副模样继续活下去也没什么好玩的”。
所以——
“为了表演呀。”
津轻满是鲜血的脸挤出灿烂笑容。
“杂耍的表演,海外公演。”
觉得似乎透过红色浏海的缝隙,看见杰克在眨眼。
“轻佻的思想。”他轻轻地笑出来。“我好像看错人了。你的思想无法成为我的粮食。”
杰克从裤袋拿出像是火药的圆筒,点燃导火线。对准花窗玻璃的破洞,抛到外面去。红色烟火在中庭上空爆开。
似乎是撤退的信号。
烟火的光熄灭时,杰克背对津轻,急步往门口的方向走。
“不给我致命一击吗?”
“你没这个价值。”杰克头也不回地说。“我不会在没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接下来,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看样子对津轻的兴趣已经没了。杰克直接继续往前走,在踏出户外一步的时候,形式上地停下脚步。
“再见了,‘杀鬼者’。”他向津轻告别。“看样子表演就此停止比较好,你的杂耍缺乏惊险。”
红色身影与弧光灯的光混合,逐渐消失。
津轻依然靠着长椅碎块,一时之间待在该处动弹不得。不久后集中残留的体力,一边痛苦呻吟着“好痛喔”一边起身。
慢吞吞地走到礼拜堂的角落,捡起他喜欢的破烂大衣。
西馆 展览室
“杰克好像取得钻石了。”
烟火的红光一消失,莫里亚蒂立刻这么说。
鸦夜为了不让内心动摇为人所察觉,绷紧了脸部肌肉。杰克取得钻石——意思就是,互相争夺钻石的其他人,全输给了袭击犯。保险公司、怪盗,还有津轻,都输了。
莫里亚蒂立起手杖,站了起来。
“时机到了。请容我们先失礼告退。维克多,阿莱斯特,走吧。”
“哦。”
“好。”
“你们想告退去哪里?桥被你们弄塌了。”
福尔摩斯指出问题点。莫里亚蒂耸了耸肩。
“这言行真不像你呀,福尔摩斯老弟。”
“……?”
“华生医生也别轻举妄动。你们两个加上一个头颅,应该打不赢我们。”
意图想要有所行动的华生,焦急地皱起眉头。尽管莫里亚蒂本人不过是个羸弱老人,但旁边还有阿莱斯特与人造人在。这种情况下光是拦住逃走的敌人就竭尽所能了。
“怪物老弟……不,现在应该叫你维克多老弟?”鸦夜对人造人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敌人。”
“我原本也不是你的同伴。”
“可是,先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单枪匹马吗?你变成坏蛋的走狗,鸦夜姊姊觉得伤心。”
“我得到了名字,这些人也不怕我。我只是因为觉得心情舒适才和他们一起行动。”他用满是缝线痕迹的嘴唇微笑。“而且,我们应该和善恶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嗯……说的也是。”
就连鸦夜,也不是特别为了正义而追寻莫里亚蒂。
教授背对侦探们,朝着与进入展览室时同样的南馆方向门口走去。护着义足的规则手杖声,阿莱斯特的跳步,人造人仿佛响彻地板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
福尔摩斯维持单手拿着烟斗的姿势,以水蓝色的眼睛追着那身影。不久,他像是决定要宣战,出声道“莫里亚蒂教授”喊住莫里亚蒂。
“假如你再度创立组织,我们也会再度消灭。我、华生,还有轮堂鸦夜,都会持续追踪你下去。”
“随你们高兴。”
莫里亚蒂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身。
“听说你称我为‘犯罪界的拿破仑’,那说得可真妙。我和拿破仑一样都是要兴起革命,犯罪组织的革命。虽然拥有压倒性的能力,却为人回避、迫害,持续疏远的存在,我会吸收进组织。比现在更繁杂的犯罪,所有阴谋都将成为可能。杰克所完成刚起步的合成兽,我也计划开始量产。这样一来……你们的双脚就追赶不上了。”
看到他的语气和表情,鸦夜察觉到“教授”的本质。
非善非恶——维克多的话语似乎也适合套到莫里亚蒂身上。老绅士心中全无伦理也没有计算得失。不是像制造人造人的珀里斯•克莱夫博士,被科学层面的上进心或是对名声的渴望所吞没。他的心中,只有毫不掩饰的知识层面的好奇心而已。在凹陷眼窝深处,他的眼睛宛如将水倒入蚁穴看会发生什么事,拆解父亲的时钟看会出现什么,重复实验的孩子,残酷地明亮辉煌。
莫里亚蒂敲响手杖,打算再度转身向前。不过途中停了下来。
“对了对了,我忘了说组织名称。”
画蛇添足,轻快地说出口。
“叫做‘夜宴’。以后请多指教。”
南馆 书房
伴随镜链无精打采的挤压声,津轻打开书房的门。
煤气提灯照着的室内笼罩在宛如祭典过后的倦怠之中,墙上的时钟指着凌晨三点。大窗的另一侧是终于恢复博物馆般安静的福克宅。书房深处的桌子与昨日相同,是福克先生与管家帕斯巴德。沙发上夏洛克•福尔摩斯与华生正在喝红茶,后方是雷斯垂德。待客用茶几上放着已经看习惯的鸟笼。所有人看到啪嗒啪嗒地滴着血的津轻后,全瞪大眼睛。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找我要地毯清洁费我也付不出来。”
“回来啦,津轻。”鸦夜说。“看来你被狠狠修理一顿了,没事吧?”
“没事咳呼……”
“看样子不是没事呀。”
津轻清理嘴里吐出的血,将抱着的大衣丢到地上,一头倒进沙发。华生连忙跑过来,从包包里拿出急救用具。这么说起来记得他是医生来着的。
“这么厉害的割伤是怎么回事?不快点止血不行……你被刀子攻击了吗?”
“有点可惜呢。”津轻闪避问诊。“师父和福尔摩斯先生你们平安无事最要紧,静句小姐呢?”
“我在这里。”
门再度传出挤压声,静句回来了。书房的人们再度双眼圆睁。她的衣服和围裙像是被猫磨过爪子变得破烂不堪,处于以单手勉强遮住胸部的状态。
“鸦夜小姐……我回来了。”
“回来啦,静句。”鸦夜说。“你的打扮变得很性感呢。没事吧?”
“我每慈。”
“看样子不是没事呀。”
静句踩着蹒跚的脚步,倒在津轻的旁边。样子实在奇怪。脸红得像是酩酊,喘气喘得肩膀起伏,甚至感觉散发一种娇媚的味道。
“是催情毒吗?”鸦夜淡淡地洞察。“你都变成这样了,想必是吃了药效非常强的。我是很想抚慰你但很不凑巧我只有一张嘴能用。晚一点再让津轻当你的对象吧。”
“……”
“师父,我觉得静句小姐以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老样子吧。”
“是没错。”
“这就是全部活下来的人了吧。”
福克先生离开桌子,站到待客用沙发的上位。尽管露出符合“铁人”这外号的坚定表情,但感觉这五、六个小时之间似乎老了十岁那么多。
“老实说,这一夜我的脑袋无法完全理解。屋子的人们事先离开避难所以几乎所有人平安,但很多警员死了。我听说‘劳合社’的两位,法蒂玛小姐死了,雷诺先生受重伤。损害极为严重……可以麻烦各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以屋主的话语为开端,报告会开始了。福尔摩斯边喝红茶边讲述展览室内发生的事,津轻边接受华生的应急处理边诉说礼拜堂里的灾难。津轻本打算以遭遇杰克一事让鸦夜吃惊,但反过来被杰克吓了一大跳。静句也仿佛忘了自己的不适身体前倾,专心倾听他们的报告。
詹姆斯•莫里亚蒂。本名不详的“开膛手杰克”。阿莱斯特•克劳利加上人造人。与静句交战的吸血鬼似乎是叫卡蜜拉。听到接连出现的不祥名字,福克先生他们的脸上笼罩阴霾,雷斯垂德仰望天花板好几次。
“那么,那个莫里亚蒂带领的一群家伙逃去哪儿了?还有,罗苹他们呢?”
替津轻的身体包扎完毕,华生问道。雷斯垂德叹气。
“仔细搜遍整座宅第,没看见袭击犯的身影也没找到罗苹他们。明明桥还在修复,应当无路可逃的,他们是消失到哪里去了……”
“啊,原来如此!”
突然,福尔摩斯大叫。
“我真的是个大笨蛋。是渠道。罗苹他们从南馆后面的渠道逃走了。莫里亚蒂他们也看穿这一点,后来使用同样的路径跑了。”
“渠道?”
“没错,华生。经过地底下后就可以从维护用的竖穴到地面上去。破坏人孔的锁对罗苹来说毫不费事。”
“呃,可是,渠道应该不可能吧。这栋宅第的渠道位于护城河下方,是沉在水里的。要是没带潜水服就过不去。”
“那是一般的情况。但是今天晚上,护城河的水位下降了对吧?”
这句话让津轻他们也意识到了。
渠道挖在地面下五英尺。水门已经关闭,没有水继续流入。而且护城河的水被导到地底下的“余罪之间”,导致今晚护城河的水位比地面上少了六英尺。于是相减的一英尺分量,可以算出渠道中的水位也下降了。要抬起头游泳是很有可能的。
“让护城河的水流到地底下的理由,还有另一个。已知的是:让我们远离保险箱,熄灭地下室的照明,用水压破坏铁网,借助水流将绳子带到地下室去,沿着我的视线确认真正藏钻石的地方。还有一个,就是确保安全的退路。”
“……”
“他可真的是怪盗。”
福尔摩斯吐出感叹的一口气,称赞敌人。书房的疲惫感更为增加,压在所有人的肩膀上。
“老实说,还有另一个遗憾的消息。”雷斯垂德补上一枪。“本来应当在日光室的银制保险箱,也遗失了。”
“唔。”鸦夜开口。“这么一说,我忘了带走……我离开时应该在罗苹手上。”
“结果,我们惨败了呀。”福尔摩斯的身体沉入椅背。“袭击犯和怪盗都在眼前跑掉、宅第内被破坏得一蹋糊涂,还造成多人死亡。纯银保险箱被罗苹拿走,‘倒数第二个夜晚’被莫里亚蒂带走……”
“关于这部分,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轻快的声音插嘴进来。福尔摩斯中断话语,其他人也看着津轻。
津轻慢吞吞地起身,捡起丢到地上的大衣,用令人联想起杂耍场揽客人员的表情笑着。
“来来来,走过路过别错过。”
沃尔沃思大道 废墟
“可恶!可恶!可恶!”伪装成宗教团体的秘密基地地底下,今晚也响彻着卡蜜拉的叫声。只不过说到这次暴怒,和浴室自来水停水那次可不能相提并论。破口大骂再加上直跺脚,遭受迁怒的脚凳裂成两半。
“那个小女孩!那个女仆!下次再碰到我要让她凄惨一百倍!绑住手脚把她泡在催情毒里让她脑袋变得迟缓再侵犯她然后丢去喂狗!可恶!竟然让我的身体受重伤……”
“也不是你说的那么夸张的重伤。好了,已经可以了。”
阿莱斯特一包扎完毕,卡蜜拉便从沙发跳起来。抓住丢到杰克脚边的长礼服,从头套进去粗鲁地重新穿上。
“你要去哪里?”
“吃饭。没吃到点心我有点饿!”
“这种时间没有女孩子会在外面走动。”
“我会随便挑户人家闯进去。”
“根本是魔鬼的行径……”
“不可以太引人注目喔卡蜜拉,今晚你已经引人注目过了头。”
连教授的忠告也不听,卡蜜拉冲上阶梯。在厨房啃一斤面包的维克多,事不关己地目送她离开。
“她出乎意料地敏感呀。一个小伤就气成这样。”
“平常庸俗归庸俗,但她好歹也是吸血鬼。自尊心比别人高出许多……来吧,阿莱斯特,帮我开麦卡伦。虽然少一人,我们还是来干杯吧。”
维克多将剩下的面包丢进嘴里,杰克安静地离开墙边,除了唯一女性之外的“夜宴”成员集中到中央的沙发。阿莱斯特倒好琥珀色的苏格兰威士忌,教授举起玻璃杯。
“钻石争夺战是我们赢了。杰克,辛苦了。”
“没什么,轻而易举。”
“马上拿出来看看吧,‘倒数第二个夜晚’。”
据说是矮人族制造的传说神品。握有寻找狼人的线索,非常美丽的黑钻。
阿莱斯克和维克多,也想一睹那光芒而注视着杰克。杰克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手伸进背心左侧的腹部口袋——
然后僵住。
教授脸上失去了笑容,似乎是在说:“怎么了吗?”
阿莱斯特注意到背心口袋可以看到杰克的指尖。口袋底部不知什么时候破掉了,不知什么时候——
“啊——!”杰克抛弃有如管家的冷静,不像样地张大嘴巴。
那张脸,仿佛遭到什么染色,整张发白。
南馆 书房
津轻得意洋洋地挺起满是绷带的胸膛,手上“倒数第二个夜晚”正在散发符合其外号的妖艳光芒。
书斋的人们仿佛望着,然后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后,不知是谁放松了脸部。
“你这个家伙。”鸦夜开心地说。“从杰克那边拿回来的吗?”
“因为我没教养嘛,忍不住就动手了。”
杰克所解读津轻的“思想”,稍微偏离了些。确实津轻在礼拜堂的混乱之中一直在持续拟定策略,但并非打倒杰克的策略。
他在拟定的,是夺回钻石的策略。
亲眼看到杰克将钻石收入背心的左口袋。津轻在那之后,立即以石灰的粉尘与鲜血干扰杰克的眼睛,制造出只有那么一次的破绽,假装成使出浑身一击却失败的样子,连同口袋的布料一起偷走钻石。
原本的居心是马上投降放走敌人,但在那之后产生了欲望。因为知道对方应该是半人半鬼,为了得到情报不由得一团乱地进入战斗。尽管差点被杀,但一如当初的算计,杰克没有察觉异状直接离开礼拜堂。战斗开始前津轻脱下来的,为了远离敌人眼睛而丢出去群青色大衣——杰克作梦也不会想到,钻石已经移动到那件大衣的口袋里。
两组侦探、怪盗、保险公司、犯罪组织。
五种意图互相混合的钻石争夺战的胜利者是“鸟笼使者”的徒弟。
“所以福克先生,这个还给您。”
津轻将钻石交给委托人。福克先生依然藏不住惊讶。
“感谢你。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重新思考后我觉得简直荒谬。这次闹得这么大起因竟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头。”
“‘劳合社’也好,袭击犯的那伙人也好,到底是怎样的浪漫主义者呀。”帕斯巴德说。“不见得拿到这颗石头就能发现狼人。”
“天晓得呢。只要跟随暗号,或许就能得知什么。”
福尔摩斯无心的一句话,让福克等人的表情再度愣住。
“暗号……指的是,刻在这下方的诗吗?”
“是呀。难得钻石回来了,要不要我帮忙解开?”
“帮、帮忙解开?”
“应该是说……”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专查怪物的侦探”接着说道。
福尔摩斯无趣地说:“什么呀你也解开啦?”
“在地下室读诗的瞬间我就领悟到了。这不是什么多难的暗号。我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叫做藤原定家的男人一起制作的暗号复杂多了更有吸引力。”
“师父,师父。”津轻谨慎地插嘴。“福克先生他们思考了十七年都解不开呀。还有您说的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平安时代末期,我两百五十岁的时候吧。”
“年轻的时候……呀。”
“实际让您看就更好懂。我们出去中庭吧。”
喝光红茶,福尔摩斯起身。
“你说‘让您看’是要看什么?”华生问道。福尔摩斯对他回以自大的笑容。
“小小的科学实验。”
*
黎明如血赤
日落如尸紫
请不要看我
夜月映照的丑陋的我
因为我的体内存在狼
“来照顺序思考吧。”
一面走下南馆的阶梯,夏洛克•福尔摩斯一面开始解说。华生与福克先生他们,拿着鸟笼的津轻跟在后头。静句看来十分难受,所以鸦夜命她留守。津轻虽也千疮百孔,但也在意暗号的解答,她应该不会对这粗鲁的待遇生气吧。
“我马上就知道开头两行是一组的。黎明是红色的,日落是紫色的。这是什么意思呢?斯芬克斯的谜题也是这样,太阳的移动象征事物的‘开始’与‘结束’。假设在这首诗里也是如此,便能明白‘颜色’和某种科学现象的对应。好了华生,说到始于红色,终于紫色的东西,你会想到什么?”华生皱着眉头思考,马上找到答案。
“光谱。是彩虹的七个颜色吗?”
“没错。红、橙、黄、绿、蓝、靛、紫。看样子开头两行诗表示的是光谱的分布。但是接着出现了‘夜月’。月到底是什么?因为提到了‘映照’,所以应该也还是光的暗示吧。太阳西沉后,于夜晚世界出现的光。紫色的后面接着来的光。也就是——”
“紫外线……”
“可是请等一下。”津轻说。“钻石应该是十四世纪时制造的吧。那时候已经发现紫外线了吗?”
“从那钻石和保险箱来看,本来就是以当时人类技术来说不可能存在的物品。”鸦夜挑津轻毛病。“亚里斯多德的时代开始就在研究彩虹了。矮人族具备光学的知识也没什么好奇怪。”
福尔摩斯打开一楼的门,津轻他们走到中庭。东馆侧的窗户,插着雷诺用力投掷出去的白色石柱。
福尔摩斯往礼拜堂直走。
“‘夜月’的真相就是紫外线。这么一来第三行和第四行就会变成‘请不要看被紫外线映照的我’的意思。这个‘我’到底是谁?与第五行一起思考就很清楚了。那就是身上隐藏着狼人下落的存在——也就是这颗‘倒数第二个夜晚’本身。我也有能证明这假设的证据。福克先生,这颗人工宝石也含有铕之类的稀土元素吧?”
“对。”
“铕具备照到紫外线后发出红光的性质。所以我认为,如果将钻石放到紫外线里……哎呀,有个地方裂开得刚刚好呢。”
福尔摩斯抬头看立在礼拜堂边的弧光灯。罩子破损,强烈的白光从裂缝外泄。
他将借自福克先生的钻石,朝着那光高高举起。
“弧光灯的强光含有大量紫外线。这样暂时照一下,再移动到阴暗的地方……你们看。”
福尔摩斯离开站立的位置,冰冷的黑暗迎接钻石。津轻他们跟第一次看到钻石时一样,面对面围绕在旁观察。
“‘请不要看丑陋的我’呀。”鸦夜说。“谦逊也要适可而止。”
那是一幅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甚至使人忘了呼吸的神秘景象。吸收了紫外线的“倒数第二个夜晚”的内侧,隐约浮现出红色文字。是德文的短词。
Fangzähne wald
“牙之森?”
华生念出那短词。
“这就是狼人的所在之处?是哪里的地名吗……还是说,这也是暗号之类的。”
“不论如何,看来尽快查清楚才好——”
津轻仰望罩子坏掉的弧光灯。只有知道实情的他,在面对钻石的秘密也无法坦率地感叹。
“因为‘开膛手杰克’也做出和刚刚福尔摩斯先生同样的举动。他捡起钻石后,立刻破坏弧光灯的罩子,用强光照了钻石好一会儿,然后回到黑暗的礼拜堂内也像是在观察盯着钻石。杰克应该也看清楚这个词了。虽然石头我是拿回来了,但情报已经传递给莫里亚蒂——我认为这样想比较好……应该是啦。”
由于侦探们的表情太过严肃,于是津轻又不清不楚地补充。
“怎么可能呢。”福克先生摇头。“那么意思是开膛手杰克在捡到钻石的一瞬间就解开了暗号吗?就跟福尔摩斯先生和轮堂小姐一样。”
“看样子莫里亚蒂的徒弟比我的徒弟优秀呢。”
“不用师父鸡婆。”津轻说道。鸦夜望着光逐渐减弱的钻石,开口表示:
“可是,这是某种意义的好机会。‘夜宴’的那伙人应该会马上开始寻找这个‘牙之森’吧。既然知道了目的地,我们也有可能抢先他们一步抵达。”
“说的对。华生,接下来会变得有点忙了。”
“我得先准备跟玛丽道歉。”
因为急性子,侦探们似乎已经开始拟定下次的战略。谁会先找到狼人下落,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使换了舞台,笑剧依然继续上演。
想要耸肩,伤口却发疼。津轻在绷带上抚摸胸口。
“可是如果再见面,不晓得打得倒他吗?那家伙单手就很恐怖呀。组织成员也净是些怪物。”
“你应该是‘杀鬼者’吧?”鸦夜轻轻地笑了。“杀死怪物不就是你的拿手绝活?”
“……这么说我就输一分了。”
鸦夜的戏谑态度,是因为胜算支持的信心发言呢,或者只是营造一种气氛?老实说津轻并不知道。但是看着她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种得救的感觉。不论如何我的师父可是不死少女。比敌人全部年龄加起来都来得阅历深远。这个要是讲出来应该会挨骂,所以没说。
津轻仰望夜空。苍白月亮的轮廓,宛如逐渐溶化于水的水母,正在隐藏虚幻的身影。今晚好像也开始起雾了。
伦敦市“劳合社”总公司
夏娃•詹金斯一边上推温莎眼镜的细框,一边俯瞰开始起雾的伦敦。“劳合社”总公司最高楼层望出去的这片景色她一点也不爱。为何重要部门一定要在高楼层?返家或吃午餐每件事情都得下楼,实在没效率。
以部长随身秘书的身份分派到咨询警备部以来,她的费心劳神便不曾停过,但今晚格外焦躁。有受加班与熬夜的影响,也有殷切盼望的菲莱斯•福克宅钻石回收任务的报告竟是悲惨结果的影响。
“所以呢?两个人都废掉了?”
夏娃瞪着负责报告的艾迪。艾迪以宛如干巴巴索然无味的脸,淡淡地回答:“我认为您这想法是正确的。死亡的达布尔达兹小姐自不在话下,史汀哈德先生目前也无法作战,应该很难回到战场了。”
“是输给什么人?罗苹?魅影?‘鸟笼使者’?”
艾迪沉默地递出文件。抢夺般地接过来,迅速浏览。
“您认为这是什么名单?”
“应该是全欧洲未确认的危险人物汇整名单吧。”
“除了这点以外,上面所有人经确认今天晚上都在福克宅。”
夏娃从文件中抬起脸。艾迪并非是会说笑话的人,这一点她可是心知肚明到厌恶的地步。
“而且他们好像结伙行动。就跟我们一样。”
“别说了,我恶心到想吐了。”
一伙异形和自己这群人,竟然受到同等对待。
“有必要找部长——第一代理人商量此事。部长还没回国吗?这个月的计划应该是讨伐完凡尼卿就会回来吧。”
“他们在佛罗里达海岸没了联络。恐怕又是再度被‘遇难’了。”
“岂有此理。”
忍不住按住额头。第一代理人不在的时候,身为秘书的自己必须担任代理部长。
夏娃赶快动脑思考。时间、预算、利害关系。充分整合所有的因素,十秒钟后,她决定了她想得到的最“有效率”方针。
“现在可以召集的代理人有哪些?”
“切恩堤尔先生与瑞皮特秀德小姐有空。”
“马上找他们两个过来。”
双手撑着办公桌,夏娃宣布。
“‘劳合社’咨询警备部从今天开始,倾注全力处理此案。”
伦敦市 后街
“真是一次最差劲的行动!”
大摇大摆在夜路走着,亚森•罗苹不悦地嚷嚷。“你太大声了。”魅影责备他。两个人都伪装成劳工,而且已离福克宅有一段距离,但留心注意是再好不过。
“有什么关系,结果我们还是偷到保险箱了呀。”
“有保险箱却没有内容物根本没意义吧!唉,我还是第一次像今晚这样灾难连连。被‘劳合社’锁定,碰到莫名其妙的怪物,钻石被抢走……还有,警员死了那么多。”
小声地补充后,罗苹像是在哀悼皱起眉头。
“明明是个小偷还这么温柔善良。”
“亚森•罗苹是怪盗绅士。不杀人。”
“人又不是你杀的。”
“报纸写得像是我杀的呀!这脸丢大了。我已经没办法在英国工作了……可恶,那个臭红发男。我一定要揭发他的来历。”
望着闹瞥扭的王子殿下虽然还颇痛快的,但这样继续让他抱怨下去可没完没了。魅影说“好了啦好了啦”,拍了拍罗苹的肩膀。
“‘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关注未来吧’。”
“你说什么?”
“《茶花女》第二幕的歌词。泡在水里搞得全身都冷了,找个地方喝一杯吧。这个时间一间酒吧应该……”
就在魅影环顾马路的时候,肩膀撞上前方走来的男人。
“哎呀,失礼失礼。”
男人举起帽子,以奇怪的口音道歉。身穿高级衣服的绅士风格,长相却是中国人的样子。往后梳拢的长发,末端分叉的眉毛,细长的眼睛,不知为何让人联想起龙。
“没关系,我才不好意思……”
魅影心不在焉地回应,望着远去的男人背影。尽管这种深夜在外走动也让人觉得可疑,但除此之外,残留在肩膀上的隐隐作痛引起了奇怪的错觉。
没有撞到人的感觉。
而是一种肩膀撞到沉重铁块的感觉。
*
中国男人沿着费雪街的后街南下,经过伦敦大火纪念碑旁,进入泰晤士河沿岸的道路。街道静悄悄的,只有煤气灯底下蹲着一个流浪老妇。
男人以散步般的态度靠近,对被白发遮住脸的老妇人说:
“‘主乃天上之星是也’。”
这句话似乎是钥匙,老妇人递出一张摺好的纸。男人用金币和她交换,打开纸张。
给F
进入狼人探索 留在伦敦 计划继续
M
“真是的,真是会使唤人的老师呀。”
夹杂着苦笑咕哝后,男人溶入愈来愈浓的雾中。
描述
[←1]
日语“真打”一词为曲艺等表演担任压轴的才能过人之演员或相声家之意。
[←2]
〈转失气〉为日本古典相声中的故事。有个和尚生病请来医师,医师问和尚:“您有转失气吗?”不知何谓转失气的和尚假装了解蒙混过去。后来和尚要小和尚去附近查,也没人知道。最后小和尚去请教医师,医师说转失气就是屁的意思。小和尚回去后对和尚谎称转失气指的是杯子。和尚因而在后日医师来出诊时要小和尚拿“转失气”给医师看,闹出笑话后终于知道真正的意思。
[←3]
日语的“浓”与“鲤”发音皆为koi。
[←4]
戈达与日语的“纷乱”谐音。这句话的意思是“发生四次的事情就是一团乱”。
[←5]
兔子的法文为lapin,与罗苹(Lupin)发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