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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



“那你是说你理解?”高町以惊人的锐利瞪着我。“子宫被摘除的女孩的心情?开玩笑的吧?”她摇了摇头。“知道吗?女孩子,在十二岁左右第一次经历月经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体内的子宫。事先是否有这类知识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它是压倒性地摆在面前。自己拥有生孩子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在这里孕育新生命。女孩子都是这样明白自己是女人的,无论自己愿不愿意。就在这个时候被骗了,在不知不觉中被摘除了子宫,你真的能体会那种残酷吗?”



不用说,从中途开始我就没有认真听过。 高町的解释对我来说太过形象,当她把手掌放在下腹部说 "这里 "时,除了她的亲身经历之外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尽管我尽力不对 "第一次月经 "和 "子宫 "这两个词做出愚蠢的反应,但还是感到一股不熟悉的情绪,它们如蛇般爬来爬去,无法阻止全身发热。



“真单纯。”



不出所料,被戏弄了。高町一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浅浅地扫了我一眼。果然是故意的。但只要看到她冷笑着的光滑嘴唇我就又慌了神,什么也说不出来。



放学后的图书室里空无一人——依然不见图书委员的身影,我们以这种方式聊了很多,很多都和印第安人毫无关系。但在教室里高町还是依旧和其他同学一样。丸冈的地位一落千丈之后,我在班里的待遇也没有改变。出乎意料地成为了班上中心集团老大的乃田诺艾尔和她的伙伴们更加地嚣张喧闹,好像在告诉周围的人踢出丸冈并没有什么负面影响——以后怎么对待我之类的小事,我毫不在意。



之所以能掌握这些情况,是因为最初几天我的状态很好。不仅状态好,而且没有受到噪音的困扰。没怎么被噪音困扰当然是多亏了高町。在她上学的日子里,被噪音困扰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虽然会出现症状但也很轻微,只有在班级沸腾的时候才会有轻微的杂音。相反如果前一天就知道她要请假——特别是没有事先通知就请假的日子,被压抑的症状就会集中袭来。就像教室里开始了沥青粉碎工程一样。这种时候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敏感,不安的情绪很容易就会加剧,我感觉自己的存在就像倾斜的蜡烛的火焰一样摇摇晃晃。就算在上课时也会溜出教室,等情绪稳定了再跑到屋顶避难。



我没有告诉高町病情的严重性,不想让她担心害怕的心情十分强烈。她很有可能从关系好的三个人那里听到我时不时就从教室逃跑的事情。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她们没有理由特意拿我当话题。



偶尔也有机会听到她们和高町的对话。短暂的休息时间或者午休时一起吃饭的时候。高町的声音和表情都比在图书室和我说话时要开朗,看起来很开心,开玩笑的程度不输其他三人,也很爱笑,气氛很热烈——虽然看起来有点勉强。每当这时,我就想起换座位那天放学后,三个人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高町搭话的情景。高町很珍惜和她们的友情。所以她不会再让别人看到那幅让人担忧的表情吧。



第二周的漫长班会上,高町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文化祭的执行委员通知完后,高町她们聚集在走廊一侧富松德子的座位上,互相报告各自的进展情况。我留在自己靠窗的座位上,虽然没能听清所有的对话,但听着高町讲述关于印第安人窘境的知识的声音,我怀着一种只能称之为隐秘优越感的特殊心情。森林砍伐、牧场建设、黄金开采和水银污染、货币经济、疟疾、结核病和医药品不足。



但是,高町只是徐徐道来,就像在回答作业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在图书室里所表现出的忧虑和问题意识,以及对在不断变化的浪潮中传统和生活都被轻视的印第安人的忧虑。全部被巧妙地隐藏在内心深处。



当然,理由应该是一样的。



和那群人在一起的时候,或者说在教室里的时候,高町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女,她最喜欢和朋友们热情洋溢地聊天,对甜食和恋爱津津乐道。班上的女生最近和羽毛球部的前辈开始交往了,电视上介绍的某个地方的梨挞看起来很好吃,被认为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美女的三年级学生和年轻的男老师私下里议论纷纷,等等等等。说了很多话。希腊神话中,亚马逊为了拉弓手要割掉一边的乳房,只有男性人类才会把硬胡须捋软,美国印第安人的女孩好像被摘除了子宫,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绝对不会说出来。



“那是理所当然的。”放学后的图书室里,被我这么一说她意外地反驳道。“没错,十六岁,喜欢甜食,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女孩子。”



跟我说话的时候,在教室里那种欢快活泼的声音也消失了。正因为知道这种反差,我总是担心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直到有一次高町说出了真相。



“架是死胡同。”她说。“就算我毫无顾虑地说什么,也不用担心会传播出去吧?”



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高町大概也没这个想法,但我对她认为我有派得上用处的地方感到开心。



又一天,我们聊起了我平时在教室里是怎么过的。我回答经常望着窗外,有时也会数教室天花板上无数的小孔。我解释说安装日光灯的地方有多少孔是我一边想象一边数的,所以很难数清。高町露出半是惊讶半是喜悦的笑容。



“坐在后边的你总是做这种事吗?”



虽然我说了“只是心情好的时候”,但实际上换座位之后只在高町休息的日子里做。“大部分都是在看中庭的。”说着我想起来了“高町也经常看吧?”



“是啊。”被指出来的她虽然不太好意思,但好像觉得说谎也没用似的,爽快地承认了。“在有空的时候。”



那样的话,你上课的时候真的有很多空闲的时间,这么想着,但我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我经常眺望鸽子,你知道走廊的底部有巢穴吗?”



高町点点头。“是这边南校舍的墙壁那里吧?那个坑,大家都知道。”



“那这周那对夫妇又生了蛋的事情呢?”



“是吗?这个我不知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町的反应和我期待的一样,我内心得意地解释“这周以来,那对夫妇中一定会有一个待在巢里,这就是轮流孵蛋的证据。”



接着,我又罗列了一些关于土鸠的知识。土鸠原本是由原鸽家禽化而来,后来再次半野生化,栖息在神社、公园等人类附近。一年四季都在发情,作为爱情的表现之一连彼此的嘴互相缠绕这一点都很像人类。中庭的那对从春天开始也孵了好几次雏鸟——



说到这里,我发现高町露出了坏笑。“你真懂行。”她佩服地说。“然后呢?看着这么恩爱的一对,把鸽子的吻换成人,一个人兴奋吗?”



就结果而言,我并没有像印第安少女子宫的故事时和被戏弄“真单纯”时那样惊慌失措。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做出让她回头的巧妙应对,我只知道如果硬要否定她就正中下怀,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保持沉默比较明智。



“那么,下一个不是鸽子就好了。”不久,高町心满意足地说。“鸽子也没有能绑在一起的地方。”



我不明白在说什么。“下一个是什么?”



“老鼠之后。”她移开视线,又用沉重的眼神看着我。“蜥蜴、老鼠,下一个是什么?”



我终于想起来了。停车场动物弃尸案。因为已经很久没成为话题就忘记了。“那几只鸽子不会降落到有人的地方,应该没事吧。”当时的我很乐观。“就算能顺利接近,一般情况也不可能抓到野生鸽子。”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是,万一被人用弓弩击落呢?或者被人喂了有毒的食物呢?万一蛋平安孵出了,但在离巢之前——雏鸟还没飞起来的时候,连巢一起被打下去呢?”



“不管怎么说,到那种程度……”



我以为她又在故意挑逗我的不安并以此为乐。但那眼神却异常真挚,充满了怜悯,和看向因水银污染瘦得只剩皮骨的印第安女人的照片时一模一样。



我突然想到。“高町知道什么吗?”我问。“关于这次的动物弃尸案?”



“为什么会这么想?”



高町否认道。但在那之后落在手边的视线并没有投向已经读了八成的印第安人书的任何一个地方这一事实我没有漏过。



“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那么下一个目标是什么生物,采取什么手段都不足为奇。”



这么说着,高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大桌子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在电脑前坐下。我听到旧电脑接通电源时发出的“咣当”一声,还有操作键盘的轻快声音和鼠标的“咔嚓咔嚓”声,但从我的位置看不见显示屏,被她的头发和后背遮住了。



高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常常背对着我。不比预想有趣的时候,或者可能是不小心接近了不想被提及的话题的时候。她总是假装有事要做若无其事地这么行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偶然。但并非如此,我知道小学低年级左右的孩子在换班后的新教室交朋友的时候也会这样做,即使是那样的孩子也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人际关系就像棒磁铁一样。如果走得太近,要么相互排斥,要么互相吸引。



转身时的高町就是这样。这样一来,一旦拉开了距离,就可以像寻找N极之间不会相互排斥的极限距离一样从安全的地方重新开始。或者为了随时都能返回,无论如何都要知晓S极和N极被吸引的前一刻。我觉得她的做法有点孩子气。这是天真、容易受伤的孩子做法。



“没起名字吗?”过了一会儿,高町背对着我,有些尴尬地问道。就像试着把N极靠近一厘米。“你观察了这么久,应该给那对夫妇起过名字吧?”



“没有啊,那种事情”我小心翼翼地不在声音里带有一丝喜悦。



高町回过头来。笔直的头发交缠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怎么可能,喂,别害羞。”



之后,高町执拗地想问出两只鸽子的名字。又不是宠物,我真的没取过名字。也没想过要起。在对方相信之前我们一直在进行无谓的争执。高町最后勉强接受,突然她发现斜穿过中庭一侧窗户的鸟影,露出一副想到好办法的表情。



“那现在就去吧。”



说完,高町便离开电脑前,走出阅览区,走到中庭一侧的窗户旁,我不感兴趣地跟了过去。



“啊,你看!就在那边校舍的边缘停着一只。”



她双手撑在窗边的矮书架上探出身子,我并肩站在她身旁向窗外望去,只见一只矮胖的土鸠伫立在北校舍的屋顶上,宛如君临黄昏的王者。浅灰色的天空和泛着青灰色的羽毛与淡淡的朱红色晚霞重叠在一起,姿态端正地面对着前方的身姿显得格外挺拔。



“取什么名字好呢?”高町的嘴角浮现出无畏的笑容,仿佛以为只要成为命名人就能拥有那只鸽子的所有权。“首先是那只雄性。”



“那是雄性的吗?”我问。



“嗯,我不知道。”她惊讶地看着我。“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



“什么啊。”她又把视线转回到土鸠身上,仿佛根本无关紧要。“那是两只中稍大的那只吧?”



的确如此。仔细一看,住在中庭的那对夫妇还有其他微妙的不同。那只身体大的那只脖子以上的深灰色部分比另一只暗,羽毛的颜色也复杂地混在一起。体型又大又圆,确实给人一种威严凛然的印象,但实际情况不得而知。



“起什么好呢……”高町一边思考,一边用食指和中指指尖抚摸着嘴唇。“那孩子,身体颜色和头的颜色差别很明显吧?老旧的柏油马路和刚铺好的柏油马路……柏油马路——车道——影子什么的?嗯,差一点。”他斜眼看着我。“有什么吗?”



“我可以决定吗?”



“如果有好的方案的话。”



“那……S极吧。”我提议。



高町惊讶地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被一刀两断,高町再次望向窗外。如果把那只雄鸟(暂定)当作S极,另一只当作N极的话,不就很适合像磁石一样总是和睦相处的一对恋人了吗?不过,在高町催促之前我并没有打算说出口,确实作为名字太没有品位了。



鸽子悠然地停在北校舍的边缘,一动也不动,就像在等待我们给它起名字一样,也像在要求一个适合自己的庄严名字。它不时地左右转动脑袋观察周围的情况,仿佛要从高处确认国家的治安是否混乱。



“那就邪教吧。”不久,高町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嗯,邪教就行。”



“邪教?”



“你看,那只鸽子的头,颜色深到肩膀了吧?好像从头到尾都戴着鸟的头饰。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定,东张西望,好像是某个可疑的邪教组织为了躲避别人的视线召开集会,有个戴着头巾的小喽喽站在那里站岗。”



“那就邪教?”



“没错,决定了。”



我再次看向北校舍的鸽子。在我看来威风凛凛的站姿在高町眼中却完全不同,这让我既惊讶又有些遗憾,同时也觉得很有趣。北校舍的鸽子不知道自己已经从空中王者沦落为邪教组织的看门,只是微微地左右扭动着脖子。之后微微前倾,又微微歪着头,慢慢地展开沉重的翅膀,匆忙地踩着水泥地降落至中庭,在落至夕阳照射的圆形花坛旁之前,它剧烈地扇动翅膀,修正了一下轨道,穿过一楼的走廊,飞向东侧的巢。



“另一只呢?”我把视线从中庭收回问道。“只是颜色稍微淡一点,花纹和这只几乎一样。”



不知为何映在晚霞下的玻璃窗上的高町的脸一看就失去了兴趣。“架决定就好了。”



她低着头,食指缠着头发离开窗边,迅速回到阅览区回到电脑前,站在椅子旁边。小小的显示屏上显示着两只土鸠的照片,下面还附有对其生态的简单解说。南侧的窗外的硬地跑道上隐约传来田径部和手球部的喊声。



“如果什么都想不出来的话。”对着没什么好创意的我,高町边操作鼠标关闭浏览器边说“我就选土桥先生了。”



“土桥先生?”



“对,因为是土鸠,所以叫土桥先生。”高町回过头来,眼中恢复了些许光彩。说出来后,好像有点喜欢两只名字的不协调和创意的无聊。“就这么决定了。”



然后她再次转向电脑,麻利地完成了关机操作。



“雏鸟的名字由架决定。”



高町背对着关机的电脑说。这是在孵蛋完成之前给我留的作业。然后她告诉我明天不会来学校。



那天,高町约好和结束委员会的仲川未步一起回去,所以我们比平时早解散了。在目送高町离开图书室回到教室后我一个人留在三楼的走廊上,俯视着不见人影的中庭,十五分钟后她和仲川未步一起出现在停车场,仲川未步拖着自行车带着她向西门走去。我看着她在被染成淡橙色的柏油路上延伸出长长的影子,看着她开心地并肩而行,看着她边走边朝向仲川未步笑着。



高町有知心好友。仲川未步、富松德子、芦屋忍香。她在班里有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有三个人应该就够了……什么时候厌倦了理睬我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我想至少要把作业好好地做完。第二天,我带着新的课题思考着它们即将出生的雏鸟的名字,看着它们在院子里啄圆形花坛的土,或者在南校舍里俯视我们,或者在巢里一动不动地蹲着。原来如此,抱有什么目标真的很不错,心情感觉好多了。虽然不比眼前的座位上有高町的背影的日子更令人兴奋。



又一天,我在高町的空桌子上发现一张纸片,上面用胶带粘着。那是一本五厘米×十厘米大小的笔记本或活页纸的一角,上面用红色圆珠笔写着“956250”。看到这一幕,回想起前一天上课时的情景,我终于明白了平时总是托着腮左右倾斜的高町,为什么头会特别朝上。



从那天开始,我在数天花板上无数个小孔的无聊消遣中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检查答案是否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