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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日(1 / 2)



1



有男人躺在地上。白发和长髯浓密如狮子鬃毛的男人。



他的旁边倒着扭坏的玻璃馆模型。



“神津岛……馆主……?”听到自己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站在壹号房,那个放有神津岛尸体的房间里。



必须从这里出去。心里是这么想,但是连接大脑和身体的神经仿佛断线了一样,全身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游马移动眼球,视线往下逡视,突然发出细长的尖叫声。



身体被定住了。他的整个身体化成了五彩流萤的糖果色玻璃做成的雕像。



“你……竟敢……”



仿佛从地狱的最底层传来的低吟声。



游马转动视线,又忍不住尖叫起来。



倒在模型旁边的神津岛,瞳孔扩张,白色浑浊的死鱼眼珠死死地盯着游马。



“你……竟敢……杀了我……”



神津岛抬起乌青的脸,一步一步蠕动地靠近。每挪动一寸,他脸上和手上的腐肉片片掉落,从红黑色的血肉中甚至可以看到雪白的骨头。



“我也是被逼无奈。是你阻碍新药的过审。是你夺走了渐冻人患者的希望!”



游马扯着喉咙大喊,但神津岛仍然在前进,他身上的肉随着蠕动与身体逐渐分离,露出森森的白骨。



“你也……下地狱……去吧。”



眼球滴溜滚落在地上,空洞洞的眼窝还是死死盯着这边。只剩零星肉片挂在上面的手骨,一把推向游马。



“放开我!”



游马的身体随着嘶吼声倾斜,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玻璃身体四分五裂化为碎片,漫反射出七彩动人的光芒。



“呜啊啊啊啊啊——!”



耳膜边有人绵绵不绝地惨叫。过了很久,才惊觉这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呐喊。



游马猛地直起上半身,惊慌失措地张望四周。宽阔的房间里摆着古色古香的家具。自己正躺在室内窗边的床上。



“啊,我是在玻璃馆留宿来着。”



游马低声自语,擦了擦额头。手背上沾满了黏乎的汗液。



看来自己做了噩梦。在回忆起梦境的一瞬间,昨晚发生的事一股脑灌进脑袋里,激起强烈的吐意。空荡荡的胃里倒流出些许胃酸,灼烧般的疼痛在口腔里蔓延。



夺走一条人命和对被指认为杀人犯的恐惧居然会腐蚀人的精神到如此地步。游马用昨晚睡觉没脱的夹克衫袖口有气无力地擦了擦嘴角,才注意到房里传来咚咚的声响。好像有人在敲房门。是这个声音吵醒了自己吧。



挪动沉重的身体下床,关节像生锈一样迟钝。看看手表,现在时间是早上六点左右。



这么一大早,到底是谁?游马脱下夹克挂在椅子上,走近门边,问:“谁啊?”



“是我,碧。开开门可以吗?”



听到门外传来声音的那一瞬间,原来雾蒙蒙的脑袋顿时一个激灵。



那位名侦探这个点找我?找我做什么?



“碧侦探啊。有何贵干?”游马努力不让门外的人察觉自己的动摇,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可以让我进下房间吗?有些话想问你。”



游马回头看了看室内。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但是好想就这么把她打发走。可如果直接拒绝,又会有被怀疑的风险。



内心纠结了几秒钟,最后游马扭动门锁,打开了门。



“早安,一条医生!”



和昨天一样仍然男装打扮的名侦探快活地打招呼。



“……早安。这么一大早就活蹦乱跳的。”



“嗯,我平时就不是赖床的人。何况还发生了那起案件,精神亢奋,今天起得比往常都早。所以,我刚刚去了一楼的游戏室和餐厅,四处调查有没有案件的线索。话说回来,今天早上天气不错,不过昨晚半夜似乎飘了点小雪。游戏室的窗上附着有雪花。哎呀,暖气也没开,可冷坏我了。”



月夜合起双手摩挲。



“然后到了六点,我想这个点该差不多醒了,就跑来找你。对了,老田管家也起得可早了。来这的时候我在楼梯遇见他。他早已收拾完,浆好的管家服穿得整整齐齐。主人去世依然照常投入工作,我从他背影感受到了敬业二字。”



活力四射的话语喋喋不休,钻进游马还没睡醒的脑袋。他觉得头嗡嗡作痛,让开了身子,示意月夜先进门来。月夜点头会意,走近房间中心摆着的沙发。



“呀,这座馆的房间构造每一个都是如此出色。古色古香,富有格调。床的质地也没话说,我昨晚睡得可香了。”



月夜眯起眼睛,打量游马。



“不过,一条医生看来睡得不好啊。衣服没换还是昨天那件,而且还起了大量褶皱,昨晚没换就直接睡了吧。”



“……昨晚神经过度疲劳,回到房里马上倒床。没留神就那么睡着了。而且,碧侦探不也和昨天穿的一样嘛。”



“不不,我已经换过了。我有好几套一样的。毕竟这可是名侦探的制服。而且领带的条纹也不同。昨天我穿的那件是造访伦敦贝克街福尔摩斯博物馆时候买的,上面印着福尔摩斯半身像。今天的领带画的是一辆列车。这就是《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那辆……”



“那个……”游马打断月夜的滔滔不绝。“衣服的事搞清楚了,请告诉我你一大早过来的理由。”



“哦不好意思。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聊聊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月夜的眼神锐利起来。游马背上一阵颤栗。



“你是打算轮番拜访每个人的房间,去收集相关情报吗?”



“没有没有”,月夜手在脸前摆了几下,“我并没有按什么顺序,只是想首先得听一下你的想法才过来的。”



“为什么,是我……?”



果然她在怀疑我吗。冰冷的汗水打湿了背。



“当然因为你是神津岛的私人医生啦。打听被害者的详细情况,是犯罪调查中重要的一环。”



原来不是因为怀疑我啊。游马内心舒了一口长气。



“那去找老田管家或者巴女仆比较合适。他们在这座馆里长期全职工作,应该远远比我了解神津岛馆主的事。”



“我本来也这么想,但是那两人都在忙碌着准备客人的早餐。”



“喔,你这么一说确实。明白了。我会尽我所知地告诉你。请坐吧。”



游马恢复了不少平静,请月夜就坐,但是她一蹦两蹦跳到了窗边。



“今天天气不错。在这种昏暗的房间里谈话不觉得太可惜么?”



月夜猛地拉开遮光窗帘。朝阳照进巨大的窗里,刺得习惯了暗处的眼睛一阵目眩。



“窗还是全面玻璃款的舒服。而且还是可开窗设计。方才我在自己房里开窗透气,闻到含有森林芬芳的空气真是沁人心脾。感觉连思考也变得灵活了。”



月夜伸了个懒腰,转过细长的身子。如她所说,除了壹号房是包围式的全景玻璃以外,其它房间的窗户都是几扇长方形的玻璃窗,并列对着房间的外侧。只要按下墙壁上的按钮就能分别开关。



“对了,反正难得,这房间的窗也打开吧。”



月夜没等游马回答就按下按钮。埋在天花板的轨道开始运作,转动连接窗户上部的电线,窗的其中一扇上半部往房外倾斜。开到四十五度的位置,窗停住了。从外边灌进来凛冽的寒风。



“不要随便开窗。好冷。”



“可是,这间屋子感觉空气很浑浊。必须要换换气。”



“那也不用开这么大吧。”



“这是为了防止人摔下楼去才设计的上半开窗吧。可是这附近是多雪地带,如果开着窗不管,雪会全部跑进房里。最坏的情况,雪压在窗上可能重量会压坏窗。”



月夜抱着手臂观察窗户周围的结构。完全把游马的抗议当耳边风。拿她没办法,游马自己按下按钮把窗拉上。



“为什么把窗关了?空气清新对推理也有益。”



“我不是说觉得冷吗。你刚刚都在做什么啊。自己兴冲冲跑过来随便乱动别人房间。不聊的话请回去吧。”



和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奇葩的言行。某种意义上很符合名侦探的头衔。游马觉得头隐隐作痛。月夜低下头说:“啊啊……非常抱歉。”



“因为发生了令人激动的案子,昨天开始我就一直精神亢奋。连睡着也做了好多和案子有关的梦。都十分地有趣。”



月夜用陶醉的眼神望着天花板。



“……我也一样。不过做的是噩梦。”



“好了,一直闲聊也不是办法。进入正题吧。”



月夜坐到沙发上,交叉起细长的双腿。



“你有没有头绪平时有谁对神津岛馆主怀有恨意?”



面对没有任何铺垫一针见血的问题,游马脸部僵住了。



冷静,她又不知道妹妹的事。我只是作为私人医生接受正常的询问而已。游马心里给自己打气,坐到面对月夜的沙发上。



“应该说头绪简直太多了。”



“你意思是说很多人都恨着神津岛馆主?”



“说雇主的坏话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神津岛馆主是一个非常固执、无情,难以亲近的人。一般像他这种功成身就的大人物,即便是到了年纪从教授位置退休,也会有很多大学抛来各种橄榄枝。可是神津岛馆主并没有收到类似的邀请。以前他本人也发过牢骚。”



“为什么没有邀请?神津岛馆主发明了举世闻名的托莱登药物,据说就算被授予诺贝尔奖也不奇怪?”



“你挺清楚嘛。他基础研究的内容,一般人都无从而知。”



“因为我不是一般人,是名侦探嘛。”



月夜微笑着,轻轻歪头催促说下去:“那问题的答案呢?”



“神津岛馆主的职权压迫欲,不对,背景是大学所以应当说是学术压迫么,十分之严重,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学生、助教、实习教授,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不给面子,大声怒吼、责骂,据说有时甚至会拳脚相加。”



“这种事能够被允许?”月夜皱起眉头。



“放到现在肯定不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当时神津岛馆主的研究,可以说给全世界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带来希望。站在大学的立场,他们也不希望事情闹大使得研究中断吧。结果,神津岛馆主的研究室内不少科研人员的精神都面临崩溃,最后不得不送去疗养。似乎其中也有人选择了自我解脱的方式。”



“原来如此。这足以构成充分的动机了。”



“事情远不止如此。神津岛馆主取得托莱登药物的发明专利权以后,他向共同参与研究的制药公司索求一笔巨额的专利使用费。他威胁说如果公司不肯付款,就把专利使用权转让给别家公司。”



“公司不是一直赞助他的研究吗?”



“制药公司没有和他签订正规的合同,所以之前发放的研究费用,给多给少经常看心情。不过,一般的研究人员都讲究仁义道德,不会随便把共同研究的成果转卖给其他家公司。”



“可惜,神津岛馆主不是一般的研究人员。”月夜嘴角上扬。



“没错,他是一个被称为守财奴也不为过的抠门鬼。每笔钱都要精打细算。虽然中间引发过官司等不小的风波,制药公司还是选择对神津岛馆主妥协,用一笔天文数字的专利使用费换来托莱登药物的技术,生产出各式各样的新药物。”



“那笔专利使用费,最后变成了神津岛收藏品,还有建造这座玻璃馆的本金吧。”



“正是如此。因为公司给神津岛馆主支付了昂贵的专利使用费,新药的定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急需新药物的病人里有不少家庭因为付不起药费只能放弃治疗。”



“这么说来,听说神津岛馆主没有可以继承他财产的家人亲戚,是真的?”



月夜用手按住嘴角陷入沉思,游马回答:“似乎没错。”



“就是说,神津岛馆主去世后,制药公司不用继续缴纳专利使用费。新药价格也会下调,更多的患者可以享受到新药的福利。原来如此,那怀有动机的人可谓数不胜数。就算这座馆里的某个人暗地里对他怀恨在心,也并不稀奇。”



月夜的薄唇绽放出妖冶的笑容。



“……你好像很乐在其中。”



游马悄声低语。月夜连忙摆手说“没那回事”,表情收敛回来。



“碧侦探还是觉得神津岛馆主是他杀?”



“昨天也说过,目前还缺少判断的材料。不过,如果是自杀,等后天警察抵达现场调查,用科学的搜查手段估计很快就能找到证据。那样就没我出场的必要了。所以,我现在只是以名侦探的身份,假设神津岛馆主是因为某人的诡计被害的前提下而进行的搜查。”



“可是,现场的壹号房门是上了锁的。而且和其他客房不一样,壹号房的窗是全嵌入式无法打开。这样的话,自杀的可能性非常之高。那个房间也就是处于俗称的密室状态……”



游马拼命想将名侦探的思维往自杀的方向带,可是在他脱口而出“密室”两个字,看到月夜眯起眼睛,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密室”这个单词,对于推理狂魔来说,比其他任何一物都要更加打动心弦。



“对,案发的时候,壹号房确实看上去是间密室。可是光凭这点就认定神津岛馆主是自杀,未免过于草率。毕竟他可是毒发身亡。”



月夜在脸旁竖起食指,意气风发地说:



“毒药是一种犯人无须在现场也能成功下手的凶器。也就是说,只要把毒药提前投在神津岛馆主可能会放到嘴里的物品,毒发的时候犯人就没必要待在壹号房内。此外,还有可能利用时间差,让被害人提前喝下迟发性毒药,等被害人进入房间上锁以后才毒发。不过既然使用的药物是河豚毒素,那在晚餐里混入毒药的可能性很低。晚宴结束以后到神津岛馆主打来求助电话,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河豚毒素属于发作起效较快的毒物。时间对不上。”



月夜没有给游马插话的机会,继续侃侃而谈:



“当然,老田管家接到的神津岛馆主求助电话,也有可能是人为设计好的。某人假扮成神津岛馆主,播放提前录好的音频。还有可能老田管家在撒谎,压根馆主没给过他电话。这部分还需要收集情报再重新探讨一下。”



“连这些也考虑到了?”



游马被她的气势所折服,月夜眨了眨大眼睛。



“名侦探做到这种程度不是理所应当么。那么,让我们想一想,是否存在晚上八点半神津岛馆主喝下犯人提前投好的毒死亡的情况呢。这种情况,毒下在桌上的巧克力或白兰地里的可能性极高。警察只需稍作调查,应该就能查明这一点。不过……”



月夜停顿了一下,低声继续说道:



“如果是谋杀,我认为犯人当时就在壹号房里。”



“……为什么这么想?”游马吞了下唾沫。



“提前投毒这种方法,摸不清被害者何时服下毒药,也就无法决定毒发的时间。昨晚神津岛馆主十点以后准备要公布某项重要事情,还没来得及便丧命。我认为犯人是为了阻止那件事的『公布』而杀人灭口。也就是说,我猜想犯人是把毒药当面递给神津岛,然后花言巧语一通让馆主把它服下的。”



不对。神津岛想要宣告他找到了某位知名作家的遗作。我不是为了阻止他公布这件事才下的手。游马内心吐槽道。不过虽然名侦探搞错了前提,但也确实在一步步逼近真相。想到这他便觉得五内俱焚。



“不过,刚才也说了,那房间不是密室状态吗……”



“对,是密室!”名侦探提高分贝站起来,手指直伸到游马的鼻尖跟前。



“干、干嘛?”



“一条医生,你知道『密室讲义』吗?”



“你是说……卡尔的?”



“就是那个。创作过多篇密室推理,被誉为‘密室之王’的约翰·迪克森·卡尔,他在1935年出版的《三口棺材》第十七章中发表的『密室讲义』,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密室诡计分类论文,经常被后人引用到自己的推理作品当中。它的行文结构独树一帜,在《密室讲义》的开头,担任侦探角色的费尔博士便明确表示自己是小说中的人物。这或许可以说是一种meta推理。”



月夜像唱歌似地娓娓而谈。



“喔对,说到meta推理的优秀作品,我无论如何都要提一提东野圭吾的《名侦探的守则》。大河原番三警部——故事的叙述者,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小说中的人物;还有天下一大五郎——苦恼于自己必须一直扮演名侦探的角色。这两人一起演绎了五花八门的推理常见桥段。它不仅仅是一部有趣横生的推理小说,某种意义上,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反’推理题材。如今东野圭吾的作品更多是将探讨复杂的人性作为基调,但在早年,他也以出题者的身份出版了许多优秀的本格推理小说。也就是说,东野圭吾这种不世出的作家,本身内核中具备了本格推理的素养。从他的代表作《嫌疑人X的献身》不仅斩获直木奖,还获得了本格推理大奖这一点可以明显看出。不过,那时候也有人提出‘《嫌疑人X的献身》真的能算本格推理吗?’的疑问,从而引发对于本格推理定义的探讨和争论……”



月夜两眼失焦,对着半空侃侃而谈。游马看着她目瞪结舌:这人好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从不安中平复下来。游马一边把月夜的话当耳边风,一边慢慢地深呼吸,将一直在加速的心脏跳动变缓变慢。”……也就是说,作为解决后期奎因式问题的手段,我想提出以下方案……”



“那个。”



等月夜足足说够二十分钟,游马也终于调节好内心平衡,出言招呼她。



还沉浸在愉快谈话当中的月夜突然被打断,不高兴地问他什么事。



“碧侦探的推理谈论很引人深思,不过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正题?关于本格推理的定义吗?”



“不是!是案件发生的时候,壹号房处于密室!”



月夜眼神迷茫彷徨了几秒,突然嘭地敲了下手掌。



“喔喔,对对对对。是从那里提起的《密室讲义》。”



她还真的沉迷于长篇大论,把其他的给忘了。游马感到十分无语。月夜终于正起脸色。



“按《密室讲义》的说法,密室诡计大致分为两类。”



月夜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种是凶手从一开始就不在室内。事先下好毒,等神津岛馆主在密室里服下投毒物品身亡的情况,就属于这一类案例。”



“还有一种,”月夜掰下一根手指继续说。



“就是案发时凶手在室内的情况。这种诡计一般是犯人得手后走出房间从外面上锁,或者是假装上锁。正如我刚才解释的那样,我非常关注昨天的案子里边有没有使用这种手法。”



“不过大家赶到的时候,壹号房门确实锁得好好的。还是说,其实没有上锁,只不过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之类的?”



游马试图将名侦探的思维从自己的诡计拉远。



“不会,用主钥匙打开的门,说明门锁有好好地锁着。”



“那,果然还是有备用钥匙?”



“这可能性几乎为零吧。昨天也和钥匙生产公司确认过,没有备用钥匙。那家公司我很熟悉,算是很靠谱的。”



“这样的话,犯人是用了主钥匙吧?”



“没错,主钥匙。”月夜指向游马。“用主钥匙给壹号房上锁的可能性,非常值得纳入考虑的范围。不过我依然得出结论:并非如此。”



“为什么敢如此断定?”



“主钥匙是被保管在游戏室暖炉旁边的钥匙柜里。可是,用完晚餐大家一起移步到游戏室以后,我一直站在暖炉旁边。这期间,没有人动过钥匙柜。”



“如果有人提前把钥匙从柜里拿出来……”



“如果这样,那只有酒泉厨师可以办到。昨天壹号房打不开,是酒泉自告奋勇去拿来主钥匙。其实那个时候,主钥匙已经在酒泉手里,他假装回到游戏室从柜里拿出钥匙再回来。这样逻辑说得通。”



“难道真是酒泉⁉︎”



游马假装震惊。如果成功把嫌疑转移到酒泉身上,或许就能把这位名侦探从真相处推远。然而,月夜摇了摇头,表示:“这不可能。”



“为什么?那个时候酒泉独自一人去的游戏室。谁都没亲眼看见他从钥匙柜取出钥匙。”



“可是,酒泉没办法直接杀害神津岛馆主。晚餐结束移动到游戏室以后,酒泉厨师便一直在酒吧柜台后边待着。”



游马不由得“啊……”了一声。月夜点点头。



“没错,酒泉厨师需要持续为客人供应调好的美酒。如果他不在场,很快会有人注意到。一直在忙碌待客的老田管家、巴女仆也同样。想要趁人不备溜出游戏室,去到壹号房杀害神津岛馆主的话,应该得要招待的客人之中的某位才能办到。”



“也就是说,我也算嫌疑人?”



游马死命掩饰内心的动摇,半开玩笑似的问道。月夜爽朗干脆地回答。



“那当然啦。”



游马喉咙痉挛,一时发不出声音。



“你、你说什么啊!为什么我要杀了神津岛馆主!”



“别那么激动。我意思是目前情报收集得不够充分,这个节点每个人都逃不了嫌疑。当然,包括我自己在内。”



月夜浮现出妖艳的笑意,和她帅气的男装打扮格格不入。



“我还没有完全否定酒泉是犯人的可能性。单独作案是难了点,但如果有人参与共犯,那他也同样具备作案的可能。不过,我想先探讨单独实施作案的情况。”



这个名侦探对我起了疑心。虽然不知道她接近真相到何种程度,毫无疑问她内心把我当作了第一嫌疑人。游马心里警铃大作,腿直想发抖,他连忙按住膝盖,双手用力。



“既然主钥匙和备用钥匙都没有使用,壹号房是如何上锁的?”



“首先想到的是,掉在壹号房里的钥匙是赝品。我们还没有试过那把钥匙是不是真的可以用来给壹号房上锁。也有可能那只是把外形相似的赝品,真货还捏在犯人手里。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低。”



“为什么?”



“如果是赝品,很容易让人发现。只要试一试就知道了。警察一调查就能马上知道,或者就算没调查可能也早早暴露。事实上,如果不是加加见催着赶着我们出去,我本就打算调查那把钥匙实际能不能用来上锁。用这种马上就被拆穿的手段创造密室没有任何意义。”



月夜的解释条理通顺,想要反驳都很难找到余地。



“那是否用了某种道具……”



“你是指物理手法吧。比如在门外用丝线之类的上锁。虽然古老,但很有效。遗憾的是这次派不上用场。昨晚解散以后,我单独彻底调查过壹号房的门。那扇门没有缝隙,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没办法从外边塞进道具。筒形状的锁本来就不适用物理诡计。它的构造如此:不抓住小型把手发力,就没办法上锁。等于说,用磁铁之类的手法也可以不考虑在内了。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拆门。不过我没发现拆卸的痕迹。这次的密室,不是通过物理手法创造的。”



“那,要怎么做……”



“毒下好以后,在它发作之前神津岛馆主自己在房间里锁上门,像这种偶然创造出密室的可能性也不可否定。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并非如此。犯人一定是确认了毒发以后才走出壹号房,创造出密室。这样一来,神津岛的死亡可能会被当成自然身亡,或者自杀来处理。实际上如果没发现那个死亡讯息,所有人都会以为神津岛馆主是心脏病发作去世的吧。”



“所以说,我问的是,到底那个密室是如何制造的!”



感觉自己在被人步步紧逼,游马忍不住放大声音。



“啊,不好意思。我有点啰嗦了。不过,你不觉得任何一本推理小说之中,名侦探的说明都特别长又啰嗦吗?那不仅仅是为了给犯人施加心理压力,同时也是起到调动读者情绪的效果。”



月夜停住话头,轻轻润了下她的薄唇。在游马眼里,就像一头凶猛的肉食动物急不可耐地想要用餐。月夜低声说了句“那么”,然后双手环住腹部。



“我个人猜测这次的案件,犯人使用的是心理诡计。”



“心理诡计怎么说?”嘴里干干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昨晚壹号房之所以被当成密室,是因为壹之钥匙掉在里头的缘故。可是,它真的一直躺在里头吗?



“你说什么啊?钥匙的确是掉在壹号房的地板……”



“对,它掉在地板上。可是,钥匙是什么时候开始掉那的?”



月夜低着头,抬眼望向游马。



“巴女仆发现钥匙,是在进入房间两、三分钟以后。意思是,我们进入房间的时候,钥匙还不一定就掉在那里。”



“……那你说,钥匙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



游马开始大口喘气。感觉房间的空气正急剧变得稀薄。



“就在我们进入房间以后不久吧。那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的神津岛馆主身上。趁这个机会,犯人把拿着的壹之钥匙悄无声息地扔到了地板上。壹号房内铺着软和的绒毛地毯。就算钥匙掉在上面,也几乎不会有声音。如此这般,犯人让大家误以为钥匙一直躺在室内,成功将壹号房间虚构成了密室。”



简直完美……游马全身颤栗。被彻彻底底地看穿了。我想方设法构思出的诡计,被这位名侦探轻而易举地识破。



我该如何逃离此等困境?游马只觉眼前一黑,拼命绞尽脑汁。



就算密室诡计被揭开,应该还未能断定我就是犯人。那种诡计只要是客人都可以办到。可是这位名侦探肯定已经在疑心我。也是。作为神津岛馆主的私人医生,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下毒案中最有力的嫌疑人。



再放任下去,这位名侦探毫无疑问会找到我是犯人的证据。在那之前,必须做点什么。



游马突然惊觉自己的眼神总有意无意地瞄向月夜纤细的脖子。



就算个子再高腿再长,对方也是女性。论力量来说,还是我这边更胜一筹。而且,其他人应该不知道月夜拜访过我的房间,既然如此……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游马突然回过神来。我到底在思考些什么。为了保全自身性命,居然想要杀害无辜的女性……强烈的自我厌恶,无情地折磨着游马。



夺走神津岛的性命是无奈之举。如果不这么做,大批大批的渐冻人患者将一直陷于水深火热。必须有某个人行动起来。没错,必须有人行动起来……



游马在心中反复念叨,虽然他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为了从负罪感逃脱的借口。



正当他内心在激烈天人交战之际,月夜突然站起来,他条件反射摆出防御姿势。



“你要干嘛?”



“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啊?喔喔,请便。”



游马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月夜说了声抱歉,自己往洗手间方向走去。等月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游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已至山穷水尽,未见柳暗花明。万幸的是,起码有点小空当让自己冷静冷静。看看墙上的钟表。很快要到上午7点。不知不觉间和月夜聊了一个小时,难怪觉得如此身心疲惫。



待会应该怎么办才好。游马粗鲁地揪起头发,突然整个人像触电一般定住。他看向洗手间的门。厕所的储水槽里面还藏着放有毒胶囊的药丸盒子。难道那位名侦探是为了确认这个才去的洗手间吗?



本来稳定下来的心跳又疯狂加速。游马怀着犯人等待法官下判决一样忐忑的心情,等月夜从洗手间回来。



门开了,月夜用手帕擦拭着手走出来。



“怎么啦?一副可怕的表情。”



月夜注意到游马猛盯着自己看,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没有,什么情况都没有。”



游马慌忙移开视线,感觉快要窒息。这个名侦探到底是单纯借个厕所,还是说在寻找藏在储水槽里的凶器?



游马咬牙切齿,下巴发力,忍耐着、等待着月夜接下来的发言。



“话说回来,一条医生……”



在月夜把手帕放进口袋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串巨大的警报声扰乱了整个房间的气氛。



“咦,这是什么?”



月夜连忙环顾室内。游马大声回答:“我也不知道!”话音刚落,安装在窗边天花板上的马达齐声启动,所有的窗都朝外掀去。



“餐厅发生火灾,餐厅发生火灾,请紧急避难。”



电子报警音不断重复响起。



火灾?原来窗户打开是为了通风排烟吗。游马杵在原地还在思考这个,突然手被人牵了起来。



“一条医生,我们走吧。待在高层楼处可能烟雾会往上串。”



月夜抓住游马的手对他说。游马才像被解了穴道一样,呆呆回应道:“啊,好。”,跟着月夜一起跑向出口。



打开房门,出了房间,万幸的是螺旋楼梯里并没有充满烟雾和火舌。游马和月夜两人对目而视,点头会意,一起冲下楼梯。



大概跑过3/4个圆周,漆之房的门开了。穿着一身粉红色艳俗睡衣的梦读正往外窥视着楼梯的情况。



“梦读夫人,走,去一楼避难吧。”



月夜对她说。梦读满脸困惑地看着他们。



“但是,我穿成这副样子。”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快走吧。”



月夜拉扯梦读的睡衣一角,对方连声喊:“我知道啦,不要再拉了”,然后穿着拖鞋,跟着两人啪嗒啪嗒下楼梯。



警报声还在持续。游马几人到达了一楼。大厅里似乎没有充满烟雾,可是鼻子能闻到轻微的焦臭味。



“在这边!”



某个地方传来大声呼唤。游马一蹬地板冲过去。只见穿着女仆服装的圆香,还有穿着厨师服的酒泉,正用力推搡着餐厅的门。



游马边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边跑近他们。圆香用泫然若泣的表情看着他。



“门打不开。”



游马和圆香他们一起使劲推门。门动了一点点,但是并没有打开。



“发生什么事了⁉︎”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回头一看,加加见也过来了。紧接着左京和九流间也到达。



“好像餐厅发生了火灾,可是进不去里边。”



加加见听到游马的回答,紧紧抓住圆香的肩膀。



“喂,这扇门的钥匙在哪?我拿着的主钥匙打得开吗?”



“不行,用钥匙打不开。”圆香怯生生回答。“这扇门装有两个简单的门闩。是为了不让客人看到餐厅打扫的样子装上的。从外边没办法打开。”



和圆香说的一样,门上并没有钥匙孔。游马突然回想起昨晚看到的门闩——只是简单地用可旋转的金属棒挂住突起部位。



“也就是说里面有人在,是吗?”



听到左京的话,游马环视了一圈众人。圆香突然大喊:“是老田管家!”



“老田管家应该在里面,他在整理早餐要用的餐桌!”



“那为什么那个管家不出来?他在里面干嘛?”



梦读扯着嗓子喊。圆香对她怒目而视。



“就是不清楚情况,所以现在才想办法开门呀!”



圆香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全然忘了对方是来宾的身份。梦读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没办法了……”加加见把圆香推到一边走上前去。



“既然钥匙打不开,那只能破门而入了。医生、厨师,帮帮忙。”



被加加见点名的游马和酒泉用力点头。三人伫立在门的前面。



“算好时机一起冲。1、2……3”



加加见倒数完毕,三个人一起对着门用力冲撞。肩膀受到冲击疼痛异常,门也发出巨大的倾轧声。游马他们再次深呼吸,向它冲去。随着一道巨大的声响,门开了。游马几个失去平衡摔向室内。



黑色的烟雾流动出大厅。眼睛针扎一样刺痛,泪水模糊了视野。游马喉咙里呛入大量的烟雾拼命咳嗽,同时感觉有冰凉的水泼到身上。抬起头,发现天花板的喷洒器正源源撒下大量的水。焦臭味交织在一起,强烈刺激着鼻子的嗅觉。



接下来的一瞬间,房间里响起听者耳膜快要炸裂的惨叫声。游马扭过脖子往后面看去,梦读脸色铁青,用双手捂住嘴巴,其他人的表情也僵住了。圆香腰一软跪倒在地,用颤抖的手指着餐桌。



“老、老田……管家他……”



游马拼命揉着迷蒙的双眼,朝圆香指的方向看过去。朝阳透过全面玻璃窗大咧咧刺进来,让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眼睛总算适应亮度看清室内的样子时,一瞬间脑子短路,无法理解自己到底看到的是什么。



桌子旁边仰天躺着老田管家。他管家服的衬衫被染成红黑色。身体下边流出红色液体,被喷洒器喷出的水稀释,在地板上形成很大的一滩。他的脸冲着里面的方向,看不清楚样子,但是人一动也不动。



不知什么原因,老田的周围散落着白色羽毛一样的东西。



加加见站起来,不顾及喷洒机的水靠近老田。他跪下来用手摸老田的脖子。



“人已经没了。胸口被刺了好多刀。”



“怎么会这样?”游马嘴里挤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虚弱得不成样子。



正在这时,一直响彻全馆的警报声突然哑火,同时洒水器的喷水也停住。



“喂,这是怎么个回事……”



加加见站起来,看着餐桌提高声音。



游马也直起身子,摇摇晃晃前进,视线落到餐桌上。他突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桌布中央附近烧成黑色,恐怕火就是从这点燃的吧。但是,吸引游马视线的并不是那片焦黑的痕迹。



纯白的桌布上胡乱涂着几个大大的文字。



暗沉的红黑色,用不祥的颜色写成的字……



“这个,难道是……”



游马哑着声音低语。加加见使劲地挠着头。



“啊对,不会错。是用老田的血写的!”



游马眼前剧烈地摇晃,头脑一片混乱,眼睛追逐着那几个难以阅读的血文字。



『蝶之岳神隐』



游马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那个文字突然浮在半空中,向他排山倒海砸过来。他的身体忍不住大幅度晃动起来。



2



“第二名牺牲者出现了。”



月夜凑过来,低头观察躺着的老田。



“不过,和第一次的现场对比,这次明显夸张许多。这张桌布上写的“蝶之岳神隐”,没记错,应该是指十多年前这一带发生过的连续杀人案。犯人特意用血字写出它,意图为何?”



“喂,外行人别随便跑进来。”



月夜轻轻拍开加加见想要推她肩膀的手。



“别这么顽固不化嘛。我又不会把现场搅得一团糟。何况洒水器把这弄得到处湿答答的,也谈不上什么现场保护了。”



“无论什么状态,在鉴证科到来之前,现场都应该保持原封不动。”



“可是鉴证科得后天才到。等那么长时间,现场证据可能都烟消云散了。我们还是应该提前做好记录。”



听到月夜平静无波的话语,加加见皱起眉头。



“你看起来相当冷静啊。是因为那啥吗?是因为抱有明确的自信会发生连续杀人案吗?”



错了,不是连续杀人案。我做掉的只有神津岛。但是不知什么缘故,现在老田被某人杀害了。游马在旁边站着茫然若失。月夜耸了耸肩膀。



“难道你在怀疑我是凶手?身为名侦探,惨不忍睹的现场早就见惯了。但是……”



月夜嘴角上扬,眼睛眯成细缝。看到她心醉神迷的表情,游马屏住呼吸。



“没错,我确实考虑过本案发展为连续杀人案的可能性。不过,我倒是从未想到能亲眼目睹如此离奇的现场。”



“……看你开心成那样。见到这种现场还笑得出来,你脑袋是断了几根弦啊。”



加加见不高兴地挖苦道。月夜毕恭毕敬地低头。



“谢谢夸奖,我很荣幸。”



“没人夸你。好了快出去。就算你把自己夸成一朵花,也不准进房间。”



“请等一下!”在房间外呆若木鸡的圆香,突然大喊一声。“老田管家就放那不管吗?”



加加见撇了眼圆香,说:“这当然。”



“但是警察过来起码要后天傍晚。一楼的空调遥控是一体式的。没法做到只降低餐厅的温度。所以……”



圆香抽噎着说不出话。月夜用柔和的嗓音帮她接下去。



“你是想说,就这么放着,老田管家的尸体会腐败是吧。”



圆香眼里充满血丝,不住地点头。



“老田管家教会了我女仆待人接客的礼仪。整整四年了,我们住在这座馆里一起照顾老爷的起居。”



圆香双手盖住脸,指缝里露出呜咽的声音。



“加加见警官。现场保护固然重要,可让遗体腐坏也不是好事吧。说不定会因此失去很多可以从中获取的情报。就算不考虑这点,在这座馆生活必经之处的一楼摆着一具尸体,对其他人的精神健康也会有很坏的影响。”



加加见的表情仿佛被灌下一碗苦涩的中药。他思考几分钟后看向圆香。



“喂,女仆。那遗体保存在哪好?专门用来食材储存的冷冻室之类的吗?”



“等一下!”圆香还没说话,酒泉高声反对。“放过冷冻室吧。我每天要去那里拿好几次食材。各位也不想吃和尸体存放一起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吧。”



月夜歪着脑袋表示:“其实我不介意哦”,酒泉用力甩头。



“碧小姐不介意,其他人也肯定介意。绝对不要放在冷冻室。”



“那放哪合适啊?”加加见烦乱地挠头发。



“拾之房,怎么样……?”圆香怯生生地说。“老田管家住的拾之房有独立空调。而且也是楼层最低的房间,把老田管家搬过去也不会花很多功夫。”



“拾之房钥匙在哪?”



“老田管家一般都把它放在管家服胸前口袋里。”



加加见搜寻了一下老田的口袋,拿出刻着『拾』字的钥匙。



“那就这么决定。你过来帮一下。我抬上半身,你来抬脚。”



听到加加见的指挥,圆香脸顿时绿了。游马见状走向前。



“就算老田管家体重较轻,也不该让女士来搬动尸体,我来吧。”



“少废话,闭嘴!”



加加见大喝,游马浑身一颤。



“是女仆自己执意恳求安置尸体,我们出于无奈才顺她的意。她当然得负责。懂这个道理你就退下。”



“可是……”游马还想劝的时候,圆香板着脸走过他身旁。



“巴小姐,别勉强自己。”



“没事,”圆香毅然决然地说。“加加见警官说得很对。而且我想至少为老田管家尽一些绵薄之力。就让我来搬他的尸体吧。”



“觉悟不错,那赶紧行动。”



加加见把手放在老田的两肋之下,圆香挪开目光,搬起老田的脚。



可能加加见比较孔武有力的缘故,老田的尸体轻而易举就被抬了起来。



“好,就这么走。等安置好老田,我会锁上门,谁也不准进拾之房。然后我去把湿衣服换好再回来。你们在这老实待着,都听明白了吧。”



加加见下完命令,和圆香一起把老田尸体从餐厅抬出去,消失在大厅中央耸立的玻璃柱子背后。有马还在目送两人的背影,酒泉对他说:



“一条医生,我们不如也去换件衣服,这样容易感冒。”



游马这才惊觉自己周身湿漉漉的,好像在花洒底下冲了个凉水澡。



“啊……你说的对,我们走吧。”



游马和酒泉追在加加见脚步后面,绕过柱子抵达楼梯入口。绕着螺旋楼梯上了1/4圆周,正好撞见拾之房大门即将合上。看来那两人应该顺利把老田抬上来了。



继续往上爬楼梯,到达肆之房前的小平台。刚才出来得急没顾得及上锁,游马直接推门而入。



“待会见,一条医生。天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酒泉闷闷不乐地丢下一句,转头往楼上走去。



是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发展太过诡异,大脑快跟不上了。有马抱着一团乱如麻的思绪关上房门。



月夜和加加见似乎将眼下的情况当成是连续杀人。也不怪他们。因为这才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出现了第二名牺牲者。



出现这么明显的谋杀案,应该不会还有人认为神津岛是自杀。原本打算用自然死亡,或者自杀的障眼法掩盖神津岛死亡真相的计划,彻彻底底破灭。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游马小声嘟囔道。



估计任谁都觉得神津岛和老田是被同一个犯人杀害的,如果能善加利用这一点,自己或许可以逍遥法外。



看到过于冲击的场景导致短路的大脑逐渐恢复正常。



可是,到底是何人抱着什么目的把老田给杀害的?游马绞尽脑汁地思索。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还有别的人也想对神津岛下手。如月夜刚才说的,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两根手指都数不过来。而这次活动,正是将闭门不出,和他人几乎没有接触机会的神津岛一举干掉的大好机会。除了自己还存在着第二人暗中谋害他,也不是什么怪事。



游马拿起备用衣服,进洗手间脱掉湿漉漉的衬衫。



我抢在了另一个犯人前面下手。但是那人和我有个决定性的不同。



“那人的目标不只是神津岛……”游马用浴巾擦拭着身体。



为什么要连老田也一起杀害?为什么要设置那样夸张的杀人现场?用血字写成的“蝶之岳神隐”,一定含有解开谜题的提示。



不对,现在不该考虑这点。游马一边换上新的衣服,一边摇头。



“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能够把杀害神津岛的罪名一起算到另一个人头上。”



游马靠近马桶取下储水槽的盖子。褐色的药丸盒子仍然在里边沉沉浮浮。



没有扔掉它真是明智之举。等找到杀害老田的犯人,往其携身物品偷偷放入这个药盒子,就可以把毒杀神津岛的罪转嫁到那人头上,就算那人想要否认,有关键性的证据摆在面前也百口莫辩。



接下来的行动决定好了。游马盖上储水槽的盖子,双手拍脸颊给自己打气。



游马换好新衣服,走出肆之房给门上锁,下楼往一楼走去。因为之前考虑过神津岛可能会奋力抵抗把自己衣服弄破,所以提前备好备用衣物,这得夸自己一句未雨绸缪。游马如此想着回到了餐厅前面。只见九流间等人正愁眉苦脸地眺望室内。



“怎么了?”游马搭话说。他跟着望向餐厅内部,顿时无语凝噎。在原本老田倒下的附近,月夜正四肢伏地,把脸凑近滩在那里的红色浑浊液体。她那副样子就像一只四足兽饥渴地舔舐滴落地板上的血渍。



“你在干什么?”



游马靠近问她,月夜一副“这不明摆着”的表情抬起头:“我在搜查呀。”



“搜查……你跪在这种湿漉漉的地上衣服会脏的。”



“刚才和你说过了,我这套西装是名侦探的制服。为了搜查弄脏它合情合理。我不会介意的。”



“……这样啊,那你有什么收获?”



“当然收获颇丰。我确认过桌子下边等处,犯人现在不在这房里。”



“我猜也是。”



和游戏室不同,餐厅除了桌子椅子就只有几盆观景植物棉白杨和一些煤油加热器。其余几乎毫无死角。如果犯人还在室内,马上就会被人发现。



“另外,因为阳光太刺眼拉上了窗帘没办法展示。其实这个房间的窗户玻璃,和游戏室还有壹之房一样是嵌入式的。就是说没法像贰至拾的房间那样开窗。最后,我们看一下门闩。”



月夜走近出入口。门旁有两个装在墙上旋转式的门闩。其中上方的门闩大幅度朝内侧扭曲,挂在墙上摇摇欲坠。



“材质是不锈钢。扣上门闩以后就别想从外打开门。一条医生你们连门闩一起破门而入的时候,餐厅里面只有老田管家的遗体,没有犯人的踪影。”



“那难不成,这间房间也……”



“没错,”月夜打了个响指。“是个密室。”



“可是这锁和壹之房的球状门锁不一样。这个门闩只要旋转勾上就能用,构造特别简单。这样或许可以用上简单的物理诡计。”



“这没法确保。在你们破坏门之前,餐厅里的烟雾和水都没有渗出,可以判定这门几乎没有缝隙。丝线之类的诡计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使用。而且如果用了那种手法,多数的场合都会留下相应的痕迹,比如门上涂装会脱落之类。可这次没有看到。只分辨得出有破坏门闩的时候造成的伤痕。请问一下密室专家九流间老师,对此有什么意见?”



月夜唐突地冲站在餐厅外面的九流间大声问道。



“不不,不是什么专家,我只不过是会写一点密室题材的小说罢了……”



“请不要谦虚。就算找遍全日本,也没有像您这么精通密室的作家。而且眼前的案子就像小说里发生的一样。请务必借一下您的智慧给我。”



九流间盛情难却,犹犹豫豫地进入餐厅,仔细观察另一个没有坏掉的门闩。



“假如坏掉的门闩和这个完全一致,那这整个装置构造太过陋,用线的物理诡计反而在这种场合下很难派上用场。这个把手是棒状,它的前端部分是圆的,在上面挂线非常困难。而且由于毫无缝隙的缘故,想要使用线以外的道具从外面关上门,也非常不现实。”



“谢谢你九流间老师。非常有参考价值。”月夜很诚恳的低头。“也就是说老田管家被害一案,首先要解决如何创作出这间密室的谜题。”



“首先?也就是说还有其他谜题吗?”



左京从房间外面喊话。月夜点头:“那当然了。”



“在犯罪现场放火,一般都认为是犯人想要湮灭证据。可是洒水器启动后桌布只是轻微烧焦,火势马上停住,那么犯人是怎样起火的呢?”



“呃,应该就是用打火机之类的,不是吗?”



左京说道,月夜摇摇头。



“我认为不是这样。考虑到桌布只是点燃了一小部分,恐怕火在点着以后,洒水器很快跟着启动。同时警报也响起,大家迅速冲向一楼。我和一条医生应该是在警报响后两分钟左右就到达了。巴女仆她们比我们要更早。在这短暂的时间使用某些方法,把这个房间设成密室逃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左京把手搭在下巴上。



“恐怕在火着之前,犯人早已把这房间设成密室,逃之夭夭了。”



“意思是犯人并没有直接放火,而是用了某种定时装置,可以自动点火。”



“您说得对。”月夜对九流间的猜想表示赞同,然后指向桌子。



“但是点火装置还暂时不清楚是什么样,如果是利用时间差放火的装置,一般来说都会留下蜡烛、时钟或者是火柴棒等燃烧过的痕迹。可是我刚刚搜寻了一下,并没有找到。”



“是不是已经燃尽了?或者说被水洗掉了。”游马在旁边插嘴说。



“火很快就灭了,应该还没有完全烧尽。考虑到被冲洗掉的可能,我趴在地板上搜寻过边边角角,并没有发现任何显眼的物品。如果说唯一能找到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月夜拈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根小小白色的羽毛。



“这是?”游马凑过脸。



“我猜恐怕是棉白杨盆栽的棉毛。这个房间里面放着好几盆观叶植物。请看房间里白杨的棉毛,很明显被薅了一些下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根据昨晚老田管家的说法,神津岛馆主把白杨的棉毛当作不化的白雪装饰在此。然后从它散落的情况来看,恐怕这个棉毛主要用来放置在老田管家的遗体上边。”



“难不成是比拟杀人?想要我们把遗体看作是埋在雪里。”



九流间摸着自己半秃不秃的头。



“有这个可能,而且桌布上还特意留下血字,很有可能犯人想要向我们传达些什么。但是这样的话,也有一个奇怪的点:想要留下血字告诉我们信息,那为什么要放火?如果洒水装置没有启动,桌布早就被烧得一干二净,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游马“啊”地一声,为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感到羞愧。



“这次的案件太多不可理喻的地方。必须要逐个击破,否则无法到达真相。为此必须要收集大量的情报。首先从这开始。”



月夜指向桌布上的血字。



“我虽然听说过蝶之岳神隐相关的消息,但那毕竟是我作为名侦探活动之前的案件,并不太清楚详细情况。”



月夜轻语。左京举起手说:



“我知道得还算清楚。去年我们家杂志曾经做过特集报道。”



“这敢情好,那拜托你做详细说明了。”



月夜眉飞色舞。左京换了个站姿刚准备开口,突然背后响起炸雷般的怒吼。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加加见回来了。他的后面还跟着圆香和酒泉。



“没什么,如你所见在勘察现场。因为你叫我们原地待着。”



“我说的是老实待着。老、实、待、着,知道吗!外行人还随便乱动现场!”



“我又没有动手。”



“赶紧从房间里出来。我准备联系县里的警察,到时候他们会指示接下来的行动。”



月夜嘴里嘟嘟囔囔,跟着游马几个走出餐厅。



“不过只是联络的话,警察还来不了那么快吧。”酒泉不安地说道。



“已经死了两个人。看情况,估计县里警察会直接派直升机过来。今天的天气也不错。”



“有直升机⁉︎”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梦读,突然大声表态。“赶紧叫来,把我们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有两个人被杀了。昨晚我的预感一直在叫嚣:有某种邪恶的东西潜进这座馆里盯上我们。肯定是有杀人狂偷溜进来,杀害了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然后逃走了!”



“不,你的灵感恐怕失灵了。”月夜马上否定。“一条医生他们回房换衣服的期间,我看过餐厅和游戏室的窗户,馆周围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昨晚虽说下过一点小雪,也不至于能够覆盖足迹。也就是说神津岛馆主丧命之后,并没有人从这个馆进出过。”



“那……”梦读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连连后退。



“没错,杀害两个人的犯人很有可能还留在馆里。”



平淡的语气叙述出冲击性的事实,撼动着大厅的空气。每个人的神色都欲言又止,相互看着对方的脸。



“啊,不用担心。还没法断定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呢。说不定昨天傍晚之前真的有某个人侵入这座馆里,就像梦读夫人说的,一直潜伏在其中。不过想要长时间潜伏还不被任何人发现,简直难如登天。所以我们当中存在着犯人的可能性依然极高,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月夜的台词让空气又凝重几分。



“不管是谁杀的!问题是这馆里确实有杀人犯。拜托,快去报警,叫直升机把我们送到镇上呀!”梦读扯着嗓子尖叫。



加加见两手捂住耳朵:“别鬼叫了。就算你不说,我也准备联络。”



加加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突然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没有信号,你们的手机呢?”



游马着急地从夹克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昨天连得好好的wifi,现在却显示无法连接。



“我的也不行”,“我的也是”,“我的也……”



众人拿着手机纷纷说道。



“那我去打固话。”



圆香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话筒贴在耳边。她刚要按下号码,却突然停止动作。话筒从她手里滑落。



“喂,怎么啦?”加加见急问。



圆香颈椎好像生锈一般,缓慢扭过头看着大家。



“电话……没声音。估计……电话线断了。大家手机没有信号,也是因为这个……”



“什么意思⁉︎为什么电话线会断,手机也没信号?”



梦读惨叫起来。



“这区域离镇上非常的远,收不到发射塔信号,所以拉了电话线和网线,通过wifi搭桥连网络电话。但是现在电话线和网线一起都被切断了。”



“那没法修好吗?”



圆香听到左京提问,使劲摇头。“网络相关设备都由老田管家负责。我不知道设备放在哪里。不好意思。”



圆香深深低下头道歉。梦读冲着她大叫:“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算了算了,夫人不要责备她。”九流间拼命安抚梦读。“重要的是电话通信被切断,意味着事态变得非常严重。不知电和瓦斯炉要不要紧。”



“现在没事,电还正常。万一电线被切断,地下也有紧急情况用的发电装置。燃料汽油库存还多,不用担心。燃气瓶也存有瓦斯。”



“那可帮大忙了,至少不用担心会有冻死的危险,就算如此,和外部的联络也彻底断了。”



“这正是大陆中的孤岛!在发生连续杀人案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中非常有代表性的经典桥段!”



月夜激动不已。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她注意到自己不合时宜,缩了缩脖子。九流间想让大家重新打起精神,开口道:



“总之,我们应该要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那肯定是要下山啊!”梦读脸上泛起红潮。



“可是雪崩把路给塞住了。”



“那就坐车到雪崩前方,然后再步行过去。至少那里有施工的人在吧。可以向他们求助。”



“确实,这应该是风险最低的办法。”



九流间抱着手腕思考。月夜嗖地举起手来。



“说到这个,确定车还能开吗?”



“……什么意思啊?”



“电话线会被切断,是因为犯人想要断绝我们和外部的联络。这么想没有异议吧。那么我认为车子应该也不会被放过才对。”



好一阵沉默过后,梦读突然一蹬地板往外跑。圆香喊:“请等一下!”,追在她的后面。



其他人也连忙跟了上去。穿过连通大厅和正面玄关的大门,跑过海蓝色玻璃盖成的弓形走廊。终于看到正面由金属制成的玄关大门。梦读卸下铁制的门闩,推开左右两扇沉重的门,刺骨的寒风呼啸而入。游马一行人顶着凛冽的寒意走出去。



从正门到停车场的路上有个屋顶,像鹅卵石一样铺着长方形的玻璃。多亏有这个屋顶,游马他们才能在没有积雪的玻璃路上快步前进。向前走三十米左右就能到达宽敞的停车场。这边也有屋顶,所以车上没有积雪。



“搞什么啊⁉︎”



梦读站在一辆粉得发指的皇冠汽车面前,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在她旁边圆香呆呆地站着。



“到底怎么了这是……”



游马追上两人,才问了一句就说不出话来。皇冠的四个轮都爆胎了。游马转过身子,朝他的爱车阿特兹跑去。



“真的假的……”



和皇冠一样,阿特兹的轮胎也全部爆胎,瘪了下去。



“我们坐的公交车也废了。没法开。”



站在用于把没车的客人们从镇上接过来的小型巴士旁边,九流间绝望地说。加加见骂了句“可恶!”,踢了一脚公交车瘪下去的轮胎。



游马突然注意到,就在前方几米处停着的一辆红色迷你小轿车的面前,月夜露出绝望的神情。虽然发生了这样那样凄惨的杀人事件,这位名侦探一直表现得不解风情、兴高采烈。看来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碧侦探,你没事吧?”



游马走过去,他耳朵里传来月夜的轻声细语。



“我上个月才提的新车……为了这一天还特意换过无螺柱轮胎……”



游马被月夜的没心没肺惊呆了。这时左京抱着自己的双肩大声提议。



“各位,先回馆里去吧。这样下去要把人冻坏了。”



“好。先暖暖身子,然后再讨论这之后怎么办吧。”



没有人反对九流间的提议,大家都冷得瑟瑟发抖,走在回玻璃馆的路上。只有月夜一个人还在停车场里到处转悠。



“碧侦探,你在干嘛?回馆里去了。”



游马向她搭话,月夜指着停车场周围的雪地。



“看啊,一条医生。这个停车场周围也没有脚印。凶手果然还在馆里。当然,如果有通往馆内路程遥远的地下通道之类就另当别论了。”



“好好知道啦。我们走吧,你不冷吗?”



“不冷!现在我的心里充满了面对天大难题像打了鸡血的兴奋,还有新车被弄坏无法安置的愤怒。我的心在燃烧。”



月夜在她胸前紧握拳头,牙齿却不争气地上下打颤。



“看吧,管你心里有多热,身体还是怕冻。我们走吧。”



游马拉住月夜的手开始沿着玻璃小径往回走。他恍然间抬起视线,悠然耸立在眼前的玻璃馆顶部,只有观景室的玻璃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看来昨晚半夜下了点雪,并不是假话。



“好漂亮啊……”走在旁边的月夜喃喃自语。游马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慌忙把手松开。



“漂亮是说?”



“就是这栋馆呀。在这么漂亮的玻璃馆里挑战连环杀人案之谜简直像做梦一样。不,也许真的只是个梦。”



看到月夜一脸陶醉地喃喃自语,游马觉得自己周身除了冷以外还因为别的而发颤。



这位名侦探比我想象得还要疯狂。游马一边用余光警惕着月夜,一边前进。



从入口穿过玻璃隧道回到大厅。人们冷得发抖,但是都表情沉痛,不发一语。目睹了杀人惨案,与外界的联系被隔断,如今连下山的唯一手段也被剥夺。这才短短几十分钟,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到这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总之,我们都去游戏室吧。那里应该可以稍微冷静下来说话。”



众人沉默了几分钟后,九流间阴沉地提议。游马表示赞同,正准备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向游戏室,突然发现刚才还在旁边的月夜不见了踪影。环顾四周,发现她不知何时溜进了副厨房里。



游马心累到觉得没什么好惊讶了,也跟着走进副厨房。烤芝士的香味扑鼻而来。平时可能会让人食欲大增,但也许是因为过于疲劳,现在闻到甚至有点小反胃。副厨房里应该是在准备早餐吧。色彩鲜艳的煎蛋卷和盛有沙拉的盘子摆在一起。



“碧侦探,你在干什么?”



“闻到味道好香,我都饿了。”



月夜手指捏住煎蛋卷,放了一小块进嘴里。



“哇,太好吃了!半熟的蛋皮裹住芝士,味道绝了。”



月夜舔了舔沾有酱汁的手指,游马冷冰冰地指点她:“要注意礼仪。”



“我太没有仪态了。抱歉抱歉。啊好像还有咖啡,一条医生要不要喝?”



月夜拿起银壶,往杯子里倒咖啡。杯子冒出些许的热气。



游马觉得自己快跟不上她这奇特的言行,姑且表示婉拒。这时圆香和酒泉一块进来了。



“碧侦探小姐,咖啡凉了吧,我给你重新倒杯。”



“帮我把煎蛋卷也重新热一下,那个凉了没那么好吃。”



月夜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回桌上。



“虽然咖啡还是温的,但外面好冷,还是喝热的比较舒服。圆香不好意思,你能重新热下吗?喝了咖啡暖好身子,再回游戏室好好聊个痛快。我说得对吧,九流间老师。”



往副厨房窥视的九流间,犹豫了一会点点头。



“那早餐怎么办,煎蛋卷也要重新做吗?”



“那得花很多时间吧。我希望酒泉厨师也能参与讨论,来点简单的就好了。能稍微填饱肚子就可以。”



“三明治够吃的话马上就能做,可以吗?”



“足够了足够了。拜托你啦。好了其他人过去游戏室吧。”



月夜不知不觉挑起指挥的大梁,她快活的声音在副厨房里回荡。



3



含了一口热得要烫伤舌头的黑咖啡。浓浓的苦味和清爽的酸味在嘴里扩散,鼻子里喷薄而出芳醇的香味。感受着滚热的液体从食道落到胃里,游马深深呼出一口气,用游离的目光将视线投向周围。



从停车场回来已经过去三十分钟。这座馆里的人们聚集在游戏室壁炉旁的成套沙发周围。低矮的桌子上放着咖啡杯和三明治的盘子。可是,酒泉花费心思做出来的三明治,大家都提不起胃口,没怎么碰。只有啜饮咖啡的声音在宽敞的游戏室里冷冰冰回响着。



“那么……”九流间打破了沉闷的沉默。“我们讨论一下后面的事吧。”



“后面的事是指,如何下山或寻求帮助吗?”



回过一趟漆号房把睡衣换成礼服的梦读大声发问。加了大量糖和牛奶的咖啡从杯子里微微溢出,弄脏了她的粉红色连衣裙。



“不,估计很难。巴小姐,确认没有和镇上通讯的方法吧?”



拿着咖啡壶的圆香小声回答说:“是的,没有。”



“那样就无法求救。爆胎的车跑不了雪道,也不用抱希望能徒步走下这座雪山。”



“那我们怎么办⁉︎两个人被杀了啊!”



“警察后天傍晚应该会来。我估计在那之前只能在这里等了。”



“怎么能这样!还得待上整整两天?馆里还有两具尸体的情况下?我受不了。我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预感。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感觉到不祥的气场在弥漫。这个馆被诅咒了!”



梦读歇斯底里发泄着怨气,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加加见对她嗤之以鼻。



“忍不下去又能怎样!你一个人走下山吗?你想走就走,我可不会拦你。有你这样的脂肪,可能下山也不怕冻死。”



“你怎么敢!”梦读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左京慌忙介入两人之间。



“你俩都冷静一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梦读一边怒视着加加见,一边粗暴地拨弄着染成粉红色的头发。



“犯人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他杀完人自己逃跑不就好了。”



“肯定是因为那个吧。想要拖延警方调查案件的时间。”



酒泉试图让梦读平静下来。这时,只有她食欲未减大快朵颐吃着三明治的月夜突然插话说:“我觉得不是那样。”



“如果只是为了拖延警方调查的时间,那做出切断通讯手段和破坏汽车以后,凶手还没有逃到几百里外也太奇怪了。但是我们之中并没有人失踪。”



“凶手事先潜伏在馆里呗。那家伙杀害了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然后从这逃出去了。”



“不,那也不对。如果是藏于馆内的凶手逃跑,应该会留下痕迹。但是这个馆周围的雪地上没有脚印,也没有轮胎印迹。犯人还在这个馆里。”



“你是说杀害老爷和管家的凶手还藏在某个地方吗?”



圆香用蚊呐般的声音问。



“这种可能性无法排除,但个人觉得事情没那么复杂。”



月夜吊人胃口地停顿了一下,在脸旁竖起食指。



“犯人就在我们之中。”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酒泉磕巴地说:“这、这种事……”



“想说这种事怎么可能?为什么?比起有杀人魔潜伏在馆里,其实是能在馆里自由活动的我们中的某人杀害了两个人,后者不是更符合实际吗?”



月夜用淡淡的语气陈述着,她的解释合情合理,没人能反驳。每个人都开始打量周围人的神色。游戏室漂浮的空气开始加速凝固。



“等一下!”梦读夫人大口喘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喔喔,你是说犯人为什么要孤立这座馆,把我们关起来?很简单。因为凶手还没达到目的。”



“那犯人目的何在⁉︎”



月夜润了润薄薄的嘴唇,然后慢慢地开口。



“当然是为了杀更多的人。”



每个人其实都在脑海某个角落里隐约感受到这点,只是没敢直说。月夜却轻描淡写地指了出来。顿时体感上房间的温度骤降。



“我们不清楚凶手最终会杀多少人。可能只剩一个活口,也可能是最坏的情况,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代表作《无人生还》那样。”



“什么《无人生还》那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读问道。但现在的情况与那本推理名作实在过于雷同,知道其内容结局的人都不敢说话。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担心受怕?”



左京喃喃自语,月夜咧开嘴:“你在说什么?”



“与外界的联系方式和交通工具都被破坏,被困于孤立无援的馆中。确实和《无人生还》的剧情非常类似,但是,有一个决定性的不同。”



“决定性的不同?”左京皱眉。



“没错,那就是有没有名侦探的存在。”月夜大声宣言。“《无人生还》这本推理小说没有名侦探出现。这就是为什么它的结局落得如此悲惨。相比之下,玻璃馆里不是还有我这个名侦探在嘛。”



“你又能做什么?”梦读烦躁地质问。



“当然,我会作为名侦探揭露这个案子的真相。如此一来后续就不会和《无人生还》一样了。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更多情报来破案。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一一提出很多问题。”



“别自我感觉良好。不管你是不是名侦探,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话?与其找出凶手,不如想想怎么逃出这里。”



梦读飞快地说。加加见抱着胳膊喃喃低语:“倒也不必。”



“自称是名侦探的小姐说得没错。那个犯人还盘算着杀人。反正也没有下山的方法。这样的话,最好揭开他的真面目把他拘禁起来。比起杀人魔藏在馆里这种无稽之谈,还是认为在场的人中存在凶手更妥当。”



“第一次意见一致嘛。就算是脑袋硬如石头的警察也会在名侦探展现破案实力后逐渐认可他。这是推理小说的套路。”



“我可没有认可你。”



加加见咂舌,但月夜当作没听见,神采飞扬地说:



“老田管家案子里的谜团,主要是:如何弄出密室、如何引起火灾、还有为什么必须放火,这三点问题。要解决它们,首先……”



“哎呀,密室什么的都无所谓。”



被加加见盖过要说的话,月夜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问题我来问。第一个,最后目击管家活着的人是谁?”



加加见环视在场的人们。



“我在早上五点五十分左右,从一楼上楼梯的时候和管家擦肩而过。”



月夜不开心地表示。



“这么早你在干什么啊。”



“我到餐厅和游戏室的窗前向外观察情况,以确认那晚有没有人从馆里逃出来。结果没有发现脚印。”



“又在玩侦探过家家了,是吧。”



加加见语气略带嘲讽,月夜脸上大写的不爽。



两个人在那互相瞪视的时候,圆香小小地举起了手。她的脸血色退尽,苍白得眼看就要倒下。



“最后见到的可能是我。为了准备各位客人的早餐,我在副厨房和酒泉先简单碰个头,然后一起去了地下仓库。就在那时我在大厅和管家擦肩而过。”



加加见目光转向酒泉,问:“真的吗?”



“真的。之后老田管家迅速走进餐厅。我想是为了打扫卫生或者准备餐具。”



“你知道那是几点吗?”



“当然,我一般做饭的时候都要在准备食材阶段确认一遍时间,因为我要算好时间做菜。那是上午六点多一点的时候。”



“上午六点被害者进了餐厅。那后来七点还有没有人见过?”



没有人回答加加见的问题。



“也就是说从上午六点,到火灾报警器响起的上午七点这大约一个小时,在此期间管家被杀害了。还能不能再缩小作案时间。”



“那个……”圆香用蚊子叫般声音说:“我在地下仓库帮酒泉忙三十分钟后,回过副厨房……酒泉在地下主厨房做好煎蛋卷,会通过业务用小型升降机送入副厨房,我看到它送过来就马上收下,顺便泡泡咖啡。在那段时间里,副厨房的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餐厅的进出情况。在火灾发生之前,没有人进出餐厅。”



“六点半到七点没人进出餐厅,确定没搞错?”



加加见尖锐地发问,圆香瑟缩了一下。



“是的,毫无疑问。餐厅的门打开时会发出相当大的倾轧声。如果门开了我马上会注意到。”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本案是在上午六点到六点半这三十分钟之间进行,如果你的证词保真的话。”



“是、是真的,请相信我!”



圆香惊恐地说,加加见摸了摸自己鼻尖。



“杀人犯都爱说什么‘是真的,请相信我’。如果你是犯人一切就简单了。六点半从地下上来不久,在餐厅里杀害管家,然后花了三十分钟布置好那场怪诞的演出,放了把火走出房间。”



“那要怎么弄出密室?”



月夜插嘴,加加见像赶小虫子一样冲她挥手。



“密室?我才不管那玩意。好了女佣,你能否定我说的话吗?”



加加见逼近圆香,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圆香似乎快要哭了出来。



“你说得不对。”



酒泉代替圆香回答。加加见把视线移向酒泉:“什么意思?”



“位于地下的主厨房和副厨房之间有直通线路的对话器。6点半开始做煎蛋卷到火灾报警器响起之前,我都一直和圆香你来我往地正常对话。”



“……中途对话没有间隔过几分钟?”



“肯定没有。我这人超级话唠,做饭期间嘴巴压根闲不下来。所以圆香她不是犯人。”



酒泉朝圆香耍帅地眨了眨眼睛。但圆香脸上依然挥之不去胆怯的阴影。



加加见神情不悦,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总之,作案时间是上午六点到六点半差不多三十分钟时间。除了女佣和厨子之外,还有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这么早哪有人证明嘛。肯定都一个人待在自个房间里。”



九流间等人都一致点头同意梦读的话。



上午六点到六点半。这个时间段我和名侦探在房间里待着。游马刚张开嘴,月夜抢在他前面大声地说:



“我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为什么不主张不在场证明?游马正哑口无言,月夜向他使了个眼色。游马理解了她这么做可能有其他目的,嗫嚅地接了句:“我也没有。”



“全员都没有不在场证明。那就算知道了犯罪时间也没办法缩小犯人范围嘛。”



“不过,即使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我们也可以搞清楚他的意图。”



九流间嘟囔着说。加加见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桌布上写的那个血字『蝶之岳神隐』。用那么可怕的方式留言真的非同寻常。从现场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怨念。它很有可能在传达凶手杀害了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动机。我记得『蝶之岳神隐事件』,应该是十多年前轰动一时的那起案件吧。”



“关于这个案子我刚准备解释来着。刚才也说过,我们杂志去年报道过『蝶之岳神隐事件』的专题。我和神津岛馆主有交情正是因为,在写那个专题报道的时候我采访过他。”



左京举手问加加见:“我可以讲吗?”



加加见点点下巴,好像在说“随意”。



“好的。『蝶之岳神隐事件』是十三年前发现的连环杀人案。那时这附近有个小滑雪场。它离北阿尔卑斯山脉登山口的上高地也很近,可以开车坐到蝶之岳的山中腹部,然后沿着修葺好的散步山路步行。因为可以轻度体验爬山,当时很是热闹。但是,在事发的前几年开始,就经常有来这片滑雪胜地旅游的女性失踪,网上把这现象叫做『蝶之岳神隐』,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在场的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倾听左京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讲述过去的事情。



“受害者们都是一些毫无计划说走就走独自外出旅行,或是和家人关系疏远的女性。凶手非常谨慎,挑选的目标都是即便失踪也无人过问的可怜人。而且每年只动手一到两次,这也是犯罪迟迟没被揭露的原因。直到十三年前的冬天,一个全身是血的二十多岁女性在滑雪场获救,案件调查才正式启动。”



左京压低声音继续说。



“那位女性声称自己被监禁在附近一栋民宿别墅的地下好几个星期,并遭到过暴力对待。罪魁祸首是一位名叫冬树大介的中年男子,他是别墅的经营者。警察接到报警很快奔往别墅,但是冬树已经逃跑,只找到他朝森林走去的脚印。警方判定冬树逃进了森林并展开调查,但很快因为暴风雪被迫中止,并于当晚在冬树逃跑的森林深处发生了大规模的雪崩。待天气有所好转的第二天以后,警方动员了超过一百名警力探索森林,都没能发现冬树,最后判断他已被卷入雪崩身亡。在彻底搜查别墅之后,发现有白骨被埋在地下室墙壁的混凝土中,总共是十一位年轻女性的遗体。”



游马听完这耸人听闻的故事,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左京喘了一口气后又重新开始说明。



“这件事经媒体大肆报道,蝶之岳滑雪场的客人一下子大幅减少。经济本就不景气,加上年轻人对滑雪不感兴趣,苦苦支撑的经营这下更是雪上加霜。经营滑雪场的公司宣告破产,周围的私人住宿设施也跟着成片成片停业。这就是十三年前发生的事情。”



左京一口气说完,拿起杯子啜着凉了的咖啡。



“原来如此,案子的经过我懂了。但是为什么是找神津岛馆主打听这个案子?”



九流间提出疑惑,左京把咖啡杯放回茶碟里。



“那个滑雪场的旧址一直被闲置着。直到几年前被神津岛馆主以低价买下。神津岛馆主把化为废墟的设施全部推倒重铺,然后建成了这座玻璃馆。”



“也就是说这栋玻璃馆,建在原本是度假酒店的地方?”



“不,不是这样。”左京慢慢地摇头。“玻璃馆建造的地方,正是民宿别墅的所在地,也就是『蝶之岳神隐事件』的现场。”



游马说不出话来。他把视线投向旁边,连名侦探都是眉头紧锁。



“也就是说,神津岛在多人遇害的现场建起了这个馆……”



九流间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恶。



“对,是神津岛馆主拍的板。对吧,巴小姐。”



被点到名字的圆香不停地发抖,用别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你说的很对。老爷认为既然要长住,就要选这种有故事的地点才更吸引人。”



“吸引人……”



游马无言以对,这时梦读忽地站起来。



“我的灵感果然是对的!这个馆里依附有不好的东西!肯定是沾上了被害女性的怨气!”



“梦读夫人,先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



被九流间一番劝慰,梦读跌落回沙发,双手抱头俯首。九流间再次鼓起精神开话头。



“我知道了十三年前这里发生过可怕的犯罪。可是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前了。而且犯人也已身亡。那它和现在馆里发生的案子又有何种关联呢?”



“故事并没有结束。”左京又开始说明起来。“这座蝶之岳放在北阿尔卑斯群山中也是相当有名。几年前电视上特别报道过这个名字的由来——春天时分山顶处会出现如蝴蝶翩翩飞舞的雪花。在那之后,大批的登山者蜂拥而来蝶之岳。从上高地的登山口到长塀山脊差不多五个半小时的路程。对于熟练的登山者来说是一条适宜的好路线。但是,在看了电视来的旅客之中,还不乏那种不做准备就轻松上阵的类型。像这样的登山者,这几年不知道失踪了多少个。”



“那不就是单纯的遇难吗?”



对于酒泉的问题,左京点了点头。



“这种可能性很大。大部分都是把爬山看得过于简单,随便找路走因而丧命的新人。有些人甚至没提交过登山计划书,想要救援都很困难。所以最终连遗体都找不到。只是一提到在蝶之岳失踪的人员,有好多人无论如何也会联想到十三年前的『蝶之岳神隐事件』。”



“就算同在蝶之岳,这里是中腹部。离登山道应该远着呢?”



九流间歪着脖子。



“没错。只是,正如我刚才所说,失踪人员大多是爬山的新手。他们会不会绕了个大弯子,迷路到了这一带。然后……会不会就成了世所罕见的杀人狂,冬树大介的猎物——这样的谣言在网络上被有鼻子有眼地飞速传播开来。”



“等下。犯人不是死了吗?”



“官方记录上是这样。但并没有发现尸体。”



“有可能在雪山里苟活下来?”



“没错。”左京大大地点了点头。“十三年前,冬树从雪崩中生还,至今仍潜伏在森林的深处。而且直到现在……仍会将迷路闯进来的登山游客当作猎物。”



游马听了左京一番可怕描述,感觉不寒而栗。那时,一直倾听不发一语的加加见把手中的咖啡杯重重敲在茶碟上。铿锵之声响彻四周。



“屁话。不过就是某些跟风又不重视爬山的新手,不知摔到哪里身亡,没被人发现罢了。这片北阿尔卑斯山那么宽旷,发生这种事有什么稀奇。”



“可是,加加见警官不是也来过好几次这座馆来搜查失踪人员吗。神津岛馆主也提过,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最近才和长野县警搜查一课的刑警打过交道。”



被左京指出,加加见满脸不悦。



“居然连这种事也说了。没错,那个刑警就是我。说好啊,我可不是过来正经搜查的。是去年有年轻的白领来蝶之岳爬山失踪,她的母亲哭诉说她女儿绝对是被卷进了案件里。唉,毕竟是单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女儿,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然后她的前夫和警察有点关系,所以锅就甩到我身上来了。真他娘的麻烦。”



加加见摇头,似乎在表示“话只能说到这”。



“『蝶之岳神隐事件』算是搞清楚了,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用血字写下这个。”



九流间抱着手腕念叨。



“呐,那些案子的事都无关紧要,我们不是应该考虑怎样才能平安度过到后天吗?”



梦读猛然抬起她一直低着的头。加加见浮夸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这不是为了保命才要找出犯人来吗。搞不清现状的女人。”



“如果把凶手逼入绝境,他可能会狗急跳墙甚至想杀掉目标以外的人。我没做过招人怨恨的事,不找出凶手反而更安全。”



“你就只考虑自己的方便。我跟你说,现在还不清楚犯人的动机,谁也没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说不定人家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赶尽杀绝呢。”



加加见戏谑般地说道,梦读的脸色刷地发白。



“你啊,说自己是通灵人士,就不考虑下用能力找找犯人?你不是经常在电视露脸,对那些还没解决的案子指手画脚、胡说一通吗?“



“我没胡说!”



梦读本来发白的脸,瞬间又涨得通红。“我的通灵能力货真价实。即使现在,我也能感觉到潜伏在这栋馆里的非人类的气息。”



“你想说被害的女鬼是凶手?还是已故的连续杀人魔?真的是,之前以为我们误闯了无聊的推理世界,这次又轮到鬼故事啊。”



“我又没说是死人动的手!只是残留在现实的怨念影响了还活着的人的精神,才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灵异的事就此打住。我们来聊聊更加现实的东西。”



梦读说到一半被加加见打断,气得紧咬涂了粉色口红的下唇。



“不过,梦读夫人说得对,要如何在警察到达之前平安度过,也是非常值得探讨的现实问题。”



九流间仿佛在征求大家同意似的,环顾周围的众人。



“首先最重要的是,请不要独自行动。尽可能三人以上一组,如果人不够,必须通知其他人你在和谁一起行动。这样应该能降低风险。”



“都不知道哪个是犯人,就要和其他人待在一块⁉︎如果犯人刚好想策划团灭,岂不是正中下怀?我全力反对!”



梦读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九流间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你想怎么办好?很现实的问题,我们必须到后天才能出馆。”



“我锁上房门,就呆在自己房间里。这一来谁也别想进屋!”



“啊,这是在竖flag。”



月夜安静地听着他们争吵,突然悄声说。梦读怒视着她。



“什么啊,什么flag。”



“在这种叫“暴风雪模式”闭合空间的推理小说里,选择自己关在房里的登场角色通常都会遇害。”



“别说意头不好的话!我对推理不感兴趣!不管谁怎么说我都要待自己房里。我不听任何人指挥!”



“随你的意。像你这种歇斯底里的女人,不在大家还聊得畅快些。”



加加见在脸旁甩着手,梦读手指指向他。



“回房之前还有件事。你,就是你。”



“我怎么了?”



“主钥匙是放在你那吧。我可不能安心窝在房里。你得把它交出来。”



“……你意思说我是犯人?”



加加见的声音变得险恶起来。梦读被这股压迫力逼得退后一步,转头看向其他人意图求助。



“你们也不放心吧。他那把钥匙什么房间锁都能打开。”



“嗯……说得有道理。”



酒泉畏畏缩缩地表示赞同。加加见横了他一眼。



“喂,厨师。我可是刑警。明知这点你还敢说?”



“哎呀哎呀,加加见警官,冷静。”九流间切入两人之间。“没有人觉得你是犯人,只是现状已经死了两个人。老田管家死于密室不说,现场还留下血字。任谁都铁定会不安。而且除了巴女仆和酒泉厨师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慎重点没有错的。”



听了年长者这番柔和又不失正确的规劝,加加见虽然眉头紧皱,还是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了主钥匙。



“那你们说怎么办。给我以外的其他人拿着不也一样吗?还是说把它扔下水道去?”



“那个……”圆香小心翼翼地举手。“放在保险柜里如何?”



“保险柜?如果我们当中有人知道密码不也没用吗?”



“保险柜密码只有老爷知道。现在里边没放任何东西,应该可以直接打开。”



“那放了钥匙进去不就再没人能打开了嘛?和扔下水道有什么区别。而且说不定以后主钥匙还能派上用场。”



“不是的,那个保险柜在拨动号码后,还需要同时转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所以,我在想……我们不上拨号盘的锁,直接关上保险柜门,然后将两把钥匙由不同的人保管怎么样?”



“两把钥匙分开保管……”加加见摸着自己长出胡茬的下巴。“这想法不错。就算犯人在我们当中,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取出主钥匙。而且要用到钥匙的话,全体人员集合再打开保险柜就行。”



“那就这么定!那个保险柜在哪?”梦读气势如虹地站起来。



“放在地下仓库。我带大家去吧?”



“好,马上带我们过去。你也没啥好说了吧?”



加加见被点大名,无声地砸了咂嘴。



“那我们都走吧。所有人都盯着钥匙放进保险柜里,也可以避免互相猜疑。”



九流间催促着,以圆香打头,所有人都迈着沉重的步子开始挪动。脸色依然苍白的圆香,从壁炉旁的钥匙柜里拿出两把小钥匙,说了声“这边请”,走出了游戏室。



在圆香的带领下,游马等人从一楼大厅沿着玻璃楼梯往下走。转了螺旋楼梯差不多三分之四圆周,抵达了地下仓库。这个被萤光灯照亮的空间约有网球场的大小,里边放着好几个架子,上边摆着生活所需的备用品和大米、小麦粉、罐头等食物。空间左边有一扇门,右手边有两扇。



“那边后面是主厨房。里面很宽敞,放置的烹饪用具也都是上乘用品,可以和高级餐馆媲美,在这里做料理感觉倍好。”



酒泉指着左边的门说。



“那边的门里有什么东西?”



九流间视线投向右手边的门。对圆香问道。



“金属门后面是冷冻室,生鲜食品一般都保管在那。另一扇门的后边是发电室。里面放有紧急时期可以维持整座馆电力的自家发电装置。汽油燃料也保管在这里,所以非常危险。进房间的时候要小心。保险柜在这边。”



圆香往架子间走去。游马他们紧跟在她后面。下一秒,如丝帛撕裂的惨叫声反弹到仓库雪白的墙壁上。游马觉得鼓膜都要破了,连忙用双手按住耳朵。



“发生什么事啦?”



九流间摆出防御姿势问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源本人——梦读用颤抖的手指向旁边架子的最底层,只见并排放置的酒桶缝隙当中,僵卧着一只20cm大小的老鼠。



“什么啊。不就是老鼠?大惊小怪成这样。”



加加见脱力地说。梦读铁青着脸,慌里慌张摇头。



“你说什么呀?看看这个大小。突然看到这个谁不被吓一跳,我最讨厌老鼠了。”



“不好意思,梦读夫人。”圆香轻轻低下头。“一到冬天,总有老鼠到处寻觅食物钻到这里来,所以架子下面放有老鼠药。它们应该没机会在这里繁殖……”



“别管这个啦,还是赶紧带我们去保险柜吧。”



圆香被加加见催促,又重新走起来,一行人抵达仓库最深处的地方,那里摆着一个及腰高的保险柜。柜门的中心镶嵌着一个拨号盘,两侧各开着钥匙孔。圆香在保险柜面前蹲下来,把手放在月牙型的握把上,往下一拉。



“拨号盘没有上锁的时候,把手是可以动的。不过不用钥匙的话,门就打不开。”



圆香拉动把手。保险柜发出咔答咔答的声音,但是没打开。接着她从女仆服的口袋里拿出两把钥匙,把它们插进两边的钥匙孔同时旋转。柜里响起了开锁的咔嚓声,这次圆香再拉下把手,保险柜的柜门吱呀着打开了。



“好了,加加见警官可以把主钥匙放进去了吗?”



圆香从加加见手里拿过刻有『零』字的钥匙。把它放进空的保险柜里边,锁上门。再次扭转两把钥匙。



“这样一来,保险柜就锁好了。”



月夜说“我来试试”,拉了一下门把手。门当然纹丝不动。圆香伸出手掌,上面放有两把钥匙。



“那这个钥匙要交给哪两位好呢?”



“其中一把当然是我。”



加加见刚想要拿钥匙,突然梦读从旁边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加加见怒喝道:“你做什么,”



“我不出手,你不就准备拿钥匙了。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信任你。”



“别开玩笑,我是刑警……”



“刑警,那又怎么样?在我们里面,你是最粗鲁无礼、最凶神恶煞的。钥匙应该要交给更加无害的人保管。”



“你该不会想说,你自己拿着吧。像你这种装神弄鬼的神婆才可疑咧。”



“我都说了不是装神弄鬼!”梦读差点张牙舞爪向加加见扑过去。旁边九流间赶紧跳出来说:“哎,好了好了。”



“那梦读夫人觉得谁拿着钥匙比较放心啊,你说一下,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那就交给那两个人保管钥匙吧。”



“放心啊……”梦读轮流看着每个人的脸。“这个刑警当然跳过,然后这个名侦探女人总说奇奇怪怪的话,我也没办法相信她。那边的女仆一直都跟那位管家一起忙活,谁知道是不是私底下有什么争执。然后这位厨师看起来太轻浮,不太靠谱……”



梦读边信口大放厥词,自个陷入了沉思。最后用手指往九流间鼻尖一戳。



“第一把交给你。”



“我?”九流间指着自己。“可是你也知道我是推理作家,起码写了30年以上人杀人的故事,从客观来说,大概率不受信用才对……”



“可你不是个老头吗?”



梦读的言词不加任何修饰。九流间的脸都绿了。



“凭你的体力要杀害那位管家,我觉得很困难,所以说第一把钥匙你拿着吧。”



“……我知道了。”



九流间不情不愿地从圆香那拿过一把钥匙。梦读挠着鼻子尖说“还有一个人的话……”,和游马对上了眼。



“医生,还有一把给你。”



“咦?我可以吗?”



“因为那位编辑是一个做妖魔鬼怪杂志的人。”



左京订正:“不是妖魔鬼怪,是推理。”梦读毫不在乎的说:“哎,我才不管呢。”



游马大脑飞速地转动,考虑在这种场合下,接过保险柜钥匙是利是弊。还没有等他得出结论,梦读就一直在逼问:“你到底拿不拿?拿还是不拿?”



“……明白了。”



游马犹豫着从圆香那里拿过保险箱的钥匙。看到这场景,梦读满意地点了点头,摇摆着礼裙的裙摆转过身。



“那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梦读一个人走向楼梯。



“真是个任性自我的女人。”



加加见朝她背影嘲讽了一句,用手挠了下脖子。



“我也回房去。现场目前保全良好。暂时没我其他什么事。”



“啊?刑警不再去调查调查?”



加加见对发出惊讶之声的左京投以锐利的目光。



“跟你们最爱的无聊推理小说不一样。现实中的犯罪调查,需要大量的调查人员。每个人踏踏实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一点点还原真相。一个人擅自行动反而会把搜查搅和得一团糟。我的职责就是在后天之前盯好个别人,尽可能保持现场不被破坏。”



加加见指着月夜说:“说的就是你。”



“的确,又不是每个探员都能像我一样天才,他们能做的就是用人海战术来收集情报吧。但是,名侦探这种存在,能抵得过十名、甚至上百名警察的破案能力。在警察不能来的现状下,我认为由我来办案是合理的。”



不知是疲于应付月夜的厚颜无耻,不想再听她反复强调自己是“名侦探”、“天才”;还是因为反正再怎么说没用干脆死心放弃了。加加见只留下一句“好了,给我老实点就是”,转身而去。



“那,我们怎么办?”九流间目送加加见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询问道。



“我要去那边的主厨房准备晚餐,应该可以吧?现在我脑袋里一团乱麻。这种时候,做饭最能让我平静下来。”



酒泉指着主厨房的门说。



“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最好不要一个人待着。”



九流间陷入沉思,圆香弱弱提议:“那我和他一起吧。”



“帮忙准备食材也是我的本职工作之一。而且一个人呆在房里……就会回忆起老爷和老田管家,非常难受。”



“好。那酒泉和巴去厨房做饭。我的话想去游戏室散散心,有没有人一起?”



“我陪您一起去。”左京毫不犹豫地说。



“让你陪我这种糟老头,不好意思啊左京。”



“没有的事。我一个人在房间也是担惊受怕,还不如找人聊聊天。而且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和老师谈谈合作,争取在本杂志再出版老师的大作。”



左京半开玩笑地说,九流间呵呵大笑起来。



“不愧是你啊那么机灵,无懈可击啊。那我和左京就在游戏室待着吧。”



“好的收到。万一你们四个人中出现下一个牺牲者,那在一起的同伴就是凶手无误了。”



月夜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听到她的话,本来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冻成冰块。



“好、好了,我们小心不要变成那样。那碧小姐和一条医生怎么办?和我们一起在游戏室度过吗?”



九流间强颜欢笑地问。月夜摇摇头。



“我非常想和九流间老师探讨交流推理的心得。但现在我优先考虑的是作为名侦探的使命,而不是推理狂热粉的爱好。我想回房间整理一下到目前为止得到的信息。”



“好啊。那一条医生?”



问题丢到自己身上,游马感到困惑。他无法马上决定哪个选择是正确的。



“……我也回房里休息。发生了太多事情,感觉没什么精力。”



心里话脱口而出。昨晚给神津岛吞下胶囊,不,自从下定决心要执行计划之后,心里片刻未得安宁过。之后被名侦探一步步紧逼,还陷入了意想不到的境地。紧绷接着又是一波紧绷,未得消停的神经快要迎来极限。现在只想躺下来,放空一切,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你俩都在房里待着是吧。那我们去各自想去的地方。大家应该心里也明白,但我要再次强调千万要小心,在警察来之前不要再发生任何悲剧了。”



听到九流间的话,游马等人带着复杂的表情点点头,各自分头行动。酒泉和圆香进入主厨房,其他人开始攀登玻璃螺旋楼梯。到了一楼,九流间和左京走去游戏室的方向,只剩下游马和月夜继续爬楼。



月夜用手捂住嘴,嘴里嘟嘟囔囔着走在前面爬楼。游马喊了她一声,但没得到一点回应。她那副样子不像故意无视,压根就是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完全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



“碧侦探,说句话可以吗?”



游马无语地碰了碰月夜的肩膀。下一刻,身体被强力撞开,玻璃的墙面直逼眼前。眼看要和墙壁来个亲密接触,游马条件反射地抬起右手挡到脸前。穿透手掌的撞击使他的头剧烈摇晃,左臂和肩膀一阵剧痛。



“你做什么⁉︎”游马的左手臂被扭到背后,脸被死死按在墙上,急得他大喊。



“啊,对不起!你突然碰我吓我一跳。喊我一声嘛。”



月夜说着,手底还压着游马的关节。



“我喊过你了。先赶紧放开我。”



“啊,抱歉抱歉。”月夜慌忙松手。终于得以解脱的游马按摩着还在钝痛的肩膀。



“刚才那招是合气道?”



“没错。名侦探到处活动,无论如何总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所以我学习它作为防身术。别看我这样,段级很高哦。”



“那你真是学了一身好功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说到我喜欢的推理小说作家,就是经典的经典,阿加莎克里斯蒂。特别是《罗杰疑案》,在我心里是最棒的。有人批判说这不是一本公平的推理小说,但我认为其实算公平,只不过打了擦边球。当我知道凶手是谁,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喔,当然《东方快车谋杀案》也是至高无上的杰作。只是说到侦探的话,比起波洛我还是站福尔摩斯派。当然可伦坡、马布尔小姐、御手洗洁、金田一耕助也很难让人舍弃。”



“没人问你这些,能不能听进别人的话啊。”



游马无力地垮下肩膀。月夜歪着头说:“那你想问的是?”



“刚才加加见确认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为什么没说我俩当时待在一块?老田管家被害的时间段,我俩不是拥有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吗。”



月夜神情原本还带着几分少女的俏皮,一下收敛殆尽。她轻启朱唇悠然伫立的模样,酿造出一股『名侦探』的威严。



“一条医生,好好想想。如果我俩当时表态了不在场证明,你觉得后面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



游马被月夜骤变的态度压倒,唯唯诺诺起来。月夜用沉着冷静的语气开始解释。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比如秘密地下通道之类,能不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就能逃出去。不然杀害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凶手就在这个馆里。而且,要躲过所有人眼睛潜伏在馆里的可能性相当低,那么现状就是凶手极有可能就在我们之中。”



游马咽了下唾沫,提心吊胆地听着月夜继续说下去。



“主要登场人物里存在凶手。这是被称为“孤岛模式”或“暴风雪山庄”的封闭环境模式中不成文的规律。说到封闭环境,首先想到的是当然是《无人生还》。不过说到本国新本格推理运动的导火索——《十角馆杀人》,以它为首发的绫辻行人的『馆系列』,也是不逊色于《无人生还》的杰作。还有最近由于故事发展过于惊世骇俗,让读者魂飞魄散的《尸人庄杀人》也……”



“碧侦探,你跑偏主题了。请告诉我你没有表态不在场证明的理由。”



游马非常头痛,月夜咳嗽了一声,说“抱歉”。



“昨天晚宴的时候,这个馆里有十个人。假设这里面有凶手……”



月夜把张开十指的双手举在胸前。



“昨晚神津岛馆主中毒身亡,然后今早老田管家被杀害。这样就剩八个人。”



月夜弯下两根手指。“还有案发时间段时用内线互相交谈工作的巴女仆和酒泉,如果承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那嫌疑人再减少两人。”



月夜又弯下两根手指。



“这样只有六个嫌疑人了。现在,如果我们俩都声明不在场证明会怎样?”



“……嫌疑人缩小到四个人。”



九流间、加加见警察、左京、梦读,四个人的脸一个接一个在游马里脑海里浮现又消失。



“没错。”月夜竖起四根手指,把手伸到游马跟前。



“只有四个人。如果其中真的有凶手,他可能会走投无路,心急如焚。最后甚至可能会自暴自弃,然后爆发。”



“爆发?”



“比如不再只隐瞒犯罪行径,而是拿起武器试图把在场的人赶尽杀绝。”



听到这淡淡的语气陈述出的可怕猜想,游马一时无法动弹,只悄悄内心感叹:没想到她算到这个地步。



“那样的话就扫兴了。好不容易发生了两起密室谋杀,尤其是今天早上那个可怕吓人、又充满强烈信息性的现场,哪是寻常就能一见的。为了能给我充分时间解开那个充满魅力的谜案,我们不能马上把凶手逼得太紧,让他走向自暴自弃。”



“为了解开充满魅力的谜案……吗。”



游马不带感情地重复着毫无忌惮的话语。月夜回他:“对,那怎么啦?”,然后用她毫无阴霾的明亮眼睛盯着游马。游马放弃向这位名侦探寻求正常人的常识,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九流间、加加见、左京、还有梦读。那四个人中有这个案子的犯人。也就是毒杀神津岛馆主、捅死老田管家,还有写下血字的凶手?”



游马想偷偷灌输他的观点,意图把杀害神津岛馆主和老田管家的犯人混为一谈。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但这次事件绝非一般。”



月夜露出妖异的笑容,眼里蕴含着危险的光芒。



“受邀来到奇怪的玻璃之馆。客人身份独特个性鲜明。中毒死亡的馆主留下死亡信息。密室里发生的火灾。还有染血身亡的管家。血字写下的十三年前的案件。一切都太不寻常。犯人肯定在耍什么鬼把戏——名侦探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四个人中不一定有凶手。比如说……我和一条医生是犯人的可能性还没有完全消除。”



月夜的眼睛倏地眯起来。游马感觉自己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全身颤抖。



“别,别开玩笑了。”



“好吧,我是开玩笑。但是这个案子有太多的未解之谜。所以呢,我想作为名侦探解开其中的谜团,就需要一个人集中精神整理头脑来揭露真相。那么一条医生,我先失陪了。”



月夜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地低下头。体态修长又穿着男装的模样,与她戏剧性的动作毫无违和感。



月夜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钥匙,开了五号房间的锁,然后消失在门后。



游马呼出肺部积存的空气。爬楼爬了约四分之一圆周,到达了四号房间。他脱去夹克挂在衣架上,像扑火的蛾子一般摇摇晃晃地靠近床铺,砰地倒在床上。



翻过身仰望天花板。昨晚开始发生的种种事,像放映走马灯一个接一个地闪过他的脑海。



孤然而立的巨大玻璃尖塔、两个受害者两个密室、死亡讯息和血字,脱离常规的怪事一件接一件发生,现实感被强烈稀释。就像月夜说的,他们就像迷失到推理小说的世界里一样。



昨晚毒死神津岛后神经高度紧张,几乎彻夜未眠。由于长时间的紧张而疲惫不堪的神经眼看就要过荷短路。身体的血管像流动水银一样异常沉重。



稍微休息一下。忘记一切,让身心沉浸于酣眠之中吧。



游马慢慢合上眼睑。



很快意识就陷入了昏暗深沉的黑暗里去。



4



睁开眼,视网膜中倒映出陌生的天花板。游马用手摸了把脖子。上面沾满了一层黏黏的薄汗。



好像又做了噩梦。梦的内容具体回忆不起来,好像是被某人追赶着。



是谁。是神津岛来报仇?还是说被名侦探发现了火力追凶?



“……无所谓。反正是梦。”



脱口而出的话语虚弱无力,难以想象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



游马从床上坐起上半身,看了眼手表。时间快接近下午一点。回到这个房间是上午九点,睡了近四个小时。



多亏小憩了一会,周身的倦怠感消除不少。大脑的处理速度也回到某个正常值。



“……接下来怎么办。”刚醒来嘴干舌燥,连说句话嗓子都是哑的。



最开始是打算想方设法把神津岛的死亡当作病死或者自杀处理。然而老田的案件发生过后,原来的计划可以说完全打了水漂。



现在其他人还认为神津岛和老田是被同一人杀害。



“可以彻底利用这点。”有马低声给自己打气。



这座馆内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策划了杀人案。那个人残忍杀害了老田。游马想到这时,把手放在额头上。



犯人的目标只有老田一个人?不,可能性很低。老田虽说有时候头脑固执不懂变通,但大体上是一个善良忠厚的男人。很难想象有谁会恨他到不惜下如此狠手。这样的话……游马脑海里浮现出神津岛太郎不怀好意嗤笑他人的面孔。



是神津岛。那个人真正的目标是神津岛。因为被我横插一脚,所以改为对老田下手。



可神津岛已经死亡,那个凶手又何必还杀掉老田?能想到的,估计和那句用血字写成的『蝶之岳神隐』有什么背后的关联。



老田作为神津岛的得力助手,或许参与过某件招人怨恨的恶事。所以犯人才会将其残忍杀害,并在现场留下血字。



思路至此拐进了死胡同。神津岛和老田究竟做过什么?13年前的杀人案,和这一次的案子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到底,犯人又是如何构造出那个密室,然后为何有必要放火?



游马察觉到自己额头附近变得滚烫,站起身走向盥洗室。朝洗脸台的玻璃镜里看去,正脸迎上一个满脸胡茬、黑眼圈浓黑的男人。



“你这样子有够惨啊。”



游马自虐地嘲笑自己,洗了把脸。冷水的刺激把思考蒙上的迷雾清洗走一部分,脉络逐渐清晰。



重点不是“动机”,也不是“犯案过程”,而是找出谁杀害了老田。



如今其他人都对神津岛是被毒杀一事深信不疑,那迟早会顺藤摸瓜找到我身上。要阻止这件事的唯一办法,正如刚才所想……



游马侧眼瞥向厕所。找出真正的凶手,把藏在储水槽的药丸盒子混水摸鱼放进那个人的随身物品中,让其背上杀害神津岛的黑锅。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这一刹那,游马背上突然爬过一阵凉意。



杀害老田的犯人,说不定抱有和自己同样的想法。对方也在搜肠刮肚,找出谁杀害了神津岛,接着就是罪名栽赃、祸水东引。



若是以杀害神津岛的罪名被捕,到时老实交代是为了救自己妹妹一命,或许还有法外开恩酌情减刑的余地。还不至于被重判为无期徒刑。心里某个角落偷偷如此想着。可如果杀了两人,下场可谓截然不同。别说无期徒刑,甚至被直接判处死刑也难说。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必须抢先一步找到对方的真面目。时间限制在后天傍晚之前,不然一旦警察介入,一切行动将会变得束手束脚。



随着思路逐渐理清,游马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岌岌可危。可作为一介医生,他毫无头绪,不知该从何查获杀害老田的真凶。



游马努力回忆起几小时前见到的老田命案现场。



喷水器洒成湿漉一片的室内、胸口染血的老田、摇摇欲坠坏掉的门闩、以老田为中心散落一地棉白杨的棉毛、还有胡乱涂写在桌布上面的血字。都是一团乱麻,根本摸不着头脑。



这命案现场布置得过于阴间。搞得好像真的闯入了推理小说一样。



“推理小说……”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眼睛,游马喃喃自语。



假设我真的是推理小说的登场人物之一,那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什么?是我在前面跑、名侦探在后面追的犯人?还是连续杀人犯的甩锅对象,一个可怜的替罪羔羊?



不,这可不行。游马轻轻甩了甩头。为了妹妹,我要找到杀害老田的犯人,然后把自己的罪名安到对方头上。



不然,挑战下名侦探的身份试试?哈,不自量力。自己脑子里都是一塌糊涂,又如何能挑起如此重任。这么一说……游马突然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还有身份虚席以待吗?……那么重要的身份。”



镜子里的男人露出得意的笑容。



剃须膏涂在脸上,刮掉胡子。游马确认没了扎手的胡须,双手捏脸往左右拉扯。和尖锐的疼痛一起响起的,是一记爽快的声音。



抓紧时间,马上行动。不能让这个重要的身份被其他人抢走。



游马用毛巾擦过脸,离开盥洗室。套上挂在椅子背的夹克,走出房间。秉着小心为上的原则,把门上好锁,快步下楼梯,然后在五号房间之前停住了脚步。



游马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敲了敲刻有『伍』字的金属门。十几秒的死寂之后,门的对面传来了“谁呀?”的问话声。



“碧侦探,是我一条。”



“一条医生?什么事?”



“我有非常重要的话想和你说。可以的话,我能进房间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