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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日(2 / 2)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游马交叉起手腕。已经从观景室中逃出来了,那是否可以直接跑到外面去呢?可是这么做又能有什么后果。



自己的车已经爆胎,徒步横穿雪山约等同于是自杀行为。而且自己是杀害神津岛的凶手一事,也都被其他人知道了。就算奇迹发生,让他顺利走下了雪山,很快也会只待一道通牒下令就被逮捕归案。



早已做好赎罪的觉悟了,事到如今再做难堪无畏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那应该老实回到观景室去等警察?



“也不该这样……”游马低声对自己说。



这座馆内发生的事件,一定比那位名侦探碧月夜所揭露的黑暗更要深不见底。现在那个黑暗的尾巴将要被我握在手里。



在这跨越四天的惨剧当中,我扮演了华生和犯人的角色。在最后所剩的一点点的时间里,体验下名侦探的感觉也不坏。



游马再次按下地板上的输入器,打开门走出去,在楼梯上坐下。门合紧了。这样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扰,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那要从哪里切入思考好呢?游马环抱着双臂,不经意间发现在楼梯的角落有一块像污渍的东西,未多加思索地凑过去。



“血?”



鼻根又皱在了一处。仔细一看,那显然是块血迹。



是从我的手流的血吗?游马轻轻碰了下血迹,手指并没有濡湿感。



“是干的……不是我的血。”



要凝结到这种份上,起码得经过一天以上的时间才能形成。在这段隐藏楼梯到底发生过什么?



游马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嘴里逐渐失去水分变得干燥。



“冷静,我要冷静。”



游马给自己打气,闭上眼睛,开始整理思绪。



在《玻璃馆杀人事件》发生的四天时间里,有某个人使用过隐藏楼梯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第一日夜晚所听到的脚步声,就是那人在隐藏楼梯上走动时发出的声音。如此说来,梦读在第二日的早上也主张过,说感觉这座馆里有某种不祥的气息云云。



“那人是在第一天夜晚我毒死神津岛以后开始行动的。”



游马闭上眼自言自语。



问题是那到底是谁。从未出现过的人物的可能性很低吧。现在自己从楼梯上一路往下走来,都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即是说,那人已经走出隐藏楼梯之外了。想要在人来人往之处,一次都没有被目击过,简直难如登天。



而且,设计出这段隐藏楼梯的就是神津岛,不用作第二人选。那个唯我独尊的男人,不可能会把隐藏楼梯的暗号透露给外人。可能知道隐藏楼梯存在的,除了神津岛以外,就只有常住的佣人——老田管家和圆香。特别是老田管家,他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服侍着神津岛,他知道暗号的可能性很高。



但如此一来,为何明明出现主人被害的异常情况,老田却从始至终,对隐藏楼梯的存在缄默不言呢?



因为他知道没有其他人来过?那使用的人是老田?不对,即便是老田被害以后,梦读也一直大叫大嚷,主张有某种邪恶的存在监视着我们。



那究竟是谁使用的隐藏楼梯?



第一天夜晚,在魔术镜的对面,究竟是谁在和我对目而视?



神津岛太郎、九流间行进、加加见刚、老田真三、巴圆香、左京公介、梦读水晶、酒泉大树,还有碧月夜……



参加本次聚会的人物的面容,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不见。



在这些人当中,能够在第一日夜晚使用隐藏楼梯的人物是……



思考到这里,突然就像有火花在脑袋里散开一样。游马张大双眼,双手捧至自己脸前。



“难不成……不,不可能……”



游马喘着粗气低语,这四天来的回忆,在大脑里像走马灯似的来回闪现,心脏的跳动随之开始加速。



胸口一阵强烈的悸痛,游马捂住胸口,半张着嘴凝视虚空。脑袋里的突触猛地打着了火花,电流信号交流划过,就在大脑快要短路的时候,一个假说逐渐成形。那是一个空前绝后、令人战栗的假说。



“这种事……真的可能吗?”



游马嘶哑地吐出这句话,猛地站起来,向玻璃楼梯直冲而上。尽管跑到一半,气喘吁吁,大腿肌肉也绷得生痛,但他无视身体的抗议,继续发动双足狂奔。



跑到连肺部都感到疼痛,脚也开始拒绝大脑发出的命令的时候,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通往壹号房前的通道。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走进通道中,输入密码打开门,拖着发热无力的双腿走近神津岛的尸体。



经过数十秒的调整气息后,他抓住了尸体的手腕。神津岛浑浊的双眼兀自凝视着虚空,那冰冷的皮肤触感就像橡皮一样令人心生不快。游马抬起神津岛的手臂,僵直得厉害的肘部和肩部关节发出摩擦的声响,带动神津岛的整具人体轻微地浮了起来。



游马用力咬紧牙关,松开手。因为重力的牵引,神津岛的手臂重重坠落在地上。同时,游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真的……假的啊……”



从快咬碎的牙齿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假说是正确的。那个令人从头惊悚到尾的假说。



因为其中的关节处过于惊世骇俗,本能下意识地强烈排斥。食道里有股热流往上涌,随之是一股剧烈的恶心感。游马背过脸大口呕吐起来,粘稠的黄色胃液滴在地板上,近似于痛楚的苦涩感充斥着整个口腔。



可是,这才是真相。这四天时间里所见所闻的情报,都清晰地指向这一点。



游马站起来,向盥洗室走去。他漱完口,用夹克袖子胡乱地擦拭嘴角,直视他正前方的镜子。



“冷静,反转来思考……这下子,一切都解决了。”



“我抵达了真相,这起发生在玻璃馆中的真相。之后就看要怎么行动了。”



游马注视着镜子,脑海里模拟接下来应该要采取的行动。



必须要把抵达的真相告诉给如今在馆内的人们,可这并不容易办到。



因为找到了隐藏楼梯,可以轻而易举地逃离观景室,和其他人汇合。但是,一个被视为凶手关起来的男人的话,九流间等人不可能会坦率地倾听他所说的话。



只能稍微使用一些强硬的手段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能够让他们顺从的手段……



“啊!”



游马一拍脑袋,转身离开盥洗室,爬上隐藏楼梯回到观望室,来到放有电影《罗娜秘记》中使用过的道具——粗犷式霰弹枪的装饰柜前,他缓慢地输入了“658”,按下“enter”键,锁解除的声音响起。



游马抿着嘴打开钢化玻璃门,取出摆在里边的霰弹枪和子弹。



虽然无意要威胁九流间等人,但用上这个,他们应该就会好好听自己说话。后面就看对于所抵达的猎奇的可怕真相,他们愿意相信几分了。



“解谜过程确实不易,但与之相比,让其他人接受并理解真相的难度也毫不逊色。原来如此,这是要当过名侦探才能理解的真理。”



“话又说回来,身为名侦探的角色,这里应该是发表‘那个’的时机了吧。反正机会难得,就让我耍个小小的帅气吧。”



游马露出苦笑,带着点沉吟的味道,缓缓说出接下来的台词:



“我向诸位读者提出挑战。新的情报已全部公开,想必各位将会更容易抵达玻璃馆内发生的惨案真相。在这玻璃馆内到底发生过什么?希望诸位务必要解明清楚。这是向读者发出的挑战信。祝愿诸位有个愉快的推理,文运昌隆。”



4



游马捂住胸口,反复悠长作深呼吸,环视着游戏室。玻璃窗外大雪纷扬,室内笼上一层昏暗,很快要到日落的时间了。



看了眼挂钟,快到下午五点。游马用手摩挲着怀里霰弹枪的枪身,冰冷坚硬的触感带来的安心感,多少缓和了他内心的紧张。



在观景室做好充分准备后,游马借隐藏楼梯经地下走出发电室,通过普通的螺旋楼梯来到了一楼。其他人安好地待在自个房间里,四处没有人影。他潜入游戏室,守在门口旁,暗自下定了决心,去面对即将迎来的最终决战。



最终黑幕终于要揭晓了。给这座玻璃尖塔中连续发生的惨剧拉下帷幕吧。



游马心里做好觉悟后,按下镶在墙壁里的火灾报警器的按钮,同时,一记凄厉的报警声响彻周围。可能因为没感应到火苗,喷洒并没有启动喷水。



逃离游戏室的游马钻进了旁边的餐厅,从门的缝隙中观察情况。



“游戏室发生火灾游戏室发生火灾请紧急避难”



警告的广播反复播送。过了几分钟,待在自个儿房间的人们陆续下楼来到大厅。



左京、九流间、酒泉、梦读,最后出现的是月夜,都集合在游戏室前。



“看来没有起火。”



九流间窥视着大门洞开的游戏室内,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那火灾报警器为什么会启动啊⁉︎警察怎么还没赶来?都已经傍晚了!”



“梦读夫人,千万冷静,很快就到了。”



“很快是多久!我要马上从这座馆里出去!”



左京好言宽慰在歇斯底里尖叫的梦读,在他们的旁边,月夜对游戏室四处投向视线。



“乍一看的确没有起火的痕迹,那火灾警报启动的原因,可能是发生故障,又或者是……有某个人按下了按钮。”



“啊⁉︎某个人是谁啊?是那个被监禁在地牢的实验者吗⁉︎”



酒泉满怀恐惧地问道。



“应该不是,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



月夜刚说到这里,游马从餐厅走了出来。



“没错,是我。”



九流间等人的脸上划过一片惊愕,在发现游马手上的霰弹枪后,众人的神情又转为了胆怯。月夜却无动于衷,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呀,一条君,你是怎么从观景室出来的。”



“这一点我后面会慢慢讲解。各位很抱歉,可以现在进游戏室吗,我有事和大家说。”



“开什么玩笑!”酒泉愤怒地抗议,“谁要听一个杀人犯的花言巧语,别以为用那种玩具就可以骗过……”



游马把枪口对准耸立在大厅中心的柱子,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一记震痛耳膜的爆炸声响起,同时手腕受到了比想象中远要剧烈的冲击。包在柱子上的一部分装饰玻璃碎裂、掉落下来,一股硝烟的气味在附近弥漫。



“这可不是玩具,酒泉君,是货真价实的枪。而且我还是杀人犯,把我逼急了,我可不会犹豫让你们吃枪子。懂了的话就给我老实地进去游戏室。”



游马打起十万分警惕,等待酒泉等人的反应。他当然不会真的开枪,万一对方所有人都扑过来,便万事休矣。大厅里的空气越发地剑拔弩张,酒泉和左京摆出了往前冲的姿势。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就在紧张即将抵达临界点的那一刻,月夜用轻松的语气表示。



“警察一直不来,我们也闲的无事可做,听听他的话,打发下时间也不坏。如果我们几个乖乖听话,你会保证我们性命安全的,对吧,一条君。”



“啊,我保证。”游马点头。



“好了各位,我们走吧。”月夜大声说,率先走进了游戏室。似乎情绪跟着松懈了下来,左京和酒泉稍微踌躇了一会,也效仿她走进室内。



“既然做到这种份上,想必你会让我听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吧。”



月夜转头,斜着眼看过来。



“当然。”



“我很期待,前华生君。”



月夜的嘴角拉扯起一抹嘲讽的微笑。在确认五个人都走进了游戏室后,游马持枪跟在他们后边。



“各位,请你们移动到沙发对面,也就是窗边。”



五个人老实地遵从了他的指示。看到这一幕,游马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有沙发隔着,对面就不能马上扑过来。让他们倾听自己推理的第一步条件达成。



“一条医生,”九流间的话里带着揶揄的口气,“你这么做毫无意义,警察马上就来,你已无路可逃,不要再罪上加罪了。”



“我没有打算逃跑,我只是打算告诉你们,在这座馆中发生的惨剧的真相。”



“真相?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自己也承认了,你给神津岛君下毒,还把罪名推到了加加见的身上。难道你想说这之中有什么误会?”



“不,没有误会。我的确是让神津岛馆主服下了有毒的胶囊,并且把装有剩余胶囊的药盒塞入了加加见的裤兜。”



“那……”还没等九流间说完,游马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后边的话。



“但是,我注意到了,在这座馆内发生的事件背后其实另有隐情。”



“隐情?”



九流间惊讶地跟着重复,这时月夜沉着脸向前一步。



“一条君,难不成你想说,我的推理出了纰漏?身为名侦探的我,发表的是错误的推理?”



“不不,绝无此事。”游马甩头,“你的推理很完美。作为名侦探,你出色地解决了《玻璃馆杀人事件》。”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案子已经告破,一切都结束了。全部事件的真相,还有犯人的身份,都已经水落石出。还有什么好画蛇添足的!”



梦读粗声粗气地喊。



“要解释清楚这一点,首先得要从我是如何逃出观景室开始说起。”



游马淡淡地发言,左京冲他一伸手指。



“就是啊!你到底是怎么打开那扇门的!它从里侧应该是无法打开的,也就是所谓的……”



“密室。”



游马轻轻接了一句,左京“呜”地一声没话说了。



“对,那间观景室是实打实的密室。你们认为我是怎么出来的?你们猜我用了什么手法?”



没有人能回答游马的问题。游马走近摆放在地上的放映机,打开电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做完这些后关掉了房间照明。今早月夜在餐厅使用的放映机,他也提前搬来了这里。



游戏室内变得昏暗,随之墙壁上出现了一张投影。那是观景室里镶嵌在地板上的暗门,门大开着,露出了通往下方的一段玻璃楼梯的样子。这是游马过来之前拍摄好的照片。



“答案很简单。其实观景室里有一处暗门,它的下面是一段通往地下的隐秘的螺旋楼梯。”



游马看到九流间的眉头堆起了沟壑,耸了耸肩膀。



“我懂你的意思,九流间老师。这是邪门歪道中的歪道。原本以为是密室的空间,居然出现了完全没提过的隐藏通道。可这也并非完全没有提示。神津岛馆主总是不经意地提到,玻璃馆的构造是完全仿造了他自主研发的托莱登药物——也就是将DNA输送入细胞核的物质。所以,和效仿双螺旋结构的DNA一样,贯穿这座玻璃尖塔中心的螺旋楼梯,当然也应该有两段。”



“那又如何,隐秘的楼梯和这桩事件背后的隐情有何联系?”



酒泉不耐烦地问。



“是冰山露出的一角。说起来,梦读夫人。”



“干、干嘛!”被游马突然点名,梦读声音变得尖细。



“夫人不是一直在说,这座馆内潜伏着某种邪恶的存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吗?”



“……是又怎么样?”



“请看这个。”游马操作手机,白色的墙面上交替出现了可用来窥视壹号房的窗,以及书架背后的暗门照片。



九流间等人瞪大了眼睛,发出叹息。



“如你们所见,壹号房的镜子是一面魔术镜,可以从隐秘楼梯那头观察室内的情况。而且,输入密码后还可以挪开书架,从中进入室内。”



“这个……只是壹号房有……?”梦读颤抖地指向投影。



“非也,所有的客房都有同样的构造。”



梦读双手捂住嘴,发出微弱的尖叫。



“没错,的确有某个人监视过你。还记得在螺旋楼梯感受到的不祥气息吗?那是因为在一面玻璃墙之隔的隐秘楼梯上,有人在移动,而你感应到了。”



梦读下巴半张,说不出话来。九流间等人也哑口无言,茫然而立。日已西沉,被黑暗逐渐侵蚀的游戏室内一片死寂。游马按下墙壁开关,大吊灯被点亮。让人目眩的柔和光芒刺进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里。



“所以呢?说这些有什么用!”左京大喘气般叫起来。



“我不管隐秘的楼梯如何,就算真的有楼梯,你和加加见都是这起连续密室杀人案的真凶。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难道你要否认?”



“不,我不否认。你说的没错,在这座馆中发生的《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真凶,就是我和加加见。我也说过,碧侦探的推理非常完美。”



“但是,”看到月夜很得意地抬起头,游马又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比起谁是《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凶手,要远远重要得多。”



“比谁是凶手还重要?”九流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没错,九流间老师。自从来到这座馆后,就常常听到你提起,说我们就像是穿越到了一部本格推理小说里边。”



“那又如何呐?”



“正如您所讲的一样。建于深山之中的玻璃尖塔、由雪崩引发的暴风雪山庄模式、连续发生的密室杀人事件、死亡留言和血字和暗号、特色分明的来宾们、不为人知的秘密地牢和惨死牢里的白骨,最后是暗门和隐秘楼梯。这不就是一个古典的、完美的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吗。”



游马像在表演舞台剧似地张开双手。



“作为一个推理迷,面对这种稀奇古怪的建筑物中发生的连续杀人案,请问谁不喜闻乐见呢?以绫辻行人的馆系列为首,还有岛田庄司的《斜屋犯罪》、东野圭吾的《十字屋的小丑》、我孙子武丸的《8的杀戮》、二阶堂黎人的《恐怖的人狼城》、歌野晶午的《长家的杀人》、米泽穗信的《算计》等,简直数不胜数。特别是,如果再加上暴风雪山庄模式,就更不用说了。”



“一条君,你是不是跑题了,搞得和我一样。”



月夜偷偷笑了出来。游马耸了耸肩说:“抱歉。”



一时忘我了。扮演名侦探的身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情绪高涨。还是说,在和月夜搭档期间,一不留神被她给传染了。



“一条医生,你的本意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进入正题吧。”



“知道了。”



游马冲着九流间点头,然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道。



那是一句决定性的发言。



“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本小说里的出场人物。一本名为《玻璃馆杀人事件》的本格推理小说。”



“我们……是小说里的人物?”



九流间语气里的困惑快掩饰不住了。游马强有力地点头。



“对,我们自己也没发现,我们作为本格推理小说的人物度过了这四天时间,并扮演了各自的身份。”



“你说什么啊,完全听不懂……”九流间虚弱地摇头,脸上现出深深的混乱和恐惧。



“你脑子坏掉了⁉︎我们怎么可能是小说里的人物,不可能有这种蠢事!”



面对梦读的嗷嗷叫嚷,游马岿然不动。



“你错了,这种蠢事就发生在这座馆里。”



“闭嘴,莫名其妙!”



梦读气得挠乱一头粉发,月夜代替她开口:



“一条君,你想表达的是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世界是一个meta推理的舞台,而我们是可以在舞台上自由活动的架空的登场人物。”



“meta推理?那是什么?”



酒泉询问道,月夜在脸旁竖起食指。



“meta推理是推理题材中的一种。‘meta’的词义是指以高次元的视点或立场俯瞰某个事象。将这个概念融合到作品当中,就是meta推理。”



酒泉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似乎无法理解。



“简单来说,小说属于虚构世界,与之相比更高次元的是现实,把二者的界限模糊化的推理小说就是meta推理。在这些作品中,或者作者会在小说里出场,或者有小说的角色意识到自己是架空的人物,又或者读者就是犯人。”



“读者是犯人?”



酒泉狐疑地反问。月夜激动地大叫了一声:“没错!”



“比较知名的,例如辻真先的《暂名·中学杀人事件》和深水黎一郎的《最后的诡计》。在辻真先的《9张挑战书》一书中,甚至还破天荒地设定了除读者以外的所有人都是犯人。难怪世人称他为不世出的诡计大师。”



“我大概理解意思了。那为何又说我们是小说中的登场人物?我们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游马对语气飞快的左京说:“接下来我会说明这一点。先从我们来到这座馆的理由开始说起吧。”



“有什么理由不理由,不都是收到神津岛馆主的邀约来的嘛。”



“说的好,那神津岛馆主为何要招待大家呢?”



“那铁定是为了某些重要的发表啊……你自己不也说是为了公布发表时间早于《莫格街凶杀案》的推理小说原稿吗?”



“是,我之前是这么想的。如果说是从根本上颠覆推理小说历史的未公开原稿的话,那只能联想到这一点了。可是,这份原稿至今仍未有下落。不在地底的保险柜里,也不在隐藏楼梯处。我刚才钻进壹号房确认过了,也没有放在神津岛馆主的书桌抽屉里。”



“你倒是说啊,那份贵重的原稿到底存放在哪里?”



“请不要急,接下来我会逐条说明。那么,先从第一起案件发生时候的事谈起吧。”



“第一起案子的凶手,不就是你吗?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还想翻案不成?”



梦读投来不屑的视线。



“这话可不敢说。亲手让神津岛服下毒胶囊的,的确是我,我也亲眼目睹了他发作时的痛苦。之后的事,就和碧侦探所推理的一样。在《玻璃馆杀人事件》中,毫无疑问,我就是杀害神津岛馆主的真凶。”



“那……”趁梦读欲言又止,游马举起手盖住她后面的话。



“问题是在第一起案子以后发生的事。案发后,我们所有人,包括逝世的老田管家和巴女仆,一起在这个餐厅里汇合,讨论了今后的行动,之后便解散各回各屋。那时候,我只身在爬楼梯,却产生了一种背后有人如影随形的错觉。梦读夫人,你应该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梦读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三犹豫后点点头。



“没错,确实感受到了。在爬楼梯的时候,好像有某种邪恶的气息在逼近。”



“刚才我解释过,这是因为有人在一墙之隔的隐藏楼梯上移动,而你感知到了他的气息。那个时候,到底会是谁躲在隐藏楼梯处呢。”



“谁啊……”梦读求助似地环顾了一圈周围。



“那时,招待的客人还有我几乎都在同时朝自己的客房走去,应该没有充裕的时间躲进隐藏楼梯里。”



“那会不会是老田管家或巴女仆呢。他们长年在这栋馆里住家、工作,理应知道隐藏楼梯的存在。”



左京提出了他的想法,但游马却摇头否定。



“案发后,老田管家和巴女仆应该在收拾餐厅。对吧,酒泉君。”



酒泉被叫到名字,微微颔首。



“对,没有错。我们三个人花了十五分钟左右收拾。”



“那就是有某个不认识的家伙躲在馆里!”



梦读大叫,但游马斩钉截铁地否定:“可能性很渺茫。”



“隐藏楼梯过于狭窄,这样的环境不适宜生活。要活下去就得走出隐藏楼梯以外的地方。整整四天时间要躲过所有人的眼线,可谓难于登天。”



“不在招待的客人里,也不在雇佣的仆人里,那真想不出谁是神秘人了。”



九流间的脸皱得像在忍耐痛苦。



“这可不对,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在那个时间段还能使用隐藏楼梯的人。”



“一个人?谁啊那是?”



游马微笑着,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就是这座馆的主人,神津岛太郎呀。”



九流间等人沉默了。与其说是因为冲击性的事实说不出话来,其实更多的是为之困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流间与周围的人们无言以对了十几秒后,他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一条医生,你刚才说的,能不能再重复一次?”



“所以啊,是神津岛馆主!他才是隐藏楼梯的主用者。”



“你清楚自己说的什么话吗?神津岛君在第一天晚上就被你毒死了!”



“是,在《玻璃馆杀人事件》里边,神津岛馆主确实是我毒死的。可是毋庸置疑,在第一起案发以后使用隐藏楼梯的,就是神津岛馆主。刚才也证明过了,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从刚才开始说的话都是一派胡言,不知所谓,很难不怀疑你已经不是个正常人。”



九流间似乎畏惧起游马来,连连后退。



“啊,实在抱歉,一个人手里持枪,还说些听不懂的话,想必让你们不舒服了。那我下面尽量解释得明白一些。”



游马轻轻咳嗽。



“九流间老师,你不觉得很违和吗?第一起事件发生才不久,马上就出现雪崩封死道路,让这座馆变成孤立无援的状态。”



“不,老夫只觉得这够倒霉的。加上神津岛君可能被毒死的想法占据了整个脑海,压根顾不上去多思考别的。”



“我也一样。但又不一样的是,我是原本想让这件事当成病故处理,却意外暴露了是毒杀的事实,所以心情跌宕起伏。”



游马自嘲似的扭起嘴唇。



“还有其他许多违和的地方。比如,老田管家和巴女仆真的会因为雇主的一声令下,就乐意趟入这样恶劣的绑架杀人重案的浑水里吗?放置尸体不管,放任白骨化,难道不会产生臭气熏天的腐臭味吗?餐厅的窗能聚焦阳光,甚至引发了聚焦性火灾,仅仅是因为偶然?既然这座馆防火薄弱,那会允许此种设计失误大喇喇扔在那里不管吗?有必要为客房的门准备内置IC芯片和不能复制的钥匙吗?还有说到底,就算神津岛馆主是一个极其乖僻、不讲道理的人,他有必要选择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山沟沟里建一栋莫名其妙的馆,还要跑来这里生活吗?”



九流间等人呆若木鸡地听着游马的指摘。



“九流间老师说过,我们就像真的穿越到了本格推理小说里边一样。这句话很接近真相。这整座馆,正是为了在封闭环境中发生连续密室杀人事件而刻意准备好的舞台。”



“为了发生连续密室杀人事件准备的?”左京按住额头反问。



“是的,没错。与外界孤立的奇妙古怪的馆,利用这栋建筑的特性所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这恰恰完美符合古典推理小说的情境。可惜,说好听点是古典,说难听点就是老套了。一个劲把情境往古典里套,简直毫无原创性可言。而且……”



游马眺望桌子对面的人们。



“推理作家、刑警、通灵人士、编辑、医生、厨师、管家和女仆,还有就是……名侦探。在一栋馆内集合特色鲜明的各路角色,也算是封闭环境式的推理小说里一种约定俗成的桥段。对,不止是这座馆,就连我们,也是为了本格推理小说所准备的棋子。”



“什么鬼啦!”



饱含凄厉的尖叫声在餐厅里回荡。



“差不多得了!又说我们是小说里的人物,又说我们是为了杀人事件准备的棋子,完全莫名其妙!你肯定是神经不正常了!”



梦读抱头当场蹲坐下来,月夜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说道:



“梦读夫人此言不差,一条君。吊人胃口的解释是名侦探角色的专属特权,但过之而无不及,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只剩挖苦了。差不多就切入正题为好。”



听从名侦探前辈建议的游马,点点头表示同意。



“有道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们在无意识中出演了各自的角色。作为神津岛馆主所想出来的,一本名为《玻璃馆杀人事件》的本格推理小说里的出演人物。”



“本格推理小说的出演人物?”左京颦眉。



“没错,而这部《玻璃馆杀人事件》,才是神津岛馆主在本次活动中准备发表的未公开的原稿。”



“请、请等一下。神津岛馆主准备公布的不是比《莫格街凶杀案》书成时间还要更早的推理小说?”



“所谓的未公开的小说,是从馆主透露的‘彻底颠覆推理历史的作品’这句信息所推测的。但其实是我们揣测错了。让各位抱有期待,深感抱歉。神津岛馆主从最开始就是打算发表他自己亲手写就的本格推理小说。”



“神津岛馆主写就的小说……”左京的肩膀重重垮了下来。



“对于身为重度推理发烧友的神津岛馆主来说,他内心热切地盼望着,自己是作为一位推理作家,而不是一位科学家在世人后代中扬名立万。可惜讲故事的天赋并没有降临在他身上。但他不肯死心,试图通过某种方式去弥补他在这方面的才能缺失。”



“某种方式?”



“那就是靠财富,说白了就是砸钱。”



“砸钱?他打算自费出版?”



对于左京的询问,游马指着玻璃馆的模型摇头否认。



“不,他想要做的,是把他本人构思的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构筑于现实之中。”



“把推理小说的世界构筑在现实……?”



左京轻轻摇头,似乎一头雾水。



“正是如此。这座玻璃馆就是为了成为推理小说的舞台,为了难以解开的三起密室杀人事件所设计的建筑。当然,就连那扇有可能引发聚焦性火灾风险的窗,也是为了凝聚朝阳的光,诞生于精密计算下的产物。”



“设计成舞台?就为这种事砸天价?”



“对,恐怕砸了数十亿日元吧。但对于顶级富豪神津岛馆主来说,这只是不疼不痒。自从五年前差点因心肌梗塞死于非命以后,诞生出名留推理青史的佳作成为了他活下去的目的。”



“九流间老师。”



听到游马的呼叫,合不拢嘴的九流间骤然挺直了背。



“老师曾经说过吧,神津岛馆主写的推理没有原创性,剧情展开里也一堆逻辑漏洞和矛盾。”



“啊、啊啊,确实是说过。”



“请认认真真地回想一下,在这座玻璃馆里发生的事件,不就是如实地体现出了原创性的欠缺和剧情逻辑的不足吗?”



“什么意思?”



“神津岛对点燃了新本格推理运动狂潮的、以《十角馆杀人》为首的馆系列,和其作者绫辻行人怀有无比强烈的憧憬。甚至说,近乎接近于崇拜。这强烈的理念影响了馆主的创作,促使他写出的小说剧情,也是处于封闭环境中的奇妙之馆中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这完全照搬了馆系列的模式。”



“你是说,他抄袭了?”酒泉的语气毫无自信,显然没跟上游马的思路。



“还不至于定性为抄袭。馆系列中并没有出现和玻璃馆同样构造的建筑,也没有模仿手法和诡计。但说是致敬吧,它们的基本框架又过于雷同。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更接近于劣质版的同人小说吧。”



“劣质……”九流间小声地念叨着。



“对,面对过分诡异的情况,我们曾一度陷入极度的恐慌,但冷静下来想想,这部《玻璃馆杀人事件》中存在几个微妙的点:



1.神津岛馆主已经服下了能致使全身肌肉松弛的河豚毒素,为何他还有力气扭坏模型?



2.在第二起事件中,凶手为什么要不惜花大手笔把餐厅布置成密室?



3.第三起事件中,凶手想要让人找到地下室,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写出来,还要刻意留下‘杀掉中村青司’这样麻烦的暗号?



4.剧场的银幕都燃烧起来了,为何火灾报警器没有响应?”



听完游马的分析,九流间等人惊叹出来。



“为了灵光一闪想到的好点子,不管是否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便一定要把现场设置为密室;为了营造出吓人的氛围,便让犯人做出不合逻辑的异常行动。在不严谨缜密的推理小说里常见的漏洞,可不就是个样子吗。”



“等,等一会。”九流间喘着气说,“按你这么说,在玻璃馆里发生的连续杀人命案……”



但他激动得口齿含混不清,没说完后边的话,游马点点头,接过他的话说:



“没错,都是由神津岛太郎一手炮制、导演的虚构剧目。”



“虚构……?”九流间哆哆嗦嗦地重复。



“神津岛馆主察觉到了,不管再多么努力,自己都不可能写出能流芳百世的神作。所以他换了种方式,决心打造出一个任何人都绝对完成不了的作品。于是,他建起了一栋能用于实现本格推理诡计的建筑,设计并演绎了一系列连续杀人案的剧目,试图让来宾们解答真相。比起密室逃脱游戏,应该称为‘沉浸式本格推理’更合适。把整个过程录成视频,随小说一起发表的话,想必应该一时能成为热门话题吧。”



“就是说第一日夜晚发现的神津岛君……”



“是的,他没有死。”游马重重点头。



九流间像灵魂被抽出体外似地,下巴掉了下来。



“可、可是,神津岛馆主的死不是被亲手确认过了?”



“请好好回忆一下,确认过的人只有加加见警官而已。随后他不准任何人碰神津岛馆主半下,便把我们赶出了房间,不允许再踏进去一步。第二、第三起事件也是一样的,确认过尸体的只有加加见一个人,后面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确认过。”



“那加加见警官……”



“对,加加见是神津岛馆主的协助者,从那优秀的演技来看,实际上他不是一名警官,而是从某个剧团请来的演员之类的可能性很高。除了他以外,老田管家和巴女仆也是从最开始就知道一切是演戏,并协助神津岛馆主完成整个流程。扮演凶手和死者的角色,全部都是内鬼。”



游马挑起了一边嘴唇。



“第二、第三起事件,实际上也是由被害者本人亲手打造而成的。老田管家从内侧关好门闩,提前用准备好的某种动物的血液写下‘蝶之岳神隐’,再用打火机点燃桌布。巴女仆则是穿好婚纱,给大腿化好类似伤口的特殊化妆,然后只需往陆号房的床上一躺即可。”



“这、这么说,一条医生,你也一样吗?因为神津岛馆主是被你毒死的。啊不对,实际上并没有毒死……?但是……”



左京的眼神显得彷徨无措,似乎大脑没转过弯来。



“不,我是要真心毒死神津岛馆主。但现在回想一下,一切都是早已被设计好的陷阱。神津岛想找私人医生的事,是有朋友直接找我说的。神津岛他肯定早已知道,他闹出的官司害得我生重病的妹妹拿不到特效药。他通过信用调查所调查,想找到那些恨不得杀掉他的医生,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头上来。”



游马一想到自己对妹妹的心意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便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然后他把无毒的粉末谎称为河豚肝脏,骗我信以为真,还让平时诊断时守得滴水不漏的老田,在这次活动中派去招待客人。想必是早已计算好,认定我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下毒?”



“如果我没动手,加加见应该会按照剧本扮演第一次事件的凶手吧。但我却成功地如了神津岛的愿,准备好了下毒计划。那个人一定感觉心花怒放吧。正好能借机观察我因为杀了人而痛苦,还有因为第二、第三起事件混乱不堪的模样。”



“观察⁉︎”酒泉吊着嗓子喊,“神津岛活得好好的,还躲起来观察我们?”



“不错。第一起事件发生以后,壹号房不得所有人入内,他便一直在观察我们。通过每个房间隐藏楼梯的魔术镜,或是用他的个人电脑透过隐藏摄像头观看游戏室、餐厅和地下仓库的监控。想必他的心情很愉快吧,看到我们被他写好的剧本摆布的样子。甚至感觉自己已接近神明。”



听完游马飞速的解释后,九流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一条医生,你说的这些太荒唐了,老夫简直难以置信呐,脑子里是一片混乱,可是老夫的心又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很合情合理。那你是否有证明你说法的实质性证据呐?如果有,请务必讲给老夫一听。”



“好的,的确有一些。首先从『状况证据』开始说起吧。”



“状况证据?”九流间皱起了鼻子。



“就是第二日用晚餐时巴女仆的模样。在那个节点里,想必巴女仆已经领悟了犯人的动机,并且理所当然地,她觉得犯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所以第二起事件发生以后,巴女仆才显得那么害怕啊?”



“她的神色确实看上去似乎在害怕什么。可是不是很奇怪吗,她为什么还敢第一个动筷子?”



“什么意思?”



“当天的晚餐形式是自助餐,她却毫无顾虑地吃了下去。如果真心觉得自己是被犯人盯上的目标,她为何不怀疑菜里可能被投了毒?而且是在神津岛馆主被毒死,河豚肝脏粉末还被人偷走的情况下。”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九流间用眼瞟着周围人的神色。



“当然也可以解释成,她的脑子因为惊慌失措没想到这一点。但我另外还有一样状况证据。那就是雪。”



“雪?是指脚印吗?”



“不对。你们还记得吗?第一日的夜晚下了点小雪。因为这晚的雪,在第二起事件发生过后,我们前往停车场确认我们的车子爆胎,回来之后观景室的玻璃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这是因为观景室的空调设备是故障的。既然如此,壹号房的窗玻璃上居然没有积雪,不觉得很可疑吗?为了维持神津岛的遗体不腐坏,壹号房的暖气应该已经关掉了。”



“已经关掉了,但壹号房的窗玻璃没有积雪,也就是说……”



“没错,事件之后壹号房有人重新打开过暖气。原因嘛,很简单。因为神津岛馆主还活得好好的。”



“原来如此,很有说服力的说法,但还不够决定性。听你刚才的语气,应该有更直接的证据吧,可否告诉我等呐?”



九流间一副恳切的眼神。游马点点头会意。



“是尸体死后的僵硬程度。神津岛馆主的尸体僵硬程度,才是证明《玻璃馆杀人事件》是虚构出来的最有力的证据。”



“老夫记得昨天确认的时候,神津岛君的尸体的确呈现出了死后僵直状态。为何这会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昨夜检查时,神津岛馆主的手臂和肩膀并没有僵硬得那么厉害,我原来理解为,这是因为过了僵直的时间造成的。死后僵硬时间最长为12~24个小时。在这之后,会随着时间经过变回柔软。可是,是我错了。”



“错,怎么个错法?”



“就在刚刚,我去抬起神津岛馆主遗体的手腕,但竟然连同他的整个身体也抬了起来。这是因为他尸体的手臂、肩膀肌肉、关节部分都僵直得非常厉害。”



“啊?怎么回事?僵直不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解除吗?”



梦读低声说。



“那是等死后僵直达到一次最强以后才发生的事。即是说,昨天神津岛馆主的尸体其实才刚开始发生死后僵直。这意味着……”



“神津岛君三天前没有死,是在昨天才被害的……”



九流间用嘶哑的声音接完了后面的话。游马回答:“正是如此。”



这下众人是否有醒悟过来了呢。月夜看了一眼其他人的反应,轻轻举起了手。



“我有个疑问,一条君。你刚才的解释里,唯独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加加见的殒命。他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以后,是服下了你悄悄塞进他衣兜里的药盒里的胶囊才丧命的。如果你给神津岛馆主服下的胶囊是无毒的,那他应该不会死呀。还是说,那也是演技?倒在餐厅里的加加见警官,其实现在是个活人?”



“不,他是真的死了。不止是加加见,神津岛馆主也好,老田管家也好,巴女仆也好,在我们昨天傍晚确认的时候,他们都的的确确是死人。”



圆香还存活的一丝希望被毫不留情地打碎,酒泉发出了低吼声。



“没错,昨天夜里,我和你和九流间老师一起调查的时候,神津岛等三人已经死透了。”



“既然如此,你刚才一路证明下来的假说,不是完全被推翻了吗?”



“不,并没有推翻。”



游马静静地摇头。



“没有错,《玻璃馆杀人事件》——在这座馆里发生的连续密室杀人案,是由神津岛馆主亲力亲为导演的虚构剧目。但是,馆主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计划里有一个天大的纰漏。”



“天大的纰漏?到底是……?”九流间神情紧张地询问。



“这座馆里,有一头怪物。”



“怪物⁉︎”梦读拉长嗓子喊,“果然还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可怕怪物,一直躲在这座馆里?”



“不,错了。那头怪物就在我们之中。神津岛馆主在不经意间,把一个可怕的灾难招待到了这座馆里。然后那头怪物脱离了神津岛馆主的控制,抢走了在这座馆里发生的《玻璃馆杀人事件》的主导权。”



“抢走主导权……?什么意思?”



左京缩起了身子,似乎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冰冷。



“它真实地杀害了神津岛等三人,把原本只是虚构剧情的连续杀人案变成了现实。”



游马继续解释道,眼瞅着九流间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神津岛馆主胸前扎着的那把匕首,并非是凶手为了泄愤故意损坏尸体。是有人给活得好好的神津岛馆主一刀毙命。”



“可是,加加见君最后也死了……在你刚才的假说里边,他喝下的不应该是毒药啊……”



九流间声嘶力竭地说道。



“那头怪物,早就预料到我会把药盒塞给加加见,而加加见会服下放在里面的胶囊。这是这场戏中最具有戏剧性的部分。所以它早已把药盒里的胶囊替换成了真的毒药。”



“真的毒药?怎么说得好像随手拈来的样子?”



酒泉似乎不愿意接受这种可怕的假设,扯着嗓门反驳。”不,这里是有的,酒泉君。还记得地下仓库的剧毒剂——灭鼠药吗?”



酒泉瞪大了眼睛。



“巴女仆也说过了,地下仓库里面摆着一些用来祛除鼠类用的灭鼠药。怪物就是把药盒里的胶囊替换成了灭鼠药。”



游马挠了挠太阳穴。



“仔细回想一下,胸闷发作、痛苦乃至呕吐,这些压根不是河豚毒素发作的症状。更有可能是因为灭鼠药剂里含有的磷化锌引起的中毒身亡。磷化锌和胃液起了化学反应,释放出磷化氢的毒气,侵蚀人体中枢神经,停止呼吸。”



讲话讲到累了,游马停下歇了一口气。月夜眯起眼睛,迈步上前。



“你讲的这些很有趣,一条君。接下来应该要开始名侦探最令人瞩目的重头戏了。你所说的,那头『怪物』,到底是指谁呢?”



游马和月夜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两人的视线交融。



游马面带微笑,静静地宣布。



潜伏在这座玻璃馆中的怪物的真实身份。



“是你,碧侦探。你就是那头杀害了神津岛馆主几人,抢走《玻璃馆杀人事件》主导权的怪物。”



5



一瞬间四周安静得可怕,月夜身旁的人露出恐惧之色,仓皇后退。但月夜姣美的脸上不改温柔笑意。



“你要指认我为,杀害了神津岛等三人,不对,包括加加见在内共四人的凶手?这话说得有意思,一条君。”



“回想之前,你不停给我们各种提示。比如你说我们像穿越到了一部本格推理小说中;又如不经意间,给这馆里发生的事件,冠上《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统称;第三天霸占了神津岛馆主的剧本后,你便意识到《玻璃馆杀人事件》,正是馆主上演的剧本名字。哦对了,你还说过,在《玻璃馆杀人事件》中,没必要考虑后期奎因性问题。现在想来,是很明显的提示。”



“哦呀,没必要考虑后期奎因性问题,为何也算提示呢?”



月夜似乎打心底愉悦发问。



“后期奎因性问题的解决方法之一,需要上位的存在,也就是高次元(meta)视点的介入,保证作品中出示的证据都真实可信。你杀害了《玻璃馆杀人事件》中担当上位身份的神津岛馆主,将他取而代之,从而获得拥有上位身份的名侦探地位。一如麻耶雄嵩的《神明游戏》中,将侦探角色设定成神明的上位存在,以用于解决后期奎因性问题。都是同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想法很有趣。不愧是一条君,对推理的造诣很深。但是……”



月夜的双眸眯成一条细缝。



“光凭这点,就想指控我是犯人,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想告发我得有充分的证据,不知你手头上有还是没有呢。”



“当然有。”游马点头。



月夜高昂地说:“那我洗耳恭听了。”



“首要的问题是,原本在神津岛馆主的引导下推进的《玻璃馆杀人事件》,是何时被你占为己有的?也就是,神津岛等人是何时被杀害的问题。”



月夜翻了下手掌,示意游马继续。



“从昨天早上,到陆号房中发现穿婚纱的巴女仆躺在床上,至少到这段时间节点为止,神津岛馆主的计划仍然有按部就班地进行。当时加加见不准任何人靠近巴女仆,单方面宣告了她的死,并告知我们,死者大腿处有拷问留下的伤痕。不让别人靠近,是不想被人发现巴女仆还活着,还有她大腿伤口是用特效化妆伪造的。紧接着,我们解读了紧身衣的血字,前往地牢,并发现了假白骨尸体。这些行动应该都在神津岛预想好的剧本内。”



“啊?白骨尸体都是假的?”



梦读惊讶地眨巴眼。被她打断的游马皱眉。



“至少可以肯定,不是被绑架的遇难者尸体烂成的白骨。为了不让人察觉真伪,他们刻意将白骨放置在昏暗的地牢,也是出于不让人凑近观察的目的。当然也不排除白骨是真的。只需从外国订购骨骼标本即可。毕竟是神津岛馆主,为了追求真实,无所不用其极。”



游马望向月夜,对方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也就是说,在昨天早上这个时间段,《玻璃馆杀人事件》仍然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进行。到了傍晚,神津岛馆主几个却死了。虚构的连续杀人案居然成真了。而且还发生了件匪夷所思的事——我竟然被人推落楼梯。那时,你说房外有人偷听,我俩去搜索可疑人物。我一路爬楼梯至观景室搜索,下楼时在肆号房附近,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



“可是,观景室和楼梯都没发现人的踪迹。”月夜在脸旁竖起食指。“说不定是加加见干的?留宿贰号房的加加见,可以等你从门前路过后,悄悄出房,把你从背后推下去。”



“我直到刚才,也以为是加加见干的。可这件事放在整个《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剧本里,未免太突兀了。我很走运没受重伤,但从馆里那么陡峭的楼梯滚下去,万一有个闪失,人就真的没了。对于只是扮演凶手的加加见来说,压根没必要犯下这种罪。”



“那一条君,你觉得推你下楼梯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叁号房。有人躲在叁号房里,把我推下去。”



“啊⁉︎”酒泉发出怪声,“胡、胡说什么,可不是我干的,一条医生受伤对我有什么好处!”



“冷静。”游马宽慰激动的酒泉。



“我没说是你,那时你不是在游戏室里,和九流间老师、左京编辑待在一块嘛。”



酒泉松了一口气,月夜却耸了耸肩膀。



“那推你的人是怎么摸进叁号房的?酒泉厨师,你离房时没把门锁好?”



“不,肯定锁好了。特别在这四天里,我怕得都不行了,怎么可能不上锁。”



“这样的话,酒泉厨师以外的人想从门进出叁号房基本很难了。难不成一条君,你想说有人从隐藏楼梯钻进了叁号房吗?”



“不不不。那时神津岛没死,还在把控《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发展。如果有人用了隐藏楼梯,肯定会被幕后者们发现的。”



“那叁号房岂不是没人能进?”



“不能这么说。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你,碧侦探。”



“我?”月夜指着自己,“你不会想说,我撬开了叁号房的门锁?怎么可能嘛。这栋馆钥匙都是特别订制的,内置了IC芯片。要开叁号房锁,只能用主钥匙或叁号钥匙。”



“对,所以你用的是叁号钥匙。”



月夜脸上略带讥讽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过,身为名侦探也要掌握一门神偷技术。在第三天,第三次事件发生后,为了取主钥匙,我们前往地下仓库开保险柜,酒泉因为巴女仆的死深受打击,摇摇欲坠,当时你扶了他一把。就是趁这时机,你从他口袋里摸走了叁号钥匙。”



酒泉震惊地望着月夜。



“你揣着叁号钥匙,故意搞出有人偷听的骚动,引导我跑往观景室的方向,你自己却偷偷躲进了叁号房,等我下楼,算好我从门口路过,从房里出来,把我推下楼。”



“可、可是,一条医生,钥匙还在我身上啊。”酒泉从裤兜里取出钥匙。



“这是昨天夜里,我们去游戏室说服九流间老师一起取出主钥匙,她假装想摇醒醉得一塌糊涂的你,那个时候放回去的。对吧,碧侦探。”



碧被游马提名,轻勾薄唇。



“好伤心啊,我重要的搭档居然怀疑我要谋害他。”



“谋害谈不上。你只是想让我一定时间内不能行动罢了。我受了伤被抬到肆号房,喝下你递给我的水,随后睡得像一滩烂泥。现在想想,再怎么因为紧张,睡眠不足,居然睡了足足半天也太诡异了。一定是你在水里放了某种药物。你说过,为了以防万一,经常随身带有各式药物。说到放进水里不会被发现的安眠药,大概是利醅酮水溶药剂吧。无色无味,随时随地使用方便。”



“为什么要让你睡着?”



“很简单。”



游马放低下巴,抬眼盯着月夜。



“那当然是趁这个空档,杀掉神津岛等人,把整部《玻璃馆杀人事件》占为己有了。”



游马凝视着嘴角绽放笑意的月夜,开始解释。



“放了安眠药让我睡着后,你恐怕便一直埋伏在地下仓库里,等着可能取食材替神津岛准备用餐的巴女仆到来。你威胁她,带她到陆号房……并拷问了她。”



酒泉瞪着月夜,目眦欲裂。但月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借此你套到了想要的情报,包括《玻璃馆杀人事件》相关信息,进入隐藏楼梯的暗号,还有今后准备行动的计划。你从所获信息中,得知计划启动后,神津岛等人没再和加加见有接触。不然加加见很可能会察觉出,神津岛馆主是真的遇害了。”



游马露出苦笑。



“作为操控事件的上位存在,不得与登场人物有所接触。对于在某些方面异常钻牛角尖的神津岛馆主来说,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酒泉声音里蕴涵着某种危险的声色。他死死地盯着悠然站立的月夜。



“杀害了坦白所有情报的巴女仆,按照《玻璃馆杀人事件》中的设定,让她穿回婚纱,放到床上。”



耳边听到酒泉咬牙切齿的声音,游马目光转回月夜身上。



“在那之后,你杀害了老田管家和神津岛馆主。但要逼迫神津岛服下毒药,还是太强人所难。所以你不得已采取了捅死他的方案。完成所有罪行,你换好衣服,回到我房里淋浴,冲走溅到身上的血迹。”



游马说完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等待着一言不发的对方回应。没想到月夜突然鼓起掌来。



“精彩,一条君。推理思路很流畅。但根基是否弱了些?”



“根基?”游马反问。



“对,你的推理建立在我从酒泉那偷走叁号钥匙的假设上。可并没有证据表明是我干的。请问是否有我把《玻璃馆杀人事件》占为己有的确凿证据呢?”



“有。”



听到游马的回答,月夜眼里波光流转,放出妖冶的神彩。



“那请让我听君一言。”



“是药盒里的胶囊。药盒里原本是假毒药,却不知不觉被掉包成了灭鼠药。我在第一日晚把药盒藏在厕所储水槽里,直到昨夜才取出,揣在夹克衣兜行动。那自然是你,杀害了神津岛等人回到房间后,趁着淋浴的空隙,进入肆号房的盥洗室偷换掉的。”



“可能在那之前被掉包了呢。”



月夜用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



“不可能。我离开房的时候都会锁好门。”



“可能有人从隐藏楼梯钻进房里呢。”



“真凶能够自由利用隐藏楼梯,只能是在过了第三天的白昼,杀害神津岛等人以后。”



“那会不会在神津岛等人被害后,到你醒来前的这段时间,有其他人摸进了肆号房?”



“这也不可能。碧侦探,你自己心里清楚。”



游马笑了。



“我睡着时,本该由你一直在看护我。如果有其他人趁这段时间,从隐藏楼梯溜进房内,那肯定会被你逮到。但你从没提过这件事。所以,你才是那个杀害了神津岛馆主等人,把药盒胶囊替换成灭鼠药的真凶。”



月夜笑着再次鼓起掌来,似乎由衷地高兴。



“精彩,精彩绝伦,一条君。完美的推理,除了某一点以外。”



“某一点?哪里不对?”



“倒也没有不对,你的推理从头到尾都很合理。但说到底,只是建立在神津岛馆主不惜砸重金,构筑出《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虚构剧本的假说上。”



“隐藏楼梯是真实存在的啊,我还感觉到有人使用它的气息。”



对于插话的梦读,月夜投去冰冷的一瞥。梦读“噫”地叫了一声,缩起身子。



“隐藏楼梯的存在不能证明什么。说不定只是神津岛馆主有难以启齿的偷窥癖好罢了。况且,就算你感受到某种气息,也不能保证那并非你的错觉。”



听到月夜的说法,梦读耷拉起脑袋。



“第二天巴女仆毫无芥蒂地吃下晚餐,还有壹号房窗台没有积雪的情况,都不能成为「三桩密室谋杀案是虚构」的证明。尸体僵直状况也只有你确认过,很难算得上是客观证据。想告发身为名侦探的我为凶手,那请出示铁证如山的证据,而不是只有暧昧不清的陈述。一条君,请问你有证据?”



“……现在手上还没有。”



“那我是否可以把你至今为止的全部陈述,当作是你想逃脱罪名的妄言呢。”



月夜俯首摇头,叹气说:“真是遗憾。”



“别这么快下定论,我说的是‘还没有’。”



“哦?什么意思?”



月夜抬头,语气里透着某种期许。



“九流间老师,从观景室没收的毒药坛子,您现在拿着吗?”



“喔,喔喔……”突然话题甩到自己头上来,九流间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贴有“河豚肝脏”标签的小玻璃坛子。



“请把它扔给我。”



“扔这坛子?理由?”



“非做不可,请务必拜托了。”



游马发自肺腑地恳求。九流间露出迟疑的神色,片刻后,他把坛子低空抛了过去。坛子在空中画出了一个抛物线,游马接住后,用拇指揭开了坛子。九流间遽然醒悟过来他的意图,急忙喝止道:



“不要啊,一条医生!不要一时糊涂啊!”



“不是糊涂。神津岛馆主也好,老田管家也好,还有巴女仆,他们都口径一致地说这坛子里装的是剧毒。但如果这个说辞不是真的,那这个坛子不过是用来推动我毒死神津岛的一个小道具。进一步可以证明,《玻璃馆杀人事件》是由神津岛馆主一手打造的虚幻演出。”



一旦推理出错,服下了便会死。游马攥紧坛子,全身发抖。



他口干舌燥。膝盖发出嘎哒嘎哒的笑声。视野的距离感模糊了,眼前出现了幻觉,手中的坛子仿佛正砸向自己。整个身体像被铁锁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呼吸好难过,空气好似变得稀薄。游马抬头,和月夜眼神交错。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像少女一样,毫无阴霾的笑容。



看到笑容的一瞬间,整个人又能动弹了。游马端起坛子深吸一口气,将里边的粉末倒入嘴里。九流间等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只见游马两眼一瞪,全身打起颤来,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吐出来!马上把毒吐出来!”



耳中传入九流间的呼叫,感情顿时爆发。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迸发自腹腔底部的大笑。中间被呛住大咳了好几次,都没能停住发笑。



过了足足几分钟,游马终于回复平静,转向杵在那里哑然失色的九流间众人。



“你,你没事?”



九流间小心翼翼地问,不确定眼前的人精神是否还正常。游马高高举起坛子。



“这是砂糖!”



“啊?”



“再说一遍,这是砂糖。坛子里装的是砂糖。”



游马将手指伸进坛子又拿出,舔了舔指尖沾有的白色粉末。



“味道有点甜了,需要杯咖啡中和下。”



游马吐舌头,看向月夜。



“这下你满意了?感觉我名侦探演得还蛮像样的。”



“这可真是,好个英姿飒爽的名侦探啊,一条君。”



月夜春风满面,由衷地称赞了游马。接着她如出演戏剧般,挺起西装凛然的腰杆,高调宣言:



“那请允许我重新作下自我介绍吧。我就是那头混进了玻璃馆的怪物。既是《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名侦探,同时也是玻璃尖塔内所发生惨剧的真凶,碧月夜。”



“你是……真凶……”



九流间低声说,恐惧让他脸部肌肉显得扭曲。



“正是如此,九流间老师。我就是杀害了神津岛馆主、老田管家、巴女仆三人,并将《玻璃馆杀人事件》取而代之的真凶。哦对了,我还把药换成了混合灭鼠药的胶囊,所以加加见也算是我间接害死的。”



月夜答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在聊天气话题。下一秒,野兽般的咆哮声在室内炸响。



“是你!是你害死了圆香!”



酒泉气得满脸通红,朝月夜扑去。但月夜以跳舞般优雅灵活的动作躲过他的拳头,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件黑色物事,抵在酒泉脖子处。



如同遭到雷击般,酒泉身体抽搐了几下,一头扎倒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月夜看着他,举起她手里那件物事。



“电流枪是好东西。干名侦探这活儿,遇到危险是家常便饭,我经常带着以防不测。而且……”



月夜停住,露出妖艳的微笑。



“还能夺走对手的反抗能力,让对方任我摆布,甚至取走性命。”



酒泉身体不能动弹,但似乎意识犹存,他嘴里吐出不成字句的低吟。



“麻烦你安静会。”月夜跪在酒泉的脖颈处,压上自己的重量。酒泉发出一记像青蛙被压扁时的惨叫。



“放开酒泉君!”



游马将霰弹枪的枪口对准月夜。



“喂喂,一条君。这对我构不成威胁。你手里那把可是『霰弹』枪哟。一旦开枪,发射的霰弹散布面很广。别说打中我了,包括酒泉君,甚至一个不小心打中九流间老师也很有可能呐。”



月夜窃窃地笑起来。游马咬紧嘴唇,放低枪口。



“理解万岁。毕竟被枪口指着,就没法心平气和地聊天呢。”



“你,你是侦探对吧⁉︎”梦读颤巍巍指着月夜。



“我不是侦探,是名侦探。『过去』的我是位名侦探。”



梦读被月夜斜眼一瞪,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上。九流间像要护住她似地,向前走了几步。



“碧侦探,身为名侦探的你为何做出此等之事。”



月夜手搭在下巴上,小声沉吟。



“动机,也就是why done it啊。虽然个人很喜欢明确why done it或how done it的推理,但让你们猜想我杀害神津岛等人的动机,想必很难得要领吧。您怎么认为呢,九流间老师。”



“……你对神津岛君怀有某种仇恨?所以你才霸占他整个计划,并打算实施完美犯罪。”



“不对,九流间老师。并非仇杀如此简单。我是因为更加高尚的意图,才痛下杀手。”



月夜视线转回游马身上,挑衅地眯起眼睛。



“换你的话应该能理解吧,一条君。我是出于什么原因,出于何种想法杀害的神津岛等人呢。”



“啊……我理解。”游马低声回答,“你不喜欢《玻璃馆杀人事件》这个故事。”



月夜嫣然一笑,犹如鲜花绽放。



“不喜欢……什么意思……?”



九流间似乎察觉到某股邪气,虚弱地问。游马重重叹了口气。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刚才也指出来了,神津岛馆主写成的《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剧本,存在很多逻辑上的漏洞,整体完成度很低。对于热爱推理到偏执成狂的碧侦探来说,她无法容忍这种事。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游马的确认,月夜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早上,壹号房窗台没有积雪,你便察觉事情不对,然后到了晚餐的时候,看见巴女仆完全不担忧饭菜里有毒的样子,你更加笃定了这座馆里发生的事件,都是人为表演的。说来,第一个关心巴女仆吃饭问题的人也是你。你是故意为之,以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吧。”



“这说法不太准确呐。其实在更早时期,我便已经察觉不对劲了。那是在我听说这栋馆,是仿造托莱登药物百分百还原的时候。”



“……原来如此,第一起事件发生过后,我们前往观景室时,你像个小孩似的蹦跶雀跃。原来你不是因为神津岛藏品激动,而是故意加重脚步,探查隐藏楼梯的位置。”



居然从那个节点开始,就已经在考虑玻璃馆的楼梯是双螺旋结构的可能性……说起来,第二天拜访伍号房时,房里书架上摆了个大行李箱,有意无意遮挡住镜子,书也全部抽了出来。想来这应是为了防止魔术镜的偷窥,和别人闯入房间故意布置的。对于碧超强的洞察力,游马觉得寒毛直竖。



“记忆力不错嘛,一条君。但我为神津岛藏品激动,确实是发自真心。”



月夜打趣地表示。左京指着她。



“那,那你是发现上了神津岛馆主他们的当,所以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错了错了,”游马摇头,“碧侦探打从心里热爱着推理,就算是虚构的故事,能在眼前呈现出如此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她根本就不可能会生气。别说气了,她还为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件,激动得心怦怦跳呢。事实上,直到第二日为止,她的情绪都极其高涨。但问题,出在第三日的密室杀人事件上。”



“第三日的事件,有什么不对吗?”



“是诡计的质量问题。尸体利用馆的倾斜滑落,躺在床上的这种手法,太吃运气了。可能窗会承受不了冲击而毁坏,或者很可能因为冲势太猛,直接飞过开着的窗。很难相信犯人会用如此乱来的手法。且毫无原创可言。毕竟利用建筑物倾斜的诡计,已经在国内很知名的作品中出现过了。”



游马边讲述边看向月夜。月夜收到他的目光,满意地点点头,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的事件里,虽然留下了‘为何现场需要布置成密室’的疑问,但诡计的确非常精彩。不仅利用了玻璃馆建筑的特性,而且为了掩饰点火用的桌布上的焦痕,还刻意用血字转移视线。这可以说是神津岛馆主这辈子,绝无仅有的重大诡计了。碧侦探,你也一定很满意吧?所以第二日之前,你的情绪一直很高昂。”



月夜没说话,但从她那欢欣的表情来看,游马的猜想应该八九不离十。



“神津岛馆主一定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诡计,才愿意花费那么大笔钱打造出玻璃馆,还花那么久的时间,打磨真人本格推理的剧本。可惜的是,他的才能,导致他没办法保证其它事件的手法和细节也那么尽善尽美。看到第三起事件现场,你发现,这部《玻璃馆杀人事件》竟然烂尾了。再看到地牢里如此老套的演出,你感到强烈失望,并为之消沉。”



游马回忆起,第三日映入眼帘的,月夜那张沉痛的侧脸。那时候他以为,是名侦探没能阻止新的受害者出现,所以在痛心疾首。但谁曾想,那时她的心中,充斥着竟是截然不同的想法,并就此萌生出了可怕的计划。



“所以,你决定霸占神津岛馆主的剧本。一边继续扮演《玻璃馆杀人事件》的侦探,同时还挑起凶手的职责:杀掉神津岛他们,把三起密室命案定格在现实;你要替代神津岛馆主,成为上位视角的存在,并做出惊世骇俗的事——将《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烂尾抹消掉,重新构筑出一个双重构造的惨剧,一个完美、有艺术性的本格推理故事。”



游马不自觉用上了赞美之词。月夜的手段太惨无人道,她所犯的罪是决不能原谅的。但身为一个推理迷,又不得不对经过她灰色脑细胞缜密计算过、诞生出的谜题,赋予无以伦比的感动。



“谢谢,一条君,由衷地感谢。”



月夜恭谨地低下头。



“没想到你如此理解我,远超我的预期。没错,我当时失望至极。玻璃筑成的巨大尖塔、贯穿塔中心的双螺旋楼梯、不可能有备用钥匙的门锁,还有受邀来到馆中的特别来宾。如此完美的本格推理舞台,放眼全世界,大概唯有神津岛馆主能搭建。这栋玻璃馆,是他庞大的资产,和对推理深不见底的爱孕育出的奇迹。但很遗憾,他缺乏构筑美妙谜题的灵感。《玻璃馆杀人事件》,除开第二起事件的诡计,不过是一部平平无奇的推理之作。再高级的食材,如果厨师手艺不行,只能算是暴殄天物。所以我接过神津岛馆主的棒,下厨调味,希望给各位献上一道最美味的菜肴。”



月夜转向九流间,轻轻歪着脑袋,温柔亲切地问:“不知各位觉得味道如何呢?”



九流间面部肌肉抽搐:“你……你仅仅是因为『对神津岛君构思的本格推理故事大失所望』这样的理由,竟然就杀了四个人?”



“非也,就算剧本写得再差,我也会贯彻扮演《玻璃馆杀人事件》的名侦探,直到剧终。促使我的动机是失望,还有……愤怒。”



“愤怒?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你的逆鳞?”



“神津岛馆主在推理上保证足够的公平,不仅给出了解开三起密室命案的提示,还给我们留了线索,暗示在这栋馆中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只是在演戏。他告诉我们,玻璃馆是仿造托莱登百分百还原的,以暗示螺旋楼梯是双螺旋构造;给一条君透露,称自己要‘发表彻底颠覆推理历史的未公开原稿’,也算是一个提示。喔对,观景室空调故障这个说法是骗人的,通过这样的设定,才能营造出观景室的窗台有雪,而壹号房没有雪的情境,以暗示馆主其实还活着的事实。另外,神津岛馆主还在所有人房间里,放置了一个最大的线索。”



“最大的线索?”



月夜没有回答九流间的问题,目光重新转回游马身上。



“一条君,你刚才说,我是到了第三日杀害神津岛馆主时,才知道我们入的这场真人本格推理戏剧的标题,叫做《玻璃馆杀人事件》。但这一点你说错了。我很早就知道了剧目名字。之所以到了第三日傍晚才说出剧目名字,是因为那时我取代神津岛馆主的位置,成为了上位存在。当时我判断,我可以放心地说出来,而不会破坏这场游戏的公平性。”



“你怎么会提前知道名字?”



游马蹙眉,月夜轻哼了一声。



“嗯……一条君,你这个名侦探,还是当得有点迷糊了。线索其实一直摆在你的身边。就在壹到拾号房里,每间屋子书架的最上层。”



“最上层……”



游马回想起肆号房的书架。书架上层放的都是新本格迷的神津岛似乎会喜欢的,如岛田庄司、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等人的作品。特别是最上层,放了从《十角馆杀人》到《奇面馆杀人》,共十一部精装版“馆系列”的书册。



思考至此,游马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叹息声。



“看来你想通了。绫辻行人馆系列的精装版一共只发行了十部。可每个房间书架上,却摆放了十一本馆系列。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其中有一本根本是鱼目混珠。”



月夜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本书,书面装帧和讲谈社精装版完全雷同,只是上边的书名和作者名,分别写的是《玻璃馆杀人事件》和“神津岛太郎”。



“你翻翻看。”



月夜把书随意扔到游马脚边。游马慎重地捡起,快速翻阅起来。书的正文内容是一片空白,但第一页里印着玻璃馆的立体图,还有登场人物名单。



『一条游马······ 医生』



游马一眼在名单里锁定了自己名字,噙住嘴唇。



“我无法容忍。馆系列,是新本格推理运动的导火索,是标志。给自己作品起雷同的名字,写出的剧情却连致敬都谈不上,只能说是粗糙的劣质版同人,还做出将这本烂尾作混进馆系列书册里这种厚颜无耻的愚蠢行为。这不是对本格推理这类题材的一种侮辱,还是什么。你不认同吗,一条君。”



——我想成为绫辻行人。



游马想起第一日神津岛说过的话。那时还以为他是出于对绫辻行人的强烈敬意。现在想来,或许神津岛是在嫉妒也不一定。



如果自己没有从事科研,而是以推理作家为毕生追求,或许就轮不到绫辻行人,而是自己来担当本格推理运动的旗手。



心中那股对绫辻行人的强烈倾慕,不知何时化为了执念,透过玻璃馆具现化。神津岛在玻璃馆中将他脑海里的本格推理剧情复刻到现实,并把故事起名为《玻璃馆杀人事件》,塞进馆系列里,以减轻自己内心的自卑感。



可是,这种行为触碰到了碧月夜的逆鳞。



“……就算我认同这点,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杀人。”



“不,你会的。一个人,当他心里最珍视的事物受到践踏,就会恨不得手刃他人。对于你来说,那是你的妹妹;而对于我来说,那是推理小说。我和你之间的差异,不过如此。”



月夜铿锵有力地说,语气里没有半点迷茫。这时,九流间开口了:



“不,碧侦探,你的行动,它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请问是哪个部分?”



月夜声音骤然失去温度。



“你对名侦探抱有非同寻常的执念。你还说,你从小就一直在追逐着名侦探。这样的你,怎么会杀死那四个活生生的人呐?如此一来,从今往后,你就没法再以名侦探的身份活动了呀。”



受到九流间的一番批判,月夜捂住嘴低下头。慢慢她的肩膀开始轻微抖动。从她手后发出似是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九流间怒喝。月夜给游马递了个眼神,好像在示意:“你应该懂的”。



“错了,九流间老师。”游马压低声音,“对她来说,追求名侦探也好,杀人也好,这二者并不冲突。”



“你……说什么呀……?完全搞不懂……”



九流间双手抱住他毛发稀疏的头。



“她的确一直执着于名侦探,把其当成自己人生的目标。但她从来没有执着过『自己是名侦探』。那不过是妥协让步后的结果。”



“妥协?那碧侦探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左京战战兢兢地提问。



“她希望能亲眼见到名侦探。痛苦的儿时经历,使她躲进推理世界里,从那时起,她便一直渴望能和名侦探见面。可是和虚构的小说不同,现实中迟迟没有名侦探登场。所以她只好自己来当名侦探。但在她心底里,还是一直期盼着与名侦探的邂逅。就像一位等待白马王子的少女。”



“白马王子这种比喻,连女性听起来都有点恶寒耶。”



游马说了句“抱歉”,月夜嘴角弯了起来。



“但你的说法大致是对的。我一直做梦都想见一见名侦探。我一直翘首以盼那一天的到来。”



“这又和你杀人有什么关系?”



九流间看月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恐怖未知的怪物。



“所谓名侦探,只有单体是无法存在的。”



听到游马的话,九流间表情甚是痛苦。



“别捣鼓些禅机问答式的谜语了。理解不来的事太多,脑袋都要炸开了。”



“噢,不好意思。她昨天是这么和我说的。名侦探是被动、弱小的存在,只能等待难案发生。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存在名侦探,那同时得存在值得名侦探解开的『难案』。”



九流间和左京似乎领悟了游马的意思,脸色变得很难看,只有在他们旁边的梦读,拼命眨巴眼睛地问:“什么意思啊?”



“对于比谁都要向往名侦探的碧侦探来说,自己创造『难案』,再寻找一个能解开难案的人物,是完全没有矛盾的行为。她在给自己亲手打造一个名侦探。”



梦读张大口,看来是完全听不懂了。她旁边的九流间全身每根骨头都在哆嗦:



“这种事……不是人能干的。理论上说得通,但怎么可能就为了这种东西,毫不犹豫地杀人呐……”



“不,她干得出。因为……她习惯了。”



“习惯了……?”九流间抖得越发厉害。



“九流间老师,您不记得了吗?第一日晚餐以后,大家在游戏室里待着,加加见不是曾凑过来吗。他列举了碧侦探拒绝过的,不曾破获的未解悬案。而她是这么回答他的,‘我没办法一人分饰二角’。”



游马侧眼望着月夜,继续说下去:



“『一人分饰二角』,我曾经理解成,是她忙于别的搜查,分身无术所以才提出的拒绝理由。但看来是我理解得不够透彻。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是这个意思……”



游马停顿了一下,严肃地宣告:



“她没办法一个人,同一时间扮演名侦探和犯人两个角色。”



“啊?所以……”九流间的脸刷地变得苍白。



“没错。大型客机乘客消失案、游泳选手泳池烧死案、博物馆恐龙化石袭击案。这三起引发一时轰动的案件,背后的犯人,正是名侦探碧月夜本人。没错吧,碧侦探?”



听到游马的指摘,月夜微微昂头。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一条君。”



“你要否认?”



“我没打算否认。但我没办法接受,你的依据只是根据我的一句台词‘一人分饰二角’。侦探在陈述推理时,必须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明。”



“那就聊聊你作为名侦探的原点如何?”



“作为名侦探的原点?”月夜声音变沉了几分。



“从某起事件开始,名侦探便成为了你的毕生追求。那便是令尊令堂在密室惨死一案。”



月夜笑了,说:“继续。”



“因为没有名侦探出现帮你解决令尊令堂的事件,你对此感到失望,决定自己努力成为名侦探,并最终如愿以偿。可直到现在,你还说你一直期盼着,有一个名侦探出现,帮你解决父母的案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月夜略带挑衅地昂起头。



“你已经是个名侦探了。那你可以自己去亲手调查父母的案件,这才合理吧?可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等『其他名侦探』出现?”



“你说为什么呢。”



“因为没办法一人分饰二角。”



月夜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那是对她人生中的头一号理解者露出的笑容。



“碧侦探她……”



九流间像只缺氧的金鱼,口一张一合。



“是的,她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父母,还把现场布置成了密室。她深信不疑,这么做,她便能见到从孩提时一直憧憬崇拜的名侦探。”



“只因为这,就能毫无顾忌地对自己双亲动手?”



“不,不光是因为这点。她说过,在父母遇害之前,她受到了来自周围的迫害,只能一直关在房间里。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在学校遭受了霸凌。但回过头一想,在她亲口叙述的学生时代回忆里,她并不像是一个遭受过霸凌的学生。那么,把她关在房间,让她害怕的对象,恐怕不是同学之类……而是她的父母。”



“……虐待。”



听到九流间说出的这个词,月夜脸上表情一瞬间蒙上了阴影。



“我们不知道她遭受到何种程度的虐待。不管怎么说,她为了从过于残酷的环境逃脱,不惜杀害了亲生父母,还期盼着能见到一心挂念的名侦探。可名侦探并没有出现。无奈之下,她只好决定自己来当上名侦探,以填补内心的空隙。但她始终无法舍弃邂逅名侦探的梦想,所以她使用两种身份,分开行动。”



“两种身份……?”



九流间魂不守舍地低声问。



“一种是连续解决疑难案件的名侦探碧月夜,这是她表面的身份,在正常活动的同时,又不断亲手引发离奇古怪的怪案,借此寻觅能破解这些案子的名侦探。我们也可以这么称呼,她背后的另一个身份。”



游马眺望着露出真挚又幸福的笑容的月夜,轻声说出她的真实名号。



“名犯人,碧月夜。”



“名犯人……”



九流间和左京一齐念着这个生疏的单词。



“只有智慧过人者才能解决的疑难案件。她寄希望不断制造这样的难案,来从中发掘出名侦探。一位优秀的『名犯人』的存在,从中可能诞生出好几位『名侦探』。对比谁都憧憬名侦探的她来说,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而且碧侦探,你身上还具备了与执行此事相对应的智慧、行动力以及……精神异常性。”



游马双手合十。



“噢这么一说,在自首时,我将自己比喻成了莫里亚蒂,对此你莫名露出了强烈的敌意。那是因为你深信自己才是属于莫里亚蒂的角色,你以自己是名侦探的死敌为荣,没错吧?”



游马盯着月夜,语气沉稳。月夜又笑了。那是发自心底的幸福笑容。



“谢谢,一条君。真的很感谢你。还是头一次,有人能理解我的本质。你是最棒的华生。”



月夜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大口地深呼吸,似乎在平复激昂的心情。



“然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接下来?”



“对啊,一条君,现在名侦探的角色是由你来担任。只会揭开真相的侦探,可不能算名侦探,还得要解决案件。”



月夜加重了压在酒泉脖子上的膝盖重量。酒泉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手上有人质,你不敢开枪。那你打算怎么把我抓住?难不成你还期待着,一切真相大白后,我会老老实实地去警察局自首吧?”



“很、很快警察就来了!你投降吧!”



躲在九流间等人身后的梦读大喊。月夜露出无奈的表情。



“梦读夫人,那是神津岛馆主虚构的《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设定,都是假的。实际上压根没人报警,还有,说雪崩埋了山路,也全是胡编乱造的。你还没反应过来?”



“……状况没差多少。”九流间压低声音,“亲朋好友联系不上咱们,迟早会过来寻人。那时肯定也会先通知警察。你在这座馆犯下的罪行将全被曝光。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九流间老师,我可是『名犯人』。您以为这种事,我会没预想到吗?就算一条君没揭开真相,只要鉴识人员细查一轮,就会马上明白《玻璃馆杀人事件》是虚构的,是我利用了这一点作的案。这点我早就想通了,自然,也做好了提前应对。”



月夜将视线从九流间挪到游马身上。



“一条君,你应该猜得到吧。毕竟我告诉过你,我掌握的各种技能。”



——如果我乐意,我还能利用馆内现成的物品制出远程爆破装置。



第二天和月夜聊天时听到的话语,不经意在耳边响起。他还想起了,几小时前在发电室看到的,空空如也的架子。



“难道,你做了炸药⁉︎”



游马惊呼,月夜从西服怀里掏出一个可收纳于掌中大小的物体。她掀开黑色长方体的设备盖子,露出一个鲜红的按钮。



“只要按下这个,设置在地下厨房里的大量汽油便会爆炸,整个玻璃馆将陷入一片火海。我原先也没打算杀掉九流间老师和其他几位,还想着等你们给警察作《玻璃馆杀人事件》的详细笔录,指认一条君和加加见为犯人呢。好可惜,看来你们很快说不了话了。”



梦读发出不成声音的尖叫,当场瘫软在地,四肢并用朝门口爬去。



“别动!”



听到月夜的怒喝,梦读身体一震,以匍匐的姿势转过头。她两眼噙满泪水,浓妆都被冲化了,看上去就像一个马戏团的小丑。



“再乱动,我现在就把按钮按了。不想这样就请老实待着。不好意思,久等了一条君。可否让我听听,扮演名侦探的你所做出的选择。你会怎么突破这个死局呢?”



月夜就像郊游前的小孩,语气压抑不住的兴奋,脸上泛起红潮。



“我猜,照这样下去,你会偕同人质从玄关逃脱,把我们留在玻璃馆里等着被火吞噬,最后你再把人质杀了,从此远走高飞。”



“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我是名犯人的事情将永远得以保密。名侦探和名犯人两种身份,今后我也得以维持下去。”



“实在太卑鄙了。”



“……什么?”月夜的脸抽动了一下。



“我在说你卑鄙。你掉包了原本只是虚构的本格推理小说《玻璃馆杀人事件》,自己造就了现实中的本格推理犯罪。而我扮演侦探角色揭开了这个真相。本格推理的另一个侧面,是纯粹的智慧竞技。也就是说,我挑战了名犯人的你,并就此获胜。游戏的赢家被赐予奖品,输家被给与惩罚,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没有预料到炸弹的你,不能算完全的赢家。”



“所以我不会劝你放了我们所有人的同时,还要你去自首,不如各退一步,找个折中点如何?”



“折中点,有点意思。”



原本阴鸷之意渐浓的月夜表情,忽地放松下来。



“那接下来是交涉的时间。一条君,你准备提出什么条件?”



“让除我以外的人离开玻璃馆。”



“你想保证自己以外的人员安全?可这么做,我是名犯人的事,很快会被警察知道。”



“这是给你的惩罚游戏。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昨天不是已经决定了,今后不再以名侦探,而是以名犯人的身份存活下去了吗?”



“这话什么意思?”月夜似乎有意装傻。



“『做好你现在应做之事,变回你的真实姿态。』昨天,发生第三起事件后,这是我为意志消沉的你打气时说的话。在那之后,你便重整旗鼓。我的初心,当然是让你做好名侦探该干的事。但听在你的耳里,却变成了其它意思。你心想,『名犯人才是我的真实姿态』。于是你暗自下定决心,要将《玻璃馆杀人事件》取而代之,作为高次元的存在,铸就一段艺术性的本格推理篇章。”



游马长长叹了口气。



“某种程度,是我在背后推了迷茫的你一把,让你产生了以名犯人身份存活的动力。”



“所以,你想负起这个责任,主动请缨留在玻璃馆?”



“嗯,没错。怎么样?这个提议还不坏吧。”



“在《玻璃馆杀人事件》出演华生角色,而在我编剧的故事中担当名侦探的你,和我两人共同迎来最后的谢幕啊。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



毫无预兆地,月夜把她手上的爆破遥控器朝游马抛了过去。游马瞪圆眼睛,用双手谨慎地接住了在空中划了好大一圈的遥控器。他刚为它没落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胸口中了沉重一击。他才醒悟过来,是在抛掷开关的同时,月夜疾冲过来,利用加速将自己撞倒在地。



月夜捡起掉在地上的霰弹枪和爆破遥控器,将枪口对准在猛烈咳嗽的游马。



“以这种状态,我乐意接受你的条件。九流间老师,十分抱歉,请和左京主编、梦读夫人一同,带上酒泉从玄关出去。危险系数很高,请一定要保持足够的距离。嗯,起码要退到停车场,才能谈得上安全。”



“可,一条医生……”九流间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别管我,你们快走!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



游马按着疼痛难忍的胸口大喊。



九流间被梦读提着嗓子催促“我们赶紧走啦!”,才露出痛心的表情,和左京两人扶着酒泉,往出口方向走去。游马看向还在门边踌躇徘徊的九流间,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四人的身影消失,响起关门的沉重声。



“总算是两人世界,可以好好聊聊天了。”



“哪有人被枪口指着,还能心平气和聊得下去啊。”



游马苦笑。很奇怪,他没有感到恐惧。不如说,和月夜两个人待着,心情反而变得舒坦。



“好了,这个故事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一本推理小说,不管诡计多么高超,最后的场面若潦草了事,也是无法进入名作之列的。”



“决定权在你手里。这是属于你的故事。不过在落幕之前,请容许我说一句——”



游马眯起眼睛。



“谢谢你。”



“谢我?哪个部分?”



月夜难以置信似地眨巴眼睛。



“感谢给了我机会。你本来可以完全不给我解谜的时间,把我和这整座馆一把火给烧了。但你特意给我留了提示。在观景室里摆放托莱登模型、基因遗传学参考书,还有『THINK OF A NUMBER』暗号的,就是你吧。凭我的个人能力,无法支撑名侦探的角色,你便煞费苦心,到处留下了关键提示。所以我总算是抵达了真相。”



“毕竟是呕心沥血创作出的故事,若没有人挑战便结束,也实在太可悲了。要取代《玻璃馆杀人事件》,嘴上说说很简单,实际执行起来,工程很大。比如要给巴女仆的尸体套上婚纱、磨碎灭鼠药、辛辛苦苦把它塞进胶囊里等等等等。全都得趁你呼噜震天酣眠之际干完。”



想象着往指尖大小的胶囊里,劳心费力地塞入灭鼠药的月夜身影,面部表情不自觉缓和下来。



“你看,就算被枪口对着,以我俩的关系也能让情绪放松嘛。”



月夜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两人相互对视,同时噗地一声,放声大笑起来。不知怎地,心情很是爽快。



“话说回来,碧侦探,找到名侦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游马笑弯了腰,问道。



“打算?”月夜奇怪地反问。



“见到名侦探,意味着你的罪行会被揭穿。那到时,作为犯人的你……”



“名犯人。”



“是是是,名犯人的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倒是没认真想过。嗯,我见到名侦探的话会怎么行动呢?”



手搭在下巴上,月夜一脸认真地陷入沉思。



“我可以发表我的推理吗?”



月夜眨了好几下眼睛,弯起嘴角。



“当然可以啊,一条君。你现在扮演的是名侦探。”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游马腼腆地回答,然后告知月夜。



“你应该,会和名侦探一同,坠入莱辛巴赫瀑布吧?”



“……你是说,我会和名侦探一道殉情?”



“是的。因杀害了神津岛导致被拘禁的前夕,我将自己比喻为莫里亚蒂,你对此表现出了激烈的排斥反应。说明你的潜意识里抱有很强的自负,你觉得自己才是莫里亚蒂。你怀有和名侦探一同殒命的梦想。不是汉尼拔·莱克特,也不是真贺田四季,你将自我认定为了莫里亚蒂。”



“我……和名侦探……”



月夜毫无抑扬顿挫地轻声低语,视线在空中彷徨。现在说不准是个机会,可以飞扑过去把爆破遥控器夺过来。但游马没有动弹。



月夜的眼眶渐渐湿润,一脸恍惚的神情。



“是,你说得对。完全正确。我一直想和名侦探携手死去——和最崇敬的对手对战,彼此身亡命陨。”



月夜用清澈的眼神注视游马。



“谢谢,一条君。若不是状况如此,真想抱住你亲一下。”



“你不是说,不和搭档发展男女关系吗?”



“我的想法变了,现在就算打破约束也无所谓。而且,我们的搭档关系在今早便已经解除了。”



月夜轻轻舔舐嘴唇,仅是如此的动作,游马便升起一股战栗在背后游走般的冲动。



“这个提议……老实说,我心里还挺高兴。但现在做这种事不合适吧。”



“是啊,真遗憾,现在不是亲热的时候。而且这里从外边看得一清二楚,我可没有某种特殊的癖好。”



就连现在这种相互斗嘴的时间,游马也莫名觉得亲切。想一直留在她身边,这种欲望在心里像气球鼓了起来。



可魅力再大,她也是连续杀人魔。而自己身为一介医生,两人始终是水火难容。



“那,”游马微笑起来。



“虽然有点留恋,但差不多做个了断吧。是用那把枪把我崩了,还是要按下爆破的按钮,做个决定。”



“我来决定可以吗?”



“当然。夺走了《玻璃馆杀人事件》的你,才是本故事的统治者。你有义务,为这残酷的,但又像玻璃制品一样梦幻美丽的推理故事,打上最后的休止符。”



“可无论哪个决定,你都会没命。”



“是啊。”游马眺望着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大吊灯。



“神津岛馆主的死不在我。我的手没弄脏。这样,我妹妹得以继续受益于新药,也不会因为是凶手的家属而被连累牵连。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而且……”



游马把积攒在肺部的气息吐尽。



“实际上虽然没有动手,但递给神津岛馆主胶囊时,我确实抱有明确的杀意。为此我愿意受罚。”



“好认真呐,一条君。那你乐意以名侦探的身份,和我一同跃进莱辛巴赫瀑布吗?”



“像我这种,犯人故意放水才能查明真相、没出息又混水摸鱼的名侦探,和货真价实的名犯人没法相提并论,但只要你认可,在黄泉之路上我愿伴你同行。”



能和月夜执手走上不归路,倒也不坏。自己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谢谢,一条君。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月夜垂下枪口,握住爆破按钮的手高高举向天花板。



“啊,等等。”



听到游马阻止,月夜的拇指放在按钮上,轻轻歪着脑袋:“何事?”



“最后的最后,告诉我,你撰写的这个故事的名字。”



“名字?”



“没错。你占据了《玻璃馆杀人事件》,将它升华为属于自己的本格推理故事。这已经不再是《玻璃馆杀人事件》。所以赴死之前,我想知道它的名字。我想知道,自己是在哪部作品中担任的名侦探角色,并为之殒命。”



“噢,也是,本格推理小说的名字很关键。书的标题,对销量的影响不容小觑。哎呀,不好……我没考虑这么多。”



月夜额头现出沟壑,凝视地板。



“刚才你说,这是一篇像玻璃制品般梦幻美丽的本格推理故事,那不如起名为《玻璃制品杀人事件》……算了,既然舞台难得是封闭环境下的奇妙之馆,名字最好也往这个方向联想……本格推理故事的标题,最好还是加上『杀人』或『惨剧』这样的字眼……”



以认真的表情碎碎念及思索了几分钟后,月夜缓缓抬起头。



“想好名字了?”



“嗯,决定好了。”



月夜幸福地微笑着,然后宣布。



这个故事的名字是。



“《玻璃之塔杀人事件》。”



月夜用拇指,按下了鲜红的按钮。



6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整座建筑像遭受地震般剧烈震动,天花板的大吊灯像坠子一样摇摆。



“汽油遇火爆炸,加上贯穿整栋建筑的烟囱效果,这座馆马上会被火海包围。这房间很快也会被烟雾和火苗吞没。”



“是吗,希望别太痛苦。”



游马冷静地回答。不知为何,他丝毫没有直面死亡的恐惧。



“这倒不用担心。虽然在医生面前有点卖弄的嫌疑,但火灾死因,通常主要是烟雾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吸进烟雾后很快便会失去意识。而且……”



月夜扔掉手里的爆破遥控器,重新举起霰弹枪。



“你不会死于火灾。”



“要用枪送我上路?”



“是啊,凶手和侦探相亲相爱迎来终幕的结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劲敌之间就该全力战斗,最后壮烈结束生命,这样才最理想不是吗?”



“有道理。”



游马凝视枪口回答,同时门缝里开始有黑色烟雾灌入,一眨眼的时间黑雾越来越浓,甚至盘桓上了天花板。



“时间快到了,一条君,让我们迎接终幕吧。”



“行,你动手吧。比起被烟雾毒死,我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与有荣焉。那,走吧。”



游马闭上眼。下一秒,持续的轰鸣声震天彻地,连内脏也抖动不停。但没有预想中的冲击和痛楚袭来。



战战兢兢睁开眼,游马俯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出血之处。取而代之的,是刺骨冰冷的风拍打着脸颊。



游马条件反射地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顿时他屏住了呼吸。游戏室的窗玻璃碎成了粉末,散落一地。恐怕是霰弹枪干的好事。



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把头扭回月夜的方向,突然脖颈处一阵痉挛。全身的肌肉刹那间绷紧,又一口气松弛。就像断了线的操纵人偶,游马砰地歪倒在地。



看清楚她手里握紧的武器,游马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一击电流枪。



“你、你为何……”舌头麻痹,连句子都说不完整。



“晚点解释,现在先避难。”



说完,月夜将电流枪一扔,双手插在游马肋下,拖曳起来。穿过吃了枪子玻璃四裂的窗户,月夜把游马一路拖到了馆外。



“玻璃碎片可能扎得有些疼,先忍忍吧。窗破了的缘故有新鲜空气输入,可能会发生反向气流现象。”



月夜用她那纤细手臂无法想象的臂力,在雪地上持续拖拽游马整个人。



离馆约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月夜松开游马,说:“到这应该可以放心了。”在她话落的下一秒,陶器的炸裂声响起,覆盖玻璃馆观景室的整个圆锥玻璃迸裂开来。雪花飘零的天空之下,一条火龙从破裂口处扶摇直上。



“烟囱效果可以说是发挥到极限了。虽说是无奈之举,但让整个神津岛藏品灰飞烟灭,实在令人痛心。哎呀,实在是暴殄天物。”



月夜双手按住胸口,打心底里的沉痛。玻璃馆各大房间的窗,皆有火焰喷薄而出。



“为什么……放过我……?”



舌头在逐步恢复机能,但身体依然不听使唤。



“和你一同携手消失在火海中,这主意的确不赖,但我觉得,人还是要不忘初心。”



“初心……?”



“我想见货真价实的名侦探。世界那么大。我所追逐的他们,一定还存在于某处。今后我会以名犯人的身份寻找他们。”



“是我……能力不够吗。”



游马自嘲。月夜一股脑坐在他的旁边。雪花呼地飞舞起来。



“是啊。说实话,你离我追求的名侦探差得远呢。”



胸口莫名划过一阵尖锐的刺痛。游马紧紧抿起嘴,月夜向他投来柔和的目光。



“不过,侦探虽扮演得马马虎虎,但你是最理想的华生。你是名侦探身份的我的,最好拍档。相处的时间固然很短,但和你共同搜查的那段时间,我很快乐。”



月夜轻柔地摸了下眼睛瞪圆的游马额头。



“所以,我决定以名侦探的身份,完成最后的工作。拯救我的搭档,是比任何事都要重要的工作。”



月夜凑过脸,她的唇轻轻印上游马的额头。



“这是告别之吻。这种程度,算是友情范围内。”



月夜坏坏地眨了眨眼睛,带着某种依依不舍的气息站了起来。



“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祝你好运。”



月夜转过身离去。



“等、等等啊,月夜!”



游马拼命支起上半身,朝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呼唤。月夜驻足,回过头。



“最后你还是叫了我名字。我很开心。再见了,我重要的华生君。”



月夜像少女似地莞尔一笑,那一瞬间,横飞的雪片染白了整个视野。游马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名曾经的名侦探、现在化身为名犯人的女性身影,已是完全不知所踪。



“月夜……”



夹杂雪片的风盖过了声音。



吞噬玻璃之塔的火焰,照得游马侧脸一片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