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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冲突(2 / 2)




中野树把一切都说了以后,又讲起了道歉的话。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我一个人逃跑了。”



小春的声音虽然传到了耳朵里,但还没来得及识别这句话,就已经消失了。



“凶手有车,又高又瘦,穿着没有皱褶的西装……求求你,一定要抓住凶手。”



自从看到成吾的遗体后,一切都变得难以理解,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这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我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开口说了句谢谢。



“如果是我的话就打不出这样的电话,我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其实我真想追问他为什么没救成吾。但中野树是孩子,是受害者,对方是头脑不正常的杀人犯,他做不了什么。



作为成吾的姐姐,我该说的话是什么呢?



“我要代替那个任性的弟弟向你道歉。”



刚说完道歉的话,中野树就“诶”地反问了一声,我把语速放得很慢,以便他能听清。



“因为小行星要撞上来了就想要道歉,任性也得有个限度,你生气了吧?真对不起。”



我弟弟真是个任性且自我中心的家伙。眼看快死的时候,竟然还想向自己伤害过的人道歉,竟然擅自被杀了。



“你没有任何责任,都是杀人犯的错。而且救下了你也抵消不了弟弟的所作所为,你可以继续怨恨弟弟他们。”



电话那头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哭声。



中野树今天也孤身一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令他闭门不出的人正是我的弟弟。



“对亏了这个电话,我才能活下去。谢谢你告诉我,救了你真是太好了。”



拼命抑制住快要发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谢谢你还活着。”



*



刚挂断电话,我就失声了。现在马上要和银岛取得联系,喉咙却堵得难以忍受。



“对不起。”



我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背对着众人,准备快步离开。总之我只想分开一会,让心情平复下来。



“小春,你没事吧?”



七菜子的眉头拧成了八字,一脸担心地跟在后面。



“求求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我打算撇下七菜子,打开了通往校舍内的铁门。



就在这时,我的头部遭到了一记猛撞,直到把手撑在水泥地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七菜子“啊”地叫了一声。抬头往上看去,一个手持灭



男人把七菜子和我一把拽到楼梯平台,砰地一声关上楼顶的门,照亮楼顶的星光被彻底遮断了,光源只剩下男子携带的小型强光手电。他从西装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把插进了门把手上的钥匙孔。



可以看到教练和光在门的对面,大概是觉察到刚才的骚动才赶来的吧。传来了拳头落在门上的声音和“开门”的怒吼。



而男人——市村正用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彻目光看着我们。



“开门!喂,是市村在那里吧!”



五十川教练隔着铁门高声喊道。市村把钥匙收进裤兜,耸了耸肩说:



“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真不愧是五十川前辈。”



市村扭起我的胳膊,拿掉背上的背包,以这样的姿势拿扎带捆住了我的手腕。接着伸开五指一巴掌打在了七菜子的脸颊上,同样把她绑了起来。



“住手!”



市村对着叫嚷的我笑了笑。



“还是戴手铐比较好吗?”



他揪住领口,强迫我站起来。我们被拖着走下楼梯,从换鞋处到了外面。停车场上停着两辆车。停在教练车旁的警车正是市村昨天开的。



宽大的保险杠凹了下去。他说的是“在市内的山路上行驶的时候,突然掉下来一具吊死的尸体,撞凹了一块”,但其实是撞到人的冲力造成的扭曲。市村把我们塞进后座,自己绕到了驾驶座。七菜子一头扎在座位上,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撑起上半身,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晓人君!”



被关在车里的是晓人,他脸颊肿胀,嘴唇流血。大概也是从保健室被抓到这的吧。



“光在哪里?五十川姐呢?”



晓人心急火燎地问。



“还活着,可是……”



我正待开口告诉他详细情况时,引擎启动了。



“感动的重逢结束了吗?”



市村回头看向后座,笑着说道。警车发动了。教练和光还留在楼顶上。



晓人和我们一样,手腕似乎被绑在背后,几乎没法动弹,连车门都打不开。而且就算车门打开了,也不可能从飞速行驶的车上毫发无损地跳下来。



“对不起,都怪我打了电话。”



我小声向他道歉。



“不是小春的错,要怪就怪杀人犯。”



晓人似乎觉察到了凶手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自从看到躺在地板上的成吾开始,我的头脑就混混沌沌的,就像潜入水中一样,但全身的感觉却突然变得敏锐起来。我不想死,不想被杀。 我凝视着车窗外的黑暗,试图回忆着周围的景色。从博多站东开上都市高速的地方还似曾相识,似乎不是回太宰府的路。



“那个,请问——”



一片沉寂的车内,最先开口的是晓人。



“什么事?”



被搭话的市场爽快地应道。



“能不能放过她们,只把我杀了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七菜子面面相觑。



我观察着后视镜里市村的表情,只见他的眼里闪着光芒。



“哦,自我牺牲是吧?难道你是那种求死的人吗?”



“不,只是这两个人不一样,我是那种死了活该的人。”



“我不是让你得到报应才杀人的哦。我是那种重量不重质的人,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我想三个都杀。”



晓人无言以对。虽然没人发问,市村却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我在测试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要杀多少人才会被捕。随着九州的居民逐渐小说,我突然在意起来,到底要杀多少人才会被逮捕呢?杀到第几个人才会有人站出来指责我的行为呢?所以我决定无差别杀戮那些留在福冈的可怜虫。”



我不想让七菜子听到这样的话,可又没办法捂住她的耳朵。



“杀到第二十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上尽是些不友善的人。在我眼里,刑罚是为法律和社会服务的。社会已经死了,什么也做不了。真可怜呐。”



车在往哪里开呢?夜幕沉沉,看不清楚要去什么地方。进入高速公路已经过了几十分钟。车灯微微照亮的路标在视野中一晃而过,看样子开的是粕屋线,目的地是饭冢或者筱栗。远离失去,周围的景色变成了深山。但即便知道现在的位置也毫无用处,手机在手腕被绑的时候已经掉了,所以没有求救的手段。



日隅美枝子在连不上网的情况下,向成吾的邮箱发了一封写着“我真的很抱歉”的邮件。如今的我感觉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成吾在日隅美枝子面前被杀死了,即便明知信息永远收不到,也会懊恨不已吧。



市村用哼歌的调子说:



“前辈是救不了你们的哦,跳下去就会死,待在楼顶也会饿死的。”



我不想被杀。绝对不想。



我一边观察着驾驶座的情况,一边把嘴靠近七菜子的耳边,发出了“转过身去”的指示。七菜子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但她理解了我的话后,便轻轻点了点头,把背转向了我。我也扭了扭身子,背靠着七菜子,用绑在身后的手抓住七菜子手上的扎带,我知道即便用手拉拽也不会轻易断裂,但只要能在扎带的凹凸部位做出一点空隙,微微变松就可以了。我装出一副被吓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拼命用指甲抠着扎带的卡扣。



“噗”的一下,传来了讨厌的声音。是右手拇指指甲的破裂声。正当我慌忙咳嗽几声想要掩饰过去的时候,正前方路口设置的广告牌引起了我的注意。



“前方右手边,欢游舍彦山休息区。”



“英彦山……?”



我不由得嘟囔了一声。



“是个好地方呢。英彦山,能死在神明居住的山上,真教人羡慕。”



英彦山是耸立于大分县内的秀丽山峰,应该是日本三大修行道场之一,山腰上建有神社。



虽然流血的指尖滑溜溜的,但我仍旧拼命抠着手指,想要松开卡扣。束缚依旧没有解开。市村似乎还未觉察到我的可疑举动,悠然地打了个哈欠。



“好渴啊,喝点啥呢?”



警车逐渐放慢了速度,车身向路肩靠拢。大约十米开外可疑看到一台盖着铁皮尖顶的自动售货机。售货机反射着车灯,发出荧荧黄光。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填充商品的门半开着。



“这边的售货机被人砸了门,里面的东西大放送了哦。要是不在乎保质期的话,我帮你们拿点吧。”



这似乎是个机会。我的心脏砰砰乱跳,感觉喘不上气。但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绿茶比较好,还有橙汁和汽水。”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贪心,小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是你先问我的吧?”



市村快活地解开安全带,向自动贩卖机走去。



我们被留在了车里,引擎一直是发动状态。



在手腕被固定的状态下,我强行越过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控制台爬了过去,来到方向盘的前面。方向盘便杂乱无章的装着摄像机、无线对讲机、制动距离测量仪等,但基本构造和教练车很接近,这样的话我也能开,就算用牙齿咬住方向盘也要开走。



晓人一脸不安的表情。



“干什么?小春,会被他杀掉的。”



“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杀的。”



隔着背后看着自己被绑着的手腕,想要放下手刹。但扎带紧紧卡着手腕,没法顺利按下手刹的档位。将目光移向前方,只见市村正踹着自动售货机,想把门缝撬得大些。



快点,得快点才行。



太阳穴传来了冰冷的触感。冷汗往外直冒。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只见一块黑乎乎的铁块正抵着他的脑袋。



市村举着手枪,看着驾驶座。



没错,他是个警察。



市村把我踢回副驾驶座,重新靠在了座位上。



“就是这样,大家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哦。”



警车再度启动了。我用额头不停地撞着车窗,声嘶力竭地呼喊道: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市村干巴巴的笑声在车内回荡着,车速变快了。警车无视路边车站的指示牌,径直向深山进发。



右手边的灰色鸟居只闪现了一瞬,住宅和建筑物完全消失了。道路虽然铺装得相当平整,但两旁的茂盛的叶墙,像是拒绝外部的入侵。



“为什么是山……”



七菜子像是硬挤出声般地嘟囔着。



“我终于发觉这里才是最省事的。”



市村得意洋洋地回答道。



“我还以为你是怕被腹地自杀的人发现,才躲到深山老林里去的。”



我一插嘴,他就哼笑了一声。



“我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现在这个世上早就没会报警的老好人了。去腹地自杀的人就算发现了他杀的尸体,还会帮忙寻找凶手吗?人类都一样丑陋,只会考虑自己。即便在深山里杀了你们,也不会有人再找你们了。”



“没有的事!”



我冲动地反驳道。



“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可爱呢。作为人生的的前辈,我要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别抱太大的期望。人类一直只会争先恐后的逃跑,没有互帮互助的心。高梨佑一也好立浪纯也也好,还有那个女律师也好,在我刺死第一个人——那个孩子的瞬间,就像蜘蛛一样四散逃走了,抛下了那个还活着的孩子。”



市村望着远方,感慨地继续说道:



“在这点上,那个孩子太了不起了,临死的时候,他把车钥匙扔给同伴,叫喊着让他们逃走,尽管谁也不想救他。”



那个孩子,第一个死的孩子。成吾。我的弟弟。



我弟弟伤害了别人,逼得对方走投无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市村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过去。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瞪着市村,“不要侮辱日隅律师,她无论你怎么拷打都没有说出最后的目击者。”



她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二十一点到二十四点之间。日隅大概是三十日一大早去了太宰府署,在那里落到市村手里的吧。拷打一直持续到深夜,最终还是丧命了。



“你干的坏事已经被大家发现了,你这个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



“就是你。你嘴里讲着‘无差别杀戮’这样的鬼话,可你杀的全是女人、小孩、老人和残疾人。其实你是害怕被人发现才杀这些人的吧。”



“……我才不怕。”



“嘿嘿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你说你不怕,有种就把你杀掉的人的尸体放到自家跟前的马路上啊?”



他砸了咂嘴。



“你别以为我能给你个痛快。”



山路九曲十八弯,海拔不断升高。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右手边的树阴骤然拉开,出现了配合山腰的坡度而建的空地模样的地方。空地上立着一块白色的招牌,上面写着“丰前坊,高住神社,免费停车场”,大概是为登山游客准备的吧。宽敞的停车场里约摸能停数十辆车。不多时,警车停了下来。



“我不会一枪崩了你的哦。”



市村将手枪插进了腰间的枪套里,从警车的手套箱里取出一把刀刃超过二十厘米的牛刀——是凶器。这正是杀害了日隅美枝子、高梨佑一、立浪纯也,还有我弟弟的凶器。



“先从小孩开始吧?”



市村的目光停留在七菜子身上,声音有些激动。



“我还是头一回杀这么小的孩子。真可怜啊,被父母抛下了吧。”



我猛地回过头来看向七菜子,只见绑在她手腕上的扎带松了不少。晓人指尖渗着血,应该是学着我的样,为解开七菜子的束缚而奋战吧。



我一瘸一拐地挡在七菜子的跟前。



“明明怕成这样却还想保护她,这就是母性本能吗?”



“肯定是理性吧,太下作了,能不能别这样?”



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甚至没有传进自己的耳朵。



在被小行星撞死之前先被这个人杀死,死亡时间仅仅提前两个月——这是不可原谅的,七菜子和晓人不能被杀,当然我也不行。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尖啸声。



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应该没有别人。



声音的来源是长而尖锐的鸣笛声。



一辆车从斜坡上疾驰而出,还差三十米的时候,那辆车急匆匆地在警车正前方停了下来。棱角分明的白色丰田COMFORT车身上印着见惯的“太宰府汽车学校”的标志,从车里走下来的果然是五十川教练和光。



“大哥!”



光朝晓人呼唤道。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被市村锁在了学校楼顶上吗?



教练开着驾驶座的门,就这样瞪着市村。



“从孩子们身边滚开!”



“你觉得我会老实听话吗?”



市村踹了我一脚,拿起牛刀,对准了七菜子。



“住手!”



是谁在这么叫呢?



就在刀刃朝七菜子挥下的一瞬间,光冲了出来。他用力挥舞着手臂,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朝市村抛了过去。一根释放着红色光亮的细长的筒状物——是放在教练车副驾上的应急发火筒,从发火筒的顶端剧烈喷发的火焰擦过了侧头部,市村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趁着这个空档,光径直跑到了七菜子的身边。



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像是慢镜头。



市村试图站直身子,但并没有成功,晓人爬了过来,在他紧握牛刀的右腕上狠狠地咬了下去。无论怎么甩晓人都毫不放松。市村手腕上的肉被噗嗤一声咬了下来,晓人的嘴角滴着鲜血。



暴怒的市场转向了晓人,左手重新举起了牛刀。



“住手!”光一声怒喝。



为了保护晓人而冲到正面的光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市村伸出去的牛刀。市村嘴角挂着笑容,用力挥出手臂。



慢了一拍,利刃已然划破了光的脖颈。



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每一滴鲜血都化作圆球飞溅出来,晓人张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眼看着光仰面缓缓倒了下去,市村立刻将牛刀插在了他的身体上,一刀,又一刀。



我屏住呼吸,一直盯着整个过程,在喷涌的血帘背后,是五十川教练怔然而立的身影。



*



像喷泉般喷涌而出的血渐渐退了下去,但并没有完全停息,鲜血仍从颈部的裂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扎了十四刀后,市村这才停手。



光已经气绝身亡了。



“我绝对饶不了你!”



五十川教练低吼着,朝市村的位置奔了出去。



教练赤手空拳,面对手拿刀枪的对手而言实在太过鲁莽。市村从光的身体上拔出牛刀,立即站起身来,把刀插进腰上的皮带。只见他流畅地端起手枪,朝脚边开了两枪,实行了威吓射击。



教练瞬间做出了反应,一边翻滚一边绕到教练车的背后,用车身做盾牌。市村看不见她,于是又开了一枪,然后逼近车子。子弹击中了教练车右侧的车灯,LED前大灯被打爆了一个,周边的亮度降了下来。



我回过神来,向着晓人说:



“晓人,受伤了吗?”



没有回应。



“喂,晓人!”



枪声再度响起,晓人坐在光的遗体边不愿离开。我双脚发力,好不容易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靠近晓人。



被无以估量的悲痛所撕裂,晓人失去了表情。



往嘴角看去,他拼命咬着牙,嘴里似乎衔着什么东西——是车钥匙。



刚才咬市村手腕的时候,从口袋里夺走了警车的钥匙。晓人衔着钥匙,用不成语调的声音指示我说:



“小春,转身!”



我如他所说转过身去,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掉在了被扎带固定的手掌上,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警车钥匙落在了我的手里。=



“快逃,别让七菜子和五十川姐死了。”



晓人对我这般说道。我紧紧握着钥匙,回头看向七菜子。



“七菜子,跟上我!”



七菜子对我的声音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坐在地上一味地往后退,一边淌着大颗的眼泪,一边无声地呼唤光的名字。光身体周围的血泊迅速扩大。



我像野兽一样咬住七菜子运动衫的领口,半拖半扯地挪到了警车旁边。



“七菜子,开门!”



我瞪着后车门的把手,又一次呼唤了她的名字。七菜子摇摇头说。



“我不行。”



“只有七菜子能做到,手能动了吧?”



七菜子从变松的扎带中抽出右手,边哭边开了门。



“跟我来。”



我从后排座椅的脚垫下爬了进去,召唤着她。当七菜子也钻进车里后,我姑且松了口气。但光是躲进车里什么都做不了,市村就拿着枪站在正面停着的教练车边上,要是子弹飞过来该怎么办呢?我被恐惧所束缚,低着头动弹不得。



从车窗向外窥视,可以看到五十川教练的背影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市村手里拿着枪,继续追赶着教练。虽然有中间隔着教练车当障碍物,但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也只是时间问题。



左手拿刀右手拿枪,笑容满面的市村放慢步子,试图从前方绕到副驾驶座上。下一瞬间,猫着腰躲在视野盲区的教练从后座边上冲了出来,猛地打开了副驾的门。被门撞到的市村失去平衡,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开了一枪。



“疼死我了,你这个臭女人!”



市村脸色大变,唾沫横飞。



我必须帮助教练,于是一鼓作气爬到了警车的驾驶座,呼唤着蜷缩在后面的七菜子。



“七菜子,到前面来!”



“不行,我怕。”



“求你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在我拼命的劝说下,七菜子终于鼓起勇气爬上了副驾驶座。手腕被绑的我一个人无法动弹,我让七菜子插上钥匙,发动引擎,七菜子瞪大了眼睛。



“你要丢下晓人和五十川,然后逃走吗!?”



“我不会丢下他们的。”



七菜子从副驾驶座探出身子,费了老大劲拧开钥匙,座椅颤抖起来,仪表的指针也跟着晃动。听到引擎的驱动声,市村转过头来,用枪指着警车.



“趴下!”



开枪。发出可怕的声音。挡风玻璃裂了开来。



“想逃就逃!反正我会杀了你的!”



市村朝着警车怒吼道。



“七菜子,没事吧!?”



我直起身子喊道。



子弹的去向不明。总之抱着头蹲着的七菜子平安无事。



“用了五发。”



教练的声音从破碎的挡风玻璃中随风飘了进来。



五十川教练放低姿势,径直冲着市村的腹部冲了出去。露出怯意的市村后退数步摆好姿势,没有放过那一瞬间的动摇。教练没有错过这片刻的动摇,瞬间扭过身子,支起上半身,抓住市村衬衫的领子。顺势将高大的男人轻松举了起来,扔到了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随着一记摩擦着骨头般令人不安的声音,市村左肩着地,似乎脱臼了。教练飞起一脚,将市村的右手连枪一起踢了出去。黑色的铁块滑到了教练车和警车的中间点。立刻明白已经失去一件武器的市村用右手重新握紧牛刀,就这样一跃而起。



“那么前辈,我们一对一吧。”



“先把着玩意扔了再说。”



“我的胳膊都被你卸了。”



刀刃掠过教练的面颊,我再度对七菜子下达了指示。



“把手刹方下。对,就是边上的那个细的拉杆。”



当七菜子把手放在手刹上时,我一边全速转动头脑,一边继续动嘴。



“先按下前端的按钮,稍微拉起一点,然后一口气放下来。对对,很好。这次是档位杆。嗯,就是像拳击手套一样的那个。你一边按下按钮,一边拉到D挡。”



由于无法用肢体语言说明,我心急如焚。但七菜子还是理解了我拙劣的说明,把档位挂进了前进挡。



由于自动挡车特有的蠕行现象。警车开始缓慢地前进。我用力踩下刹车,将车暂时停了下来。



失去枪的市村愈发凶暴,流着口水挥舞着牛刀。要是被拉进距离就不好办了,教练急忙朝警车方向后退,市村却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为了避开迫至脖颈的刀刃,教练弯起上半身。就在这一瞬,市村的膝盖顶到了她的面部。教练身子晃了一晃,牛刀挥刀了肩头。刀刃撕裂了衣服,深及肌肉。我听到了教练的呻吟声。不要,已经够了。



“投降吗?”



“闭嘴!”



五十川教练瞪圆了眼睛,一拳打了回去。市村偏过头躲了开去,一脚踢在了教练的腹部。教练向后一跃,脊背贴在了我们乘坐的警车的引擎盖上。车身一阵摇晃,七菜子紧紧地抓住我。



胜利在望的市村放声大笑,他拾起手枪,往弹巢里装填子弹,然后像是玩飞镖游戏一样,把枪对准了五十川教练的头。



必须救她。五十川教练要被杀了。



教练坐在引擎盖上,反复做着浅呼吸。大约二十米开外,杀人魔就在正前方。我能做到吗?不对,要是我不做的话——



教练就会被杀死,每个人都会被杀,还会有很多的人被杀。



“七菜子!我数到三,到三了就把灯换成远光灯!”



几乎是怒吼的声音。七菜子也不甘示弱的大声回问:



“远光灯是哪个!?”



“方向盘边上的拨杆,往那边扭!”



七菜子打算触碰左边的拨杆。



“不对,那是雨刷!”



方向盘左边的拨杆是雨刷,操作灯光是右边。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我笑了出来。



“干什么笑?”



“没什么,右边是灯光,你记好了。”



七菜子将半个身子压在我的膝盖上,握紧了右边的拨杆。我将牙齿抵到方向盘上,如同字面意义那样咬住不放。



“抓紧了!”



一、二、三,数完数的瞬间,七菜子扭动了拨杆,警车的车灯切换到远光,灯光从正面笔直地照射过来,市村不由得别过脸去。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五十川教练从引擎盖上滚落下来,脱离了市村的弹道。



我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右脚上,踩下了油门踏板。



随着骤然的加速,身体被压在了座椅上。巡逻车宛如被地球引力吸引的小行星泰勒斯一般,向着市村径直冲了过去。



左前方的轮胎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传来了好似粗枝折断般的令人不适的声音,但我的脚还是没有离开油门踏板。



当我踩下急刹车,警车终于停下来时,差点就要撞上了停车场外的大树,距离撞飞市村的地方足足有三十米远。



我让七菜子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上飞奔下来。晓人正蹲在光的身旁,呆然地盯着一点。视线的前方正是倒在地上的市村。他的左腿朝着不正常的方向扭曲着,溅起的血沫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地。



一直处于防御姿势的五十川教练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市村身边,使劲踹着他的肚子,强行让他脸孔朝天。



教练刚骑了上去,就照着头部挥下手臂。手里拿着的是市村落下的手枪,教练用枪声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市村的脸。



“请住手!”



我大喊着冲到教练身边,追在后面的七菜子拾起地上的牛刀,割断了我和晓人手上的扎带。我用脱离束缚的手摇晃着教练的肩膀。



“不要,不要杀了这个人。”



“居然说得出这么残忍的话。”



教练头也不回地继续殴打市村。只见他颜面肿胀,双颊皮开肉绽,简直就像死人一样惨不忍睹。在朦胧的意识之下,嘟囔着毫无意义的谵言。



“小春,光君就是被这家伙杀死的。就在刚在,当着我们的面。对了,晓人,晓人君也想这家伙死吧。”



她大声呼唤着远处的晓人,晓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



说到这里,他就一个字都回答不了了。这次矛头又转向了我。



“小春也希望这样的人死吧,他就是杀害你弟弟的凶手。”



教练似乎对我寄予了某种期待。他希望我能对她说“去把着家伙杀了吧”。



“小春也是为了救我才把这家伙撞倒的,对吧?小春真是太善良了。所以这次由我帮你杀了他,全部都由我来。”



“不对,求求你别这样!”



“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也想杀了他吗?让我杀了他吧。”



明明想否定却说不出话,颤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视线与满脸鲜血淋漓的市村撞在了一起。事到如今,我才回想起踩下油门的一瞬所感受到了暴力冲动,恐惧和后悔让我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可是……”



我本来也想杀了他,在心底这样回答的同时,现实中的我却接着说:



“请不要杀他,这跟我的感受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可是现在教练只是想杀了他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可怕的话?”



教练像个磨人的小孩般问道。



“那是因为这家伙再坏也是人。”



“这样的货色不是人!”



“是人!”



务必要阻止五十川教练。要是教练杀了这个人,我的日常就会从脚下崩塌,再也无法复原。



“为什么不行?不懂,我完全不懂。”



教练停止用手枪殴打市村,将手指搭在扳机上,缓缓地将枪口抵住市村的脑门。



五十川教练的一半脸狰狞得宛如凶神,另一半则像是迷路的少女。从教练吐露出的每一句话中,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她的孤独。不知为何,我像摸着她的头,将她拥入怀中。



突然想起在后备箱里发现日隅美枝子的时候,不知为何,五十川教练将日隅圆睁的眼睑阖上时的侧脸,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我就想从市村手里保护七菜子一样,走向躺倒在地的市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将教练手里紧握的枪用手包裹住。然后将枪口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堵住了子弹的出口。



“要是你这么想杀人,就先杀了我吧。”



为了阻止这个人,就算脑袋被轰飞也在所不惜。



***



无论是推还是砸,铁门都纹丝不动。市村关上了楼顶的门。小春和七菜子被掳走了,在一楼待机的晓人想必也会被灭口吧。



五十川跪在水泥地上,耷拉着头。



“这下完了。”



要是唯一的出口被堵住,就没法逃离这个楼顶了。到头来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在感受到愤怒之前,力气就先流失了。全身肌肉松弛下来,不听使唤。没办法救下小春她们了。大家都会死,会被杀掉。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足音震动着五十川的耳膜,把头一台,只见手电筒的光亮配合这脚踏水泥地的节奏剧烈晃动着。光不顾黑暗,晃着手臂从楼顶上跑了过去。



他是要跳下去吗?立刻确认了栅栏,高度超过三米,似乎很难翻越过去。



光的目标是设置在楼顶中央的蓄水箱。他是想跳到水箱上吗?只见他伴着助跑跳了起来,使劲伸长右手,想要抓住水箱的边缘,但是差了三十厘米。



“……你在干什么?”



在高处或许都能打电话,自拍杆被春拿走了。



光和水箱拉开距离,再度开始了奔跑。



“打电话有什么用?你知道有谁会帮忙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可不像你哦,五十川姐。”



光在黑暗中露出笑得露出了白牙。



“春和七菜子都没死,大哥也是,绝对不会死的。”



这话就像说给自己听一般。他又没能抓住水箱边缘,双脚蹬了个空,脸都摔在了地上。但他只是拂去膝盖上的尘土,又站了起来。



“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喊着不想上学。”



“你说的是谁?”



“当然是我了。我这个人啊,一言不合就动手,不擅长集体行动,在班里总是一副不合群的样子。不过每当我说不想去学校,大哥就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从现在开始哥哥要施展魔法了。三,二,一,是可以穿越时空的咒语哦。好啦,没事了。一眨眼放学时间就到了呢。



大哥是在模仿晓人的口气吧,光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总之,大哥是让我拿出勇气上学的吧,因为事件的流逝只在一瞬,所以早上的自己一下子就穿越到了放学后,讨厌的时间权当没有就行了。大哥说过,感觉痛苦的时候就要用这种方式来分散注意力。”



“什么意思?”



“总觉得很悲伤啊,哥哥只能用这种方法鼓励我了吧。”



所以一定要拯救。我们不能被杀。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因果的宣言,但在光的心里,它们似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不知这么的,前几天和小春的谈话在脑海中闪过。



——我妈跑了。



唔,你被丢下了吗?



——我想是吧,我被丢下了。



五十川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储水箱的正前方,四肢着地跪在地上,



“你挡道了。”



光发出了抗议声。



“也可以当做垫脚石呢。”



五十川用含笑的声音回答。



“会踩得很用力哦?”



“尽管来吧。”



光后退到栅栏边缘,调匀呼吸,望着远方的夜空跑了起来,还有两米,在快到水箱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下去,一鼓作气蹬在五十川的背上,跳了起来。



光的手指搭上了水箱边缘。五十川立刻把他的脚往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蓄水箱。



光拿出自己的手机高高举起,屏幕的边缘是天线标志,电话通了。



“那要打给谁呢?”



“先打110 吧。”



这样做肯定是徒劳的,五十川不愿理会。原本警署就已经陆续关闭,总部的通信调度室也不可能还在运作。



但光的手指已然键入了三位数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没用的。”



“世界变成这副模样之后,五十川姐有打过110吗?没有吧?你也只是认定反正是行不通的,兴许还能联系上呢。要是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好了。”



呼叫声持续了很久。不行吧,就算想找警察帮忙,他们也不会帮你的。不行吧,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就在这时,呼叫声忽然消失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好,我是110的值班警察,请问是报案还是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