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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夏天,断念(2 / 2)




“唉,可是在下雨啊……。”



我皱眉,但那未必只是因为天气不佳的缘故。



伊势丹百货商店从这里步行过去只要十分钟。开车去的话,还要费力找停车场,所以要去的话当然是步行。我一半的心情是,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开车过来了,却要去不能开车的地方,另一半则是,刚才都已经开了五个小时了,不想再开了,最后我决定步行陪她去买东西。



吴服町的中段以后在礼拜六的下午一直是热闹的步行街,但因为这天是雨天,人不太多。步行街的开端是用禁止车辆通行的栅栏标示的,越过栅栏后立刻向右转,就是占据了一块领地的伊势丹百货。进到大楼内以后,立刻感觉到冷气的效果,微微沁出的汗水瞬间冷却的感觉很舒服。



茧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东转转西转转,甚至还在泳衣的柜台试穿了泳衣,但最后只买了一件T恤和三张120分钟的录像带。



“这样转来转去的,最后只买这些啊。”我说。



“女孩子就算今天不买东西,也会四处转转大致看一遍。”



终于离开百货商场以后,我虽然对外面的闷热厌烦不已,但内心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总算可以回去了,我刚一这么想,茧却说:



“啊,我想顺便去一下书店。”



结果她连伞都没撑开就去了隔壁的吉见书店。她花了三十分钟买了两本文库本。我在这三十分钟里就在一楼的角落站着读杂志打发时间。



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下午五点。衣服沾上了潮气,贴在皮肤感觉很不爽。我一进入房价,就说了一声“啊,好累”,躺倒在床上。



“对不起,要你陪我。……夕君什么都没买啊。”茧边说边坐在床边。



“嗯,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你没有冲动消费过吗?”



“不,基本上没有吧。”



我突然抬起上身,从旁抱住茧。因为事出突然,她也吃了一惊。“等一……夕君。”她反射性地展现出讨厌的样子,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按下身下,她也立刻做出接受的姿态。



“虽然没有冲动消费过,但冲动的事还是会做的。”我说话的同时,舌头在她的脖子上游走,她“啊”地叫出声来。



东京的生活过了半月,我渐渐地不再对水龙头水的漂白粉味如此在意了,食欲也总算恢复了。但依然难以入睡,每天晚上要熬到两点才能睡着的生活依然继续着。



“喂,我买了新的泳衣。”茧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那是在七月二十一号,礼拜二的晚上,“这个周末去海边吧。”



海边啊……。住在东京以后从来没想过要去海边。在东京的时候每到夏天必定要去海边。



“哦,我去。”我立刻来了劲头。静冈的海。静波。脑中忽地浮现海滩的画面。这样一来车子就成为必须了,这也是重点。前天还有之前的几个礼拜,周末都是哪儿都没去,一直呆在茧的房间里。这样特地开车过去就没有意义了。



“那个,礼拜六我要到你那边最早也得是中午了——然后再去海边的话就太晚了,所以只能礼拜天去。”我边说边迅速地在脑中计算。假设下午三点离开静波的话,回到茧的房间就是在下午四点半。然后向东京进发——最晚应该在晚上十点能到。如果途中遇到预想之外的事的话,也可以走东名高速。不论走那条路应该都是游刃有余的……。



尽管我像这样定下了计划,但那个礼拜我最终没能去静冈。礼拜五的早上,我的耳朵突然听不见了。



最初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被窝里起来的时候身体蹒跚不稳,有一点没睡醒的感觉,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明确地察觉到异样。



我一边想着:今天早上宿舍里真是格外的安静啊,一边走向盥洗室,盥洗室里和平时一样,有几个人在刷牙。还有人不关水龙头。我察觉到那水声听起来很轻,就好像把电视机的音量最低以后的感觉。



有人开始漱口了。咕噜咕噜咕噜……这声音听起来还是很轻。我把脑袋左转右转以作确认,发现右耳还好,但左耳的确不正常。我觉得耳朵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用手指往耳洞里戳,不用说,什么都没有。



那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吗,想到这我“啊”地叫了一声。虽然听是听见了,但听到的方式果然和平时不同。三个人好像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我,但我此时已经顾不得尴尬了。我手掌贴在嘴上以诱导声音的方向,先试着用右耳听自己的声音。总算是听到了。然后换左耳,却几乎什么也没听见。



我不知如何是好,先走向海藤的房间。在走廊里行走时我头晕目眩。最后勉强撑到了306室的门前,敲了门以后,海藤挠着睡乱的头发出现了,然后我向他说明了自己的症状。在我说话的途中,海藤的表情渐渐地严肃起来。我说完以后,把右耳对着他。不这么做我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个该不会是突发性重听吧?”海藤说。我对这个病名有些印象。我现在的症状就是这个。



“总之先去医院比较好。你等一下,我先去去一下宿舍长的那里,问问他附近有没有耳鼻科的——。”虽然后面的话没有听到,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暂时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牛仔裤和T恤,确认保险证放在包里以后离开房间。海藤陪着我,两个人一起下到一楼。他一说完情况,宿舍长当场就打了几通电话,通话很快就结束,然后他对我说,到了九点他会送我去向岛济生会医院。于是我心里有了着落,对海藤说不用担心,委托他到公司替我传话,送他去上班。



到医院以后我被带到了诊疗室,接受了听觉检查。他们让我吃了药,然后要我保持安静躺在床上。结果我就这样住院了。虽然只是耳朵听不见,没有其他感觉不舒服的自觉症状,可是为了治疗必须接受点滴,所以必须住院。



这天晚上,我用病院的公共电话给茧打了电话。



“喂,你听了不要惊讶。……我,现在正在住院。医生说我得了突发性重听——今天早上起来突然耳朵就听不见了,不过除此之外都非常健康。医生说,现在的这个症状只要吃药很快就会好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哎,什么?”理所当然地,我把话筒贴在能听见的右耳上,但还是难以听清茧通过电话传来的声音。“——等等。听不太清楚,所以只能我一个人说了。那个……所以对不起了,这个礼拜我回不来了,我想只有这个我必须预先通知你。嗯。等我好了以后再给你打电话。”电话的剩余额度也不多了,因此我只说了这些便挂了电话。



结果,住院的生活竟长达五天。在此期间,海藤和小梵几乎每天都来看我,入院的第三天礼拜天,石丸和长濑前辈还有桑岛课长冒着炎炎夏日来探望我。刚入院的时候,我想象着也许从此以后听觉再也恢复不了了,沉浸在灰暗的情绪里,但是到了第三天我感觉到左耳的听力正在慢慢恢复,之后也有了以笑脸迎接来探望的客人的心情。



礼拜天的晚上我又给茧打了电话。这次我能把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了。



“真的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医生也说,已经完全康复了。”



“我担心得不得了……。”



说着,她就在电话那头哭起来。虽然感谢你这份心意,可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啊。电话卡的剩余额度已经只剩一格了。我想到,要是事先请海藤把电话卡插进去就好了,但已经太迟了。



“茧,对不起。电话卡里的钱不多了。如果你只是哭的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嗯。”她边说边不停地发出了抽泣声,“我想去看你,可又不知道你在哪儿……。”



“所以你这样就足够了了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那这个礼拜——。”我刚说出口,就回想起这个周末预定要去看表演,“啊,对啊。那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一起去海边吧。我可得看看你的新泳装。”我尽量用明快的语气说。



然后我在礼拜二的下午正式地顺利出院了。此时左耳的听力已经完全恢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把几天前的自己的病症看得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于是从出院第二天的礼拜三开始,我如往常一样工作,乃至加班。因为到昨天为止还在住院,同事们都担心我,但是事实上我一点问题也没有,所以也不能老装出一副病人的样子。



礼拜天我依照预定去了看了表演。本来我觉得那只不过是业余表演而没有放在眼里,但那出《爱因斯坦如是说》的舞台剧却出乎意料地精彩。更进一步说,站在舞台上的日比园,与前几天酒会时比起来判若两人。……石丸去年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应该也是一样的光彩照人吧。



因为石丸是前剧团成员,我们也沾了光,受邀参加了庆功酒会。因为这是内部的酒会,我本想辞谢,但由于日比和松岛都非常把我们当一回事,所以我们并没有像混进来的外人一样拘束。



酒会开始以后还有几个前剧团成员也来参加了,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天童的穿着纯黑色西服的杀手型的男人。身高大概有190公分,容貌也颇有气势,让人不禁想,这个人站在舞台上想必会很有存在感,仿佛他生来就有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灵气。听石丸说,这位天童先生正是写出今天的这出《爱因斯坦如是说》的剧本的人。



“您是物理学出身的吗?”我试着向他搭话。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却以粗鲁的语调说。我吓出冷汗,以为自己得罪他了。



“啊,你不用在意的,铃木君。他说话就是这个腔调的。”石丸立刻插嘴,“——是因为出现了爱因斯坦吧?”她揣测我发言的依据。



“唉?……啊,对对对。还有松岛小姐演的光子的运动还有玻尔理论的解释,都像是一个精通物理学的人写——。”我说到一半,



“——不,这种程度,不是这个专业的学生也能写吧。”天童说道。是是,你说得对,庆应大学出身的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啊,我可怜兮兮地说,这时石丸又插嘴:



“你遮遮掩掩的干什么,天童君。铃木君不是说对了吗?……他的确是物理学毕业的。”石丸对我说,天童却嗤之以鼻。



“就算答案是对的,中间的过程也是错误的,这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称不上是正解。”



“你干嘛这么较真。”



“我可没有较真。”



倒是石丸看起来有些较真了,真少见啊,我想着,默默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



“那两个人,”我右边的松岛突然在我耳边偷偷地说,“——曾经交往过。”



“哎!”我单纯地感到惊讶。……石丸她只要愿意,交往对象任她选,怎么偏偏会和那个长了一张杀人脸的男人交往呢?虽然我也承认他长得很高就是了。



此时我忽然看到松岛右边的海藤正紧紧地盯着天童。海藤的眼神,险恶到让人觉得异样,此时我仿佛预感到了将来会发生的纷争。



翌周的礼拜六,我一如往常地在上午开车启程,却在途中碰上了大堵塞。



从这个周末开始有很多企业进入了九连休,也就是说我被卷进了回乡探亲的人流里。还没有走多远,浅草桥的十字路口处就已被车流堵塞,动弹不得。太阳正好从正面升起,我感觉到透过前车窗射来的光线晒到了我的皮肤。即使把空调开到最大,汗水还是沿着背脊滚滚而下。



中途我也想过要不要上高架,但最后还是走了普通的道路。就算上了高架抵达时间也差不了多少吧,我想。在小田原我顺道进了一间便利店,在电话里告诉茧今天要晚到了。穿过箱根的中途路灯已经亮了。到茧的房间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也就是说我开了十个小时的车。



按了门铃后,茧带着又哭又笑的表情出来迎接。



“真的担心死你了。”说着,她把脸埋在我在胸口。上上个礼拜因为住院而泡汤,上个礼拜又预约去看了表演,仔细想想,已经有三个礼拜没和她见面了。



“傻瓜。我不是说我没事了嘛,电话里都说了好几次了。”我略微厌烦地回答,但重新想想,又觉得她怪可怜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立刻改变态度,轻敲她的后脑勺。



“好,那明天就去海边吧。”我故意用很有精神的声音说。但我突然发觉了一件事,“等等。你……晒黑了?”



“……对不起。”她说,茧突然把身体抽回去,“上个礼拜和朋友去了海边。因为夕君上个礼拜说不能回静冈了,所以就约了别人。……不过今年买的新泳衣我放着没穿,因为那是为了夕君才买的,为了和夕君一起去海边时候的第一次穿上它。



她说着,把所谓的新泳衣从衣柜里拿出来给我看。高裤脚型的连身泳衣,颜色总感觉有些眼熟。我稍稍思考才想起来,这十有八九是两个人去伊势丹买东西那天,她泳装柜台试穿的几件泳衣中的一件。



然后我立刻明白,这件新的泳衣她还没有穿过。



对对。想起来了。去年的泳衣背上开得很大,肩带在脖子后侧打结。对对。这个式样。



“啊。”茧回应道。



颜色是白色的——和她的肌肤一样白的布料,对,还加了彩色的花卉图案。



“啊——。”茧叫出声来。我的舌尖探求着花瓣的所在。



不知是否长时间开车的影响,我第二天睡过头了。据茧说,她自己是在早上七点起来的,本想把我叫起来,但我却说不要紧什么的,又重新睡过去了。结果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十点,拉开窗帘一看,天空晴朗得像是在讽刺我似的。我伸了个大懒腰,思考该怎么办。这个时候从静冈出发的话,到那边已经中午了,可以预想到停车场肯定全部爆满,停车一定相当费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履行约定,让茧穿上新的泳衣给我看,带着这一片诚心,我对茧说:“那就走吧”,开着车出发了,但不知是否因为正值盂兰节休假的缘故,道路比预想还有拥挤,我们在丸子遇上了堵车,此时旁边的茧问我:怎么办?她边看着空荡荡的反向车道,以厌烦的口吻说:



“还是不要去海边了。下次再去吧。”



中途我们去购物然后回到房间,两个刚在床上坐下,我就把手绕在她的身上,但她这个时候的反应告诉我她现在没有这个心情。仔细瞧瞧表情也是不太高兴的感觉,我问她怎么了,她踌躇了一会后说:



“喂,夕君。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面向我,表情极其严肃。然后嘟哝着寂寞地说:



“那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个没来。”



“那个……难道说是,那个?”一瞬间只有傻瓜一样的话从我嘴里蹦出来,“这段时间是吗。那,最后是什么时候?”



“……六月。”她回答,看起来像做好挨骂准备的孩子一样意志消沉。



今天是八月九号……我在脑中拼命地计算。



“唉?……也就是说,七月份……没来过?一次都没有?”



“嗯。我以为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一直没说。可左等右等就是不来,渐渐地不安起来。”



六月份——这么说来,我从工厂研修回来的时候,有一次她因为那个而不能做,所以让她用嘴解决的。那是在六月的上半月——应该是在十号左右。……这么说是在那之后喽?



“没事的。”我毫无根据地断言道。



“可是如果这个月还不来的话……。”茧依然是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



果真如此的话……。我该怎么办?想都不用想,我一瞬间就得出了答案。



“啊,如果当真这样的话……就结婚吧。”



我说道,她在极短的一瞬展现出高兴的表情,但又立刻冻结了,不一会儿又开始不情愿地摇头。



“这样不好……。”



“什么不好?和我结婚不好?”我问。



“不是。这种事,肯定会在大家面前露馅的。他们会说我在结婚前就已经怀孕了。”她说。



“他们要说也——可那本来就是事实啊……。那别的——。”我刚开口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我终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其实我也不是没考虑过。“ ……嗯。我说过了,没事的。”



“……嗯。”茧答道,一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好像转换了心情似地深呼吸一次,然后恢复了像往常一样的那个笑容。“是啊。嗯。……其实,要说出刚刚的那些话,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是这样下定决心说出来了,反而松了一口气,感觉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了。再等一会儿应该就会来了。要真来了,今天的事就成笑话了。”



果真如此的话就好了——不,要不这样的话就麻烦了,我想道。



窗外依然是晴天,以我的感觉看来,这恍如是远离现实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