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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之表里(2 / 2)


房间里沿墙摆放着件件木雕。仓持刚才说,不想让里谷正明以外的任何人看到,八成指的就是这些东西。



木雕小的高约三十公分,大的可达到七十公分,总共二十来件,全部是裸体女人的模样。这些精雕细琢的女体,无一不像色情杂志上刊登的那样,摆弄着撩人的媚态。



雕像表面处理得光滑无比,是涂了清漆吗?不对,这种油光锃亮的质感,恐怕是手油。毫无疑问,雕像被完成得如此光润娇艳,正是拜仓持长年累月来回抚摩所赐……



“这些得先打包,我来做,你帮我干别的。”



仓持说着,打开了壁柜。里面上层放着被褥,下层则是堆积成山的杂志,少说也有几百本,每本册子上都印满了,能够成为雕刻灵感来源的照片。



这就是戒色十一年的男人的房间吗?



一旦尝到了那个滋味,再想忌口,就非得忍到这个份儿上不可吗?



自己如果突然有一天,被剥夺了同内田春香肌肤之亲的可能性,被禁止同一切女性接触的话,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里谷正明暗自忖度着。



“先包上报纸再捆绳子,报纸尽量多包几层,耐磨,省得绑绳子的时候,磨破了边。”



结果,光是给雕像和杂志打包,就打了将近两个小时,等到舒过一口气来,已经是九点钟了,根本没有看书的工夫。



里谷正明跑下了楼,站在货台上接收从二楼窗户,由绳子吊下来的包裹,再把这些包裹挪到靠近车头的一侧,罩上了塑料布。他一边小心着,不弄出声响来,一边作业,活儿干起来比想象得要费时间,等到雕像全部吊下来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眼看着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帮我到这么晚,剩下的费点力气,从楼梯搬下去,我一个人就能行。”



里谷正明惦记着那最后一班车,挥手和仓持道了别。



翌日早晨,他在班里早会上,没有见到仓持的身影。



“老大不小的,还他妈迟到!……”井崎踹了一脚地上的木屑。



昨天搬到那么晚,早上一不留神睡过了吧?话说回来,他昨天晚上是在哪儿睡的?还是彻夜赶工,压根没睡?也没有问他新家在哪儿……



里谷正明起初以为是这样,谁料那天直到收工,仓持也没有出现,连个请假电话都没有。井崎派了一个喽啰去宿舍里揪他,可是,不论怎么敲门都不见有人出来,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锁着,于是,那个人回来禀报井崎说,仓持可能不在屋里。



结果,仓持就这么从原云人间蒸发了。据说日后寮长打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里头跟个空壳儿似的。至于被骗去帮忙搬行李的事,里谷正明自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仓持不欠公司的钱,也没有迹象表明,他向哪个同事借了钱;不管怎么样说,那可是长年以来,坚持赔付受害者赔偿金的男人。还清债务不过才过了半年时间,终于盼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开花结果,何必要像连夜潜逃一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真相至今未明,然而直至今日,里谷正明依然坚信,仓持欺骗自己并非出于恶意。



那个星期五的晚上,里谷正明在新宿站内遇见了意外之人。



“里谷兄!……”



里谷正明听到声音,马上站住了脚,对方也停住了。



“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高田尚美。车站里这么乱,亏她能够从人堆里,把自己给认出来。



“你听说了吗?我们的事。”



“嗯,我从前辈那儿知道的。”



于是,高田尚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鼻子喷射了出来。



“唉,想起他我就有气,你现在有空吗?”



还不到晚上八点,她该不会是想拉自己喝酒吧,里谷正明顿时警惕了起来。



“里谷兄要坐总武线去龟户吧?偶尔坐一次山手线,绕个远里回去,看上去也不错嘛!……”



高田尚美想让里谷正明,和她乘坐同一班车,在路上随便聊一聊。正明其实打算顺路去一趟目黑,也和内田春香在电话里约好了,但是,他相信迟到一会儿,春香不至于不依不饶,便跟高田尚美走了。



谁知道晚上七点来钟,山手线列车里异常拥挤,挤得他们根本说不上话,直到过了大冢车站,车上才终于不是人挤人了。



“可是真够挤的,天天遭这罪?”



“我吗?没有了啦,今天是因为有酒会。我在神田上班,平时不走这条线。”高田尚美笑着摇了摇头,“里谷兄——我能不这么叫你吗?”



“可以啊,叫我里谷就行。”



“里谷——要不还是叫你里谷兄吧。里谷兄今天怎么会来新宿?”



“哦,我从这个星期开始,要去町田的工厂帮忙。”



“好像听他说过,町田也有一家工厂。”高田尚美点头说,“阿和……他还好吧?”



“是啊……”里谷正明点了点头。



“她还是那样儿?”



“嗯……还是老样子。”



忽然之间,两个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像要打破这片沉重的空气似的,高田尚美在里谷正明的背上用力一拍,笑着说道:“对了,里谷兄,听说后来,你和内田交往上了?”



“嗯,托你的福。”



确实多亏了高田尚美,要不是她在正月滑雪时叫上内田春香,里谷正明和春香到现在还是陌路人呢。



“原来你们一直没有断,真是好啊。”



每当列车到站,都会先有一拨人挤下去,再有一群人挤上车来,两个人的谈话便随之中断,结果没说上几句话,高田尚美已经要下车了。



“呜——,根本没聊成嘛!里谷兄,你也到站了!……”



“哎?唉……”



里谷正明几乎是被,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月台上。



“有什么关系嘛,你就稍微陪我一下呗,陪我牢骚一下。”



里谷正明拿她没辙,只好把心一横,跟着高田尚美去了。



出了车站,他看见一个公用电话亭,便申请去打个电话——他得给内田春香打个电话。



“喂,您好。”



“我是里谷。”里谷正明先自报家门,“抱歉,本来打算今晚过去的,我在新宿车站,碰见高田尚美了。”



“真的?那岂不是太巧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然后呢……”



里谷正明把情况说明了一番,内田春香表示理解。



“明白了,那你就好好听阿尚发牢骚吧,回到宿舍再给我来个电话。”



“遵命。”里谷正明答应之后挂了。



高田尚美的目标,是车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她笑着和店员打招呼,看起来这里她经常来。



高田觞没就座之后,用湿毛巾擦着手说:“这家店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小学同学的妈妈开的,料理的味道也相当不错噢。”



高田尚美叫了生啤酒,里谷正明也要了同样的东西,下酒菜则交由尚美决定。两个人先用中扎碰了杯。



“嘿嘿嘿,硬是把你给拉来了,对不起。”



“没有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正月那次滑雪,真是开心呐!”高田尚美叹息着说,“阿和那个时候也还疼我……”



牢骚就像她预告的那样,准时开始发出了,好在高田尚美的播报方式并不阴郁。里谷正明还怕她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没有想到她越说越来气,越说气势越汹,越说食欲越旺,起初点的菜转眼就没了。



“不过呢,我们两个人虽然吹了,但是,却成全了里谷兄和春香,真应了那句话,‘兴衰成败乃常事也’,不对,呃,‘人间万事塞翁之丙午’?”



“你说的那是青岛幸男的小说,那句话应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高田小姐很快也会遇上好事的。”里谷正明安慰她说。



这么说来,自己好像听纪藤前辈说过,在高田尚美就业的公司里,有个对她一往情深的前辈,不知道那件事怎么样了,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那边进展得顺利,她哪儿还有必要,像这样宣泄愤懑之情呢。



“那个,高田小姐,其实我也正有一件事情,想和你打听,行吗?”



里谷正明足足地陪她絮叨了一个小时,心想不能空手而归。



“你和内田在大学里是同学,对吧?听说她当初有个对象。”



“什么状况,春香她自己跟你说的?关于西川的事?”



“那男的叫西川是吗?”里谷正明睁大两眼问道,“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具体情节,包括人名,她都没有提。”



既然只冒出了一个名字,说明就是这个男人。而且只有这个男人,内田春香只同他交往过。



“糟糕啦!……”高田尚美吐出了舌头,“我真是多嘴,春香我对不起你……不过呢,她能够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你,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好!就跟你说了吧!那个名叫西川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混蛋,被春香甩了以后,为了报复她竟然自杀了,从教学楼八层跳了下去!……”



里谷正明听了大为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春香受到的打击特别大,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高田尚美连连摇着头,“好在他们交往的事,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当时正赶上大三的暑假,学校里没有什么人。”



原来还有过这种事情啊。里谷正明从这当中,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内田春香会声称,自己“看得见幽灵”。恐怕是当时的打击——强加在她身上的罪恶感,让她自以为能够看见那些吧。



内田春香她从过去,那场莫大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不愿意触及当年的往事,只把曾经在那人身上,犯下的错误如实相告。正是这样的春香选中了自己。春香所谓的“强韧”之中,说不定也包含了“不会轻生”的意义。这一点不成问题。被甩了就以死相逼,那是最无耻的行径,这种人太过自私,活该被甩了。



另一方面,内田春香初体验的对象死了,里谷正明为此感到庆幸。还以为品尝过她肉体的男人,正在哪儿活得好好的,原来已经死了;如今这世上清楚那身体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哪怕仅仅是为了搞清楚这一状况,今天陪同高田尚美来这儿,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里谷正明回到龟户的单身宿舍后,按约定给内田春香去了电话。



“怎么回事?”



“还是因为纪藤前辈的事情,她一肚子火。”



此行最大的收获——西川某某自杀一事,里谷正明不打算在内田春香的面前提起,只把尚美唾骂纪藤的那些话,向春香复述了一遍。最后他不忘添上一句:“本来应该去你那儿的,今天算是白过了。”



于是内田春香安慰他说:“但是,和正明先生像这样,打着电话的时候,我感到特别幸福,那种感觉——说出来就怕你想歪了,那种感觉可能比见了面还要好。”



“你这话……这话是什……什么意思?”里谷正明按捺着不安问道。



“因为在电话里,彼此可以独占对方啊,可以把对方的时间据为己有,却又不是独吞。”内田春香得意地说,“这和见面的时候不一样,想碰也碰不到,想亲也亲不到,那种伤感,怎么说呢?就像是辣椒面。”



“因为不能够随心所欲,所以感受力变得更集中了?”



“没错没错,不愧是正明哥哥!……”内田春香得意地叫着,“不过,从这层意义上讲……没有约会也没有电话,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可能才是最幸福的。一个人回想着上一次,和正明君度过的时光,一个人想象着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情。当然啦,实际见了面,说一说话,两个人待在一起,这样的确能够让人满足,让人幸福,但是相应的,一旦见不到对方,就会觉得不幸了。如果能够从见不到对方的时间中找到幸福,就能够永远保持在幸福的状态,对不对?”



想见面却见不到面——所有男男女女都会经历的问题,但是只要信任彼此,见不到面也是一种幸福。



能够将如此深奥的道理,随口说出来的内田春香,里谷正明为她感到骄傲。她果然是一个“满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