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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就算会因为不合理而牺牲,施万国骑士团的团员们还是选择了身为强大团员的自己。无论在什么竞技会上,利里耶国骑士团都选择作为剑作为盾留下胜利,认为这才能保护利里耶国的现在和未来。



身为同样获得了骑士戒指的人,尼娜能做的不给他们丢脸的选择只有一个。如果为了达成想与他们对等的觉悟,如果为了获得除力量之外的强大,如果为了国家做出最好的选择就是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职责,那在同时面对会威胁自身安全和威胁火之岛的两个危机面前,该优先哪一个已不言自明。



骑士尼娜该做的选择——那就是不让证明加尔姆国罪行的证据加韦恩,不让与〈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有关联的加韦恩死去。再就是要立刻通知团长泽梅尔硬化银制武器的存在。



尼娜眯起海蓝色的眼睛瞄准了目标。



和大竞技场的宽度差不多的远距离和被外套挡住的目标。四面而来的强风让尼娜的四肢摇晃着,在这种糟糕的状况下,她仍然紧握短弓寻找放箭的机会。



期间,对面的加尔姆国士兵仍在射箭。他们可能也受到了风的影响,有好几支本应瞄准加韦恩的箭擦过了尼娜,她的脸颊和手臂都受伤了。每每擦过,尼娜的身体就会抖动,导致箭头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是在训练时和竞技会上都没经历过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射箭真的能射中吗?只是歪掉了还算好,万一射中了泽梅尔的话就会让他受重伤。



尼娜忍耐着不安的心情。突然,她看到金色的头发在轻盈地跳跃,像一只性格开朗的猫,盖住了尼娜内心的不安。



温柔眯起的新绿色瞳孔和甜美的声音。他单膝跪下伸出手,给了犹豫的尼娜力量。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如果害怕的话就把这家伙的头盔当作车轮吧,车轮不会袭击尼娜的。我绝对不会让这家伙到你那去,所以你就放心瞄准吧,好吗?



箭头静静地稳定下来。



山谷上吹来的风忽然变了方向,泽梅尔的外套被掀了起来。



——看见了。



瞬间,尼娜放开了箭。



一道笔直的轨迹划破了断断续续降临的箭雨。划着弧线的箭消失后,泽梅尔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附近的加尔姆国士兵指着这边,利希特和托费尔也不再扭打在一起。看到泽梅尔把手放到剑带上后,尼娜闭上眼睛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应该是没有料到会被反击,加尔姆国的士兵戒备着箭矢开始重整队时,尼娜赶紧朝加韦恩跑去。



他身上插满了箭,外套被染得比军服还要红。鲜血的气味让尼娜咳嗽不止,但她还是笔直地看着双眼充血好似恶鬼的加韦恩说:



“趁现在逃,逃跑吧。”



加韦恩举起大剑咆哮着。



因为攻击和负伤,还有自己身上的血味,加韦恩正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他的咆哮震动着空气,尼娜不禁缩起脖子。虽然她很害怕,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现在输了,一切都会失去意义。尼娜把小小的手伸向可以拧出血水的外套,使劲扯了一下。



“就,就算在这里,也只是弓箭的靶子而已。你再怎么强,大剑也挥不到山谷对面。总之先,先离开这里吧。”



加韦恩呆住了。



尼娜快速整理行李袋里掉出来的东西,催着呆立的加韦恩,朝狭窄山路的前方跑去。在强风之中,尼娜感觉自己听到了利希特的声音,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



“——怎么回事?完全搞不懂啊?为什么就那么让尼娜走了?她不是活着吗?不是没事吗?但为什么,为什么不帮她啊!”



比阿特丽斯拍着桌子。



千谷山南侧半山腰。为了避风,利里耶国在岩石背面设了营帐。听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王女比阿特丽斯柳眉倒竖大声喊着。



搜查重点是以地下水路连接的村庄和小镇,盖泽里奇王子负责赫尔福德城往南的部分,有罗尔夫队同行。罗尔夫队从负责往北部分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那听说发现了加韦恩的脚印后,就立刻策马朝北方进发。



罗尔夫队在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带领的人们追着足迹到达北边的第二天,从位于千谷山山脚国境要塞的驻扎兵那收到了消息,于是紧追先遣队近入了山路,在天黑之前于半山腰与泽梅尔他们汇合。一到就收到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找到了加韦恩和尼娜,坏消息是尽管弓箭手对加韦恩进行了袭击,可还是被他逃掉了。



峡谷吹来的晚风摇晃着帐篷。



强风让支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门口附近准备茶水的奥德不安地抬起了头。在他的脚边放着便携用的架子,上面挂着铁锅,里面传来的药草香和迸发火光的树枝,给冷峻的山间之夜带来了少许温暖。



比阿特丽斯用锐利的视线环视着大家,想让他们给个解释,但没有人说话。坐在圆椅子上的团长泽梅尔只是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放在木桌上的箭,那是尼娜射过来的。周围站着的团员们也一样阴沉着脸低着头。



很会打圆场的副团长现在正在遥远的赫尔福德城,这尴尬的静寂让一直摸胡子的维尔纳无奈地开口了:



“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因为距离很远我也不能确定,但小家伙确实把弓对准了团长,然后和加韦恩一起消失在山里了。……说实话,那不叫〈发现〉,更像是〈再会〉,我还不是很吃惊。因为那看起来就好像小家伙和加韦恩合谋后逃跑了。”



“你别瞎说啊,尼娜怎么可能帮助那个家伙!”比阿特丽斯大吼,维尔纳皱起僵硬的脸缩着脖子。



比阿特丽斯烦躁地挠着那头美丽的金发。



深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懊悔,渐渐湿润了,她使劲抿着那充满魅惑力的嘴唇。当比阿特丽斯听说在北边的荒村附近发现了加韦恩的足迹时,她的整颗心都冻住了。因为不知道尼娜到底有没有事,她赶路时都非常焦躁。虽然确认了尼娜还活着但却没能救回她,这让比阿特丽斯又是高兴又是着急,一直被复杂的心情操纵着。



但好消息就是好消息,仿佛在黑暗里寻找沙砾般困难的情况终于有了一缕光亮。比阿特丽斯起伏着丰满的胸部深呼吸,像是自言自语般说:



“但这下就弄清楚了。不是〈怀疑〉,尼娜的确被猛禽带走了。盖泽里奇王子用来推脱利里耶国国军侵入的借口——〈确切的证据〉就有了,要立刻让他发行行军许可证。赶紧让联络员去做准备,通知完副团长后就让在西要塞待机的援兵立刻动身。”



比阿特丽斯踏着脚步声准备出去,团长看着她的背影喊她:



“王女殿下。”



比阿特丽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泽梅尔抚着白色胡须思考后用冷静的声音说:



“我们以及大部分士兵都看到了加韦恩和尼娜,在傍晚与你们汇合后不久,盖泽里奇王子就承认了弟弟的罪行并道歉了。他以‘要确认证据的真实性’为借口不断延后判断,确认后就夸张地说为了赎罪一定会举全国之力救出尼娜。所以在这个状态下去找他要行军许可证,他应该会立刻点头吧。”



“之前扯那么多歪理,竟然这么快就改变态度了,看来加尔姆国和利里耶国真的是一样的呢,只有表面上是典型的贵人。既然这样,那就赶紧让他——”



“但是在赫尔福德城协商时请求的行军许可证和现在的意义完全不同。就算让联络员立刻出发,从这北边的国境千谷山到达利里耶国最少也要十天。盖泽里奇王子就算改变态度也没有意义,因为加尔姆国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目的已经达成了?”



“说简单点他们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之所以硬要否认加韦恩与绑架事件无关并提议我们在城堡内待机,都是为了尽量从各个方面让利里耶国远离这件事。估计他们是想在加韦恩与我们接触并告诉我们〈于他们不利〉的事之前,把加韦恩和尼娜一起处理掉。”



帐篷里的团员们都很吃惊。



比阿特丽斯无力地重复着“处理”一词,泽梅尔继续平淡地说:



“带领我们部队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在刚看到峡谷对面的加韦恩时就下令放箭。就算看到了尼娜的利希特阻止他们,那些箭也仍然如骤雨般朝对面飞去。因为狂风,箭的轨道会不稳定,但在我看来,他们本身也把尼娜算进了射杀目标。”



“把尼娜……目标……”



“盖泽里奇王子的口舌和头脑实在是厉害。在那个情况下,就算尼娜被射杀了,也可以说是在瞄准加韦恩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故。……加尔姆国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让人无法理解,在荒村附近的小河边,托费尔发现了〈什么东西被抹掉了的痕迹〉,所以我非常怀疑尼娜的敌人并非只有猛禽。”



意料之外的情报让几个团员面面相觑,泽梅尔叹了口气,说明了经过。



“小河旁边有加韦恩的脚印,沿着脚印发现有一处青苔被非常不自然地挖掉了一块。那并不是负责搜查的士兵偶然踩坏的,因为痕迹很新。加韦恩和尼娜的体型明显不同,所以我估计那是喝水时留下的小手印或是脚印,但如果被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疑念,反而会被他们搪塞过去,万一把那一片区域从搜索范围内摘出去就糟了。所以在不清楚加尔姆国目的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还是装成在异国之地搜索失踪团员的无能骑士团会比较好——不过,被利希特知道了会很麻烦。”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泽梅尔露出了苦笑,团员们也是无奈的表情。



这些事应该是超过了利希特内心的容量了吧,他就像被拔了栓似的,一下兴奋一下消沉。在加尔姆国的士兵射箭时,他冲上去殴打他们,为了追赶离开的尼娜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后来他一边喊着尼娜的名字一边寻找去往对面山谷的路,但没有找到天就黑了。现在他就呆立在悬崖边一动不动,托费尔在旁边陪着监视他。



泽梅尔重新环视大家,沉重地说:



“加韦恩估计是知道〈什么〉对加尔姆国不利的事,而加尔姆国打算把可能知道了那些事的尼娜一起处理掉。千谷山的前方是旧吉伦森国,其西面是金特海特国的领土。加尔姆国在山顶封锁了国境,听说会在早上开始大规模的搜索。为了调查在制裁时使用过的洞穴,还打算找我帮忙。应该是想在能够自由调兵的国内确实处理掉他们吧。”



“……处理是什么啊?加尔姆国想杀掉尼娜,但利里耶国却没时间阻止,那到底要怎么办?就算一对一不会输,但仅靠骑士团团员对抗两千名加尔姆国士兵是不可能的,在这么大的山里分散开监视所有人也不可能。如果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现了尼娜,那不就完了。”



比阿特丽斯使劲摇着头,深绿色的眼睛湿润,声音也在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是因为我那时阻止了利希特去帮尼娜吗?加韦恩入侵宿舍的目的是我,而尼娜只是被卷进去了吗?……已经够了,我明明以为终于结束了,明明已经受够了。因为加尔姆国……因为我而害骑士团的团员受伤——”



“——你给我差不多得了,比利希特的戏言还要烦。如果有时间在这里闹,还不如想想尼娜射团长的大剑的意义是什么。”



突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比阿特丽斯回过头,看到罗尔夫正板着脸抱着手臂靠在帐篷的柱子上。



骑士人偶般秀丽的容貌还是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比阿特丽斯觉得他说的那些话就好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动摇,再加上那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她不禁提高了音量。



“差不多得了这话还真是够难听啊!还有,什么意义啊?这件事更莫名其妙啊!”



“弓箭反映了我妹妹的意志。他没有射该射的,瞄准了本不该瞄准的东西。既然是比攻击加韦恩还要重要的事,那其中一定是有意义的。如果知道了她想传达什么,说不定就能找到优先加尔姆国发现她的线索。”



“我说啊,对方不是竞技会上对战的骑士而是〈红色猛禽〉。被那样的怪物带着走了一周,尼娜的精神状态肯定已经不好了,把盔甲内衬穿到箭上也很奇怪,可能是因为动摇射错了也说不定。尼娜确实很强,但特别瘦小很容易坏掉的,就连我都能轻易把她摁到地上,更别说那个残忍的男人了!”



比阿特丽斯那被称为〈金色百合〉的美貌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但是罗尔夫还是很冷静。他和尼娜同样的海蓝色眼睛里蕴含着如冬日山峦般的冷峻,散发着没有丝毫动摇的锐利光辉。比阿特丽斯越发烦躁,瞪着罗尔夫继续说:



“……我之前就想过了,你到底怎么回事?虽然这有时也算有点,但你真的是个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亲妹妹遇到这种事你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就连她失踪的当天你都在训练,搜索的时候你也是一有时间就练猛刺吧。现在也是,明明听说尼娜很危险,你却还是泰然处之。利里耶国优秀的〈独眼狼〉难道连心也冷得像野兽一样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冷是热,但我在看到折断的箭的瞬间就在思考,我到底要如何判断如何应对,然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



“结论……?”



“如果尼娜向团长求救那就是我的〈妹妹〉,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会立刻去救她,管他什么加尔姆国利里耶国,就算要我脱掉军服也无所谓,因为保护妹妹是兄长理所当然的责任。”罗尔夫断言,“但我听说尼娜没有求救,而是向团长射了箭。既然拉开了弓,那尼娜就不是〈妹妹〉而是〈骑士〉。如果是骑士,那我就会尊重她的意思,无论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都与我无关,因为那是骑士需要自己承担的责任。”



“无论什么结果……我说,尼娜还在加韦恩那里啊。虽然我不想这么想,也绝对不要看到那样的结果,但尼娜很可能在这个瞬间就被杀掉了啊!”



“就算那样,我也只能继承她身为骑士的遗志。虽然不知道尼娜的举动有何意义,但我一定会帮她完成。之后打倒了加韦恩,我就把光荣牺牲的妹妹带回家乡,把她看作英勇的骑士,归还到村里的祖先奥尔沙那里。”



比阿特丽斯无语了。



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有着〈独眼狼〉的称号。面对他的人生态度和严肃的话语,比阿特丽斯无言以非。



随着夜深,风越来越大了,帐篷的门帘在随风飘动。



吹进来的冷风掀起黑色的长发,让罗尔夫左眼上的伤露了出来。那半张脸让人联想到孤高的狼,但他没有遮住,严厉地对比阿特丽斯说:



“你身为王女想做什么我都不感兴趣,虽然妹妹平日的私生活一直受你摆弄让我觉得很困扰,但我也无权否定。可如果你是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话,就好好做一名骑士,不要妨碍我妹妹想要达成的事。”



“妨碍……”



“嘴上说着要救我妹妹,但实际上只是在无视她的想法,不过是把自己‘想要救她’的感情强加给她了而已。而且你还不自知,那你比不把尼娜放在对等立场上的利希特还要过分。丹尼斯的事也是一样,团员凭借自身的意思做出的选择,你却偏要认为是自己造成的,这种想法就是一种傲慢。如果你今后还想自称为骑士,就不要再把别人也卷进你那感伤的自我满足里了。我那身为骑士的妹妹,并不是软弱到因为没人救她就要遭人可怜的存在。”



和在竞技场上的战斗风格一样,罗尔夫的话毫不留情,仿佛有一颗命石被他在瞬间粉碎了。



维尔纳觉得他实在是说过了,正慌张地朝罗尔夫走去。看了眼精神恍惚的王女后,维尔纳让罗尔夫别再说下去了。



比阿特丽斯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小孩,无力地垂下失去了血色的脸。



金色的波浪里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闪着光落下了。



帐篷里流淌着阴郁的沉默,外面的风声好似悲鸣,大到让人觉得尴尬。



像是要融掉这份寂静,空气中出现了药草香。



低着头的比阿特丽斯面前,是一个拿着木杯的大手。温暖的热气让比阿特丽斯抬起头,奥德正弯着巨大的身体微笑。



他柔和的声音带着安慰的语气在帐篷内响起:



“王女殿下,小孩子也是会长大的。所以尼娜没事的。”



——刚才传入我耳朵里的是谁的声音?



中年组们都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着对方,他们一脸惊愕地发现刚才的声音不是幻听,而这让他们更加震惊了。



比阿特丽斯呆呆地看着奥德。



他是个几乎不说话的大个子男人。比阿特丽斯皱着眉回忆他上一次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丹尼斯去世的时候。为了逼加韦恩禁赛,他主动把喉咙伸向了大剑。奥德当时抚摸着刻在十字石上崇高的名字,用温柔的声音悼念他。



而比阿特丽斯还和那时一样,同样因猛禽痛苦。面对这只想流泪的状况,她自嘲地小声说出充满悔意的话语:



“……和利希特说的一样呢。虽然说别人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但自己其实也就那个德行。明明想变强,但我连尼娜的一半都比不上。”



撩开乱发的脸颊上流下泪珠。



看着自国的王女,奥德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擦汗毛巾递给她。因为一边做农活一边照顾弟弟妹妹,所以奥德习惯随时在衣服里放着为孩子准备的道具。维尔纳一脸佩服。



“该顾到的地方都顾到了啊。”



以此为契机,团员们都露出了无奈地表情伸手去拿奥德准备的药草茶。团长泽梅尔让奥德送身心都十分疲劳的比阿特丽斯去休息,两个人离开了帐篷。当帐篷的门帘被撩起的瞬间,强烈的晚风吹了进来。



狭窄的峡谷间生出的风有时会有暴风般的威力。泽梅尔赶紧抓住放在木桌上的尼娜的箭,看到穿过箭杆的加厚布料在随风摆动。



这支箭并不是泽梅尔为尼娜的体型和小型的短弓专门准备的。尼娜用自己不习惯的箭,给箭加上了多余的东西,竟然还能射中目标。泽梅尔正在心中感叹时,听到了金属的声音。



看过去后发现是团员们的外套被风掀起时,导致挂在剑带上的剑鞘摇摆,与长靴发出碰撞的声音。



那是硬化银制武器独有的——高音。



“声音……”



泽梅尔嘀咕。



他看着尼娜射过来的箭沉思,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用作缓冲材料的加厚布料,尼娜明知会增加箭的负荷却还是将其穿进了箭杆,瞄准的是泽梅尔的大剑,比起射加韦恩,尼娜优先了大剑。布和剑,弓箭是作为骑士的尼娜的意志——



推导出来的〈答案〉让泽梅尔不禁捂住了脸。



“没想到……不,我确实在武器库给她看了那个。给她看了被缓冲材料包裹的大剑,还让她听了声音……如果真是如此,那在古城被袭击的警备兵——”



团员们诧异地看着自言自语的泽梅尔。



泽梅尔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从放在帐篷角落里的行李袋里拿出一沓文件。



那是担任联络员的要塞兵带来的副团长的信,泽梅尔从中选出写有古城受袭报告的那部分,重新戴上圆眼镜仔细而慌张地看着,最终闭上眼仰起了头。



“……我真是糊涂啊,答案明明就在这里。不对,这么想来在最开始,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也说过〈还有被腰斩的遗体〉。就算是再怎么凶狠的猛禽也无法用钢制大剑砍断硬化银制的盔甲。还说什么武器店的儿子,我都不好意思这么称呼自己了。”



看事态有些不对劲,维尔纳走到泽梅尔旁边,小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泽梅尔深呼一口气,环视着诧异的团员们说:



“现在还不能确定加尔姆国想要隐藏的是〈什么〉,但至少明白了尼娜这支箭有何含义。我在去西方地域杯之前,给尼娜确认过来源不明的硬化银制大剑。我当时直接给她看了被缓冲材料包裹的大剑,还敲打了盔甲让她听了听声音。尼娜想传达的估计就是这个事,也就是说加韦恩手上的是硬化银制大剑——”



谷底吹上来的风让外套飞舞着。



托费尔发着抖,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缩着脖子。千谷山位于加尔姆国的最北边,现在是一月下旬,正值凛冬。一到晚上,悬崖边就狂风肆虐,所以光是站在这里也和拷问没什么区别。



天空中是将冬夜照亮的满月。



深渊般的幽谷边缘有突出的岩场,托费尔正站在那用满是憎恨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人。利希特没有戴帽子,任山谷里的风吹乱金发,看着被月光照亮的对面的悬崖。



那是时隔一周后发现了尼娜的场所。



因为太过突然太过震惊,利希特还沉浸在那个光景里。日落之后就一直呆立在这的利希特,就连月亮升起后也一动不动。因为眼神好被指示在这看着他的托费尔一想到暖洋洋的帐篷和团员,他就感觉自己真是不走运,摊上这么个任务。



托费尔吸了吸鼻子,很是怀念那个不爱说话的大个子男人泡的药草茶。利希特突然开口:



“为什么我没有翅膀呢?”



托费尔那双圆盘般的眼睛变得更圆了。



利希特一会像个毛发倒竖的野猫般兴奋,一会又像个人偶般面无表情的沉默着。在尼娜失踪后,他的精神状态就很不稳定,现在终于是疯掉了。



托费尔正在犹豫该说些什么时,利希特用毫无力气的声音继续:



“有翅膀的话,我就能飞过这可恨的山谷了。好不容易见到她,像做梦一样。看到她还活着,还在动,但我却碰不到她。这无情的现实一点也不会看气氛,那可爱的脸,清澈的声音和纤细的身体我明明都看得见也听得见,却无法亲自确认。无比丢人的我没有翅膀,只能在地上叼着手指眺望天空。但尼娜有,在那里射了箭的尼娜,有着由智慧与勇气汇成的特别的翅膀。”



“小家伙有翅膀……”



“我本想着如果尼娜被杀了,我肯定会绝望到篡夺利里耶国的王位发动战争,把加尔姆国和火之岛全都灭了。但她还活着,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求救,而是像团长放箭把猛禽带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不久我还看到了被尼娜甩掉的幻影,现在却看到了自己因为害怕尼娜那过大的翅膀,所以把羽毛全给拔掉的幻影,还看到讨厌那样的自己而主动放开了尼娜的手的幻影。”



因为利希特说的话和他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托费尔不禁有些发愣,皱起了眉。



从尼娜暂定入团的时候开始,利希特对尼娜的好意就很明显,说得更准确些,其实当利希特到食堂去找迷路的尼娜时就已经表现的非常露骨了。他那过分的执着被团长泽梅尔评价为像是尼娜头盔上的装饰布,尤其是在成为恋人之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托费尔想了一会后下定了决心,问:



“我说,虽然问的有些迟了,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家伙?虽然长得好看,但身材像个小孩,虽然性格认真富有同理心,但怎么说呢,感觉还没脱掉稚气。你之前谈着玩的个个都是大美人的类型吧。”



“……这里也有需要执行保密义务的人啊。不知道你是从哪听说的,如果不想从恶作剧妖精变成〈含冤早死的恶灵〉,就绝对不要说出去啊?”



利希特眯着眼睛威胁托费尔,这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知道利希特很擅长看人下菜,但现在就像只抓到了美味猎物的野猫。



利希特一脸疲惫,撩起被风吹乱的金发,看着山谷的对面继续说:



“就当封口费吧……我之所以喜欢尼娜,是因为她是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闪耀后就消失的宝物。”



“……抱歉,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只能这么形容。你还记得我在暂定入团的时候说的我和尼娜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啊啊,好像是说有拉货车从坡道上滑下来了,她从胡同里射中了车轮吧。听起来真的像开玩笑一样啊。”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她。啊啊,对了,那我对她应该是三见钟情吧?不过我对她的喜欢始终如一,所以多少次钟情都无所谓。第一次是尼娜在中央广场买东西的时候……不对,是被迫买东西。”利希特回忆着怀念的光景,“我当时以为她是被父母派出来跑腿的小孩,想着这么小的年纪还真厉害啊。但我为了找骑士团团员候补去看约尔克伯爵杯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孩出场了,而且用的还是短弓,我当时吓了一跳。她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对手是去年的冠军队,结果什么都没做就被击碎了命石。她遭到了观众嘲笑,还被同伴骂了一通,当时看到这些我就觉得心情很糟糕。



我因为没找到合适的骑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悲鸣,然后就看到滑下来的拉货车前方有一群孩子。我立刻就冲过去了但还是赶不上,就在我觉得‘完了’的时候,拉货车瞬间被弹开了。



当时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坏掉的车轮旁边有支箭后我觉得非常奇怪,然后就发现在胡同里有个孩子——尼娜拿着短弓。实在是难以置信,因为车轴比命石还要小哦?然后,我看到尼娜笑了。”



“笑了?”



“嗯。非常漂亮地笑了,是因为孩子们得救了而感到安心的笑,后来她就消失在胡同里了。真的特别美丽特别帅气,我超级心动,但同时也觉得很难过。”



利希特难过地皱起眉。



“因为只有我注意到了。得救的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还有商人,都不知道是尼娜射的箭,他们以为是幸运的偶然,肯定过段时间就忘记了。明明那么耀眼,明明是那么美丽的笑脸,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当时就想,如果在伯爵杯上遭人嘲笑遭伙伴怒吼就是她的日常,那今后应该也还是会继续下去。因为我见过好多。”



“利希特……”



“拼命工作却没有得到夸奖还被卖掉的孩子,认真生活却被当作小偷死掉的孩子。因为送走了无数个没被世界发现就消失的宝物,所以看到和他们一样的尼娜时我非常难受。我提案做她的盾确实是受了丹尼斯的影响,但尼娜就仿佛象征着我过去失去的一切,我打从心底里被她吸引了,我只是不想让她的光芒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消失。”



说完后利希特叹了口气。



他耷拉着眉毛,用没出息的笑脸看向托费尔。



“所以虽然听起来很矛盾,但正因为是不会在那边哭喊的尼娜,我才喜欢。我明明担心得要死,她却无视再会的恋人只看着团长,说实话我既不解又震惊。但她比起求救,选择了做该做的事,就因为是那样美丽的尼娜我才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我现在特别特别难受。”



从内心深处艰难发出的声音被寒冷的风带走。



托费尔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



因为平日里总是很轻浮,所以托费尔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他真挚的感情让人感到莫名的悲伤,托费尔有些后悔不该因为好奇就问他这个问题。挠了挠不听话的头发后,托费尔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用明朗的声音说:



“……可能只能算作安慰,但小家伙没事的。你不也因为她的改变而着急吗,她现在确实变了,和暂定入团时明显不一样了。怎么说呢,感觉胆子变大了,之前明明会对我的恶作剧发出悲鸣吓得要死,但最近却能反击了哦。”



“反击?那个可爱的尼娜反击你?”



“我在西方地域杯特意收集了她专用的〈材料〉。我半夜的时候去她房间吓她,最开始她还会害怕地躲在被子里哭,就像个小兔子一样。但有一天我进去后没看到她的人,但我感觉到了气息。”托费尔一脸正经,“窗帘后面和长沙发下面都没有,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我还是把梳妆台的抽屉打开了,发现她竟然藏在那里面。你想象一下我看到她蜷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时受到的冲击,真是不得了的反击啊,我当真以为那是个尸体。让人的心脏从嘴里跳出来的恶作剧妖精到底是谁——怎么?你的脸为什么变得像地狱里的恶鬼。”



“在挖出你的心脏前我确认一下可以吗?半夜去尼娜的房间是什么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就连我都是最近才终于成功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而且我姐还在旁边!你没做奇怪的事吧!”



“怎么可能啊,而且她那可以躲进梳妆台抽屉的体格就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虽然这么说对你有点抱歉,但估计要过个十年或者十五年我才……好痛,好痛!”



利希特抓住托费尔的脑袋两边,让他叫唤个不停。利希特抓着耳朵的双手不断使劲,低声说:



“你能不能不要那样说别人重要的恋人?不管怎么看她从头到脚都是完美到恐怖的范围内吧。我和她约好了〈慢慢来〉,那天晚上也在拼命忍耐。身边就是甘甜的气息,头发也散发着清香,我只能一直来回想象愤怒的罗尔夫和中年组可怕的脸,忍得非常辛苦!”



“我管你啊!而且你使太大劲了,在这样下去我就会忘记通往西塔房间的暗道了。那可是连老仆人的领班都不知道的路线,我一直私藏的哦?”



利希特突然停止了动作。



女性团员使用的西塔一楼台阶入口处有扇铁格门,敲响就寝的钟声时就会锁上。因为团舍是男女共用,还要预防外贼,所以在那扇门的旁边就是汉娜的房间,相当于门卫。她在团舍待的时间仅次于团长泽梅尔,没有哪个勇士敢瞒过她的眼睛和毫不留情的态度跑进西塔去摘花。



新绿色的双眼因为思考而闪过犹豫。



利希特松开手,仔细整理好托费尔的头发和外套衣领冲他微笑。



托费尔也露出笑脸。



利希特瞬间搂住托费尔的肩膀,把自己的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后,托费尔就小声告诉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违反了骑士团的保密义务,是只有恋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情报。



利希特的脸颊因兴奋泛起红潮。



“诶?不会吧?从那里吗?这不是直达吗?还可以不被最顶层的比阿特丽斯发现,这不是随意进出——”



“——看来你们在讲些不合时宜的话啊。我还以为你伤心到在被恶作剧妖精安慰的程度,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出声。”



突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利希特和托费尔猛地回头,发现身后是团长泽梅尔。



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但老团长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利希特支吾着挠脑袋,托费尔噘着嘴移开了视线。



泽梅尔垂下眉毛,苦笑着说:



“还有心情开些孩子气的玩笑倒正好。”



泽梅尔递出一个细长的圆筒。



银制的信筒上刻着利里耶国的国章,和一般只用皮革绳捆着的不同,给王族或是贵人寄信时会专门使用这种信筒。去团舍送信的联络员偶尔也会送来这样的信筒。



利希特一头雾水地接过后,泽梅尔问他:



“你完全不休息的话能跑多久?”



“多久……穿着竞技会用的装备应该能跑沙漏的九个来回吧?”



“那有点难啊。如果伪装成给散在各地的搜索部队报信的传令兵应该能蒙混过去,但半天就是极限了。为了找来尼娜的援军,往返都不能被加尔姆国的士兵察觉,所以需要撑上十二个来回,不然来不及。”



“尼娜的援军?”



利希特提高音量重复,谷底吹上来的风让他的外套激烈飞舞。



泽梅尔端正姿势,表情严肃地说:



“我以利里耶国骑士团团长泽梅尔之名,委托你担任前往金特海特国的使者。已经过了十五年,我对路线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如果还和往年一样的话,他们应该正在那里扎营,不过下雪的时候可能就只有要塞兵留在那。也就是说,这是没有保证的赌博,为了同时守护尼娜的意志和其本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是加尔姆国先找到猛禽和尼娜,还是你先把这个送过去,就只能看慈悲为怀的女神马特尔的意思了。”



说明了事情经过后,眼看着那双呆滞的新绿色眼睛里出现了光亮。



利希特抬头看着在黑暗中耸立的千谷山,满月挂在巨大山系的山顶上,上面的积雪在闪着灰白的光。那对没有翅膀的利希特来说无比巨大,是绝对不可能翻越的高墙。一只小鸟在荒芜的原野上被鹫给抓走,那无尽的山峦好像就象征着为寻找小鸟而千辛万苦的日子。



“……但就算是不像样的我,至少还能在地上丑陋地行走。”



并不是自嘲。只是想着如果能亲手拯救那个可能会在无人知晓之处消失的宝物,拯救那个惹人怜爱到心痛的少女——



利希特使劲握住信筒。



他面向泽梅尔,强而有力地行了站立礼。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