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去的一切已至现在(1 / 2)
他做了一个梦。
这,嗯。
大概是四年前,他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故事了。
在索拉纳卡尔塔中已经熟悉的水晶校舍之中,位于第二校舍的第三层的讲堂经常被用来教授探索学。主管教师梅露美狄亚说今天要针对下周的远征进行分组。
「接下来是希望前往第六层的『龙之谷(Edelmana)』的人,Miss·安洁利克,Mr·克劳德。叫到名字的人请前往隔壁教室。」
他看着热火朝天地进行这个课程,就像是看着遥远的世界一般。但既然被叫到了名字,便不能再在一旁看着了。
收起课本,有些不情愿地走到了隔壁教室。
抬起快要输给重力的眼皮,四处寻找将要和自己成为一组的学生——然后看到了她。
有着红发的少女。
还有些昏沉的意识一下子便清醒了。
少女有着一双与发丝相同颜色的锐利双眼,不断摇晃着好像就要燃烧的红发。在她面前,自己怠惰的脑细胞一下子被丢掉。
无论是视线,还是意识,亦或是时间,都被一下子夺走。
她并非宛如宝石般优美闪耀,也并非宛如黄金般散发压倒性的光辉。
火。
对,火。
这个字最能表示她。
那耀眼的目光之中,满是坚钢都难以比拟的霸气。
他被面前这主张活在当下的少女的举动带走了所有感情。只是一眼。他便明白了她背负着什么。只是一眼,他便明白了她在追寻着什么。
他明白了,她是为这个「活」字赋予了无与伦比的意义的魔法使。
悠佑无意识地羡慕起了还没有过交流的她。
甚至开始为明明在名为索拉纳卡尔塔魔法学校的魔导顶点教育机关却无所事事,懒惰地拖延时间的自己感到羞耻。
「你就是悠佑·克劳德吗?选了『龙之谷』,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嗜血的人……但看上去相当昏沉啊。」
所以,自己嫉妒了吧。
因为自己嫉妒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什么东西的她,所以一不小心便说出了真心话。
「比起你这家伙一直瞪着什么的目光要好吧。你这样不累吗?」
就连自己都对自己口吐如此恶言而震惊。
悠佑自己是相当温和的那种人,擅长不惹是生非地生活。但他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位女性正面说出了相当失礼的话。但即便他明白自己失言了,也不准备订正。
「哦?你比我预想之中的要有趣得多啊。」
她的目光,不是反感,而好像正如她所愿。她伸出了手,悠佑也下意识接过。他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热度。
「我叫艾蕾娜·安洁利克。搭档,多多关照。」
这便是与她的相遇。
悠佑当然知道这幅景象并非现实。
他经历的世界是过去的残渣,是已经过去的、曾经的时间,是搜索记忆后有关某人的没有一丝细致(delicacy)的偶像剧。再结合被卷入并迷失在这个世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犯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悔魔书……会令对方回忆起自己最不想回忆的记忆的梦魔书。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令目标精神的脆弱的话,到现在便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果了吧。仅仅只是让悠佑看到她——艾蕾娜·安洁利克,便令他感到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更进一步地,在心脏跳动的同时,他还感到胸口一紧。这一定是因为他知道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的是一年级时的远征——是与刚才露娜她们相同的课程。
这时还没有确立高年级生带领低年级生的规定,只能由学生自己潜入迷宫向目的地进发。
「该死,一直在冒出来没完没了的!」
在第四层有个名为『岩之沙丘(surucia)』的地方。
这个沙漠之中,盐沙顺着风流动,仅仅只是呼吸便感到舌头深处充满咸味。如果不张开阻挡喉咙吸入盐沙的魔法膜,便会过度摄入盐分导致口干舌燥得不得了。而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的搭档说了句「不行了,我受不了了」之类的话之后便跑向了某处。
在盐流之声响彻的虚无世界中变成孤身一人的悠佑面前,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令他在生理上充满了厌恶感的东西。
「可恶,居然碰到了沙漠虫(tomele)的巢穴,真是倒霉!」
『盐之沙丘』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洞。一旁又出现了一个。在一旁又出现了一个。又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已经不可数了。这些洞正是现在与悠佑战斗的魔法生物出现的洞穴。
沙漠虫。虫如其名,正是栖息于沙漠之中的细长虫类。
被与人等大的大量蠕虫形魔法生物袭击,如果没有点承受力应该会晕倒吧。即便是出身农村,对虫类有着一定承受力的悠佑也感到后背涌过一阵害怕。
「可恶,艾蕾娜那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一边咒骂红发的搭档,悠佑一边在沙漠虫的间隙中滑行。沙漠虫的智能很低,它们的攻击没有计划,也没有效果,只会做出一些意义不明的行动,并不会让人感到有什么威胁。
但对方数量众多,只要数量上涨就算是没有知性的攻击也有可能会造成伤害。因此悠佑摇晃着躲避沙漠虫的攻击,在确保绝对安全时才会发动攻击。
「——砰!」
转肩,扭腰,燃起魔力,握紧手腕,双脚一蹬,深吸一口气,击出左手。
一眼看过去,这不过是掌底(注)。但如果看完了一整套动作,那么便能看出这套武术中蕴含了魔力。动作打出的劲道穿透了沙漠虫柔软的身体,四处游窜。
(注:掌底,空手道的招式。)
悠佑侧眼看着发出悲鸣后死亡的沙漠虫,寻找下一目标。这已经是第五只了。粗略看过去,沙漠虫大约还有五十只。只要再重复这种工程十遍左右应该便可以胜利——
「等等等等等等,居然还有十次啊。」
理性的感情对自己进行机械计算的思考发出抱怨。
就算一两只单独的个体并不算麻烦,但它们是积土成山的典型。他用剩余的讨伐数量与打倒一只所需要体力、魔力与集中力进行计算,一边战斗一边计算胜利的期望值。
在此过程中——
「久等了!搭档,闪开!」
「————哈?」
回过头,悠佑看见了一个充满视野的大火球。
他脑海中缜密的计划连喘气都来不及便被染成一片赤红。
脑中发出一种无法与沙漠虫的战斗相比的危险信号,悠佑还没有思考便跳了起来。在眼皮底下穿过的火流点燃了轨迹上的沙漠虫,将之覆盖烧焦。燃烧声与呻吟声形成一曲合唱。
悠佑落在了艾蕾娜身旁,感到涌来的热浪与火星带给自己的皮肤一阵细微的刺痛。看到自己轻盈地回避的一连串动作,红发的搭档「咻~」地吹了口口哨。
「可以啊。从回避到判断的速度都是顶级。我也能认可你选择『龙之谷』了。」
「先不说这个,我要抱怨一下。我根本无法从你的这发火魔法中感受到一丁点的顾虑与手下留情。怎么回事?」
「因为我是倾尽全力发出的嘛。」
「喂。如果我逃慢了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
「燃渣又多了一份吧。」
这家伙脸皮也太厚了吧……!
听着因为热量液化的盐嘶嘶地炙烤沙漠虫的燃渣的声音,悠佑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走向艾蕾娜。
「虽然我有很多东西想说,但你先前去了哪里?」
「因为喉咙实在是干的不行所以就去了苹果园。不过令人意外地这玩意根本解不了渴。虽然比起没得吃的好太多了。」
「你先给我好好道歉。」
「我也带了你的份哦?」
看到没有一丝悔改地取出苹果的艾蕾娜,悠佑哈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对这个唯我独尊的搭档发火实在是没有效率,于是单手接过她递出的苹果,这估计是从『命运的苹果园』摘来的吧。
「你下次再做这种事情我真的要生气了。」
他咔嚓地啃了一口苹果。
好酸。真的酸。完全是Miss了。
悠佑忍不住,于是把苹果一口吐进盐沙之中。看见这一幕,艾蕾娜相当愉快地拍着双手笑了。为什么自己那时会喜欢上这样的女人呢。在对曾经的自己发出遗憾的感慨的同时,他又哈地叹了口气。
***
名为艾蕾娜·安洁利克的少女相当有名。
并非局限在索拉纳卡尔塔这一个架构之中,而是整个魔法业界。
「不过有名的是安洁利克这个家族就是了。」
谁都能看得出艾蕾娜的表情写满不高兴。
在前往『龙之谷』的路上,悠佑向她询问选择这一目的地的理由之后,她首先聊起了自己的家族。
「就是那个安洁利克吗?魔法国皮耶茨那里的那个。」
「嗯。血脉正统的魔法贵族啊。作为魔法使传承着优秀血脉的安洁利克家族。而这一代的安洁利克大小姐就是我。」
在魔法业界之中,安洁利克的血统是一种称号。
虽然悠佑不清楚这一点的理由,但魔法适性会遗传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
安洁利克家族的成立时期可以追溯到黎明期,当时幻想种还在干涉现实世界。
据说初代安洁利克迎娶了幻想种。
幻想种本来是不会对其他的生物种族感兴趣的,但这却是直到现代历史上唯一的,允许外部种族与之交流的记录。安洁利克继承了在众多魔法生物中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适性的他们的血脉,出类拔萃的魔法使辈出。
「黎明期的时候人类种的伦理观还没有定型。在现代如果有人说要和魔法生物结婚,肯定会被当成有对怪物有兴趣的人而被看不起吧。」
艾蕾娜哈哈地笑了笑。从她能够开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幻想种的血脉的玩笑也能看出她豪爽的性格。
「那这与这次远征的目的地有什么关系吗?」
「安洁利克必须一直在魔法业界的顶点。这已经是因为由血统赋予的责任了。义务。安洁利克的血脉必须站在魔法使的顶点。即便是在索拉纳卡尔塔也是如此。」
在这次的远征之中选择第六层的只有艾蕾娜与悠佑两人。本来推荐选择第四层或是第五层的迷宫,但之所以要跳出这一框架,是因为——
「我必须有所表现。因为安洁利克是魔法世界的先驱啊。」
对。这是宿命。这是刻在血液之中的宿业。
根本不被允许有其他的生存方式。目前的少女正是被这种必须走在最前沿的生存方式所束缚。不被允许追赶某人,也不被允许回头看而感到安心。被魔法使的宿命束缚的不自由的少女。这便是艾蕾娜·安洁利克的概要。
「——你满足于这种生活方式吗?」
在说出口之后,悠佑才对自己的多嘴与浅薄的思量感到羞耻。
这种问题肯定早已在她的心中重复了几十几百遍了吧。这是她出生开始便背负的宿命,是根本不被允许逃避的血之枷锁。即便被束缚,她也有要走在索拉纳卡尔塔顶点的意志。这是她自己所决定的。
她所背负的东西自己一定无法想象。说不定在这条道路上她还舍弃掉了自己重要的东西。明明只是游手好闲地度过自己人生的自己却去询问她的生存方式。这是不是太过傲慢了。
因此悠佑准备道歉——
「——肯定不可能啊,笨蛋!」
好像生气了。
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艾蕾娜好像是会正面与话题或是王道之类的东西正面对抗的人。总之以后还是注意一些,少对她做这样的行为吧。这完全是在浪费感情。放下你的担心。
「我肯定不想要这种被束缚的生活。我也是有梦想的!」
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嘴角弯成半月状,艾蕾娜如此说道。
她就像是决定走上伟大道路的勇者,亦或是相信世界上满是美妙之物的天真孩童。她宣扬着刚才说的话才是自己的本质,同时脸上绽放着对此深信不疑的笑容,大喊。
「我要成为冒险者!我要成为仅仅把人所怀有的热情作为武器,挑战强大的魔法生物与未知领域的笨蛋!这就是我的梦想!」
名为冒险者的职业风评变化非常强。
他们没有固定职业,只是各凭喜好地接下委托为钱工作的自由战士。
因为很多人都被当做打杂的人,所以找不到工作的人很多都会有这样的头衔。不少人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没有受过良好的训练,鲁莽并且喜欢白日做梦,并且在对于降低挑战魔法生物与未知领域的生还率上做着积极贡献。
但其中还是有英雄的。
发现治疗致死性疾病奥德的灵药『卡里米亚』、建立发展了旧东部未开发的领域的铁与烟花之国『古因』、开发了令人类的生活水平前进了一个世纪的魔法石『特洛伊阿图恩』、讨伐了魔法界七大魔兽中的『恶魔吞噬者(shalgana)』。
这些全是人类历史之中冒险者们所创造的英雄伟业。这是大多数人都嘲笑着不可能但依然没有放弃的笨蛋们所缔造的成果。
他们的梦想被论定为鲁莽,但依然举起拳头满怀热情说着并非如此。
这便是冒险者。
「我要成为这样的人!每个时代不是都有吗?一说起这个时代的最强冒险者便会想到的那种!我就想成为这样的英雄!」
这梦想实在是天真纯粹。
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仅仅在想象中描绘的,宛如空中楼阁的憧憬。
随着年龄增长,对于现实了解得更多,这种空话也会逐渐枯萎。
但在她心中,这个梦想作为唯一,并未褪色,而是一直绽放。
「……」
这对于悠佑而言太过耀眼。
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情,同时又有了一种什么被击垮般的自卑感。
「……这与这次远征的目的地有什么关系?」
「我的父亲对于我要成为冒险者颇有微词。他根本不认可有着悠久正统的历史的安洁利克家族的人从事如此野蛮的职业。我也反抗过,强行和他立下了一个约定。如果我成为了这所学校的首席,就不要再对我的梦想予以置评。」
「————」
悠佑沉默了。
面前的红发少女率直地讲着自己的梦想。红色的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在对双眼的主人艾蕾娜·安洁利克的灵魂的光辉感到恐怖而颤抖的同时。
「——你真厉害啊。」
「啊?」
「你能如此不迷茫地前行。很厉害。我就不行。」
「是吗?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你心中没有作为魔法使想干的什么事情吗?」
在稍微想了会儿之后——悠佑说了句没有,摇了摇头。
「我家实际上也是魔法贵族。治理边境国家的边界的小魔法贵族。国家本身宛如田园一般,和权力争斗以及领土争斗完全没有关系到令人吃惊。出于偶然,我被发现有着魔法适性,双亲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希望我增加见闻便把我送到了索拉纳卡尔塔。这便是我在这里的理由。与你不同,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在看到她的光辉之后,悠佑感到自己相当空洞。
没有什么需要为之拼命,每天就是在混日子。
他迷上了她的梦想,甚至对自己感到耻辱。
「……?为什么?」
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撇开了悠佑的烦恼。
艾蕾娜轻易地便越过了将两者分开的观察与怠慢,满脸疑惑地反问悠佑。
「没有梦想的话,有一个不就好了。反正无论你有没有梦想,魔法使总会受苦的。拼命将之跨越,努力奋斗不才是人生吗?努力的理由这种东西之后自己会来的。」
「————」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吧。
悠佑觉得自己绝对敌不过她。
他满心憧憬着就连正统都无法将她囚禁的,她追求自由梦想的生活方式。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感受到的纯粹的不安,被面前的少女理所当然地燃烧殆尽。他有了想法。他感到了炽热。心中的火焰在对着她的生活方式大喊。
这实在自由地燃烧的火焰,热烈的同时有有一种包容万象的温暖。有一个魔法使被这种火焰迷住了。
从灵魂散落的火星蔓延而出,在悠佑的内心深处种下小小的火种。
所以悠佑他——
「——我有了想做的事。」
「这么快?!是什么是什么?你也是个相当炽热的人啊!好好好,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绝对不告诉你。」
「为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是什么?是什么?」
应付着满脸傻笑地靠近的艾蕾娜,同时悠佑心中寄宿的梦想碎片静静地燃烧。他完全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种感情。受到影响比起自己的预想简单太多。悠佑在对自己内心失笑的同时,暗自下定决心。
——他希望帮助追梦的某人。
将此称为梦想想必还太过模糊。
但这样便足够了。面前的少女是这么说的。
悠佑下定决心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这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追梦的少女,和被这个梦迷住的少年的故事。
刻在过去的故事已经结下,他们担心的未来将以何种形式升华成为现实——他当然知道这一结果。
这是悔魔书的魅惑世界。
流转的记忆旋涡高鸣,他飞向下一个场景。
不想看。想转过身。
如果这种逃避能被允许该多好啊。但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允许这般欢乐。不被允许逃避的记忆鲜明地显现。他凝视自己的记忆。被迫凝视自己的记忆。
时光流转——距离现实半年前。
为了升上索拉纳卡尔塔的五年级的升级测验。
课题是『讨伐符合的魔法生物』。
这是魔法业界中测试对方的魔力强度的绝对基准之一,而想要索拉纳卡尔塔毕业就必须有着超越常人的强大。
索拉纳卡尔塔的地下食堂。
悠佑向对面大口吃饭的少女说道。
「喂。」
「…………」
「喂,艾蕾娜,你听不到吗?」
「…………啊啊,悠佑吗。你怎么满脸担心的表情。」
悠佑扭曲的脸上写满后悔。
曾经用梦想令自己着迷的红发少女肉眼可见的满脸痛苦。
蓬头垢面,头发也因为没有好好管理而分叉。曾经燃烧着火焰的双眼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声音中没有霸气,就算是初次见面,也能看出她没有精神吧。
「……艾蕾娜,你没事吧?」
「什么?」
「呃,就是……你的升级测试怎么样?」
学生的升级测试中目标的魔法生物也有所不同。
站在魔法道具『试炼之灰』的前面,灰中便会显示成为那个人的测试目标的魔法生物。今天上午进行了选择。在悠佑问她之后——。
「啊,我是『食斑蝶(Delan Venomoth)』。虽然对方有点难缠,但总是有办法的吧。我可是要成为世界最强的冒险者的女人。」
说完,她笑了笑。
想来这是虚张声势吧。悠佑很快便明白了这是强颜欢笑。
但即便如此悠佑也略微放下心来。她心中还燃有梦想的火焰。虽然可能宛如烛火,不用手保护便会被风吹灭。
但她还在向前。悠佑因此感到了安心。
「悠佑你的目标是什么?」
「啊,我是『遗龙(lost dragon)』。」
「哦,是吗。不愧是你,和我不一样……」
艾蕾娜一下子吞下了自己的话,像是要订正自己的话一般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目标『食斑蝶』是栖息于十一层的魔法生物。这是巨大的蝶类魔法生物,擅长使用毒与鳞粉或者幻惑的飞燕之类击毙对手,与释放高火力的攻击魔法的艾蕾娜相性极差。
悠佑的目标『遗龙』是沉睡在十二层湖底,寄宿有邪龙的意志的,属于死灵种的魔法生物。经过漫长年月获得死灵的残骸对魔力有着极高的抗性,能够无效化术式。这是魔法使的天敌之一。
无论问谁讨伐的难易程度谁更高,都会回答遗龙吧。试炼之灰会根据对象能够战胜的临界点设定试炼对象。两人的讨伐对象的差别便体现出了两人的实力差距。
艾蕾娜落下了。
话虽如此,能够在有着大量学生退学的索拉纳卡尔塔中上到四年级结束,对于魔法使而言已经算是踏入完全踏入超域了。
但她是拼命咬牙才站在这个超域的世界之中的。即便作为血液里刻有血脉的魔法使,才能的觉醒也是有限度的,在世界最强的魔法使教育机构索拉纳卡尔塔中不乏越过了人类常识的怪物。
她绝非懈怠。她有着自己每天都在努力的自信。
但有一道无法越过的墙壁。
有人在这座墙壁的另一端奔跑。这就像是在嘲笑她在锻炼之中流下的汗与血与泪一般。即便不甘地嗓子都喊哑了,也还是有无法颠覆的天命。
而悠佑便一定是处于墙壁另一端的人。
「悠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觉得我能成为英雄吗……?」
细弱的声音滴落。
红色的双眼充满动摇。
但艾蕾娜似乎还是因为自己示弱而感到耻辱。她摇了摇头。
「不,抱歉。我说了无聊的话——」
「可以。」
「——诶?」
「可以。你一定能成为英雄。」
悠佑用力地说。
绝非场面话,而是发自内心。
虽然可能现在已经孱弱地摇曳,但她内心中对梦的憧憬还没有消去。飘摇,飘摇,但火焰并没有停下散发热度的意志。它的本质与曾经令自己迷上梦想时的一样,应该没有变化。
「话说,你今天很怪啊。你应该是不论三七二十一就缠上去完全不管别人说什么的那种人啊。」
「喂,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艾蕾娜。」
「你话说明白点。」
「粗野粗暴奉行快乐主义令人无可奈何的女人。」
「我把你打飞啊?」
艾蕾娜哈哈地笑了。她的笑容比起之前要自然许多。
「那么就赶快进行测试的准备吧。」
「『繁星集结的市场(Stella Market)』吗,我也去。」
「嗯。那就快点吃炖菜吧。」
悠佑听话地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炖菜。
「…………喂,悠佑。」
「……」
半路上,悠佑听到了她的声音。
「谢谢你了。」
听到这句话,他感到一阵喜悦。
她注意到自己帮助她追梦,令他感到一阵喜悦。
时间流转。
索拉纳卡尔塔的医院。悠佑喘着粗气奔向其中的一间病房。虽然与他擦肩而过的治疗魔术师发出了制止的声音,但他完全无视,奔跑的脚步没有减缓。就这样,悠佑到达了目的地,一下子打开了门。
「艾蕾娜!」
喊出心中所想的少女的名字,他看到了。
红发的少女靠在卧铺之上,看上去无尽的疼痛,呆滞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啊,悠佑吗。」
「……」
空虚的红色双眼慢慢看向悠佑。她萎靡地这么说道。
悠佑感到一阵心脏炸裂般的痛苦。这声音完全让人想不到是她发出的。艾蕾娜的半边脸都被绷带缠绕,但比起这幅外表,她身上燃着的霸气的消失令得悠佑更加悲痛,难以忍耐。
宛如一具空壳。就像是在玩着人类扮演游戏的什么东西。魔法人偶比她还要像人类。
「艾,艾蕾娜,你没事吧?」
「哈哈……我有点疏忽了。」
艾蕾娜的脸上贴着没有色彩的笑容,声音干瘪地说道。
她的晋级测试失败了。精神由于食斑蝶的幻觉受到了伤害,而且在此期间沐浴在毒素之中,身体机能大多都麻痹了。在即将受到结束生命的攻击之时,确定了她晋级失败的索拉纳卡尔塔教师们切入战场,总算是留住了她的性命。
在治愈魔术师的全力之下驱除了全部毒素,似乎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没有任何问题地回到原来的生活。但这也可以认作是她身上有了一个注释。
「嗯,悠佑,我失败了。之后我也要和索拉纳卡尔塔说再见了。」
这便是讨伐失败。
晋级测试失败,也就意味着她将要退学。
悠佑明白了他将要与在这四年的绝大多数时间共度的她分别,就连悠佑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脸扭曲了起来。与艾蕾娜共有的喜悦自不必说,就连悲伤与愤怒,于悠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宝石。正是她给了没有动力的自己前进的理由,正是她给了自己心灵的燃料。
因此,为了让她之后走得更远,悠佑说出了希望她继续向前的话语。
「……嗯,出了索拉纳卡尔塔就能成为冒险者了吧。你能成为世界最强的冒险者。总之先安静疗伤——」
「——你是真心这么想的吗?」
没有温度的声音盖住了悠佑的声音。
刚才到底是谁在说话。悠佑就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抬起头。曾经令悠佑想到火焰的声音,现在不带一丝温度。
寂静落下。艾蕾娜说出的话语,其中的意义用了几秒刺入了悠佑的内心深处。
悠佑声音颤抖地反问。
「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我是有极限的。我只有血脉很好,作为魔法师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才能。」
「才没有——」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安慰!」
伴随着大喊的声音,艾蕾娜缠着绷带的右臂愤怒地打上了装饰窗台的花瓶。花瓶发出碎裂四散的陶器音。与她双眼十分相似的鲜红花朵在地板上散开。
「不要随随便便地就安慰我啊……这只会让我更惨,让我讨厌起自己……我没有才能。什么世界最强的冒险者啊……根本笑不出来……」
她的声音又一转,从充满激情变成了随着眼泪一同落下的细微音调。
她心里一直有这种想法。
一直便是如此。每当自己看到走在之前的谁,便越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不安。就这么继续下去真的好吗。如果我继续移动自己的双腿,能够在某天到达他所在的地方吗。这一疑惑在她的心中。
「你经常跟我说……说什么我没有问题,给我加油……我很开心……你是远超于我的人……所以,你跟我说没有问题,我也相信了我自己能行……我曾如此想。」
悠佑的确一直这么说。
当她迷失在追寻自己梦想的路途之上是,总是在推着她前行。
继续走下去,加油之类——他也明白自己说过这些话来为她的梦想加油。
「悠佑,你的晋级测试怎么样……」
「……打倒了。我打倒遗龙了。」
「是啊……你果然与我不同……」
这时悠佑才第一次明白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蚕食她的伤痕,亦或是喊叫着的内心流出的泪水。他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艾蕾娜满身伤痕,相当孱弱。亲眼见到这一事实之后,他脑海中浮现而出的无数话语,便没有一句能够脱口而出了。
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允许自己产生祈愿她的未来实现的想法了。
「我已经不行了……我已经不再以冒险者为目标了……我已经没有梦想了……悠佑,你应该懂我吧……」
他想不出一句能够作为回答的话语。
即便想出,他也发现自己没有将之说出的资格。
在沉默之中过了几分钟——艾蕾娜的带着泪痕说道。
「你为什么会支持我的梦想……反正都是不可能,干脆点直接放弃不就好了……」
眼前一片空白。
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不想去看了。
眼前的世界绵软地扭曲,甚至已经无法站立。
由追梦的少女——由曾经追梦的少女说出的那句话。
随着时光流逝,更加成为了束缚名为悠佑·克劳德的青年的枷锁。
***
说不定正如她所言,她知道这件事。
知道艾蕾娜的梦想,以及她依靠努力筑起的道路,在不远的将来便会腐朽,曝尸荒野尸荒野。
但悠佑正是喜欢她能够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仅仅追寻梦想的品质——才会想要成就她自我满足且鲁莽的感情,不停地向她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
思考的旋涡从过去涌至现在,以一个少女的梦想为焦点重合。
一个有着樱色发丝,以成为魔导书作家为梦想的少女。
从威尔韦德那里听到她的姓氏之时,他感到什么东西摇动着自己的心。
露娜·安洁利克——也就是与艾蕾娜血脉相连的少女。和她一样,露娜也有梦想,双眼闪烁光芒,不断前行追寻梦想。
听到她的梦想之后,悠佑希望助她一臂之力。他打心底这么想。
但这也许就成为了不过想为过去赎罪的行为。因为这种理由就想帮助她,说不定是一种欺瞒。他感到自己迄今为止的行动全是一种滑稽。他为了帮助露娜而四处奔走,但这不过是为了拾起破碎掉落的过去而强来罢了。
他向自己的内心质问,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支持她的梦想。
这份答案,早已在过去的时间与见过悔恨的旅程中得出。
「————」
回过神来,他已经从过去的时间中回归。
看看四周,樱色的少女双眼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
追梦的少女。相信着耀眼的未来,并且在这条道路上不断前行的少女。
他知道自己应该对这样的少女说些什么。
为了不让她被不知何时会被折断的梦想,不被无法抵达的炫目打倒。
他向露娜如此说道。
「你……不应该以魔导书作家为目标……」
这是害怕梦想的少年的,发自内心的话语。
***
有些事情在迟了之后才会发现。
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根本无法收回,进入了谁的耳朵,便会成为记忆印入她的大脑。他不可能能够洗去别人的记忆,故而想要消去这份记忆,只能由说话的人物来实现。
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悠佑心里有了新的后悔。
他明白自己的内心因为梦魔书的幻觉世界变得脆弱。但即便如此,对纯粹地追寻梦想的露娜说出这番让她放弃梦想的话语,心中的悔恨让内心深处有了一种被车轮碾过的疼痛。
但——悠佑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根本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