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现在在反省了(2 / 2)
我理解了,我就是要这样活下去的。
直到成为‘明日的罪人’。
直到被安上杀人罪名。
到底为什么说我未来一定会犯罪呢。我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动手杀人呢。
我不禁开始思考,但答案一下就出来了。
虽然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思考。
但我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
因为好玩。
五(后) 现在在反省了
“我有两个弟弟。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平时都是我在做饭”
语木证明结束以后我把友根同学带到食堂,总算是想办法让她冷静下来了。
这时,她低着头如是说道。
“虽然我也没打算就代替父母的职责,但是作为弟弟们身边唯一的大人,我必须得坚强可靠一些”
友根同学的手在微微颤抖。或许她需要有人去握住她那颤抖的手,不过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如此,我也不会伸手去握。
“所以我其实不能成为什么‘明日的犯人’,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尸体损毁的罪名。但是肚子确实一直都是空落落的。”
友根同学总是用很少见的食材做着奇怪的料理。
或许这种行为也是为了寻找满足自己的食材吧。
到底吃什么,精神才能得到满足。她一定是为了弄清这个一直在寻找吧。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找寻,才会得到尸体损毁这个最糟糕的答案吧。
“…………那个、很抱歉、咬了你的手”
她瞟了一眼我右手的伤痕。
“虽然我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好的事,但是还是得说对不起”
呼吸之间我想了想该说的话,然后摆出轻巧的态度耸耸肩。
“其实我啊,蛮讨厌用勺子的”
“诶?”
“你可能没发现,我超爱用筷子的。你做的饭菜每次是都很好吃啦,但是都是些不方便用筷子吃的东西我还挺介意的”
我冲着干眨眼的友根同学露出微笑。
“下次能不能给我做面条? 然后我们就一笔勾销”
这样就不是要求她赔偿,而只是说出自己想吃面条的心愿。我只有这样安慰自己,然后祈祷着自己不要讨厌自己。
听了我的话,友根同学呆了一会儿,转而轻轻笑了出来。
“我没做过面条呢,不知道能不能做的好吃。我努努力试试吧”
“等着你的面”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到头来她的情况还是只能靠她自己解决。
“对了,还没找到语木同学吗?”
“是啊,听说不在房间。说到底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找她”
我想起语木从教室走出去的时候那个样子,心里正发愁,突然看见友根同学皱起了眉头。她切洋葱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平常很是少见。
“那个,虽然很感谢你送我过来,但你还是去找语木同学比较好吧”
“…………是吗?”
“你们不是情侣吗。你想,要是你去找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吧”
可是现在要找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啊。估计她是不在教学楼里,没头没脑跑去森林里乱转也不现实。
这是,端末突然一震。
来消息了。我还以为又出什么麻烦了,打开一看发现发送人是“陆奥大悟”,觉得很奇怪。这还是陆奥老师第一次发消息给我。
消息的内容更是让我费解了。
“马上到办公室来”
虽然搞不懂,但我还是立马站起身。
估计也没什么事比无视陆奥老师的传唤更可怕了吧。
“那你注意身体,我得去找语木了”
我来到不甚熟悉的校舍另一侧,站在办公室门前稍微整理了一下制服。然后敲两下门伸手准备开门。
“老师、我来了——————”
门开的同时,警报响了。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开门触发了警报。可实际上所有扩音器都齐声发出警报,所以应该是其他的原因触发的。
“那个,老师我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啊、哎!?”
我刚进办公室,就有东西飞溅到我眼睛上。是血。
办公室地上全是血,出血量根本就不是切到手指的程度。血液都还没干透,看起来黏黏稠稠的泛着光。
然后我看到手背在身后坐着的陆奥老师。他似乎是被绑住了双手,左半边脸上有一片巨大的淤青。
为了盖过这犯人的警报,我放大声音。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没了眼镜的老师带着比平时更加冷冽的眼光看向这边。
“语木袭击了我,抢走了我的端末”
“语木吗…………?”
“我还在想她拿我端末是要干什么呢,现在终于知道答案了”
老师看向扩音器。
警报突然停止,这次变成了机械声的通知。
“教员权限认证成功,确认D班发生异变。导弹启动程序开始运行,请岛上运营人员于一小时内离开避难”
乍一听根本就不明白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但是,保险起见不断重复的通知下我总算是理解了现状。
“导弹启动程序开始运行,请岛上运营人员于一小时内离开避难”
我想起之前在洞里看到的导弹。
那个就要爆炸了。
“————————”
惊慌关头的思考害得脑袋深处都在发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防止特定事态的发生,岛上设置了导弹。教员有启动导弹的权限,只要使用教员的端末,就能随时引爆导弹”
“导弹要是爆炸了,会怎样”
“整个岛都会被轰飞”
面对这脱离常识的回答,我连想象都难以做到。脑中最先浮现的是海外那种浮夸电影里廉价的爆炸场景,但是想不出任何现实细节。
“这个小岛会被炸的干干净净,变成一片平地。就算躲在地下也逃不过吧”
“为什么要配这种东西…………”
“因为有这种必要。汤治,你能先帮我把绳子解开吗?”
说到底怎么能让人抢走那么危险的端末呢。
我冒出这般的怒火,这才注意到,陆奥老师虽然被打的痕迹,但是并没有其他伤。
至少没有伤到会出这么多血的地步。
“………………。难道说语木刺了自己?”
很难想象是语木直接拼命从陆奥老师手上抢过端末,然后还把老师给绑了。与其考虑这种方法的可能性,还不如想想她是不是用了其他的方法。
比如说,用自己的性命做挡箭牌。
“还是因为我能力不足啊”
这种回答基本就是在肯定我的猜想了。
也就是说,语木刺了自己身体某处,然后对陆奥老师以死相逼。这样一来陆奥老师就无从抵抗,被语木殴打过后,端末也被抢走了。
绳子一解开,陆奥老师就唰的一下站起身来。
“多谢,帮大忙了。”
“老师接下来是要去教员的逃生通道吗?”
“你居然会说这种若有所指的话,真是少见啊。虽然确实是有教员逃生通道,但是没法给全体学生使用。不过我不会逃跑”
“那要去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肯定要去阻止语木啊”
“阻止语木…………”
“停止引爆程序需要有教员权限的端末。和田老师的估计已经停机了,仁崎老师又是保健老师,情况特殊所以没有权限”
“那熊田岩雄呢?”
“那个人又不是老师,所以应该也没有端末。所以说,想阻止爆炸只能去找拿了我端末的语木”
陆奥老师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
“汤治,你知不知道语木去哪了?”
我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我不知道”
没错。我也不知道。
要是我能再多了解她一些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我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那会和引爆导弹联系在一起。现在我也在不停思考,但是找不到答案。
就凭我,是想不到语木会去何处的。
“是吗,那就只能亲自去找了”
说完,陆奥老师就跑了出去。
等到他的脚步声几乎消失的时候,我才慢慢悠悠走出了办公室。我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像老师那样努力奔跑,阻止导弹爆炸。我也没打算去阻止。
警报还在回响。而我迈着和这紧张氛围不搭的脚步穿过走廊。
窗外似乎传来不知谁人的悲鸣,还有破坏东西的声音。一听说导弹要爆炸,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巨大的炸弹即将炸毁小岛,光是知道这件事,就会叫人失去理智,做出破坏性的举动吧。
而我只是走着,朝着宿舍的方向走着。回到宿舍我才发现食堂的门还开着。
“啊啦,汤治”
穗管同学就在里面。
她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摆弄着端末。简直就像是闲暇的午后一般慵懒自如,恰如她的性格。但是和现在的状况根本合不上拍。
她看过来的眼神,透着上岛以来最冷静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呢? 散步吗?”
“我还在考虑该干什么呢…………穗管同学你呢?”
“也没啥。反正都都要被炸飞了,为了不留遗憾,准备就把借来的游戏打到暂告一段落的地方”
“你好冷静啊。这个情况,不打算解决一下吗?”
“这种情况我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吧”
穗管同学瞟了一眼喇叭,不过总算是直起身体了。
“其他人怎样?”
“那可不好说。有想逃跑的,有把自己关在房里的,还有想解决危机的”
“然后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啊”
“总觉得大家好拼命,但是没有用的啊。明明没办法阻止爆炸,再挣扎又有什么意思”
“你这想法好像也不太对吧”
“咦。我还以为汤治你的话,肯定会和我一样放弃挣扎呢”
她仿佛早已看穿一切,话语一针见血。
不过这话本身对于她来说似乎只再普通不过的发表看法。她丢下手机,瘫在位置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要睡了。对了,汤治。这是我找语木借的游戏,你帮我还给她呗? 一想到要借着别人东西就这么死了,我就感觉喉咙里卡了鱼刺一样难受的要命”
“难道说穗管同学你紧张了? 居然会说这种能听得懂的比喻”
“你猜错咯。我平时确实是经常绷着,但是现在很冷静哦”
穗管同学带着恬静的微笑,把游戏机递给我。
我别过倒头就睡的穗管同学,向语木的房间走去。终结逼近之时,最后做的事是将借出的东西归还原主,感觉挺不错的。
走上宿舍楼梯,我来到语木的房间。
我的房间堆满了箱子,而她的房间比我的还要杂乱。房里小物件众多,而且没有收拾,所以给人一种各种东西多到不行乱成一团的感觉。
我把游戏机叠在桌上的小物件堆顶。
这时我注意到冰箱门没有关紧,丝丝冷气飘荡在房间里。于是习惯性的先把门打开,然后再准备关上门。
冰箱里有一只死掉的小鸟。
“………………诶”
这正是我们在林中发现的小鸟,是和渚同学杀掉的小鸟。而当时那突然消失的小鸟尸体,居然就躺在语木的冰箱里。
我得思考。
既然在这里发现这个,就证明当时就是语木带走了小鸟。现在就和当时一样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查明为什么语木能当着大家的面藏起小鸟尸体,然后还躲过之后的搜身。
然后,更重要的是,语木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用指尖轻触小鸟的尸体,它的羽毛湿润,身体已经僵硬了。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我,这时我才发现语木丢在桌子上的端末。
不知是故意丢下的,还是单纯忘记了。总之她的端末就在那里。而方才还在触摸小鸟的我,此时伸出手去想看看来电者是谁。
虽然我对来者是谁,究竟有什么事都一无所知,但我就是想知道这些,才会伸出手去。即使是错觉,我也想从这通电话里,找到小鸟尸体在这里的理由。
“好像是,好吃的点心”
我自言自语,一边把端末解锁了。
看着那个似乎见过但又忘记了的名字,我把电话贴到耳边。
“喂你好”
电话那头穿来略带困惑的声音。
“奇怪? 你,你好? 这应该是…………姐姐的端末把?”
很高的女声,听起来比我还小,应该是真正的小孩子吧。
“这么说你难道是,语木的妹妹?”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给姐姐打电话结果有个不认识的男人来接,肯定不是什么好体验吧。我正打算自报姓名,但是语木妹妹高兴的声音先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了。
“啊,那你应该就是夕日哥哥吧! 汤治夕日! 姐姐的男朋友!”
“是哦,你好啊”
“哇——,声音比想象的还要温柔耶! 听姐姐说的我还以会是冷冷的声线呢!”
“不知道语木和你说了什么,但是多半不太对哦”
“啊,这句话好像夕日哥哥会说的! 说夕日哥哥像夕日哥哥好像也蛮怪的耶。 话说—————”
感觉电话对面在侧耳倾听。
“你那边感觉有点吵耶?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瞟了一眼大放警报的喇叭,马上又移开了视线。
“没事啊,别担心”
“那就好! 对了,感谢你一直照顾姐姐!”
“…………。这个不好说哦。我感觉我也没做什么算得上是照顾她的事情”
“才没有那种事呢—! 姐姐和夕日哥哥交往以后超级开心的!”
“但语木一直都很开心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哎呀—!”
隔着电话都能听出语木妹妹困扰的可爱声音。
“姐姐确实一直都很开心,但是最近打电话一直都在说夕日哥哥的事哦! 真是的,说的我都以为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了!”
“这样吗。那有点害羞啊”
“当时姐姐突然要去奇怪的小岛,我可是担心坏了。啊而且我现在也很担心,所以才要谢谢夕日哥哥呢”
“语木能在这个岛上过得开心,也是她自己的努力哦”
“才不是呢。姐姐一直都是尽力扮演着姐姐的角色,虽然我很感激她,但还是希望她能更优先自己的幸福”
“…………嘿”
“所以请夕日哥哥不要对我那个怪怪的姐姐失去耐心,一直陪在她身边吧!”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思考。
语木是能享受一切事情的少女,所以她成为了‘明日的犯人’。
但是听到语木妹妹说她姐姐虽然怪,但又作为姐姐做的很好。
语木肯定很享受作为姐姐来行动吧。但是,就算不拿出姐姐的样子,她也会一样开心。极端来说,就算欺负妹妹,语木也会一样开心。
如果她不是基于偶然一直将姐姐的姿态保持到现在的话,那肯定是有什么让她直至今日都倾向于做好姐姐。
这其中,应该有深意。
引爆炸弹也是,带走小鸟也是,做好姐姐也是,和我交往也是,这其中一定是有一个理由的。
那又怎么样。我那失去右眼的扭曲不已的精神暗地说道。
可同时,那丢失的右眼驱使着我问道。
“小妹妹,你喜欢语木吗?”
“这种问题好羞耻啊。但我喜欢姐姐!”
“是吗”
“是说……果然有什么东西在响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是了啊?”
被战战兢兢的妹妹问到,我明知她看不到,但还是摇了摇头。
“你等等”
我放下端末,关了麦。
然后把椅子拿了起来。
我晃晃悠悠的举起椅子,用力砸向喇叭。
“一二、三!”
喇叭被砸烂了,破碎声在房里回响。连内部元件都露在外面的喇叭丧失了功能,于是房间回归了宁静。
我扔掉椅子,重新接起电话。
“啊,抱歉咯”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啦。嗯,没事的”
反正语木妹妹现在已经听不到警报声了,自然也看不见冒着火花的喇叭。
所以我露出笑容,连声音里都带上了笑意。
“你不用担心啦。这个岛意外的还挺和平的,语木每天都很开心哦,每天应该还能通电话啦”
“啊,真的吗?”
“当然了。所以就先这样,每天再打吧”
挂断电话后,我抬起右手压上右眼。
语木要是死了,她妹妹肯定会哭的吧。这种伤痛要持续多久,我是心知肚明的。
理由有这些就够了,我必须再找语木谈一次。
推进我思绪的契机是
当时语木要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藏起尸体,可行的方法是有限的。而之后又要躲过搜身,那方法就更少了。
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个,然后我基本就明白了。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我很自然的迈着脚步离开校舍,向山里走去。如果语木在山里的话,一切问题都能找到答案。虽然只是假设,但我的内心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
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我,趁着换气的时间打了个招呼。
“呀,语木”
那是之前,我和白夜同学交谈过的地方,是从学校进山的必经之路。从树木交错的间隙中,可以奇迹般的看到学校全貌。
语木就带着微笑靠在倒下的树干上。
“啊,夕日来了”
她的右手握着菜刀,左腕还在不停的流血。果然是当着陆奥老师的面自残了啊。伤口很深,看着都痛。
我从伤口处移开视线,开始环顾周围,寻找一样东西。
“我找你好久了。话说现在要不要去把导弹爆炸程序给停了?”
“被你找到啦~。 但是,我不想阻止爆炸哦”
据陆奥老师所说,如果不把导弹起爆装置和教师的端末连接,爆炸就没法阻止。
要从这里赶去导弹所在地,已经容不得一丝拖延了吧。
我理解现状,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是吗。也是,要是会收手的话一开始也不会这样做了”
“我就猜到肯定是夕日会来”
说完语木歪着脑袋犯起了迷糊。
“不对,我这么想了吗。是错觉吧。我也不知道耶”
说话期间,她一直望着山下。
“真难啊,人这种生物好难懂”
“原来你也会这么觉得吗~?”
“因为我也搞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是你把小鸟的尸体带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就算受到指责,语木的表情也毫无动摇。应该是一开始就不打算否认自己犯人的身份,只是一直在等人指出来而已。
结果就是,真相被发现的太迟太迟了。
“语木,怎么能把小鸟的尸体直接吞下去呢”
她摸着猴楼,点了点头。
“也是啊~。以前还被骂过。但我感觉,这样的话一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了”
“那确实也是,可能真的没有人注意到吧”
除了精神别无异样的普通少女,能当场让小鸟消失,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就是吞下去。
不过手掌大小的小鸟,就可行性来说是能够吞下去的。动作一瞬间就能完成,已经吞进肚子里的话搜身也搜不出来。
说到底,这种行为过于恶心根本就没人会想到。
就算可行,也不会有人吞下动物的尸体,更别说是自己养的宠物了。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连这样的行为也觉得有趣的人了。
而这就是语木吞下小鸟尸体的原因了。
“抱歉,我要是当场发现就好了”
“可是到头来你也没有想到呢”
没错。我在心中默默承认。
应该从尸体消失的时间来考虑的。和渚同学为了确认自己的异常而引发了事件,当时正是事件解决之后。语木是为了确认对于尸体的看法,有没有和自己相似的人。
所以那之后发生的事件,也是收到和渚同学影响吧。
我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于是保持一个能看到那样东西的视野,在语木身边一拳的距离坐下。然后就这样不看向她,提出问题。
“那种状况想把尸体带走,就只能吞下去了。虽然前提是想得到这个方法。而你在找的,就是会想到这个方法的人”
语木想找的是吞下尸体也不会觉得恶心的人。
想找到是会为此高兴的人。
后悔在心中不断渗透蔓延,我以极其平稳的语调说道。
“呐,语木。你是不是很寂寞啊”
老套的话语,发出了滑稽的回响。
这一问题随风飘散,不知几次警报过后,语木才有所反应。
“没错啊。没错~”
“这样啊”
我们肯定是基于同样的东西,在构建人际关系的吧。
不想被杀所以不去杀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大道理。就像是看到死在路边的蚯蚓会想哭一样,小小的事情就好。这其中就有我们同样的伤痛,同样的喜悦,同样的悲伤,或者是更加无聊的什么东西。就是这些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或是同感或是理解,如何称呼都无所谓。
“我一直都很开心,但是没人和我一样欢乐啦~”
但是对于只会开心的语木来说,没有那种联系。
既没有人理解语木的快乐,也没有其他的情感能触动她。她缺乏与人建立 关系的契机。
孤独,即是定义‘明日的罪人’的最好词语了。
“我还想着这个岛上都是怪人,那是不是能找到和我一样的人呢”
“所以你才把小鸟藏起来了,要是有一样的人那马上就会发现这个手法吧”
“没错~”
“因为有可能会发现别人的特性,所以你解谜的时候也很积极”
“没错~”
“和我交往也是,因为罪名都是杀人,说不定能找到同感”
“没错~。都被你说对了”
语木很简单的同意了我说的。
说起来,语木是从哪里得知我的罪名的呢。我立马抛开了脑袋里浮现出的这个想法。因为这件事现在并不重要,而且告密者,大抵就是仁崎老师了。
“哎呀,结果全都没成功,我完全失败了啦~”
语木看向右手的菜刀。
把赖子老师的手指切下来塞进友根同学的嘴里对她来说是在正常不过的行为吧。但众人投去的视线,无声高喊着她这在异类之中也突出的异常。
“………………对不起”
“为什么夕日要道歉呢?”
我本不应该和她交往的,不应该和她一同欢笑,甚至不应该有任何交流。但是我明明知道她内心的异常,还逢场作戏
,结果让她感觉自己被狠狠背叛了。
都是我的责任。
“所以你才想把所有东西都炸飞啊”
她呆呆的仰望天空。
“我觉得,差不多也是时候放弃了”
她呆呆望着的天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不安的阴云。
“我的罪名是杀人,但是为什么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因为你在未来会杀死某个人吧”
“我肯定是花费漫长岁月,终于找到抚慰孤独的方法了。就算不来这个岛,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是那样”
“杀人就是你的结论吗?”
“应该是吧。因为我发现…………没人能和我共情。不过要说我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快乐以外的东西,那或许是和大家一样的形状吧”
菜刀在语木手中调转方向,刀尖抵在她自己的胸前。
“我应该还是怕死的。觉得死亡可怕,那我和大家也是一样的吧”
和大家一样的。
这正是语木生来便丧失掉的,与人建立联系的关键。
“未来的我得出了结论。只要杀人,看到人将死之际,就会得到和他人的共感。如果不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杀人的吧”
“那看着导弹炸平小岛,能治愈你的孤独吗”
她看着别人临近死亡,切实感到自己也会和他人一样害怕,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吧。
“可能吧。应该是。爆炸卷入一切的瞬间,我是不是就能从与生俱来的孤独之中解放出来了呢”
森林中警报声很小,耳边传来的都是鸟儿的歌喉和树木的声响。导弹和死亡都太不合时宜了,我真心认为要是不聊这些就好了。
当然,想不聊也没办法。语木嘴角一歪,露出苦笑。
“大家也是,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这段时间大家想要克服自己的罪恶,结果都失败了啦”
和渚同学如此,友根同学如此,语木也是如此。
而这只是我知道的情况,或许大家的遭遇都一样吧。为了完成命题,克服未来的罪恶,忙忙碌碌结果一事无成。
“坏人要消失咯,多好啊~”
“…………。 那确实,也是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直都是。
有人犯罪,就肯定有人流泪。我们这些将来注定要让某人流泪的人,就此在这个岛上消亡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我不禁看向语木的手。
那双手微微颤抖着,而我没有资格握上去。
“但是呢”
即便如此,我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从上面,握住了她那只一直拿着菜刀的右手。
“………………夕日?”
“刚才有电话打到你端末上,我擅自接起来,然后和你妹妹稍微聊了两句。你有个好妹妹啊”
“是吧~。 你该再多和她聊聊的。聊了你肯定会发现她是超~级好孩子哦”
“感觉还很顾着姐姐呢。你们关系不错吧”
“别看我这样,做姐姐可在行啦~”
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我们应该死去。在给别人添麻烦之前,在挖掉谁人的右眼之前。
但是,语木的生命不应该这么暴力的终结。而应该是更加平静的,安稳的,或者是有朝一日克服罪恶离开小岛也行。如果能回到家里,对妹妹温柔以待就更好了。
一个呼吸之后,我那握住语木的手用上力气。
“夕日,有点痛耶~”
“我先道个歉哦。语木,对不起”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个一旦受挫就会放弃一切的丢脸家伙”
姐姐挖走了我的右眼,我就再也看不懂人心了。
但是这种事不能当做借口。我和叔叔一家从没好好说话,直接放弃人际关系也不能拿这个当理由。从不打算克服自己的罪恶,一味维持普通日常的我,狠狠的背叛了语木。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努力啊”
我如果也能像语木做姐姐那么努力的话,但凡模仿一星半点,我的端末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满是灰尘了吧。
“所以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我知道不应该这样,但是没有办法”
“……………………夕日?”
语木眯起眼睛露出担心的表情,而我只是用力拉着她的手。
她整个身体都失去平衡倒向我这边。
当然,她手上的菜刀也被我掌控、
“————————!”
然后,锐利的刀尖刺进我的胸口。
刀刃切开肌肉,穿过骨头的间隙,出乎意料的直直刺进深处。疼痛和丧失感,则晚到一步。
伤口和菜刀的间隙渗出鲜血时,语木才睁开眼睛。她的嘴角甚至还留着笑意。
“夕日,这是做什么~?”
不知是出于何种感情,她试图抽离手掌。
但我在疼痛之中集中精神,驱使着力气渐消的手臂,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然后把菜刀,刺进自己身体的更深处。
不该受伤的地方被金属撕裂开来,有种离经叛道的感觉。
“你看,吧”
我本来打算大作说明的。但发现有一件事出乎意料,就松了口气。因为我,或许不了多少话了吧。
所以得想办法简单易懂的表达自己的情感。
好疼,好难熬,好痛苦,感觉想吐,忍不住眼泪,似乎要叫出声了,想满地打滚,比想象的还要后悔,但是说出口就只有一个词。
“————————————好吓人”
我握着的手僵了一下。
语木咧着嘴笑了。
“夕日,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来着~? 被刀刺了是什么感觉呀~? 出好多血了耶。血,出这么多血,这。这样会——————”
泪滴忽得从她眼眶中落下。
“哎,对啊。血、这是血啊。夕日,这、这样会死吧? 快点松手啊”
“不行”
“为、为什么啊! 不行、好吗、得快点回学校! 找、找仁崎老师的话说不定能行! 血、这血怎么不停啊! 不要动了! 快松开我!”
语木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变成了喊叫。
我卸掉手上的力气,手臂直接垂了下来。但语木却没有移开手,而是想要按住伤口。血仍旧不停,从她按住伤口的手指间流出。我不禁想到,要是语木试图止血的时候被菜刀割到手就不好了。
而且这种伤,血已经止不住了。要是就这么止住了反而伤脑筋。
“我说,语木”
我直直看着语木的眼睛。
“你会怕,死吗?”
那双睁大的眼睛里,映着我自己的笑料。而那瞳孔深处的情感,我全然看不透。
但是、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夕日、不、不要说话了!”
既然语木已经慌了,那就证明成功了吧。对于她来说,我的死,我的疼痛,都能感同身受。也就是说她成功的和其他人建立联系了。
她的孤独已经消散了,肯定是这样的。
我刚想欢欣鼓舞,转念一想才发现并不该高兴。
我所做的并不是正确之举,到头来还是以残酷的方式对她造成了伤害。可我根本想不到除此之外的方法。就算道歉,也没用的吧。
“………………嗯、好吧、但是、这样还有救吗”
“都说了不能说话啦! 我马上去叫仁崎老师来———”
没等语木说完,我便驱使着发抖的腿脚站起身来。仅仅如此便会呼吸骤停,感觉真的快要死了。
我躲开语木伸过来的手,扶着树干走了几步。
我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那个东西。
是地面上的洞口。这个地表的洞口和地下的庞大矿洞相连,很久之前白夜同学提醒过我要小心别掉下去了。
语木似乎还想说什么,我费力的抬起手打断了她。
“我就算死了,你也,别太在意哦”
沙哑又难听的声音从我嘴里露了出来。
不管怎么用力,还是会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我这样做纯粹是我个人的绝对,也不是完全为了你。为了你的那部分,也希望你不要太过在意————”
这个岛上缺失了什么东西。
我突然想起这句话。肯定缺少的就是这个。我将想要传达的话语凝成一句话,绞尽气力将其说出口。
“————我不怪你,语木”
制裁未来之罪的这座岛屿之上,罪恶尽是未来之物所以无人懂得原谅。我也想不出办法宽恕未来所有的罪恶,但是此时此刻的罪恶我还是能够原谅的。
所以快点忘掉杀了我这件事,去过普通幸福的生活吧。
“夕日”
语木冲向我身边。
但是先她一步,我放任身体,向后方倒下。重力逐渐掌控我的身体,把我带向身后那个,不知通向何处深不见底的洞穴。我的尸体会就这样落入无迹可寻的地下,就此从小岛的地图上消失不见吧。
最后一瞬看到语木那副要哭的表情,或许是我最后的留恋吧。
“再见咯”
然后,我开始坠落。
到达地面的短暂期间,我突然想起了姐姐的事情。
出事之后一次都没有和她联系过,现在突然有点想和她聊聊天了。事到如今,我突然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不对,不只是姐姐。很多事情我都想重新来过。和叔叔阿姨也是,和表姐也是。在大陆上学时的同班同学,还有转学之前的朋友。各种关系,我都想再次挽回,还想像从前那样聊天。
但是,这种想法终究只是罪孽深重的幻想。
反正我都逃不过一死,再怎么思考都没意义了。
然后,我的世界陷入一片空白————
独白
所谓法律,剖开来看就是价值观。
是人类这种生物为了建立社会,提出所有人需要持有的最低限度的价值观。是大家的价值观。
这个概念中,最重要的不是价值观,而是人类这个字眼。
也就是说法律彻头彻尾都是以人类为中心,就算为非人的事物定罪,也无法加以制裁。这一点,从法律构建初期的时代来看,是再自然不过的吧。当时地球上会自发犯下罪行的生物,就只有人类了 。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不同了。
现在食物合成技术成熟,就算是人形的尸体也能合成出来。
那生物呢?
能站能动,会说话,要吃喝拉撒,会笑,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但是会犯下罪行,这种非人的生物能做出来吗?
就算真的存在,也没有法律能够制裁。因为不是人。就好比现行法律中没有规定使用超能力杀人时的惩罚,非人的生物,运用超人的能力杀人的话,也无法加以惩罚。
国家能做的很简单,就只有把这种生物关起来。仅此而已。
无可奈何。因为其性质与能力无法制裁,又因为其人类的外表无法直接扑杀。如果真的存在这种生物,一经公开,就会引起大骚乱吧。
所以,就冠以“明日的罪人”这种大义名分,流放到法律之外的小岛,配备过分强大的武力,以防万一还设置了导弹,防止逃离。
这就是我。
世界上唯一一个超越人类的生物的故事。
被称作无罪的“明日的罪人”,也是开发这座小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