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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爷爷的腿在哪儿呢?”



月惠喃喃地说。听了这话,加茂四下打量了一圈,视线所及范围内没看到像是腿的东西。在别墅里搜索的时候当然也没发现被割下来的腿。



月彦挂着惹人厌的笑容看向加茂,说:“侦探先生……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你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见解吗?”



加茂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我发现了一个信息,可能对查明真凶有帮助。但关于这个我有问题想问一下大家,我们去娱乐室说吧。”



*



一走进娱乐室,加茂就愣在了原地。



“没了?”



挂在北侧墙上的《奇美拉》不见了。文香也用右手捂着嘴,怔住了。



搜索太贺老人的去向时,加茂和文香负责餐厅和厨房,所以今天早上还没进过娱乐室,直到此刻才发现画不见了。



众人带着疑惑相互看着,暗自窃窃私语。加茂露出苦笑,问道:“是哪位挪走了那幅画,能说一声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猛烈地摇头。



“那么大概就是凶手干的了。”



听了这话,漱次朗脸色大变,逼近加茂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那幅画跟凶案有关系吗?”



“是的。凶手可能在比拟鵺。”



房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加茂,像要把他看穿一样。接着,那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加茂简要解释了一下关于比拟杀人他想明白了的部分。



“究一是比拟猴子的头部,光奇是狸猫的躯干,太贺是老虎的后腿,刀根川是虎斑地鸫的声音。如果之后凶手继续杀人的话,住寅虎间的漱次朗和住巳蛇间的月彦很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被指名道姓说会是下一个受害者的漱次朗双手掩面,月彦则以挑战的目光回看加茂。



加茂继续淡淡地说:“那幅画是一个叫‘夜鸟’的画家画的,这名字恐怕也是取自鵺吧。如果比拟杀人是凶手要传递的信息,那这一系列凶案的动机估计也与这位画家有关……锁死的卯兔间里放着画油画的器具,那个房间的主人就是‘夜鸟’吧?”



无人回答。



加茂不依不饶,声音严厉地追问:“那个房间一直锁着,应该是有原因的。为了查明凶案真相,必须给我个解释。”



话说到这个地步,幻二便不再坚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画《奇美拉》的人曾住在卯兔间,他叫羽多怜人,但画画的时候他喜欢用‘夜鸟’这个名字。”



“羽多怜人,是哪几个字呢?”



这个名字加茂没在资料里见过,所以他立即这样问道。



“‘羽多’是羽毛的羽和多少的多,‘怜人’的怜是竖心旁加一个命令的令。”



“谢谢。那这位是什么人?跟龙泉家有什么关系?”



“从我算的话……他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表兄弟。”



不知为何,幻二回答得有些踌躇。



“也就是说,您母亲的旧姓是羽多?”



“是的,怜人是母亲的哥哥的孩子。我听我哥哥说,怜人上小学的时候,他母亲经常生病,爷爷就决定把他接到龙泉家来抚养。”



说到这儿,他眯起眼睛,仿佛是在怀念什么。



“从懂事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怜人就像我的亲哥哥。他想当画家,一有时间就来别墅画油画,卯兔间几乎成了他的画室。”



“他年龄比你大?”



“是的,比我哥哥究一还大五岁,现在还活着的话,已经三十九岁了吧。”



这话引起了加茂的注意,他问道:“莫非羽多已经过世了?”



“不知道,生死不明。”



“怎么回事?”文香不解地发问。



幻二哀伤地冲她微笑,说道:“这件事文香不知道。那是十二年前了,文香当时才一岁。”



说到一九四八年,那是战后的混乱仍残留的时代。



幻二淡然地继续说道:“当时我还是初中生,放暑假时去了香港。是爷爷建议我出去开阔眼界,我在香港待了一段时间。”



“那是战争结束三年之后吧?那个时期,出国很难吧?”



“这方面没有问题,爷爷会处理,直接跟GHQ谈妥了。而我在香港的时候,父亲瑛太郎去世,第二天怜人也失踪了。”



这些接连发生、颇有犯罪色彩的事情让加茂倒吸一口气。



“冒昧地问一下,您父亲的死因是?”



“是病死的。详情不妨问叔叔,他当时在别墅。”



闻言漱次朗不情愿地开了口。



“那是昭和二十三年七月末。哥哥瑛太郎严重食物中毒,紧急送去就医,但已经太迟了,没救回来。”



加茂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日翻日历上。已翻过了昨天那页,停在八月二十三号。距今十二年零一个月,太贺老人的长子去世。



“还记得那时候出现了怎样的症状吗?”



漱次朗微微颤抖,继续道:“严重的腹泻和呕吐……可怕的是,他的嘴里和身上都像被烧烂了一样通红,第三天傍晚就不行了,肝脏和肾脏好像都受损了。”



“您的家人和附近居民有人出现类似症状吗?”



加茂也不知道食物中毒是不是会出现这些症状,但觉得也有可能是传染病,所以这样问道。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医生也束手无策。”



听在加茂耳中,这事就算被警方当成“离奇死亡”案件而介入调查也不出奇。但实际上,本地医生束手无策,之后按“食物中毒”处理了。当时是战后的混乱期,并且事件发生在农村,考虑到这几点,会如此了事大概也是没办法的。



加茂就这样皱着眉陷入沉思,漱次朗不安地开口:“难道哥哥是被人杀害的?”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追究真相了……然后第二天,羽多就失踪了吗?”加茂问道。



“是的,早饭时间他没出现,我和刀根川两个人就去卯兔间找他。结果房间里空荡荡的,东西全都不在了,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有急事出去了……”



“羽多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你有什么头绪吗?”



“从战场上回来之后,那孩子好像遇到了很多不顺心的事,在画家这条路上也不得志,所以,就算他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换个心情重新开始,也不奇怪。”



然而幻二一脸并不赞同的样子插嘴道:“我觉得怜人不会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的。爷爷像待亲孙子一样疼爱他,对父亲、哥哥还有我而言,他都是重要的家人。而且……我后来听爷爷说,当时爷爷在遗嘱里也给怜人留了遗产,跟留给哥哥和我的完全相同。这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可我想你能明白,爷爷是认真的。”



听了这番话,月彦不加掩饰地绷起了脸。



“见鬼了,明明就不是龙泉家的人,结果比老爸分到的遗产还多!老爸能拿到的钱只有幻二的七分之一。”



这话让加茂极为吃惊。确实,来到别墅之后他就发现,太贺似乎只喜欢幻二和文香,恐怕对究一也不错。不过直接体现在遗产分配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挺残酷的。



月彦闹起来,使得漱次朗的脸涨得通红。



“这个时候你胡说什么呢,月彦!”



看到父子之间发生难堪的争执,幻二像是打心底里后悔说出了遗嘱的事,低下头去,不过又开口了。



“我回国之后,爷爷向警方报案说怜人失踪了,只是关于怜人的行踪至今仍没有任何音讯。”



仅通过这些话就可以判断,尽管羽多的后盾很强大,但同时在龙泉家里应该也有很多敌人。对知道太贺老人定下的遗嘱内容的人来说,他的存在大概无比碍眼。



“另外,当时有没有人怀疑羽多的失踪和瑛太郎的死有关呢?”



加茂问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漱次朗发出讽刺的笑声。



“所有人应该都怀疑过。也许只有我爸不一样,因为比起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我爸更喜欢羽多……你该不会想说羽多回来了,是他对我们一家下手的吧?”



加茂凝视着脸色突然发青,身体开始发抖的漱次朗,说道:“这一点还无法确定,不过我觉得凶手应该是想让大家想起十二年前的事,让你们惊疑不安。”



漱次朗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绅士风度,暴露出怯懦又卑劣的本质。这若不是罪恶感的表露还能是什么?加茂怀疑漱次朗与羽多的失踪有关。



但是,对方的嘴已紧紧抿了起来,看来不打算再多说一句话了。加茂放弃了追问,决定改变提问的方向。



“那当时有哪几位在别墅呢?”



漱次朗仍闭口不言,幻二替他回答:“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应该都在。爷爷、奶奶、父亲瑛太郎和哥哥究一,还有佳代子和文香应该也在。不好意思,佳代子是文香的母亲,她在八年前因心脏病去世了。”



文香什么也没说,眼睛盯着地上。加茂也年幼丧母,能切身体会她的心情。



“瑛太郎的太太不在吗?”



他未经深思就提出了这个问题,这次轮到幻二的表情阴了下来。



“我母亲叫凉子,在东京大空袭中丧命。”



这话让加茂再次意识到当时人们的生活是与战争和死亡为邻的。



幻二继续说下去:“刚才已经说了,当时漱次朗在别墅,那月彦和月惠两个人又是什么情况呢?”



月彦打了个呵欠,说:“十二年前的话……我才九岁,不记得了。”



月惠像是想接着说什么,但被月彦瞪了一眼,没有说出口。



他们的父亲漱次朗代替这对兄妹回答:“那时我想着让他们融入大自然玩玩也不错,就把两个人都带来了。”



“他们俩的母亲……池内静衣女士呢?”



加茂一问,漱次朗的表情立马阴沉下来。



“池内没来。那时我们刚离婚,彼此都想保持距离。光奇和他母亲翔子应该也在。然后还有刀根川。”



“哦,翔子是?”



“翔子是我妹妹,战争时她的丈夫离开了人世,那之后她就和光奇两个人生活。一九五四年在洞爷丸事故中过世了。”



洞爷丸事故是目前日本最大的船难事故,遇难者在千人以上。对加茂而言,那起事故发生在六十多年以前,但对龙泉家的人们来说,是最近才发生的,他们的生活中仍残留着事故带来的伤痕。



加茂在脑中把得到的信息整理了一下。



太贺夫妇、其长子一人、长孙夫妇、曾孙、其二儿子及一对儿女、其长女及独子,加上羽多和刀根川,别墅里共有十三个人。



人数看起来多,不过一岁的文香大概跟母亲住同一间房,还是小学生的月彦和月惠估计也是两人共用一个房间,所以房间的数量应该足够。



想到这里,加茂一惊。



“到目前为止被杀害的人十二年前都在别墅吧?可能会是下一个目标的漱次朗和月彦十二年前也在。”



这话让漱次朗战栗,月彦不耐烦地给月惠使了个眼色。侧目看着他们的反应,加茂继续说下去。



“看来,‘瑛太郎之死’和‘羽多怜人的失踪’对凶手而言的确有特殊的意义。”



月彦嘲讽地说:“恭听您高谈阔论了半天,可搞清楚了这个又能怎样?当务之急是把凶手找出来吧?对了,昨天晚上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要怎么揪出凶手,就是侦探先生施展身手的时候了。”



加茂对这话充耳不闻,只是苦恼关于自己昨晚的行动该透露多少给他们。最终他认为说出一些是上策,于是开口道:“有件事我要跟大家道歉……其实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就猜到凶手是在‘比拟’鵺实施杀人。”



没等他说完,漱次朗就惊叫起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想,要是故意不让大家知道,这样凶手毫不知情地进行下一次行凶的时候,或许能当场抓住他。所以,我整个晚上都在监视很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的人的房间。”



月彦少见地呛咳起来,插嘴道:“也就是说,你整个晚上都在监视爷爷的房间!”



“当时我一心以为凶手是根据房间的名字做比拟,所以,跟鵺的身体组成没什么关系的辰龙间我没留意。”



“跟鵺的身体有关系的,是酉鸡间、寅虎间还有巳蛇间三个房间吗?”



“是的。一个人很难监视三个房间,我又推测凶手会先对跟龙泉家有血缘关系的人下手……所以监视了寅虎间和巳蛇间。”



因为不能说是因为看过文香的日记才决定监视漱次朗的房间,所以优先监视二楼走廊的理由显得格外含糊。幸好没人对这点提出疑问。



之后加茂坦白自己和文香在二楼的清洁工具间藏了一个晚上,最后这样总结道:“当然,文香要和我一起监视是意料之外的,当时的情况也不能保证让她回自己的房间就更安全,我就答应让她留在清洁工具间了。”



这一通坦白让幻二和漱次朗都呆住了,两个人似乎都忘了表示愤慨,或者询问文香是否无碍,只是半张着嘴巴发呆。这时文香一脸认真地开口说:“我知道我擅自行动会让你们生气,但现在希望你们能先听我解释……我们守了一整晚,但大家都回房间之后,没有一个人经过过二楼走廊。当然,也没有人闯入辰龙间,没有人带走爷爷。”



这番发言像投下了一枚炸弹,月彦皱起眉,激动地说:“那凶手是怎么对爷爷下手,还把他弄到比萨窑里去的啊?!这不是又成了不可能犯罪了嘛!”



没办法,加茂老实说出内心的想法。



“凶手是怎样杀害太贺老人,又是怎么把尸体从二楼运到比萨窑的,我还没有头绪。”



年轻人轻蔑地指着加茂,说道:“除了这位侦探,我想不出凶手还能是谁。晚饭后,爷爷离开餐厅之后这家伙不就也走了吗?也就是说,只有这位侦探有机会对爷爷下手。”



文香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我追在加茂侦探身后离开了餐厅,并马上在监视的地方找到了他。所以他没有行凶的时间。”



月彦失笑,撇撇嘴看着这两个人,说道:“如果确定你不是同伙,这么说倒是能成立。”



对这句嘲讽,加茂微微耸了耸肩。



“我们要是同伙的话,只会尽力去证明对方不在场,说‘没人经过过二楼的走廊’这种话,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吧。”



“那个,窑里的,真的是爷爷吗?”轻声发问的是月惠。她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



月彦在几乎已是他专属位置的白色沙发上重重坐下,点点头,说:“我也很在意这一点。爷爷假装回了房间,其实是躲在地下仓库之类的地方等天亮。他把事先准备好的尸体放进比萨窑中烧掉,假装那是自己,然后藏了起来。这个想法怎么样?”



月彦挥动着双臂,得意扬扬地说出这番话。幻二语带困惑地开口:“这次是把爷爷当凶手了吗……爷爷昨天刚过完生日,已经八十三岁了,加上他腿脚不好,一个人应该没法儿搬运尸体吧?”



“是啊。就算在别墅里依靠轮椅能自由行动,可到了外边就不一样了。台阶,还有草坪,都是障碍。”



听漱次朗也跟着如此附和,月彦哼了一声,说道:“那我倒要问问了,有人知道爷爷的腿到底什么情况吗?”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自信。文香第一个开口。



“可是在改建别墅之前爷爷住了半年院,医生也说他需要轮椅。”



幻二听了点了点头。



“是啊,爷爷走不了路,还因病一度有生命危险。”



月彦像是在拿自己亲爷爷的病打趣,继续说道:“我知道啊。爷爷原本就有糖尿病,可还一心工作,耽误了去医院,是吧?但我们听到的只有医生说爷爷做了手术,更多的就不知道了。等能去探病的时候,爷爷已经恢复到能坐在床上了。”



他停了一下,又嘿嘿笑道:“说不定腿已经治好能走路了,可他还瞒着我们。这种事爷爷做得出来。”



听了这话,雨宫少见地以强硬的语气顶撞了月彦。



“老爷确实喜欢做些出其不意的事情……这话我说可能不妥,可就算老爷隐瞒了腿好了的事实,他也绝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这你也应该清楚吧?”



月彦一副无法容忍遭到顶嘴的样子,和愤怒得声音都在发抖的雨宫互相瞪视着。幻二可能感觉到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想转移话题,他对加茂说:“爷爷的确有孩子气的一面,也有顽固的一面。悄悄准备礼物让家人高兴是家常便饭,次数多得大家反而都不觉得意外了。而另一方面,他生病了,会连自己的家人都想瞒着。”



“隐瞒病情可不好,他为什么这么做?”



“爷爷有种强迫观念,他不想被任何人抓住弱点。我想隐瞒病情也是这种强迫观念的一种表现。”



漱次朗使劲点头表示附和,又补充解释道:“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二十年前,爷爷肚子疼却不说,还频繁出差,终于先于竞争对手谈下了合同……可盲肠炎也恶化成了腹膜炎。他本人却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还一个劲儿翻来覆去地说就算受疼痛折磨也不能露出弱点,不然就完了这类胡话。”



“向外人隐瞒这点我觉得能理解,可为什么连家人和亲戚都要瞒着?”



加茂抛过来的问题似乎让漱次朗难以启齿,他闷闷地说:“我想原因在于父亲的过往。”



“太贺的过往?”



“嗯。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据说他们兄弟俩从长相到身形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后,他们两个人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搞得互相憎恨起来。”



这时月彦笑嘻嘻地插话道:“结果曾祖父娶了那个女人,对吧?然而婚后曾祖父疑心妻子是不是跟弟弟有染,还怀疑生下来的孩子其实是弟弟的孩子。当然了,是不是真的有染,谁也不知道。”



听了这些,加茂不禁沉思起来。



有的丈夫怀疑妻子出轨,会做DNA鉴定确认跟孩子的父子关系。不管结果是否是自己想要的,当事人至少能知道自己和孩子是不是真正的父子。



可妻子的出轨对象是自己的同卵双胞胎弟弟,和自己拥有相同的遗传因子,这样的话……太贺的父亲和太贺是否是真正的父子,即使在二〇一八年都是没有办法确认的。



漱次朗皱着眉继续说道:“结果,这对双胞胎兄弟间的争执在祖父的妻子逝世后仍在继续,并演变成财产继承问题。骨肉之争,搞不好会发展成自相残杀。父亲虽不愿意,却也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纷争。父亲上大学的时候,爷爷和爷爷的双胞胎弟弟相继离奇死亡,最终剩父亲一人于世。”



因此,太贺老人大概想要打造一个自孩童时期就未曾拥有过的“和睦家庭”,为此他不断努力。然而心上的伤痛却怎么也无法消除,他的内心某处始终残留着对家人们的不信任。



此时,加茂觉得找到了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的答案。



文香的妹妹文乃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太贺老人秘密托付给了一个熟人,现在仍生活在某个地方。后来经律师调查得知,连她的亲生父亲究一都相信文乃生下来就是死婴。



正因被如此彻底地隐藏了起来,才让她一个人躲过了“死野的惨剧”。可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别人家去?这件事在龙泉家为什么被视作秘密?加茂一直都没搞明白。



大概是太贺老人强行安排了这一切吧。得知曾孙是双胞胎后,他怕姐妹之间发生骨肉纷争,就称其中一个是死婴,寄养到了别人家,并一直隐瞒了这个事实。肯定是这样的。



幻二神情哀伤地开口说道:“确实,爷爷可能不信任我们。可关于他的身体情况,我不认为爷爷会连一起生活的家人都隐瞒。文香还是个孩子倒也罢了,我想爷爷应该会告诉一起住在本宅的哥哥、刀根川,还有雨宫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雨宫吓了一跳,接着连连摆手。



“没那回事,我从没听说老爷的腿治好了。”



听了这话,漱次朗面带得意之色点点头。



“父亲也许想到了雨宫是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只瞒着你,这么想倒也不奇怪。”



雨宫露出略显落寞的表情,低下了头。



加茂边听边觉得月彦所想的未必不对。凶手会不会就是选择了解太贺病情的人,也就是究一和刀根川,先下手的呢?



这就是改变了行凶顺序的理由吗?毒杀是安排好了,一定会在昨晚奏效吗?



加茂的脑海中浮现出几点疑问,可未能找到答案。



*



询问结束后大家解散,可漱次朗离开娱乐室后很快又脸色铁青地跑了回来。



“猎枪和弹药不见了,不在地下仓库里了!”



地下仓库有枪支柜和弹药柜,枪和弹药箱都锁在柜子里。漱次朗和太贺老人各保管一把钥匙。



所有人一起去了地下仓库,发现柜子上的锁没有被破坏,这样一来,要么是太贺老人拿走的,要么就是从他手上抢走钥匙的凶手拿走的……只有这两个可能。



如果杀人魔拿到了枪,那可是天大的威胁。



面对这样的紧急事态,众人决定对别墅和柴火房进行搜索,找到凶手把枪藏在哪里。他们跟上次一样分成三人、两人、两人三组,分开行动。这次连各人的行李都查看了,到处都没找到枪和弹药。



别墅内的搜索以失败告终之后,众人稍作休息,吃了顿早午饭。如此情况下大家都没有食欲,可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吃。月惠和雨宫做了饭团,众人就着玉露茶,囫囵吞了下去。



休整完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加茂很想尽快去调查辰龙间和酉鸡间,可漱次朗坚持要去冥森和庭院找枪,没办法,加茂只好妥协。众人商量后决定,由从昨天就一直一起行动的加茂、文香、幻二和雨宫四个人负责庭院,剩下的三个人负责冥森。



走到屋外,发现正下着雨。雨势要比毛毛细雨稍大一些,就算打着伞也护不住脚和鞋子,没一会儿就淋得湿漉漉的了。好在因为是夏天,并不觉得冷,别墅里没有空调,来到户外倒也挺舒服的。



路上加茂听见雨宫低声对文香说:“这是我第一次跟月彦争吵。他说老爷的坏话,我一下火就上来了。”



雨宫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深感后悔,但加茂反而对在龙泉家地位尴尬的他感到同情。



他虽然受到等同于家人的对待,可毕竟寄人篱下,还要做下人的工作。而且,不管月彦怎么嘲讽,他都不能还嘴……只有这次,他忍不住打破了禁忌。



加茂早就料到这次搜索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他不认为凶手会把枪藏在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头绪地兜圈子实在让他无法忍受。



“对了,要不去荒神之社看看吧?”加茂提议道。



幻二惊讶地回过头来。



“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真正的理由是想看看受到泥石流的冲击后唯一安然无恙的建筑。加茂立即找了个借口。



“我对猎枪不太了解,但我想,存放枪支应该要避开潮湿和水汽,所以就猜会不会藏在有屋顶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接受了这个想法,幻二开始默默地往庭院高处走。加茂跟在他后面。



庭院的坡顶有一栋小小的木造建筑。



被雨淋湿、泛着光泽的黑色瓦片房顶很美,大概只有三帖[6]大,比加茂想象的要小得多。周边没有鸟居[7],只有神社侧旁立着两根木头柱子。也没写祭祀的是什么神,真是个奇怪的神社。



幻二边推开神社的木门边说:“里面铺着榻榻米,我们休息一下吧。障子[8]后面是供奉的神体……咦,你怎么了?”



加茂愣着,根本没听幻二说话。幻二似乎也反应过来祠堂里有异常情况,向里面看去,之后倒退了几步。



如果放在那儿的是猎枪,大概谁都不会惊讶到这个地步吧。



他们看到的是另一样丢失的东西……靠着神社的土墙立着《奇美拉》,那无疑就是加茂在娱乐室看到的那幅装饰画。



雨宫疑惑地伸出右手摸着画框,小声嘟囔:“果真是凶手拿过来的吗……”



加茂呆呆地立在原地什么也没说,文香替他点点头,说:“有可能。猎枪是不是也被藏在这儿了呢?”



之后,除了加茂以外的三个人开始巨细无遗地检查神社内部。



加茂一直在沉思,甚至忘了要去帮忙。凶手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把这幅画搬到了荒神之社来,应该是有原因的。而通过那个原因,也许能找出真凶。



终于彻查了一遍,地板下面和天花板都没放过,确定霰弹枪没藏在神社里。凶手造访这里,好像只是为了藏起油画。



走到外边发现雨下得更大了,也没有人提议,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走回别墅。



加茂等人刚走进玄关门厅,去冥森搜索的三个人也回来了。他们表示刚才是以散步道为中心展开搜查的,但能见度太差,三人觉得危险,就回来了。当然,他们也和加茂等人一样,什么都没发现。



到了下午两点,加茂终于能回到别墅内部进行调查了。



加茂一个晚上不睡倒是无所谓,可此时文香已显得极为困乏,但即使这样她仍要继续参与调查。她回房间脱下淋湿的衣服,换上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的蓬蓬裙回来了。加茂劝她去娱乐室休息一下她也不听。



加茂首先去了辰龙间,文香、幻二和雨宫跟着他。



搜索太贺老人行踪的时候,加茂来过这个房间一次。之后搜寻猎枪和弹药时,加茂和文香不负责这个房间,负责这个房间的是漱次朗、月彦和月惠三人。



找猎枪的时候跟他们说好要彻底做到“尽可能不要动房间里的东西,动过也要放回原位”,如果那三个人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房间的状态应该跟之前破门而入的时候是一样的。



加茂和文香着重察看还没找过的地方。幻二和雨宫像是打算把监视人的立场贯彻到底,只是站在放置房门的地方等着。



查过床和床垫之后,加茂想起在辰龙间捡到、之后一直放在自己口袋里的那把弯曲的钥匙。他取出钥匙,雨宫露出惊讶的表情,盯着钥匙问:“这钥匙是?”



“刚才弄坏这个房间的房门时发现的……雨宫你没进过这个房间?”



“我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就在外边跟漱次朗说话。今天是我第一次正经看到这个房间的内部。”



他说的话跟加茂的记忆吻合。弄坏门的时候雨宫的确没进入辰龙间,之后调查别墅内部的时候也不曾负责这个房间,而且他一直和幻二在一起,应该也没机会单独进入这个房间。



加茂举起钥匙,说:“把这把钥匙弄直,看看是否跟辰龙间的门锁吻合吧。”



借用工具箱里的钳子等工具,加茂好不容易把钥匙弄直了。然后他走到走廊,把钥匙插入靠墙立着的房门的锁孔里。



尽管略有阻塞的感觉,但钥匙插到了底,他转动钥匙,可以锁上或打开门锁。加茂沉思着点点头,说道:“嗯,看来这的确是辰龙间的钥匙。”



闻言幻二微微耸了耸肩。



“每个房间的房门都可以从里面转动旋钮锁上,可如果没有钥匙,就不能从门外,也就是走廊这边锁上。可是钥匙在房间里,也就是说爷爷晚饭之后回到了这个房间。如果是这样,那凶手是怎么躲过你们的监视,把爷爷带到外边去的呢?”



“也有可能是太贺老人在回房途中遇袭,凶手抢走了他的钥匙。然后凶手用了某种办法,把钥匙丢到了房间里。”



文香交抱双臂,一副无法接受加茂的解释的样子。



“就算是那样,我觉得也不可能躲过我和加茂的监视。”



幻二听了用力点头。



“文香说得对。你们在清洁工具间监视的时候,凶手应该无法把钥匙丢进房间,我们强行打开辰龙间的房门之后也一样……那时第一个进入房间的是加茂,我也一直在旁边看着,不可能有人把钥匙丢进去,却没有被你我或文香注意到。”



“我发现了掉在地上的钥匙后就马上收起来了,凶手应该也没机会调换。”



加茂越发陷入沉思,又开始调查房间。



“对了,你说过还有一辆轮椅是吧,知道那辆轮椅在哪儿吗?”他盯着窗边的轮椅问道。



幻二立即回答:“二楼的楼梯旁边有个放东西的地方。”



他又进一步说明,他们是在找猎枪的时候发现轮椅的。轮椅折叠起来,插放在油画后面的空间。轮椅是刀根川负责管理的,所以雨宫也不知道是平时就放在那儿,还是临时的。



接下来加茂把房间里那辆轮椅上的深红色毛毯拿开,仔细检查折叠式轮椅。这过程中他好像随手按下了什么按钮,轮椅发出砰的一声打开了,同时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掉落在木地板上。



幻二依旧顶着一张扑克脸,文香和雨宫两个人显然憋着笑,加茂感觉到自己的脸一下就红了。可看到掉在地上的东西,他马上就忘了尴尬。



“这是?”



那是一枚嵌着一颗大珍珠的金色领带夹。文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睁圆了眼睛。



“啊,是爷爷的。”



幻二也凑近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是前天的事情吧?爷爷说珍珠领带夹不见了,想不到在这儿找到了。”



“是啊,太贺老人还委托我找这个东西呢。”



加茂捡起领带夹,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如今委托人不在了,他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而关于椅子上的甚平,那是太贺老人吃晚饭时穿的那套,还是新的一套换洗的,就连对记忆力颇有信心的加茂也分辨不出来。



接着加茂的目光移到一直打开的抽屉上,那里面放着怀表、钢笔、笔记本,还有工作上的文件……仔细一看,是和专利代理人之间关于医药品商标的往来文件,上面用红笔写着“加急”,应该是太贺老人认为这事紧急,就带到别墅来了吧。



加茂又仔细端详怀表上刻着的精美的龙图案,说道:“说起来,这块表,和文香的那块很像呢。”



文香在口袋里翻了翻,拿出自己那块小了一圈的怀表。



“听说二十年前的时候,爷爷给全家的每个人都送了一块机械怀表。我这块是母亲给我的。”



她说着用力握紧了怀表。



文香继承的怀表是女式的,因此跟抽屉里的比起来小了一圈。



加茂问幻二:“其他人也都有相同的怀表?”



幻二轻轻点头,露出一个似乎有些哀伤的笑容。



“有是有,但我平时都不带在身上……爷爷常用的应该也是手表。”



“是啊,我听爷爷说过,他平时不把怀表带在身上。”插嘴说这话的是文香。



幻二继续说道:“其实这块怀表是有特殊意义的,象征着龙泉家族的纽带,爷爷肯定是念及此,才把它带到别墅来,放在房间里的。”



加茂打开怀表盖,看到刻着罗马数字的表盘。指针仍指着六点四十六分。



加茂突然想起文香的怀表有一个暗格,就找了一下这块怀表后面有没有能打开的地方。怀表制作精巧,金属接缝几乎看不出来,但他总算找到了一处能用指甲抠住的凸起。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加茂取下了盖子。



“什么也没有啊。”



本来他还期望怀表里藏着什么,可长一厘米、宽四厘米、深两厘米左右的暗格里空空如也。幻二则看得瞪大了眼睛。



“哇,你这么轻易就找到了放药的暗格啊。”



“因为文香请我吃过金平糖,所以我知道有这个暗格。”



加茂边说边准备把怀表放回抽屉,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叮咚叮咚的奇怪声音,像铃声一样,非常轻微。



加茂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文香无力地笑着说:“糟了,我光顾着调查,都忘了给表上发条了。”



说着,她转动起自己那块怀表的龙头,发条发出吱吱呀呀的悦耳声音。



“刚才的铃声是闹钟吧?”



“是啊,这块表,上一次发条能维持十二个小时,还剩三十分钟的时候会响铃提醒。这是爷爷嘱咐厂家加上的功能之一。”



加茂点点头,把太贺老人的怀表放回抽屉,决定转去酉鸡间,另外想先去二楼楼梯旁边的那个空间看一下。



正如幻二所说,最大的那幅油画后面有一辆折叠轮椅,轮椅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深红色毛毯。加茂把轮椅拉出来,进一步检查,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回想起来,他有印象在躲进清洁工具间之前就见过这辆轮椅,那时候还以为只是个金属物件和红布,没怎么注意。



加茂朝着窗户退了几步,陷入沉思。



放在这里的油画全都靠立在升降机一侧的墙上,所以经过这里的人肯定能看到油画后面的空隙,因此,可以说楼梯旁边的这个空间无法供人躲藏。



硬要说例外的话,那就是折叠轮椅后面。可轮椅后面的空隙只有三十厘米宽,要藏下一个成年人,实在是太窄了。



加茂试着回想昨天看到的时候轮椅放在什么位置,在脑中检验是否能藏人。结果反而确认了轮椅是挨着墙放的,背后几乎没有空间。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在他进入清洁工具间开始监视之前,先躲在楼梯旁边的空间。



接下来一行人去了酉鸡间。房间里有刀根川的行李和衣服,都是最低限度必需品。也没在房间里找到便条之类的东西。



为保险起见,加茂把挂着鸡根付的钥匙插进拆下来的房门锁孔,确认了的确是这个房间的钥匙。之后加茂又重新检查了玻璃杯和药包,但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只是……刀根川的遗体还放在房间里,加茂总觉得被她盯着,心神不宁。



调查得差不多了,众人从别墅出来,到比萨窑去验尸。被雨淋透的石窑已经完全冷却,窑里的灰烬因湿气而凝结成团。比萨窑空间很大,入口的大小也够一个人钻进去。



加茂再次将手电照向尸体,可就连相对损伤较少、没有烧成炭的手臂及胸口部分,也没留下能辨别是否是太贺老人的特征。



加茂鼓起勇气把脸凑近这些部位看。虽然焦尸的味道闻着不好受,不过至少没有闻到腐臭味。窑里面也没有这类臭味。



“那里好像有个像是木料的东西?”



幻二提高声音说道。加茂看过去,发现石窑的角落有一块烧剩的碎木片,表面涂有清漆。他小心着避免碰触遗体,把那东西捡了出来。这块木料像某种圆弧状物件的一部分,然而只有不到五厘米大小,很难推测出原本是什么。



加茂不死心地又在灰烬里翻找,翻出一个沾满了煤灰却仍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两把小钥匙。幻二肯定地说是放猎枪和弹药的储物柜的钥匙。



加茂盯着没有腿的焦尸,心中不断问着没有答案的问题。



既然发现了这两把小钥匙,就能证明这果真是太贺老人的遗体吗?还是凶手为了伪装成太贺老人而故意丢下了这两把钥匙呢?



注释:



[1]原被用于收纳印章,到江户时代演变为放在腰间存放药物的容器。



[2]日本传统服装,通常为男性或儿童夏天穿的家居服。



[3]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武士,相传曾奉天皇之命射杀怪鸟鵺。



[4]Raccoon dog的学名是貉,是一种犬科哺乳动物,日本传说中常出现的狸猫形象是以貉为原型的。



[5]太贺的日文发音为taiga,与老虎的英文tiger相似。



[6]约四点八六平方米。



[7]日本神社的附属建筑,类似牌坊。



[8]日式房屋中作为隔间使用的可拉式糊纸木质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