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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情人(1 / 2)



根据小池先生的报告书来重现整个事件,便如下所述。



乘杉达也,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后透过亲戚的门路到地方上的大型书店工作,之后一直在营业领域发展。



他有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妻,名叫古山春江,自二专毕业后便在某法律事务所担任事务员,是个极为寻常的粉领族。



他们预定今年秋天举行结婚典礼;七月三十日应邀至滨口家吃饭,亦是为了报告此事。



达也的未婚妻春江是滨口夫人秀子从前的学生,但两人与滨口夫妻的关系并不止于此;一开始介绍春江给达也的,便是滨口启司。



“乘杉,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刚过完新年的一月某日,滨口启司在海圣学院的教室办公室如此询问达也。



由于达也工作的书店统一供应海圣学院教科书及公定参考书,因此身为营业员的他几乎每天都会频繁地出入学校;除了参考书,他也接洽教职员们私人的杂志或书籍订单。



当然,达也从以前便认识滨口启司,也说过话;不过,他们谈的大多是与购买参考书籍有关的业务,从未聊过私事。



因此,被问及此时事,达也相当意外;对于滨口启司的口中竟然会出现‘女朋友’一词,也令他颇为迷惑。



达也从其他教师口中得知滨口启司今年四十四岁,但启司的头发虽未变少,却已完全化为银色,看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不只如此,听说他还是个超级老顽固,居然对年已二十的女儿订立严格的门限。



实际上接触过后,达也更具体验到他的顽固之处。他是个严谨的人,最恨拖泥带水的做事态度,活脱是一丝不苟四字的体现;虽然说话温文有礼,但即使是面对校外业者,也不改他容不得工作上有半点疏失的一贯方针。因此达也在办理教科书购买手续时,若是面对其他教师还能轻松处理,但一站到启司面前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顽固、不讲情面、无趣——正因为达也抱着这种印象,更觉得‘女朋友’一词与启司格格不入。



“不不不,我没女朋友。”



“真的吗?”



达也原想一语带过,但启司以平时那一本正经、犹如即将开始说教的严肃表情再度询问,因此达也亦察觉到了这并非单纯的调侃。



“真的没有。”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你长得这么英俊,竟然没有固定的对象。”



“不,呢……”假如‘英俊’二字是出自其他人之口,达也只会当做是客套话,听过便罢;但从不苟言笑的启司口中说出,却令达也莫名动摇。“因为我工作很忙,就算交了女朋友,也不知道能不能定期赴会。”



“那有没有去相亲?”



“嗯,有是有,相过几次亲。不过,我中意的时候对方拒绝,我拒绝的时候对方觉得伤了自尊、闹脾气……反正就是不顺利。”



“呐,假如你愿意,我想介绍个女孩子给你,怎么样?”



“啊?”



“我问你意下如何?有没有兴趣见个面?”



“不,我……”



“名字叫做古山春江,今年二十五岁,是个很好的女孩。”



听到具体的名字都出现,达也才惊觉这话是认真的。不,既然是和启司谈话,当然不可能是玩笑,但他依然感到惊讶。



“其实她是内人从前的学生。”



“夫人的?”



达也没见过启司的妻子秀子,但曾听过她在公立小学任教。



“不过,不是现在的学校,是以前曾经待过的学校所教的学生,现在还有寄贺年卡来,很尊敬我们。”



“哦……”



“她也快过适婚年龄了,我和内人都很担心。怎么样?要不要和她见个面?”



“哦,那就承蒙您的好意,麻烦您安排了。”



达也会应允,主要是因为对方是启司。换做其他人,他八成会害怕被认为是饥不择食而裹足不前;但对方既然是启司,至少不必担心有此粗俗的误解。



于是,达也和古山春江相约会面;当达也实际见到她后,便立刻成了她的俘虏。



春江有张娃娃脸,圆柔可爱;身材虽然娇小,却很丰满。过去达也并不觉得这种类型的女人有魅力;乡下姑娘型的女人,说得好听点是健康美,说穿了便是俗气。达也本来喜欢的,是更具都市时尚感的女人。



然而,达也却一反自己的喜好,迷恋上春江;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天起,他便直觉地领悟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春江散发着达也未曾体验过的魅力。的确,她有些俗气,但那股俗气亦是强烈的女性荷尔蒙,宛若老练的成熟女性般彻底发酵,渗透男人的骨髓,缠绕自律神经。



这股成熟的风韵与春江的娃娃脸甚是格格不入,却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达也有生以来初次理解到,所谓倾倒众生,就是像她这样啊!



所幸,春江似乎也中意达也,两人闪电订婚,又下了聘;接下来只等十月举行结婚典礼并宴请宾客。



到了关键的七月三十日,达也与春江应启司之邀,一同造访滨口家。考量他们俩结识的契机,其实该请滨口夫妇当媒人;但因为诸多缘故,最后决定由达也职场的上司来担任媒人。



虽然算不上替代方案,但两人决定邀滨口夫妇共进晚餐,一方面感谢他们替自己制造邂逅的契机,一方面报告婚事。既然如此,地点自然应该选在外头——达也常识性地如此断定,总不能嘴巴上说要感谢,却劳烦滨口夫妇费心准备餐点。



然而,不知何故,滨口夫妻却执意在家中款待他们。达也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又猜想或许滨口夫妇只是吃不惯外食,便坦然地接受招待。



夫人是未婚妻从前的恩师,丈夫与自己仍将持续工作上的往来;要造访这对夫妇家,不能穿得太随便。如此断定的达也打上领带,穿上夏季夹克;而这件夹克将在后续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个阶段,达也的钱包确实还在他的夹克袋里。他曾确认钱包里的钱够不够他当晚坐计程车回家,因此绝对错不了。



而夹克内带上缝着达也的名字,这点也请各位看官务必牢记在心。



达也与春江抵达滨口家时,是三十日的晚上七点。此时,滨口家的独生女小闺早已出国旅行,不在家中;因此前来迎接他们的,应该只有滨口启司及秀子夫妇——至少达也一心如此认为。



然而,却有另外一对夫妇受邀至滨口家中,即是风户明弘与夫人景子。当然,达也见过今年四月刚到海圣上任的景子,也知道风户夫妇与滨口夫妇常年密切来往,因此丝毫不觉奇怪。



于是在场与达也初次见面的,只有滨口秀子与风户明弘两人。



风户明弘的头发乌黑,发迹却已退至头顶,是个高大却消瘦的男人;他剩余的头发顺着耳后长长地垂在肩上,有种无赖派路线的艺术家气息。



而滨口秀子则与达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既然是启司的妻子,又听说她的个性比丈夫还顽固,因此达也一直以为会是个骨瘦如柴又冷冰冰的中年女性;但实际上正相反,秀子是个让人忍不住想替她穿上和服、梳起发髻的圆润和风美人。



就这层意义上,秀子与风户景子的五官类型虽然完全不同,却酝酿出一股相似的气息——达也抱有这种印象。景子亦是与常人接触时,会令对方不得不察觉她是女人的人。达也的脑中浮现了某种比喻:倘若春江是三分熟牛排,这两个与其说是全熟牛排,倒不如说是淌着血的一分熟牛排。当众人缓缓吃完豪华的晚餐后,时间已过了晚上九点;然而,滨口夫妇与风户夫妇仍在细细品酒,全无散会之意。达也一面啜饮加冰威士忌,一面寻找告辞的时机;他累了,隔天一大早又有工作,实在不愿久留。



喝着喝着,达也似乎有了醉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不过,他事后回想,总觉得应该是餐点或餐后的威士忌里被下了药。当然,他没有任何证据,事到如今也无法证明;只不过,由后来的情况来看,达也如此怀疑也在所难免。



达也醒来时,已是十点半左右;他一睁眼,便发现其余五人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大为尴尬,连忙为自己不慎睡着之事道歉,并打算告辞;但春江却阻止了他。



“其实大家说好了要去卡拉OK唱歌。”



“咦……咦?”



当然,达也一脸错愕。他不了解风户夫妇,但他觉得滨口夫妇不可能接受这种提议。滨口夫妻如此坚持在家中款待众人,可见他们不喜欢外食之类的东西,更别说会想去卡拉OK了……但仔细一听,令人惊讶的是,开口说要去卡拉OK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滨口夫妻。



达也便满心茫然地在众人连拉带扯之下前往卡拉ok酒吧。他真的很累,头也有点痛,但见其余五人都兴致勃勃,他又不忍心自己离去,扫众人的兴;最重要的是,平时应酬繁多的营业员本性使得他不由得发挥了奉陪到底的精神。



好了,根据达也的主张,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场面。



达也在离开滨口家前往卡拉OK前,先上了趟厕所;当时,他拿出自己放在裤袋中的手帕擦手。当然,滨口家的厕所挂有干净的毛巾,但不知何故,他下意识地用了自己的手帕。



接着,达也没把那条手帕放回裤袋,而是放回夹克侧袋中。这个举动也没什么理由,只是出于下意识而已。



只不过,即使是下意识的行动,他依旧能确定当时自己的确从裤带中取出手帕,并放回夹克口袋中。因为他还端详了手帕片刻,想着这条手帕挺脏的,所以绝对错不了。



包含达也在内的三组男女六人,分别坐上滨口家及风户家的两台车,抵达了卡拉OK酒吧。听说春江与同事常到那间店喝酒,和店家很熟。



一进入店门,启司、明弘等男人们便脱下外套,交给店里的小妹妹收进入口旁的衣柜;在春江的催促之下,达也亦如法炮制。



以上便是事件的概略,而接来下的发展,便如同各位看官所想象的一般。之后,分别点歌欢乐至凌晨零点过后的六人,请店家记账在常客春江的名字上;接着,达也告别滨口夫妻及风户夫妻,与春江一同搭计程车回家。付钱时他一摸夹克内带,却发现钱包已消失不见。



还有一事得补充,便是那夹克并非达也出门之际穿的那一件;因为绣在内带上的达也名字,已如烟消云散般地杳无踪影。



“哎呀……那就是那家卡拉OK的其他客人拿错了。”



春江如此说道,当时达也也不作他想。其他人误穿了挂在衣柜里的夹克,把钱包也一并带走。



然而,与春江告别、请家人代付车钱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达也确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夹克侧带中,出现了自己那条脏手帕。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漂撇学长拿着没点火的香烟咚咚咚地敲着桌面,用力点头。“去卡拉OK之前放进夹克口袋里的手帕又原封不动地从夹克口袋中发现,代表离开滨口家所穿的夹克与回家时所穿的夹克是同一件。”



“换句话说,关键的夹克不可能是在卡拉OK被掉包的……”



原先粗鲁地盘腿而坐、手柱着膝盖并托着脸颊的高清一面沉吟,一面立起单边膝盖,改把下巴放到膝盖上。她常穿的高腰牛仔裤加上她常做的姿势——这画面其实并不稀奇,但今晚不知何故,我觉得自己看了不该开的东西,悄悄地将视线从她移开。或许是因为伤口疼痛,我似乎有点发烧,脑袋恍恍惚惚。



“——就是这个道理,对吧?”



“不过要是这样,”岩仔似乎是个一喝酒就停不下来的人,已经忘了顾虑漂撇学长和我,大肆畅饮起来。“夹克就是在滨口家被掉包的。”



“没别的可能了。当然,前提是达也描述的过程全部属实。”



“达也睡着的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最可疑;不过,要说餐点里被下了安眠药,应该是他想了太多吧!总之,掉包夹克并偷走钱包的犯人,就是滨口夫妇、风户夫妇与古山春江五人之一。”



“或者他们全体共谋?”



“不可能吧?”



“但整件事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啊!你们不觉得?”



“可是,五人联手偷他的钱包,能拿到多少钱?”



“岩仔说得极为有理。”手拿小池先生报告书的我,顺理成章成了主持人。“据达也所言,钱包里的现金只有一张万元纸钞和一些零钱。”



“金融卡之类的呢?”



“有是有,但他隔天立刻挂失了,完全没有损失。”



“原来如此,为了这么一点现金,五个人联手起来做手脚?的确不太可能。”



“达也自己也认同这一点。左思右想,当时的状况只能解释为五人之一或全体共谋偷走自己的钱包;但他们何必这么做?太不可理了。”



“就是说啊!不管再怎么想都划不来嘛!这五个人看起来并没那么缺钱,就算缺钱,也会想个聪明一点的招数吧!既然都要犯罪了。”



“会不会是他们误以为达也带了很多钱?不过就算如此,在达也睡着的时候,他们有充分的时间确认钱包里的东西;但他们并没打消念头,还是把夹克掉包,偷走达也的钱包——怎么搞的?我好像是以五人共谋为前提在说话。”



“我突然想到,”高千这会儿竖起双膝,将下巴放在上头。“会不会是一心认定他们要的是钱包,才会想不通的?”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试着假设那天五人的目的不是钱包,而是别的东西。”



“我就是在问那个‘别的东西’是什么啊?”



“还有别的吗?就是被掉包的夹克啊!”



“谁会想要那种东西啊?难道说那件夹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达也说那件夹克是趁着服饰店半价打折时买回来的。”



“那就没任何偷的价值啦!再说,内侧已经绣了达也的名字,偷了有什么好处?不,犯人不光是偷,是掉包,所以还损失了一件夹克的费用咧!不赚不赔。搞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干嘛做这种麻烦又无意义的事?”



“达也的夹克里除了钱包,还有其他东西吗?”



“他本人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不过他说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至少他能断定,绝对没有任何让人忍不住想偷的贵重物品。”



说着说着,我发觉自己不断地偷偷打量高千。今晚的她,正聚精会神地分解、建立并分解假设,随着交错的思绪,时而放下膝盖、时而侧坐,一反常态,显得坐立难安。我也跟着受影响,眼睛老往她身上——正确来说,是脚上——飘去。



今晚的我果然很奇怪。平时高千只给我一碰就会被刺伤的恐怖印象,现在却不知为何,一看着她,就有各种妄想朦朦胧胧地冒出来。



“……我有个怪异的想法。”



我嘴上这么说,其实脑中尚未整理出具体的假设;只不过,我怕自己多沉默一分,就会以扭曲的形式多发现一分自己的欲望。因此,为了打消杂念,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口说话。



“你们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这么想的不只是你,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不,我说的是以下两个小疑点。第一,他们六个人是分别开滨口家及风户家的车子前去卡拉OK的;说得更详细一点,滨口家开车的是启司,风户家是太太景子——报告书里这么写的。附带一提,滨口启司有驾驶执照,妻子秀子没有;而风户夫妇则正好相反,有驾照的是太太景子,丈夫明弘没有。”



“小池连这个都调查了啊?问的人是很扯,但记得一清二楚还答得出来的达也也很夸张。”漂撇学长太想喝酒,静不下来,便拿过岩仔喝干的空罐,慎重且缓慢地捏扁。“然后呢?那又怎样?”



“这很奇怪吧?”



“哪里怪?”



“你想想,之前这六个人应该都喝了不少酒吧?既然达也喝的是威士忌,那其他人喝的也应是该类酒吧?”



“所以他们酒后驾车啊!不过,这哪里怪了?这行为是不值得嘉许,不过这种程度的错,每个人都偶尔会——”



“不会犯的。你仔细想想,开车的滨口启司和风户景子都是教师,而且是县内明星学校的教师。”



我这番话的重要性,费了片刻才渗透完毕——不,不是渗透到漂撇学长、岩仔及高千的脑袋,而是我自己的脑里。



“假如他们碰上临检,酒后驾车被发现,那可是大问题,一定会受到免职惩戒处分。他们不可能不懂事情的严重性,无论是老手启司或是新人的景子都一样。尤其是景子,她必须代替丈夫明弘独立支撑家计,应该更加慎重才是。”



“不过,说不定他们醉到无法做出这些常识性判断了啊?”



“或许是,但我采取不是的看法;因为我的假设是以他们五个人当晚共谋欺骗达也为前提。这种时候,他们应该有所节制,不可能喝到失去辨识能力的烂醉程度。”



“嗯……”漂撇学长似乎觉得这话有理,却又不明白我拘泥于这个疑点的用意,因此表情显得相当迷茫。“或许吧,不过——”



“在进行详细的推论前,我先提出第二个疑点,就是他们在卡拉OK赊账之事。”



“这哪里不自然了?既然和店家很熟,赊个账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点也不难懂啊!”



“且慢,你说和店家很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