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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4(1 / 2)



隔天,三月十八日。千帆为了见那个名叫津吹麻亚的学生前往学校。今天是清莲学园的结业典礼。



据说津吹麻亚的老家在距离极远的镇上,相必隔天便会回家;千帆自己也得在这个月里出发前往安槻,因此若是错过今天,或许便没机会见她了。



千帆穿越校门,校内一片安静,宛如已进入春假;看来体育馆里的结业典礼已开始举行。



连续两个女学生被杀,想必校长一定正在进行阴郁有灰暗的演说吧!又或是当成这种悲惨的事件从未发生过,发表着数十年如一日的长篇大论?千帆作着不负责任的想象,爬上楼梯,前往悄然无声的出路指导室。她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打算在那儿杀时间,等待结业典礼结束。



如果出路指导室中放有安槻大学的详细资料,或许她也可以看看这所大学的卖点为何。之前她只对招生说明感兴趣,完全没确认过校史及校园环境。下个月她便要就读这所大学了啊!



老实说,千帆对于大学生活没有一丝希望或期待。能离开家里,她非常高兴,但也仅止于此。反正去哪里都一样——这种悲观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自己无论前往何方,都是孤独的;不,是不得不孤独。



千帆觉得自己终于领悟松尾庸子警告她小心的意义。千帆并不觉得自己有他人口中所描述的那么美丽,但遗憾的是,她不得不承认庸子所指的“危险性”确实存在。



简单地说,正常的人际关系,须得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成立;无论交情多么深厚,尊重对方的“个体性”,乃是理所当然的“规矩”。



然而实际上,人类多半无法遵守这个理所当然的“规矩”。人往往以爱为名,侵害对方的“个体性”,并藉由侵害(或即使侵害亦能被容许)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甚至错以为这才是人性的证明。最为浅显易懂的便是亲子关系;父母把入侵孩子“个人领域”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或义务,并以完成这份义务为自己的使命。



这一点并不仅限于亲子关系。朋友关系、恋爱关系、夫妇关系、邻居关系、职场的同事关系——全都可以套用。换个极端的说法,人类甚至错以为须得侵害对方的“个体性”,爱情与友情方能存在;保持适当距离,往往被视为冷淡与不体贴的表现。



这种错误之所以蔓延,便是因为人类能在自己的“个体性”受到侵害的状态之下感到快乐。千帆也有这种能力,她与鞆吕木惠的关系便是如此。惠侵害千帆的“个体性”,蹂躏千帆的人格,为了自我陶醉而玩弄千帆;而千帆也以此为乐,因为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惠。



只要“侵害者”与“被侵害者”的利害关系一致,便能成就幸福的蜜月。然而,想当然耳,“被侵害者”也会选择对象,并非容许任何人的侵害,“被侵害者”不会因为对方是父母便加以容许,不会因为对方是朋友便加以容许,不会因为对方是上司便加以容许,不会因为对方是丈夫、是妻子便加以容许,更不会因为对方是情人便加以容许。接受“侵害”与否的决定之中,并没有决对的因素,只能凭借着个人的交流渐渐发现。



不过,“侵害者”往往不去考量这些问题。岂止如此,他们甚至一味认定自己的“侵害”能让对方感到快乐。亲子关系便是如此,而跟踪狂犯罪也具备相同的构造,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不接受自己的爱情便是“不知好歹”。对于父母而言,主张自我“个体性”的孩子全是“不懂父母心”的幼儿,而跟踪狂认为不接纳自己的女人全是不懂真爱的坏女人。



追根究底,所谓的人际关系全都具备相同的构造。要求他人与自己相处时保持适当距离,乃是身为一个人格所应有的权利;然而就现实而言,这种主张往往被视为态度傲慢,往往被评为自高自大,往往被揶揄为自以为是。在这之中,存在着嫉妒的构造。



对人类而言,侵害他人的“个体性”,是种不折不扣的快乐;因为对于得意“侵害”他人的人而言,这是种“力量”的证明,也是存在价值的证明。因此,面对试图剥夺这种“快乐”的人时,人们总是变得阴险卑鄙。男人见了自己高攀不上的旅人,便毫无根据地认定对方水性杨花或性冷感,便是种典型的心理。



再次强调,千帆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有多美;但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具备了某种因素,能刺激或引发人类侵害他人“个体性”的普遍欲望。松尾庸子所说的“危险”,或许便是这种意义吧!



面对周遭的“危害之意”,千帆有两种自处之法。一种是彻底接受“侵害”——譬如与鞆吕木惠相处时一般。



另一种则是彻底“拒绝”,从一开始便摆明自己是个不懂交友及爱情的人。即使这儿做,仍会有人试图接近千帆;但至少从一开始便明确拒绝,能将她的“受害程度”减至最轻。



人类这种生物,总爱把他人的言行解释为“你可以‘侵害’我”的信号。不然,为何会有女人不过是露出礼貌性微笑,就被男人疯狂求爱、日夜尾随呢?这种犹如恶质玩笑的跟踪狂犯罪之所以发生在现实,便是缘于此故。见了乖巧的人就想说教,也是出于同一种构造。



为防止这种“误会”发生,我要时时刻刻地发出明确的拒绝信号——面对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这是千帆所下的唯一决心。就结论而言,她势必变得“孤独”。她不打算交朋友,更不想谈恋爱,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一样;因为没有人能像惠一样,让他毫无防备地展现自我。所以无论就读的是安槻大学或其他大学,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三种选择——根本不存在。中庸选项并不存在;即使千帆保持适当距离,也只是给周围的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而已。



心如死水的千帆站在出路指导室之前。她以为大家都去了体育馆,出路指导室里当然不会有人。



然而,在千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却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太过分了!”让她大吃一惊。谷本香橙从隔间的彼端飞奔而出,表情扭曲,披头散发。



香橙见了千帆仍不停步,带着红肿的双眼推开他冲出门。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香——”



这次轮到惟道晋冲出来。他原想呼唤香橙,见了千帆却僵硬起来。



“你、你……”



“发生了什么事?老师。”



“不,这是……”见了惟道那讨好的卑鄙笑容,千帆心中仿佛有个东西崩塌了。过去她一直因为惟道毕竟是教师而自我克制,而这股寂寥便如一个恶劣的玩笑。



“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你在说什么?我哪会对她做什么——”



“别碰我。”



惟道吃了一惊,缩回下意识伸出的手。



“我可没原谅你。”头一次正面诘问惟道的自己令千帆感到十分不快。“不,只要我活着一天,绝对不会原谅你。”



惟道默默无语,凹陷的眼球宛如死鱼一般滞钝,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着。但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无辜,脸上仍挂着一抹冷笑。



“下回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杀了你。”



说完,千帆便转过脚。失去自制心,确实是种窝囊的行为,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现在的她比较关心香橙。



香橙人在教职员专用停车场。她坐在车中,似乎是一时激动之下,打算直接开车离去,却在坐上驾驶座的那一瞬间泄了气。她连方向盘也没握住,只是掩面哭泣。



千帆从车窗窥探,香橙突然抬起头来,抹了几次眼角之后,才拉下车窗,露出歪曲的笑容。



“……什么事?”



“我才想问这个问题。老师,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



“哦……”



看来方才错身而过时,香橙根本没注意到千帆,可见她当时的情绪有多么激动。不过,她的情绪似乎已冷却下来,完全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



“……上车吧!”



千帆依言坐上助手座,香橙发动引擎,将车驶离停车场。



香橙默默地开车,泪水偶尔从眼角溢出,垂落紧紧抿着的嘴唇之上。



“……我受够了。”



“老师……”



“我已经受够了。”



“老师,冷静一点。”



“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老师,你最好先把车子停下来。”



“我受够了!”



如此大叫过后,香橙将车停在路肩,抖着肩膀喘息。



“——发生了什么事?”



“高濑同学,我……”香橙以双手撩发,抱住了自己的头。“原本预定要在四月辞掉工作的……或许你也知道,我们学校不准夫妻在一起工作。”



“咦?”



“要是教职员与教职员结婚,其中一方就得辞掉工作。这是我们学校的不成文规定。”



“是吗?真不合理。”



“所以我也做好了辞职的准备,可是……”



“那家伙该不会是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吧?”



“……他居然……”香橙点头,双手槌了膝盖一下。“居然把学生带回公寓里!”



“学生?”



“一个姓柚月的二年级女生。”



“咦?柚月?是柚月步美吗?”



“之前那个姓能马的学生被杀时,她擅自外宿的事情曝光了,这事你知道吗?她因为这件事而被退宿,我原以为她到外头租房子住,没想到却是住进了他的公寓。”



“天啊……”



“真是岂有此理!她还……她还摆出一副老婆的姿态!”我好恨!香橙尖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得受到这种对待?为什么?我不想活了,我已经不想活了。我受够这一切的一切了!”



像香橙这样的女人,不过是被男人背叛,为何要如此失控?或许现实便是如此,但千帆却觉得愚不可及,又觉得气愤难平。



“是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千帆认为胡乱安慰于她无益,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幸好被骗走的不是性命,你就当做是学一个教训,重新开始吧!”



香橙望向千帆。千帆原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只是以酒醉般的 迷蒙眼神说道:



“高濑同学……”



“是。”



“这件事你别对任何人说哦!”



千帆一时之间不明白她口中的“这件事”所指为何。



“我是碰巧去他的公寓找他,才知道了这件事,我想校方应该还不晓得。我会继续守着这个秘密,所以你绝对……绝对别向任何人说出去喔!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他——”



千帆哑口无言,她有种想把眼前这个女人打醒的冲动。为何香橙要费尽苦心维护一个作践自己的男人?千帆无法理解,不,是不想理解。



千帆的表情大概相当可怕,只见香橙一脸胆怯地恳求她。



“……求求你,高濑同学……求求你。”



千帆觉得像在作噩梦……她抱着颤抖的香橙,有股头晕脑胀的感觉。就连惠被杀时,她都没这么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袒护那种男人?为什么偏偏对那种男人死心塌地?



“你要我别说,我就不说。不过……”千帆说出了连自己都没料想到的话语。“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从今以后——从今以后,不再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牵扯。”



千帆的脑海一角察觉到支配自己的感情并非愤怒,而是嫉妒。这股嫉妒究竟是针对令香橙如此痴迷的惟道?或是针对为爱不惜作践自己的香橙?她不明白。



“……放开我。”



香橙带着惊恐的眼神,在千帆的怀中挣扎。



“答应我。”



“好痛!”香橙试图甩开千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很痛!”



“香橙姐。”



千帆不叫老师,却以名字相称,似乎教香橙吃了一惊,不再使力。她露出无力的笑容。



“我……我没那么坚强……没有你那么坚强。”



坚强?坚强是什么意思?千帆没想到香橙会以如此含糊的字眼来打发自己。



“你……或许我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但你真的是个成熟的人,是个很棒的女人,简直叫我不敢相信你比我小了足足十岁。我……像我这种人,不管再活多少年,都无法变成你这个样子。无论再花多少时间……”



“只要别想男人就行了。”



“咦?”



“因为男人是所有错误的根源。”



“是啊!”她擤了下鼻涕。“或许真是如此。可是……”



“可是?”



“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特别。不,我不是指你只爱女人,而是说你已超越了一切,所以才能这么说。可是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无法和你一样,所以我还是会去想男人。不,是不得不想。”



“香橙姐。”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后我依然只会是个平凡的女人。不过,我不会再去想那个男人,不会再与他有所牵扯了。因为我真的受够了,真的真的受够了。”



香橙显然是在勉强说服自己。她的态度与话语正好相反,透着即使受到再多的背叛也不愿离开惟道的恋恋不舍之情。



“好。”千帆受到了一股极为冷酷的情感趋势,将手放上香橙的脸颊。“你真的不会再去想他?”



“咦?”



“真的会忘了那个男人?你能保证?”



香橙一瞬间显露挣扎的迹象,却又立刻安分下来,只是僵着身体喘息。



“向我发誓。”



千帆以手指抚着她的唇,突然有股不安掠过脑海……或许自己仍在“悄悄地错乱”着。她望着香橙的眼睛,那双眼眸之中映出了某种近似妄念的情感,摇摇摆荡着。



“现在立刻向我发誓,说你不会再见那个男人,不会再想那个男人。”



*



结果,千帆并未见到津吹麻亚。



事后千帆才知道津吹麻亚甚至连结业典礼也没参加。她认为惠与能马小百合先后被杀,必是惟道为了替琳达报仇所为,哭着告诉父母她再也不敢去清莲学园,不等结业典礼结束就回家去了。



隔月,津吹麻亚便转学到老家附近的公立学校。



*



隔天,三月十九日。早报上刊登了这则报道。



“高中女生被杀,可是杀人魔所为?调查小组正在研讨与女生宿舍连续凶杀案之间的关联。”



内容描述昨天刚参加完结业典礼的某市内私立高中一年级生C子(十六岁)在下午四点左右被人发现倒在××镇的路上。她的头部有遭人殴打的痕迹,胸部与腹部则被刺了十几刀。



附近的居民听见C子的惨叫声后赶往现场,立即联络救护车送医;但两小时后,C子仍因失血过多而在市立医院中死亡。



这所私立高中的女生宿舍在上个月十八日及二十日也曾发生女学生命案,调查小组将针对这些命案的关联性慎重的进行调查——报导以这句话作结。



又隔了一天,千帆才知道这个C子便是住在女生宿舍中的鸟羽田冴子。



*



千帆的母亲走进客厅,在桌上放了杯热腾腾的咖啡。



“谢谢!”菓一脸惶恐地道谢。他注视着母亲离去的门片刻。“——之前我也有这种感想,官夫人的气质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喂,你居然在一个女儿面前品评她的母亲?”



“啊,失礼。只是看到你的母亲居然这么纯和风,忍不住有感而发。”



“和她的女儿完全不同,是吧?”



“或许吧!”为了找回集中力,菓将茶点放入口中,发出刻意的笑声。“没错,她看起来温柔婉约,一点也不像是你的母亲。”



“男人都一样啊!”



“唔?”



“喜欢那种百依百顺的类型。”



“女人就不是吗?”菓啜着咖啡,说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讽刺。“女人讨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



“嗯,不管是男是女,或许人都是偏好顺从自己的人吧!”



“一点也没错。”



“小孩也是。”



“唔?”



“对父母而言,乖乖听话的小孩才是最理想的小孩。”



“之前我也想过——”菓将视线从千帆身上移开,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和你父亲是有什么不愉快吗?”



“菓先生,你有孩子吗?”



“有五个。”



“哦?大家庭耶!在现代很罕见。”



“因为我一直希望多生几个。”



“哦?听自己摆布的人越多越好,是吗?”



“我倒没这么想过——就算我这么说,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吧!不过,我之所以想多生几个孩子,倒是有个明确理由。”



“什么理由?”



“没有兄弟姐妹,对小孩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会寂寞?”



“不,是因为父母会过度关心小孩。”



千帆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听菓说话,此时却困惑起来。



“只生一个孩子并不好。为人父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对孩子灌注爱情,但他们的爱不见得能产生好结果,有时候会变得过度保护小孩,或是在无意之中束缚了小孩。所以孩子最好生多一点,多到无法老去注意同一个孩子最好。”



千帆不知该不该把这话照单全收;她不相信为人父母的人会真这么想,只是场面话倒还有可能。千帆不禁怀疑菓是为了迎合她的心境,才说出这番话。即使只是场面话,说得出的人总比说不出的好——这时候她的脑袋还不够柔软,不懂得这么想。



“菓先生,你曾恨过父母吗?”



“当然啊!为了这个名字。”



千帆忆起之前收下的名片。“写成正子却读作Tadashi的名字?”



“我小时候真的很恨这个名字。为什么要替我取这种女孩子气的名字?害我常被嘲笑。不过后来我明白,这也是出于父母的爱——”



“别说这些了。”听到父母的爱,千帆大感不快,打断了他。”今天来有何贵干?”



“前天十八日傍晚发生的案件,你已经知道了吧?”



“高中女生在路上被杀的案子,对吧?我在报纸上看过了。上头没提及校名及被害人姓名,莫非是清莲的学生?”



“没错,名字叫做鸟羽田冴子。”



“鸟羽田……”



“你认识?”



“对……我记得她住在女生宿舍的五楼。”



千帆和菓闲聊时,语气便像和朋友说话一般随便;但一提到案情,便会突然转为敬语。这一点连千帆自己都没发觉。



“你果然认识她啊!”



“不过我应该没和她直接说过话。小惠和她好像挺熟的,有向我提过她。”



“嗯,好像是。”



“这话怎么说?”



“因为十八日当天,鸟羽田冴子参加完结业典礼之后,就直接到鞆吕木惠家去了。”



“咦……去小惠她家?”



“根据鞆吕木夫人所言,鸟羽田冴子说她曾向生前的鞆吕木惠借了本书,却忘了还,想在春假之前归还所以才到鞆吕木家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