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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1 / 2)



“——呃……”千晓战战兢兢地对菓说道:“假如我说错了,请别见怪。”



“什么事?”



叫人捉摸不定的男人——这是菓对匠千晓的第一印象。倘若菓是独自与他相识,或许会更加明确地断定他是个不起眼的男人。



时值元旦早上六点。两年不见的高濑千帆居然带了个男人来,令菓大感意外。



“菓先生,你是独生子吗?”



他想说什么啊?菓虽然讶异,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不过,我在想,你其实还有其他兄弟吧?”



“……什么?”



“我猜是在你出生之前就因病过世的哥哥——”



菓将视线从年轻人身上移开,带着询问的表情瞪着千帆。但她只是冷淡地耸耸肩。她现在懂得露出如此柔和的微笑啦——菓深深地体认到两年岁月的分量。



“没错。”菓转向年轻人。“你怎么知道?是砦木还是署里其他人说的?不,不可能,我不记得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就连我的老婆和孩子都不知道。知道我哥的,除了我以外,只有我爸妈,但他们早就已经过世了。你到底是怎么——”



说着说着,菓居然反常地生了一个超现实的念头:这个年轻人该不会懂得读心术吧?倘若菓是独自与他相识,便能冷静地判断他只是随口猜测而已;但他是高濑千帆带来的男人——这个事实宛若某种诡异的催眠术,微妙地打乱了一切。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不,我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



“你为何这么猜?”



“因为菓先生的名字。”



“名字?”



“字面写成正子,一般都唸作Masako,但你的名字却是唸成Tadashi。我猜想,这个名字里应该包含着你父母的心愿。”



原来如此——菓不由得感叹。他赞叹的不是千晓的洞察力,而是竟有年轻人能以这样的观点看事情。



“我猜菓先生的哥哥应该是在菓先生出生之前,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如我刚才所说,应该是生病而亡的。后来你的父母又生了一个男孩,希望这孩子能长命百岁,才取了个女孩也能用的名字。”



“一点也没错。我家是务农的,不知道为什么,代代都有男孩短命的‘传统’;所以我哥过世时,我爸妈祈祷下次能生个女孩,但生下的却是我这个男孩,于是他们就在名字上做文章——不,慢着。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独生子?照这个理论,或许我没有兄弟,但可以有姐妹啊!”



“菓先生,你曾对她这么说过吧?你希望多生几个孩子,因为没有兄弟姐妹,对小孩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我想这句话应该是出于你自身的体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菓生性多疑,一听对方说只是猜测,反而会怀疑是否另有隐情。



“小时候的你,应该无法理解父母替你取了个女孩名的用意吧!说不定还曾为了此事怨恨父母。再加上你是独生子,父母对你格外关心,他们的爱及干涉常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听你的口气……”菓不知不觉间窃笑起来。有意思——这么形容适不适当,他不明白;不过此刻的他便是这种感觉。“简直就像你人在现场,亲眼目睹一样啊!”



“你应该是在当了爸爸以后,才了解爸妈的心情吧!”



“是啊!天下间没有不为孩子着想的父母。这是真理,但有时对孩子而言,却只是种烦腻而已。不过,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能了解父母的心情,也是真理。”



“嗯,应该是。我还没当过爸爸,无法将亲子关系客观地相对化,总认为自己是在父母的独裁之下被客体化的‘受害者’。不过,我们身处的世界是流动的,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受害者’的立场,有时也会变成‘加害者’。要领悟这一点,恐怕得等到自己站上那个立场——也就是为人父母以后吧!”



“说句个人的感想,我对你用的‘加害者’及‘受害者’字眼有点不敢苟同。”



“或许我把问题过度单纯化了。我想说的是,其实不单是亲子关系,一般的人际关系也是这样。”



千帆觉得他不是在对菓说话,而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在人际关系之中,我们总会把自己当成‘受害者’,不易察觉自己也是‘加害者’或可能性的‘加害者’;即使察觉了,也无法接受。”



发挥自己的政治影响力,让所有报导隐匿被害人姓名的父亲也是一样。父亲不愿让女儿的母校变得臭名远播,才连被害人的姓名都加以隐匿,结果却助长了凶手的误解,造成更多无意义的悲剧。父亲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实际上却成了“加害者”。



不过,千帆已无意谴责父亲,因为她知道自己也未能逃离这种自欺欺人。



千帆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父亲的独裁之下受了伤害的“受害者”;这一点确实没错,但她却缺乏一种认知,便是千晓所说的——人际关系是流动的。基于这个现实,身为“受害者”的人往往轻易地变为“加害者”。不,岂只如此;人类在发觉自己是“受害者”的瞬间,其实便已转化为“加害者”了。“受害者”的立场成了免罪符,令人陷入一切言行都可正当化的错觉。



所以千帆才能对谷本香澄做出那么残酷的行为。千帆在车里逼着香澄忘掉惟道,自以为是为了香澄好。



直到最后,香澄都未将惟道与柚月步美的关系告诉任何人,因此惟道并未丢掉工作,至今仍然大摇大摆地在清莲学园当老师;然而香澄却主动解除婚约,离开了清莲学园。她根本不必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傻?千帆觉得忿忿不平。亏我花费了那么多唇舌劝阻你,要你忘掉那个差劲的男人。



然而,这是千帆的傲慢。如今回想起来,千帆相当清楚自己对香澄所做的行为,便和父亲对她所做的“强迫中奖”一模一样。别说是为香澄着想了,千帆甚至令已经伤心欲绝的香澄更加伤心。



面对惠时亦然。千帆一直以为自己隶属于惠,直到惠与惟道的流言散播开来,自己拒她于千里之外之时,主从关系才逆转过来;然而,现在的千帆却认为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或许打从一开始,千帆便装出受惠摆布的姿态,随心所欲地操纵着惠——借由赋予惠暴君“角色”。其实惠才是奴隶,但千帆却突然舍弃她;站在惠的立场,自己全面交付生杀大权的对象突然如此对待自己,她当然不知所措。若是千帆没那么拒惠于千里之外,或许惠就不会死了。



“这个命案的凶手应该也是一样吧!以为自己是‘受害者’,绝非‘加害者’;高濑千帆这个女性的存在动摇了自己的自恋,威胁了自我的和平,因此才进行正当的反击。这就是凶手的动机。凶手为了保护自我存在,以这个理由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犯下了一切罪行;这三条人命——不,五条人命都是。”



“抽象的话题……”菓打断千晓:“就到此打住吧!”



“说得也是——指纹的比对结果呢?”



“完全一致。”菓看着千帆。“我真佩服你,这么会留东西,居然连两年前的纸条都还保管得好好的——不过多亏你还留着他给你大岛幸代的电话地址时所用的纸条,才能比对指纹。”



“真的是他的指纹?”



“确实是木户光一的指纹。”



*



“——我一直以为在<香苗书店>里,偷偷把书放进我的手提包里的,是你的‘共犯’。”



千帆眼也不眨地凝视着茫然呆立于雪中的惟道晋。



“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我知道你从学校一路跟踪我,要是你碰过我的手提包,我绝不可能没发现。这代表你有‘共犯’——只有这个可能。但是我却完全搞错了。打从一开始,你的‘共犯’便不存在;那场设计出来的偷窃风波与你毫不相干。”



“这么说来……是木户?” 



“是那个男人干的。我想你应该不知情吧!”



“我不知情,我还以为你真的偷了东西——”



“被杀的大岛幸代想必也一直以为我真的偷了东西吧!”



三月十六日,当千帆突然出现于<香苗书店>时,木户光一必是大吃一惊;或许他还曾疑惑自己的存在为何会曝光。



当然,木户立刻明白千帆还没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但他不能让千帆与大岛幸代见面。那场偷窃风波其实是木户光一自导自演之事一旦曝光,或许真相便会接二连三地被挖出来……这就是木户所担心的。



木户对千帆所说的一番话,与事实正好相反。其实是木户告诉大岛幸代有两个女孩合作偷窃,要大岛幸代先抓住手提包里装著书本的千帆,自己则去追赶根本不存在的“共犯”,并装作追丢了人再回来——如此而已。



木户为何要演出这场闹剧?目的便是摸清千帆的底细。偶然进入店内的她——便是他所追求的最佳“素材”。千帆符合了他梦寐以求的所有条件,他一直想尝尝杀死这种女人的滋味。此外,千帆绝妙地刺激着木户的自恋心,对木户而言,是个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木户立刻开始行动;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诬赖千帆顺手牵羊,千帆便会拿出学生手册来。他要大岛幸代与她交涉,是因为不想让猎物对自己的长相留下印象。换句话说,他并非是要帮助惟道。岂只如此,当天是他与惟道头一次见面。



大岛幸代很可能会证实那场偷窃风波全是木户自导自演,这么一来,他以千帆为“目标”之事便会连带曝光。在达成杀害千帆的目的之前,木户不能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因此,木户才杀了大岛幸代,甚至不惜连累无辜幼童。



木户要千帆在<香苗书店>对面二楼的咖啡馆中等他,自己则趁隙从后门离开书店,直奔大岛幸代家;行凶过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店内,装作刚下班的样子,来到咖啡馆,把大岛幸代的电话及住址告诉千帆。当时木户之所以喷香水,是为了掩盖苏格兰威士忌的气味。木户闯进大岛家时,大岛幸代正在喝丈夫的苏格兰威士忌,因此瓶盖并未盖起;木户挥瓶攻击她,瓶中的酒便淋了他一身,目击者闻到的即是这个气味。当然,木户立刻脱下淋湿的毛衣,底下的立领衬衫也擦拭了好几回,但还是去不掉气味,只得以香水遮掩。



“——你和木户……”在千帆的催促之下,同行的年轻人开口说道:“是在那天认识的吧?”这小子是谁啊?惟道只关心这件事,完全心不在焉;然而千帆的眼神拒绝所有的询问。



“你和木户发生关系,是他采取主动的吗?”



惟道的嘴唇在颤抖。他试图转向如此指摘的年轻人,视线却离不开千帆。



“木户一见到高濑,便直觉地认定她是自己的‘敌人’,立刻决定下手杀害她,并设计栽赃以查明她的底细;可是当时你却出面插手,于是木户判断,不如接近你套出情报,要来得快上许多。当时你完全显露了自己对高濑的‘执迷’,因此木户便打算利用你的‘执迷’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利用……惟道险些如此回嘴。他利用我?别开玩笑了,正好相反!



“木户与你接触,并发生了关系。虽然我觉得犯不着为了收集情报做这么大的牺牲,或许木户是基于男人的自恋情结,产生了对抗意识,想证明自己并不输给高濑吧!而你也接受了他。对木户而言,你的存在价值仅止于情报来源;在进行计划时,他毫不在乎地把你当成棋子利用,甚至教唆鞆吕木惠杀害你,幸好最后是以未遂收场——对了,你没发现你偷打的女生宿舍钥匙被他拿去用了吗?”



惟道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睛看的依旧不是年轻人,而是千帆。



“是吗?那么木户八成是拿着你的钥匙,又去偷打一副吧!木户也顺道打了副你住处的钥匙,交给鞆吕木惠——对了,惟道先生,你干嘛偷打女生宿舍的钥匙?”



“干嘛……?”



“你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吗?”



“目的……我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



“我只是……”此时,惟道的视线终于自千帆身上别开。“希望能与她之间拥有一个有形的联系而已……真的只有这样。我从没想过要拿来使用,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用过。”



“但却被木户拿来干坏事?”



“其实你……”菓在千晓身后出声:“知道木户是凶手吧?”



惟道一直以为千帆的同伴只有一个人,因此大吃一惊;当他发现那是两年前来向他问案的刑警时,更是惊慌失措。



“为……为什么……”



“因为你提出奇怪的不在场证明,说你看见有人把苏格兰威士忌倒掉。”



“可是我是真的看见——”



“是啊!十八日晚上你是看见了,证人就在这里。当晚的十一点十分,你在公寓楼梯上遇见的那个人就是高濑千帆小姐,这部分没问题。”



千帆是那个神秘人物……?然而惟道已无多余的心力为此惊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觉得头晕目眩。为何连刑警都来了?活像……活像我就是“凶手”似的!



“但你针对二十日能马小百合被杀的那晚,又提出了相同的不在场证明。可是二十日那晚并没有人在河边倒威士忌、清洗酒瓶;至少高濑千帆小姐没再做过这种事。这你应该最清楚吧?”



“可、可是,除了我以外还有目击者……”



“确实有,就是附近的家庭主妇们。但她们看见的人其实是你。”



为什么你会知道……惟道险些说溜嘴。



“说归说,其实你并不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二十日晚上,你和当时还是学生的柚月步美一起待在公寓里。”



柚月步美于高中毕业之后终于一偿宿愿,坐上了惟道之妻的宝座;她仗着娘家的财力,还替丈夫盖了这么一座过分称头的房子。



而现在柚月步美正站在他的身后,一脸不安地看着呆立于雪中的丈夫及与他对峙的三人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