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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切割(1 / 2)



“凶手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是一个危险的变态……”佐伯不停挠着眉毛,瞥了一眼坐在斜前方的高千。他眼中掠过一丝不安,虽然从他讲述的案情本身来看,感到不安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没想到一贯强势严肃的佐伯刑警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我看,这人八成就是变态,没有动机,没有理由,想杀人就杀人。”



“说的也是啊。”不知道高千(即高濑千帆)是否注意到佐伯的表情变化,她像寻求支持似的朝我这边点点头,“为什么凶手要把两个受害人的双手和头颅切掉,带离现场呢?剩下的躯干还好好地放在受害人家里,没有任何移动过的迹象,可见分尸并不是在其他地方进行的,凶手这样做显然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高千的表述听起来让我不太舒服,不过,这起案件本身就很血腥,似乎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描述方式了。



“而且,凶手也根本没打算把切掉的手和头扔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凶手就大大咧咧地扔在明处。女性受害人的头和手被扔在城所公园的亭子里,男性受害人的头和手被扔在一处民宅大门正前方的步行道上。另外,凶手就像在布置艺术展品一样,还把人头端正地竖起来,并把手放在靠近下巴的地方。”



我没有目睹这一场景,但是凭描述我可以想象出凶手是把尸块摆成手抚下颌的模样。而且,两组尸块在两处不同地方,都是如此摆放,这绝不是巧合,应该是凶手有意为之。



“还有,在凶案现场,也就是女性受害人的住所,还发现了第三名男性的尸体。这具尸体上没有任何切割过的痕迹,全身赤裸,只有腰间围着一条浴巾。”



“凶手到底为什么要做出如此恐怖的事啊?”



“而且手法乱七八糟。当然,也许凶手作案根本就没有合理的动机。”佐伯叹息着摇摇头,“可能就是一个自我显示欲异常膨胀的神经病,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在社会上引起轰动。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不,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吧。应该就是这样。可是我总觉得……”说着,佐伯又挠挠眉毛,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心神不宁、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老是惦记着这件事。凶手真的是个心理变态吗?对于这个案子,你们俩有什么想法?”







那天是一九九四年一月五日,星期三。



我在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打工的咖啡馆“ai eru”里擦拭着无人使用的空桌子,时间是下午五点,离本日结束营业还有两个小时,很快老板就会从小钢珠店回来接替我,然后我就可以下班了。就在我盘算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喝一杯的时候,有人推开店门进来了。



我条件反射地喊出一句“欢迎光临”,但当我抬头看清来人时,不禁有点儿纳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脱口而出。来人正是安槻警局的佐伯刑警。他一身黑色正装,与我们店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平时出入这家店的大多是安槻大学的学生。若是平日,店里满员的时候,他的出现一定会引起全员瞩目的。



也许是清楚自己的气场比较吓人,佐伯不自然地朝我笑笑,打了个招呼,就坐在吧台的座位上。我给他递上茶水和湿毛巾后,下意识地朝店门那边看了一眼。“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啊。给我来杯热咖啡吧。”佐伯擦过手,把毛巾整齐地叠好,“不过,我可不是专门为了喝咖啡而来的。”



“呃,那你是……?”



“你今天的工作快结束了吧?”



“是啊。”他知道得可真清楚,我越发迷惑了。后来想想,十有八九是他的同事七濑或平冢告诉他的吧。



“不好意思,待会儿你能抽空和我聊聊吗?”佐伯用小勺搅拌着免费茶水,“有点儿事想找你商量商量。不,应该说,这件事我一定得听听你的意见。”



“这……难道是和你们工作有关的那种事吗?”



“那还用说。不过,这次我找你并不是正式咨询,只是私下聊聊。日后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这样说好了。”



“谁会问啊?”



“比如七濑、平冢这些人。万一他们知道我偷偷来找你,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呢。”



我觉得佐伯怎么都不像是忌惮别人耳目而偷偷摸摸行动的那种人,另外,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如果七濑和平冢知道他来找我,就会笑话他。但是,无论如何,佐伯说只是私下聊聊,这让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正想去喝一杯,那我们一起去好了。”



“啊,太好了。”佐伯顿时喜笑颜开,“我明天休息,那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喝个痛快。”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里面卫生间门开关的声音,然后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高千走了出来。当她认出佐伯时,立刻展颜而笑,平素冷冰冰的表情一扫而空。她快步走到我们跟前。



“佐伯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吧?”冷漠内敛的高千难得地表现出毫不设防的惊喜。我看着这样的她,幸福之情油然而生,同时这种幸福中还掺杂着一种“我赚到了”的心情。而佐伯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重逢惊呆了,他抬头望着高千,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佐伯的反应,高千也有些困惑。她用左右手交互轻抚了一下自己灰色西装外套的肩部,好像在掸落不存在的灰尘。“那个……佐伯先生,我是高濑啊……”然后,高千不太自信地看向我,“我变了那么多吗?”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这么回事。”佐伯慌忙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是我太吃惊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去东京工作了……”



“我运气好,带薪假期可以和新年假期连休,正好回家乡看看。”



高千老家不在安槻,所以“回家乡看看”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也许在她心里已经认定这里就是家乡了,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其实,我原来打算去年夏天回来,但是工作实在调整不开。这次终于能把去年没休的假补上了。”



高千正说着,老板娘掀起厨房的门帘,从里面探出头,对我说:“阿匠,你可以下班了。”



“可是……”老板还没回来啊。



不等我开口,老板娘就笑起来,挥着手说:“没事没事,反正今天应该也不会有客人上门了。”



下周学生才正式返校,这些天来店里吃早餐和午餐的都是住在附近的独居老人。为了街坊邻里的常客着想,老板夫妇坚持从元旦起一直营业,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了。



“明天上午的工作还要拜托你啦。对了,这位先生,”老板娘用手示意了一下佐伯,“您点的咖啡我就取消了,可以吧?”她一脸戏谑的表情,仿佛在说“什么都瞒不住我”,看来刚才她在厨房里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嗯,这……”突然被问到的佐伯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我赶紧帮腔道:“那就取消吧,实在不好意思。”我向老板娘低头致谢,然后脱下围裙。



“那我们走吧。”我催促道。



佐伯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来回看着我和高千,立刻附和说:“好好,走吧。”于是,我们三人一起离开了“ai eru”。



“我们去哪家店呢?”



“总之,先进城再说吧。”在高千的带领下,我们走出大学正门,坐上电车。



“佐伯先生,我们还是找个有包间的地方比较好吧?”我拉着车上的吊环,问佐伯。



“嗯、嗯,是啊。”佐伯的身体随着电车行进晃来晃去,他用没拉吊环的那只手摸摸下巴,“如果能找到有包间的店,那最好不过了。”



“咦,怎么回事?”站在我和佐伯中间的高千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我们三个并排站立的时候,她的身高显得尤为突出。“有什么事需要密谈吗?”



“也算不上需要密谈吧。不过,佐伯先生似乎想谈一些工作方面的事。”



“这样啊。哪家店有包间呢?”



就算有这样的店,如果没提前预约的话,现在这个时间也很难有位置了。高千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提议道:“干脆去我住的地方好了。”



“啊?你住的地方?”佐伯疑惑地发问,“你还保留着原来的住处吗?”



“不是,我是说去我现在住的酒店房间。是双人间哦,我想住得自在一点儿。”



“我还以为你回安槻的话一定会住他家。”佐伯用下巴示意了我一下。



“怎么可能!我才不要住他那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破公寓呢!卫生间和淋浴间挤在一起,连泡澡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大冷天的竟然没有暖气!我不是讽刺他,是打心底里佩服他,居然到现在还没冻死。还有,佐伯先生,你知道吗?自从我回来住进酒店那天起,这个人就每天来我这里蹭暖气、洗澡。你说说,他自己的公寓不方便到这种地步,还不赶快搬家。”



“哎呀,他去你那里洗澡只是幌子,其实只是想每天都能见到你吧。”



“那他就表现得好一点儿啊!前两天,他喝得烂醉就来了,进屋之后就洗澡,洗完澡就耍酒疯,接着倒头就睡。不光桌椅板凳,连床都差点儿给我掀翻了。这个混蛋到底是干吗来的!拆房吗?我当时真想把他扔出去。”



与佐伯意外重逢这件事让高千也很开心吧,我几乎没见过如此贫嘴的她。虽然我们相识多年,看到她与旁人轻松地谈论这些日常琐事,我心里仍然有些惊讶。



我总觉得她的语气做派像某个人。对了,她让我想起了漂撇学长(即边见佑辅)。高千在学生时代就整天和漂撇学长搭档,一唱一和地“说相声”,漂撇学长擅长插科打诨、油嘴滑舌,而高千擅长一针见血、犀利吐槽。谁曾想现在高千却变成了漂撇学长的风格。如果我指出这一点的话,高千一定会恼羞成怒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受到漂撇学长很多潜移默化的影响。



佐伯好像都听傻了,高千一边说,他一边连连点头,最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像是阿匠会做的事。啊,不不,不好意思,阿匠,我对你没有知根知底到这种地步,不应该武断地下结论,我就是随口一说……”



“没事没事,您想怎么说他都行,他啊,可以说是表里如一,外面看起来是这个样,其实就是这个样。”



去高千入住的“新厚木酒店”,本应该在县厅前站下车,但是因为我们要买东西,所以就多坐了一站,在大型商店街入口附近下车了。



“好吧,要买些什么东西呢?”佐伯两手叉腰,打量着周围的商店。



“吃的东西就拜托您了。”高千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至于这一位,只要有酒就满足了。”



“这样啊。那我们先去酒馆好了。”



“您不用管他。我和这个一见酒就没命的家伙认识好多年了,每次见面前我一定会事先囤好酒。当然,现在我酒店的房间里也准备了好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佐伯一边苦笑,一边径直走入一条被破旧杂货店和鲜鱼店包围的小巷子,来到一栋古老的住宅前。这是一个小饭馆,店里的暖帘还没有挂出来,但佐伯熟门熟路地拉开狭小的店门,打声招呼就进去了。在吧台内侧的厨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围着头巾的老太太,另一个是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看年龄应该是一对母子。他们正在准备食材,现在大概是开店前最忙碌的阶段。



“麻烦给我打包三份便当。”



“米饭刚上锅,可能需要等一会儿。”那个中年男人不光对佐伯,对我和高千也点了点头,表示欢迎。



“没事,我们可以等。来,咱们一边喝酒一边等吧。”



佐伯招手让我和高千在桌边落座,他自己去厨房里拿来一瓶啤酒和三个杯子,麻利地分别倒满酒。他抬头看看墙上贴的菜单,说:“你们两个再点些什么一起打包带走吧。”



高千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以为刚才他已经点好下酒菜了,难道还不够?



“我想想,那我点一份牛肉刺身吧。”高千开心地用手指点着菜单说。



“好啊。阿匠你呢?”



“那我点鸡蛋卷吧。”



“好。喂,不好意思,”佐伯朝厨房那边呼唤,“再追加一份牛肉刺身、一份鸡蛋卷、一份豆皮煎饺,全都打包。”



“没问题。不过,我说老师,您每次都打包回去吃,什么时候也在我们店里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啊?”



对方称呼佐伯为“老师”,可也不一定就认为他是在学校教书的那种老师。不知道佐伯是怎么自我介绍的,大概是按照一般惯例,说自己是公务员吧。



“嗯嗯,过段时间就来。”



可能店员一直在忙着给其他预约的客人准备食材,实在腾不出工夫准备我们的,我们等了四十多分钟,点的饭菜才全部打包完毕。这期间,我们三人喝光了五瓶啤酒。结账时,佐伯坚持由他埋单。“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是我有事拜托你们帮忙啊。”



离开小饭馆,外面天已经黑了。回酒店时我们没有再坐电车,而是溜溜达达地走了回去。



穿过酒店大堂,走向电梯的时候,佐伯望着三层楼高的天花板,感叹道:“真豪华啊!”



“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这里翻新之前来过几次,不过不是因为私事来的。”



进入高千的房间,油煎食物的气味显得比在外面更加浓郁,不知是鸡蛋卷,还是煎饺的香味充满了整个空间,让人垂涎欲滴。



高千弯腰打开房间里的冰箱,佐伯不经意地往那边看去,他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我的天哪,整整一冰箱的啤酒!”



为了给啤酒腾地方,酒店原本准备的软饮和罐装咖啡全都被“驱逐”出冰箱,这份心机也是够好笑的。我们自己都忍不住要吐槽了。



“我都说了,这里有个酒鬼,不准备充分是不行的。”高千拿出三罐啤酒放在窗边的小桌上,“佐伯先生您喝啤酒行吗?我这里还有威士忌和白兰地,虽说只是便宜货。”



“嗯,啤酒就行。开场还是喝啤酒比较好,当然这也不算开场了。不过,总之我们先干杯吧。”



我解开便当盒外面的皮筋,把牛肉刺身、鸡蛋卷、豆皮煎饺并排摆在小桌上,然后打开佐伯一开始点的三份便当,每个盒子里有十枚寿司,红鱼肉和白鱼肉交错摆放。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寿司,鱼肉呈现出一种诱人的琥珀色,表面还洒了香葱碎。



“这是腌渍寿司吗?”



“没错。你尝尝。”



我用一次性筷子夹起一枚寿司,放进嘴里咀嚼。我以为会尝到腌渍金枪鱼的味道,但没想到这滋味颠覆了我的想象,简直好吃到不可思议。



鱼肉可以尝出酱油底味,但不会很咸,反而带出一丝甜味,然而又不是甜料酒或白糖那种明显的甜味。应该是用某种特别的高汤腌制过。



“太好吃了!”



“是吧!”佐伯居然露出了孩子般的得意表情,刚才在店里喝的那点儿啤酒不至于让他喝醉吧,“寿司这东西,本来用生鱼肉做就好,用腌渍鱼肉则是一种更奢侈的享受。又费事又费钱,尺寸也比普通寿司小一圈。不过,忙的时候吃起来非常方便。我啊,其实特别不爱吃面包,监视嫌疑人的时候,一想到要吃面包充饥,我就浑身难受,但是吃这个就很不错,我非常喜欢。”



说这番话的时候,佐伯的语气很随意,显得十分放松。他偶尔还会笑眯眯地看向高千,看起来能够再次与高千见面,佐伯也很高兴。



“难道这些全都是用同一种高汤调味的吗?”高千依次品尝了寿司、牛肉刺身、鸡蛋卷和煎饺,细细咂摸着滋味。她的视线飘向空中,若有所思地说。



说不定真是如此。牛肉刺身的调味汁通常用香葱、洋葱、大蒜和其他香料调配而成,而这份刺身的调味汁却是用酱油打底,味道柔和清甜。煎饺的蘸料利用了橙汁独特的甜味,凸显出豆腐皮的美妙口感。鸡蛋卷大概也加入了同一种高汤。



“可能吧。就好像在日本酒中加入梅干煮沸,再加入蔬菜清汤,然后调制出来的那种味道吧?当然,我只是瞎猜啦。”



“您好像打算马上回去找店家要配方似的。”



“哈哈哈,那是人家的商业机密,不会随随便便教给外人的。好了,话说回来……”佐伯从啤酒换成兑水威士忌,刚才轻松愉快的语气也骤然一变,他双肩低垂,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你们一起享受美食,我却要说些煞风景的话了,实在对不起。”



看起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佐伯脸上的表情紧绷起来。



“是关于案子的事吗?”



“是的。这是一件前年七月发生的离奇命案。”



前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那年七月,我和高千还是大四学生,正因为毕业的种种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你们可能在报纸或新闻中看到过。但是,后续报道就一个字都看不见了。这中间有很多复杂的原因。”佐伯愁眉苦脸地灌下几口酒,“其中一名死者是所谓的名门之女,与中央财政界的很多大人物都沾亲带故。而且,仅仅是她被害现场的状况,如果不小心传出去,就很可能会成为轰动全国的爆炸性丑闻。所以,上头给媒体下达了严格的封口令,别说实名报道了,任何形式的后续报道都不允许。”



“名门之女?也就是说,死者是女性?”



“对,其中一名死者是女性,当时她上高二。至于名字,我信任你们,所以就跟你们说了吧,她叫蜂须贺美铃。”



可是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我偷看了一眼高千,她也只是耸耸肩。看到我们冷淡的反应,佐伯多少有些泄气。



“蜂须贺家原本住在东京,但是因为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美铃被送到安槻独自生活,并就读于‘丘阳女子学园’。她家的亲戚里有都知事、官房副长官,以及大大小小各种官员,可以说是家世显赫。先不说这些,还是说回蜂须贺美铃吧。有人发现她的头和双手……嗯,不对,等等,我还是按照时间顺序说明吧。最初,有人报案说发现了被砍下的头和双手,经查证,这名受害人为男性,名叫桑满到,时年二十岁,是当地暴走族的头目,生前曾频繁出入蜂须贺美铃的房间。”



据说桑满到的头和双手是前年七月二日,星期四,凌晨三点,在船引町一处民宅大门前的人行道上被发现的。



“报案的是在那处民宅独居的七十二岁女性,上山由利。”



“她一发现尸块就立刻报警了吗?”



“当然。”



“那时是凌晨三点,她是被什么可疑的声音吵醒,然后去门外查看的吗?”



“不是。据说上山由利习惯在这个时间起床,去附近散步。”



“很多人都喜欢清早散步,但是凌晨三点起来散步也太早了吧?而且,她还是上了年纪的独居女性,这也太不小心了。”



“她好像很喜欢喂附近的流浪猫。”



“哦,猫是夜行动物,所以她就半夜起床去喂,对吧?”



“也许是为了排解老年独居的寂寞吧。但是,附近的住户中有很多人非常厌恶猫叫和猫粪,社区有关部门曾经警告过上山由利,让她不要再喂猫。上山由利本人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博爱精神为何会遭到这种无端指责,所以,无论邻居怎样抗议,她依然我行我素,坚持半夜喂猫。”



刚发现桑满到的头和双手时,上山由利还以为是有人把弄坏的塑料模特扔在自家门前了。但是,借助昏暗的灯光再细看,又觉得质感过于真实,不像是人造物。难道是真人?她感到害怕,赶紧回家打电话报警。



“虽然她说自己感到害怕,但是她给人的印象并非如此,至少我感觉她一直非常镇定。警察第一时间赶到她家,对于警察的各种询问,她都冷静清晰、不慌不忙地一一作答。不知道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这种个性,还是因为人生经历丰富,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不用说,这时警方还没有查明死者的身份。警方初步猜测死者是一名年轻男性,但是毕竟只有头和双手,无法立刻下定论。唯一清楚的是,被害人是在其他地方死亡后被凶手肢解的,然后凶手又把砍下来的头和双手运到这里扔掉。人行道附近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一件离奇命案就足以造成恐慌,谁能料到仅仅两个半小时之后,又有人报案说发现了人头和人手。整个警局都震动了。”



这次报案的也是一名独居女性,名叫户沼加奈惠,六十五岁。只不过发现尸块的地点不是船引町,而是城所町。大致说起来,两个町被一条轻轨铁路分隔开,轻轨南侧是船引町,北侧是城所町。



“同一天清晨五点半被发现的头和手是属于蜂须贺美铃的,对吧?”



“对。发现尸块的地点是城所町的城所公园。户沼加奈惠总是在这个时间散步,去公园的亭子里喂鸽子,并顺便歇歇脚。”



七月份,早晨五点半天已经亮了,只要天气好,就非常适宜散步。值得一提的是,从船引町的上山由利家到城所町的城所公园,步行只需要二三十分钟。



“城所公园的那个亭子里有两条相对而设的长凳,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就摆在其中一条长凳上。”



与上山由利的反应截然相反,户沼加奈惠发现尸块后惊慌失措,吓得嗷嗷大叫。这也难怪,因为据说当时她看到无数只鸽子争相啄食那个年轻姑娘的脑袋,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场景吗?户沼加奈惠连滚带爬地赶到公园的电话亭报警,被她的惊叫声引来的附近居民在警方到来之前就汇集到亭子附近了。



“当然,这时一男一女两名受害人的身份还没有查明。严格说来,连死者的性别都未能确定。因为分尸和弃尸的手法过于猎奇,所以警方基本可以确定两起案件具有关联性。但是,尸体的其他部分还没有发现,确定身份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然而,就在发现尸块的同一天,还没等警方画出受害人的相貌图,他们的身份就真相大白了。”



据说,发现受害人尸体其他部分的,是蜂须贺美铃在“丘阳女子学园”的班主任。那天上午,蜂须贺美铃没去上课,也联络不上,班主任认为逃课必须当日惩罚,于是利用午休时间找上门去,打算好好教训这个学生一顿。可是,当她进入房间时,却发现屋里血流成河,惨状堪比战场。



“当时蜂须贺美铃一个人住在‘船引公寓’的一居室里。”



“她的家人都在东京,对吧?为什么她家会让一个高二的女生独自来这边念书呢?”



“听说她初中时曾一度拒绝上学,还对家人施以暴力,惹出很多麻烦。这样下去,整个家庭都会被拖垮。她的父母束手无策,就想把女儿打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让她清醒清醒。正好她家有亲戚在‘丘阳女子学园’的理事会任职,所以就把孩子送到那里读书了。”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每个人的想法也都不尽相同,可是,我总觉得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孩子远离父母,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是啊。恐怕她家就是顾忌面子,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大麻烦吧。事实上,蜂须贺美铃离开父母,来这里独自生活之后,越发放浪形骸、为所欲为。她经常把两个年轻男人带到自己的住处鬼混。”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桑满到吧?”



“对,还有一个叫羽染要一,与桑满到同岁。他和暴走族毫无关系,但和桑满到是发小,经常一起玩。羽染要一是美容师培训学校的学生,原本是一个认真努力的好青年,然而,自从与蜂须贺美铃扯上关系后,就彻底堕落了,天天逃课,夜不归宿。”



事实上,七月二日午休时,“丘阳女子学园”的班主任进入蜂须贺美铃独居的“船引公寓”二〇四室,首先发现的就是这个羽染要一的尸体。



当时这位老师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无人回应,无奈之下她试着转动门把手,结果发现大门没锁。她开门进屋,发现羽染要一仰面躺在门口,除了腰间围着一条浴巾之外一丝不挂。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菜刀,身下一片血海,已经没救了。



顺便一提,这位老师是一位四十七岁的女性。她说看到这个景象时,她吓得双腿发软,但是依然努力向邻居求助。她发疯似的按邻居家的门铃,又用力捶门,可邻居毫无反应。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



这个男人似乎前一天晚上通宵没睡,正在补觉。他顶着一头乱发,穿着运动衫和短裤,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嘴里骂骂咧咧,但是当那位老师带他看了羽染要一的尸体后,他立刻就吓得清醒过来,慌忙跑回自己房间,打电话报警。



“闻讯赶来的警察发现除了羽染要一的尸体之外,屋里的床上还有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一男一女,都全身赤裸。而且两具尸体的头和双手都被切掉了……”



“那就是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尸体吧?”



“是的。当然,两具尸体都没有脑袋,无法立刻判明身份。”



“等等。”高千举起杯子放到嘴边正要喝,又停住了,“也就是说,羽染要一的尸体完全没有被损坏吗?”



“嗯,他身上一个零件都没少。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事实如此,他的头部和手部都没有切割的痕迹。因此,如果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仇恨的话,那么他仇恨的对象应该只有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换言之,凶手行凶时,羽染要一只是碰巧在场,在凶手预料之外……”



“是这样吗?”



“你的意思是……”



“那把刀插在羽染要一的胸口,对吧?从尸体的位置来看,凶手闯入二〇四室后,第一个杀掉的应该是羽染要一呀。”



“应该没错。凶手恐怕没有用万能钥匙,而是按了门铃或者敲门,正好羽染要一来开门,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腰间围着浴巾。然后,他一开门就被凶手当胸刺了一刀。”



“如果凶手接下来还想杀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话,他必须先把刀拔下来才行吧?假如他没有其他凶器的话。”



“高濑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警方在床边找到了杀死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菜刀,以及用来切割尸体的钢锯。”



“凶手事先准备了多种凶器,也就是说,凶手预料到羽染要一与那两个人在一起了。”



“有道理。看起来凶手一开始就打算把三个人全部杀掉。他们三个不分昼夜在公寓里鬼混的事,不仅邻居知道,连其他楼里的住户都有所耳闻。所以,凶手知道想杀那两个人的话,就不得不把羽染要一也一起干掉。”



“佐伯先生,你认为凶手的真正目标只有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羽染要一只是被牵连的倒霉鬼,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三具尸体的损坏程度大不相同。”



“说不定……”我没多考虑,就脱口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因为凶手时间不够呢?”



“嗯?什么意思?”



“说不定凶手原本打算杀掉三个人之后,把他们的头和手全都切下来,扔到别处。但是,他把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头和手切掉抛弃后,体力和精力已经用尽了。于是,他就想,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剩下的随便怎样都好。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吧?”



佐伯双手抱胸,思考片刻。“这个……应该不会吧。我们不清楚凶手的精神状态,也许很难用常理推测他的行为。但如果凶手的目标真是三个人的话,他应该首先在杀人现场,即二〇四室,把三具尸体都处理完才对吧。”



“嗯,也是。”



“的确,‘船引公寓’与桑满到头和手的发现地点——上山由利家——属于同一区域,距离很近,步行只要两三分钟。但是,发现蜂须贺美铃头和手的地点——城所公园——与凶杀现场就有一定距离了。如果凶手打算肢解三具尸体,那么他在抛弃尸块之前就应该全部处理完毕。如果不是这样,假如凶手是用汽车或自行车运送尸块的话,他就需要多次返回‘船引公寓’,这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不管凶手先扔的是哪个受害人的头和手,如果他扔完一次,再返回‘船引公寓’肢解第二具尸体,那也太麻烦了。一般情况下,正常人没理由采取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不过,你刚才也说过,不清楚凶手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所以可能也没办法用正常的思路解释他的行为。”



“如果凶手一开始就打算把三具尸体全部肢解,并把尸块分别抛弃,那他就应该在杀死三人后,先完成切割工作。假设是这样,然后时间不够,凶手不得不中途放弃自己的计划,那么,羽染要一的尸体上也应该有少量切割的痕迹才对。但实际上,他的尸体上完全找不到这样的痕迹。这显然很奇怪,是不是?”



“而且,如果凶手为了运送尸块,需要一次次往返杀人现场和抛尸地点的话,会增加被路人看到的风险。所以,我认为凶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羽染要一的尸体。”



“还有,凶手不满足于杀死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还要肢解他们的尸体,除了仇恨之外,他有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吗?”



“我认为,凶手不得不杀掉同时在场的羽染要一,是为了灭口,本来他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紧要。也就是说,假如凶手的动机是仇恨,那也不是因为他嫉妒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之间的关系。”



“当然不是。如果凶手是因为嫉妒蜂须贺美铃和男人乱搞,那他也不会在杀掉羽染要一之后放过他的尸体。”



三具尸体被发现时,都是全身赤裸的状态,凶手不难想象那三个人当时在干什么好事。如果是因为嫉妒而导致的杀人,很难解释为何羽染要一的尸体完完整整。



“总之,凶手对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两个人抱有杀意,会不会是他们俩共同的熟人呢?”



“这个不好说。蜂须贺美铃同年四月才开始就读于‘丘阳女子学园’,三月上旬搬进‘船引公寓’居住,那时她和羽染要一已经认识了。据她的朋友说,有一次在市区的电玩中心里,蜂须贺美铃主动和羽染搭话,从此两人就结识了。”



“什么?”我和高千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等等,按照您刚才的讲述……”高千瞥了我一眼,又转向佐伯,“我一直以为是桑满到先和蜂须贺美铃搞到一起,然后羽染要一才加入他们的……原来不是这样吗?是我搞错了先后顺序吗?”



“哦,对不起,可能是我的讲述方式让你产生了误解。我们综合了关系人的说法才了解到,先开始出入蜂须贺美铃住所的是羽染要一,而后桑满到才加入,不过中间间隔的时间并不长。”



“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古怪的三角关系的啊?”



“当时,桑满到与暴走族内部某成员发生争执,最后被赶出了组织。桑满到因为此事愤愤不平,有一天,他和羽染要一见面的时候,问他哪里能找点儿乐子开心一下。这两个人从外表到性格都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从童年时代就特别合得来,周围人都感到不可思议。那时羽染已与蜂须贺美铃结识,生活变得混乱,然而在那之前他还是大家公认的好学生。”



“桑满到问羽染哪里能找点儿乐子,然后羽染怎么说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羽染就说正好我最近认识了一个高中女生,她不仅长相可爱,床上功夫也十分厉害,我一个人都满足不了她。我把你也介绍给她好了,你也可以解解闷。”



“只听这话,我可想象不出他曾经是个认真的好学生。两个人关系再好,也不能连女朋友都分享吧。”高千心烦意乱地嘀咕着,忽然她眯起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桑满到生前没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吗?我是指除了蜂须贺美铃以外。”



“他经常拈花惹草,但是似乎并没有和哪个女人深入交往。”



“刚才说到凶手不太可能是因为嫉妒而杀人,但我突然想到,如果桑满到有一个固定交往的亲密女友,这个女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机下手啊。”



“这一点我们也调查过,或者说,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认为这是唯一的可能性。桑满到的女友得知他与蜂须贺美铃的关系,因为嫉妒而发狂,进而杀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多少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两个人的尸体被肢解了。然而事与愿违,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存在。”



“相反,如果是蜂须贺美铃的男朋友因为嫉妒而杀人……”我再一次不过脑子,脱口而出,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不可能的。”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刚才讨论的重点,“如果是这样,那羽染的尸体完好无缺就太奇怪了。”



“我们也想过除了感情纠葛之外,会不会有人因为其他特殊原因与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两个人有某种交集,但是并没有找到这样的人。毕竟,那年三月,两个人刚在羽染的撮合下认识,七月二日就被人杀害了。严格说来,也有可能是七月一日被杀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只交往了不到四个月。会有人与他们同时产生交集,并在短短数月间迅速发展出导致杀人分尸的动机吗?”



“看来问题还是在于凶手与那两个人的交集啊。”



“说起交集……其实市里还发生过一起案件……”佐伯脸上浮现出某种自虐般的——在他人眼中也许有几分滑稽的——微笑,但很快他又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是猎奇凶杀案,我们怀疑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



啊?我大惊失色,差点儿被一口酒呛到。而高千只是轻皱眉头,微敛下颌,好像佐伯的爆炸性发言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起案件也是前年发生的。是四月十三日、星期一的清晨,有人报案说在船引町的垃圾收集点发现了一个年轻女性被切碎的尸体。”



“船引町?‘船引公寓’不是就在这个町吗?”



“事实上,就在‘船引公寓’旁边。这一地区的垃圾收集点设在神社前面的人行道旁,‘船引公寓’的住户也会来这里丢弃垃圾。四月十三日那天是每月一次的能源垃圾收集日,早上六点左右,几个负责垃圾分类的附近居民一起前往垃圾收集点,那里已经有几堆垃圾了,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弯着腰看垃圾堆。突然间,那个人一蹦三尺高,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然后他脸色大变,朝着这群吓呆了的居民直冲过来,把大家撞得人仰马翻,自己却一溜烟地跑掉了。”



那是什么人?他在干什么?是变态吧?惊魂未定的居民们窃窃私语。有人曾经见过那个男人,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另一个居民大吼一声:“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在专门丢弃报纸、杂志的垃圾分类区里扔着很多旧书,成堆的文库本和新书像雪崩似的散落一地。这些书原本用塑料绳捆得好好的,但有人剪断了绳子,所以书堆才会崩塌。然而这并不是让那个居民惊呼的原因。”



就在那倒塌的书山下方,丢弃着一个装着年轻女人头颅的塑料袋。



“而且不仅如此,人们还在空瓶、空罐和一些大型垃圾中陆续发现了被害人的双手、双腿,以及躯干。”



“就是说,整具尸体都被丢弃在同一个地方了?”



“对,在这个案子里,尸体的各个部位被分别装在塑料袋里,全部扔在那个垃圾收集点。”



据说被害人生前穿的上衣和裤子也被装在透明塑料袋里,一起扔在衣物类垃圾专区。



“可是,为什么要特意装在透明塑料袋里呢?装在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里不是更隐蔽吗?”高千问。



“这个啊……”我给高千的杯子里倒上威士忌加矿泉水,并用小勺搅拌均匀,“是因为前年市政府要求大家在丢弃垃圾时必须使用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袋。”



“所以,也就是说,凶手手头很可能没有黑色塑料袋,对吧?”



“对,很有可能。”



“嗯……”高千似乎还有疑惑,却欲言又止。



“被害人海野早纪小姐……”佐伯说到这里干咳一声,又重新组织了语言,“被害人叫海野早纪,时年三十二岁,在鸭谷邮局工作。”



我有些纳闷,一开始佐伯在被害人的名字后面加了敬称,紧接着又有意识地改口,这是为什么呢?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然而一旦深究,问题就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佐伯要把这个案子放在后面说?“船引公寓”凶杀案发生在七月,这个案件发生在同一年的四月,如果他认为这两起案件有联系,那么不是应该把先发生的案件放在前面讲吗?而且,佐伯是一个注重事实的人,他本来想讲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的发现经过,后来改为按照发现顺序,重新从桑满到的事讲起,怎么这里又打乱时间线了呢?



这些姑且不论,我还注意到,除了船引町和城所町,似乎又出现了第三个地点。



“鸭谷邮局?海野早纪的家在船引町,还是在城所町?”



“都不是,她和父母住在乡原町。”



乡原町比船引町和城所町更靠西,离我打工的“ai eru”和安槻大学校园很近。



“海野早纪被害的前一天晚上,和朋友们在商业街的中餐馆吃饭。她本来酒量不太好,但是禁不住朋友一再劝酒,就喝了不少。一开始喝的是绍兴黄酒,可能她觉得这种酒比较顺口,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与朋友分开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醉态,朋友们也就没有很担心。”



晚上九点多,海野早纪坐上向西行驶的电车,根据司机和其他乘客的证词,她一坐下就睡着了。



“刚才我说过,她家在乡原町。但可能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她那天提前好几站,在船引町的商店街就下车了。”



又是船引町?我预感到这个地方将是连接两起案子的关键。



“晚上十点多,商店街的店铺都打烊了,有路过的行人说看到一个女人坐在路边呼呼大睡,这个女人的穿着和年龄都与海野早纪相符。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支离破碎的尸体就在船引町的垃圾收集点被发现了……”



“是因为海野早纪的尸体也是在船引町发现的,所以警方才认为两起案件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吗?”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两起案子都涉及杀人后肢解尸体。”佐伯一口气把酒喝光,“严格说来,与七月那起案件不同的是,警方没有确定海野早纪的被害地点。她也有可能是在船引町之外的地点被杀害的,然后凶手再把她的尸体运到船引町丢弃。不过……”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我拿过佐伯的杯子,又给他调了一杯兑水威士忌,“既然她最后被人目击到时,是睡在船引町的商店街上,那她就应该是在船引町被杀的吧。”



“但是四月的案件和七月的案件也有不同之处。”也许是为了转换心情,高千放下盛有威士忌的杯子,起身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海野早纪的尸体整个儿都被肢解了,而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尸体只有头和手被切掉了。”



“嗯。羽染要一的尸体上连切割的痕迹都没有。”



“我总觉得这个不同点具有重要的意义……”高千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口啤酒,“对了,发现海野早纪尸体的时候,有一个可疑的男人从现场逃走了,对吧?”



“对对,我把他给忘了。不过他好像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这么说,警方也调查过他,是吧?”



“嗯。那个人叫飞田光正,时年六十岁,他在船引町、城所町和其他几个区域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当然了,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时负责垃圾分类的居民里有人见过他,对吧?那天他在垃圾收集点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乱丢垃圾啊?”



“你可真敏锐,可惜猜反了。飞田并不是去乱丢垃圾,而是去捡垃圾,而且还是个惯犯。”



飞田光正经常在能源垃圾收集日这一天,一大早就在各个收集点转悠,翻捡用于回收的书籍、杂志,有喜欢的就顺手牵羊。



“他每次都剪断捆书的绳子,东挑西拣,弄得乱七八糟。附近居民警告过他好几次,他根本不听。有一次,船引町的一位居民刚把一捆旧书扔到垃圾收集点,飞田光正就当着人家的面,堂而皇之地剪断绳子,一本一本翻看起来。那位居民勃然大怒,厉声要求他立刻把书整理好。飞田却不屑一顾地一边翻书一边说:‘这不是垃圾吗?垃圾还整理什么?’然后就带着几本书扬长而去了。那个说飞田光正眼熟的人当时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是这样啊。所以说,他是在翻找旧书时,发现了海野早纪的尸体。”



“对。他像往常一样,在那里找书,一个装有死人头颅的塑料袋突然从书堆里滚出来,他的视线恰好对上死人的眼睛,吓得他魂飞魄散,拔腿就逃……他坚持说只记得自己大喊了几声,其他都记不清了。”



“有证据证明他没有撒谎吗?”



“他也不是没有可疑之处。这件事之后,飞田就再也没去过任何一个垃圾收集点。往好里想,可以说他是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靠近类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他是怕被警方盯上,想避避风头。”



“是的。但是最后我们还是得出结论,认为他与此事无关。”



“有什么证据吗?”高千又拿出一罐啤酒。



“证据就是血型。”



“啊?”高千正想拉开易拉罐,又停下手,“警方知道凶手的血型了?”



“法医检查过海野早纪的尸体之后,确认她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通过从她身上提取的体液检测出凶手的血型,飞田的血型与之不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还做了DNA检测,结果也和飞田的不一致。”



“但是,与死者发生性行为的对象也不一定就是凶手啊。”



“你说得对,凶手也可能另有其人。然而,根据海野早纪生前最后看到她的人说,她当时烂醉如泥,睡在街上,很难想象那样的她能自愿与他人发生性关系,完事之后又有另一个男人过来杀死了她,并肢解了她的尸体。时间和情况上都不允许。所以,和她发生关系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也对……”高千几口喝干啤酒,双手抱胸,陷入沉思。我拿过她面前的水瓶想给自己调一杯威士忌,却发现水瓶已经空了。



“啊,没水了。”高千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你等等,我去买水。”



“没事,用啤酒兑威士忌也行,更有劲儿。”我刚说完,高千就一脚踹过来。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的讨论才刚刚开始呢,你喝多少我不管,但起码要保证最低限度的思考能力,听见了吗?”说着,她就拿起钱包出门了。明明已经喝了不少,可她的脚步依然十分稳健,丝毫不见醉态。



“那个……阿匠啊,我真的很抱歉。”



我被佐伯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