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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暴风前的宁静(2 / 2)


季里希宰相抬起头回应。



「属下深感惭愧。对于此次的失职,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站在季里希宰相身边的守陵官当场双膝跪地,开口谢罪。



「总之,先带我前往皇帝陵寝吧。沿途再请你详细报告受害状况。」



「遵命。请跟我来。」



当守陵官站起来转过身后,季里希宰相随即面向比吕开口:



「那么,我就在此失陪了。因为陵寝只有皇族之人才能进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季里希宰相,辛苦你了。」



「是,那么我先告退了。」



季里希宰相行完礼后,便转身离去。



比吕注视着他的背部——不,是他应该已经失去的肩膀。



(术法吗……真想当场砍下他的脑袋啊。)



从心底深处腾涌而上的怒火、以及名为杀气的冲动,几乎快要压溃比吕的脑袋。



然而,他轻拍胸口、反覆呼吸,借此驱散慨然热气,并调整气息。



(此时打草只会惊蛇。反正他也只不过是最末端的尾巴而已。)



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季里希宰相,以及其他更多的人正侵蚀着这个国家。



然而,潜伏在称霸中央大陆的葛兰兹大帝国中枢的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最末端的尾巴罢了。藏身在暗处的身体,以及最前端的脑袋究竟为何,这点更加燃起比吕的盎然兴趣。



(我绝对会一一把你们揪出来。各个洗好脖子乖乖等着吧。)



比吕的脸上噙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凝视着蔓延至通路最底端的无尽黑暗。



「比吕殿下,请往这边走。」



听见守陵官的声音后,比吕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历代皇帝长眠的地下陵寝,位于称为「无之通路」的皇宫一角。



此处设有多扇暗门,其中一部分的房间里,更布下了用来对付入侵者的陷阱,是处绝不容外人贸然闯入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若是没有皇帝的许可,甚至别想踏进此处一步。然而,如今皇帝已死,又失去了「风」——这里也就成了监视的死角。



「请不要碰触墙壁。否则性命可能会不保。」



守陵官开口忠告正一脸兴味盎然地打量四周的比吕。



闻言后,比吕随即收回正要碰触墙壁的手,浮现一抹苦笑。



「原来如此,墙面也设有陷阱吧。」



虽然不知道设下的陷阱威力有多强,但似乎还是别随便乱碰比较好。



比吕有「黑椿姬」的保护,应该可以幸免于难,但无辜被牵连的守陵官下场会如何,光是想像就令人恐惧。



「就是这里。」



最后,守陵官的脚步停在一堵平凡无奇的墙壁前方。



当他伸手一触及墙面,随即有一道沉重的声音响彻四周,同时一阵沁寒冷风拂过比吕的肌肤。



接着,比吕的视线前方出现一座通往地下的楼梯。



墙上挂着好几根火把,亮度尽管稍嫌昏暗,但至少还能看清楚脚下。



守陵官带头走下楼梯,比吕则紧跟在那副佝偻背影之后,不久,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通路。通路的前方被黑暗所包围,什么也看不见,但守陵官却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



途中,只见地上躺着遍体鳞伤的尸体,生前似乎是经历过激烈战斗吧。



守陵官发现比吕留意到尸体后,主动开口:



「那是属下的守陵者部下。不幸死在入侵者之手。」



尸体并不只有一具。沿着通路继续往前走,尸体数量从两具、五具、最后增加至八具。



此时,比吕心中不经意地闪过一道异样感。



「现场都没有入侵者的尸体吗?」



「这……说来窝囊……」



守陵官满是懊恼地低喃。



虽然不清楚他的部下实力究竟如何,但既然可以获派担任历代皇帝长眠陵寝的守卫,实力想必是没话说吧。如此的高手竟无法制伏任何入侵者,全数落败。



身为代代守护陵寝的一族之首,想必是羞愧得无以复加吧。



比吕在死状凄惨的尸体身上察觉到一道既视感,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潜伏于黑暗之中的暗杀集团。



(「黑死乡(欧克斯)」——其毒掌甚至伸及皇帝的暗杀集团。)



比吕回想起来,过去身为卫星都市崔伊特领主的男子,就是死在相同的手段之下。



挖出双眼并击碎头颅的手段,残酷得令人不禁作呕,而惨死的遗体旁边,则摆放着一尊令人不寒而栗的无头泥偶。



(以称作「父亲」的人物作为原型所制作的吗……)



尽管不知道所指究竟为何事,但感觉得出来,当中一定隐含着某项诉求。



从中散发出的情感包含了执着、憎恨与愤怒等激昂情绪。然而,却无从探索真正的答案。线索就仿佛丢失、遗落在密林之中,掌握不住丝毫头绪。



就在比吕怎么也苦思不出解答时,通路已经走到尽头。



前方是处广阔的空间。



即使抬头仰望,笼罩着黑暗的头顶上方,却什么也看不见。火把亮光可以照达的地方,相较下算是明亮,而火光未及之处,则有如一片无尽的深渊,仿佛一旦不慎误闯,便再也无法脱身似地。



「一千年前——根据神话传说,主宰此处的是『五大天王』其中的一尊。」



守陵官对着正放眼环顾四周的比吕如此说明。



「将恐怖蔓延至全世界的『孤高』且『最强』的『黑辰王』。当他现身于世界时,所有人皆为之颤栗,面对他那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任何种族皆被逼至灭亡之渊。」



守陵官说道,同时不急不徐地迈开步伐。



「然而,人称『最强』的『黑辰王』唯独败在一名『英雄』之手,饮恨而逃。在那之后,这里就被人族所统治,并在地上建立了首都。之后,领悟到死期将至的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便选定地下作为陵寝,成为历代皇帝陛下长眠之处。」



这里也是整座大帝都中,最为神圣的场所——守陵官最后补充了一句。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相较于正值寒冬的地面,地下则是相当温暖。究竟是因为「王」的力量至今仍未消失呢?抑或是遍布于辽阔空间的奇妙土丘,所制造出的空气所致呢?



「……对了……」



比吕用不带一点感慨的语调低喃后,迳自转换话题。



「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会把我叫来这里呢?」



「因为身为『军神(玛尔斯)』后裔的比吕殿下有权知道。」



守陵官如此说完后,立刻又再摇摇头。



「不,非得是身为第二代皇帝修瓦兹陛下子孙的比吕殿下才行。」



「……有权知道?」



守陵官忽然在脑海正浮现满满问号的比吕面前停下脚步,接着举起手臂。



「比吕殿下是否有注意到零星遍布于皇帝陵寝内的土丘呢?」



经由守陵官指点后,比吕重新环顾四周。



的确如他所言,四处可以见到地面隆起、形成有如丘陵般的土丘。



「根据传说载述,这些土丘命名为『千里丘陵』,当中内含着祈求国运千载繁荣的心愿,而每座土丘底下,则分别沉眠着历代皇帝陛下。」



至于在我身后的——守陵官话说到一半打停,他转过身低头鞠躬。



「正是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陵寝。」



在他身后的是一座覆满草皮的土丘。



美丽的叶片末端修整得十分整齐,看得出有人定期打理。



土丘周围摆着高大的栅栏,上方还缀饰着宝石。



而土丘上有个看起来像是入口的洞穴。



只是,洞口周遭却呈现出极不自然的异状。



土丘座落处的四周,明明打理得美轮美奂,唯有洞口却莫名其妙地被成堆的瓦砾所封住。一眼就能看出,这绝对是遭到有心人破坏后留下的残局吧。



「原本洞口那里有一扇门,里头则安置着棺木。」



既然是人为破坏,就算不用进去,大概也能想像得到里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吧。



「有人趁着地上陷入混乱之际,来此盗墓吗?」



比吕推测出这样的结论,但守陵官却一脸匪夷所思地偏过头。



「我一开始也认为是盗墓者的杰作,但奇怪的是,仅有一项物品遭窃,其他则完好无缺。」



守陵官将手伸进怀里探找了一下后,掏出某个东西递向比吕。



「对方对于宝石之类的物品完全不屑一顾,只有偷走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遗体,同时,取而代之地将这个放进棺木里。」



守陵官布满皱折的掌心上,躺着一尊无头泥偶。



「其他陵寝的状况如何?有没有东西遭窃?」



比吕接过泥偶,以宛若无生命之物般的冷然视线凝望了一眼后,又再望向守陵官。



「不,其他陵寝都没有受害。就只有第二代皇帝陛下的陵寝遭到破坏。」



并没有抢走宝石之类,而是针对第二代皇帝遗体而来的犯行。



这的确不像是盗墓者所为。



不过在讨论是否为盗墓事件之前,被盗的本人根本还活着,并没有躺进棺木内。



(打从一开始,棺木里就没有遗体。)



就算是有,也是当作替代品摆进去的他人遗体吧。



而更让比吕不解的是,为什么对方会针对第二代皇帝之墓而来?



(企图促使「父亲」复活的「黑死乡」吗……)



正当比吕准备再次仔细地确认手中的泥偶时——



忽然间——一阵令人不住打颤的恶寒窜过比吕的背脊,他当下立刻以锐利目光扫视四周一圈。



比吕散发出庞大的霸气,使得空间受到压迫而开始扭曲。



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真有敌人在场而做出的恫吓举动,结果被压制住的却是守陵官。他痛苦万分地压着胸口,单膝跪地。



「啊……抱歉。」



比吕确认无人藏身于暗处后,便开始一级级地收回杀气。然而,他的戒心仍旧没有丝毫松懈。



他缓缓地、不急不徐地反覆呼吸,最后视线停在某个地方。



「……怎、怎么了吗?」



守陵官也跟着望向同一个地方,不过,眼前所见就只有辽阔的空间。



他的脸上因为刚才比吕冷不防发出的杀气,而冒出大量冷汗。



「不,什么事也没有。」



尽管比吕回答没什么,但黑瞳却没有移动分毫。



始终注视着同一个地方。



黑暗静静地盘踞在比吕的视线前方,深沉得仿佛是拒绝外人入侵一般。



比吕的杀气已经较方才收敛了不少——



「您、您看见什么了吗?」



守陵官或许是看到比吕依旧保持着警戒而感到疑惑,于是开口询问。



比吕以眼角余光打量他的表情,轻声开口:



「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在哪里呢?」



听见这道问题的守陵官,脸上写满紧张之色。



奇妙的反应让比吕不禁感到诧异,此时他终于收回视线,改望向守陵官。



「我再问一次,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在哪里?」



他那透露着杀气的声音,仿佛正说着「不得有一句虚言」。



守陵官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沙哑回应:



「属下真的不知道。据传第一代皇帝的陵寝,只会出现在被选为下一任皇帝之人的面前。」



他并没有说谎。守陵官由于极度紧张,身体正不停颤抖,感觉不出说谎的迹象。



他想必的确是据实以告了吧。既然他一无所知,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



那么,刚才感受到的那股奇异气息,也只能由自己亲自去确认了。



「我想调查一下入侵者是否有留下其他迹证,可以吗?」



「当、当然没问题。」



似乎是从比吕的话中意会到他想单独行动,守陵官起身调整好呼吸后,态度明显像是正在思考借口一般地支支吾吾开口:



「那、那么,请恕属下先行告退了。属下必须去处理窝囊部下们的尸体,此外也得重新建构新的警备体制才行。」



「我明白了。我记得路,没问题的。你先出去无妨。」



「如果有什么事,请尽管召唤属下。属下会立刻赶来的。」



守陵官再三鞠躬行礼后便快步离去。



目送那副佝偻背影离开后,比吕接着迈开步伐,前去调查那道视线的真面目。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黑暗之中——刚才感受到的视线来源。



不久,眼前出现一颗巨大岩石。



高度约为比吕身高的三倍,宽度则无法相提并论,根本看不见两端终点。



「真是奇怪……刚才居然看不见如此巨大的岩石?」



比吕越过肩头回望身后,视线仅能望见前方一寸的范围,更后方的空间则被黑暗所吞噬。



他转头环顾四周,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并不觉得自己走了这么远……应该是受到某种力量的操控吧。



「……如果是亚堤邬司的话,无论他设下什么奇妙术法都不足为奇了。」



比吕苦笑着将手伸向岩石。



就在指尖触碰到岩石时——异状突现。



岩石表面发出飘忽的微弱白光,慢慢流向地面,触地后又再反射。



这幕光景有如雨滴一般轻柔而庄严地再三反覆着。



光与暗不停交错,世界也随之忽明忽暗地闪烁,隐约透露着哀愁的眼前光景,让见者为之动容。



不久后,光影逐渐转换色彩。



由黑转白、由白转红、最后由红转金。



无比眩目的金色遮覆住比吕的视野,将世界的黑暗渲染成黄金色彩。



「真是老样子……尽是喜欢浮夸的东西。」



尽管刺眼的光影逼得比吕闭上眼睛,但那股怀念的气息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之后,可以感觉到光芒已经退去。与刚才一样,世界再度笼罩于黑暗之中。



当比吕重新睁开眼,在他面前出现一处洞穴。



即使试着定睛窥探,却无法一眼望穿。然而,比吕的胸口涌现出的情绪并非恐惧,而是一股令人莫名感到平静的安心感。



「好了……现在就去确认那道视线的真面目吧。」



比吕不带一点踌躇地大步走进洞里。



世界的景色开始有了变化。



不——是骤然一变。



仿佛误打误撞地闯进另一个世界似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光景。



「…………他究竟是怎么打造出这处空间的?」



无边无际的花田。



放眼所及之处,皆开满了色彩鲜艳的花朵。



抬头仰望,阳光当空高照,耀眼的光彩笼罩着世界。



然而,有个比眼前光景更加吸引住比吕目光的存在。



在百花簇拥之下,那存在静伫于此处空间的中央,散发着更胜周遭的存在感。



——一口黄金棺木。



「哈哈,品味真差耶。不过倒是很有你的风格。」



比吕忍不住脱口吐槽,随即一阵和煦微风吹拂而过。



微风宛如轻抚一般掠过比吕的身体后翻飞而去,隐约还能感受到些许的离情依依。



「………出现啦。」



比吕察觉到气息后回过头,一名泰然自若的年轻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雷恩·维尔特·亚堤邬司·冯·葛兰兹。



葛兰兹大帝国的第一代皇帝——也是比吕的义兄。



不过,纵使身形外貌再相似,明显还是看得出他并非本人。



比吕以「天精眼(乌拉诺斯)」捕捉那道全身散发着幽微光晕的身影,明白了那只是精灵的集合体。



「真亏你可以找到这里。若只是抱持着半吊子的觉悟,是不可能发现这处空间的。」



亚堤邬司用机械化的淡然语气开始讲述起来。



「这里留有许多残留思念。强烈的意志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而会永远持续保留下去。因此,精灵们会将皇帝们的意志与心愿,收容进自己的体内后再具体呈现,借此流传给后世。」



总觉得像是在演戏一般的语调,搭配着脸上的面无表情,莫名地显得滑稽。



尽管是精灵们的集合体,但看在熟知本人的比吕眼底,只有满满的诡异感。



亚堤邬司并没有察觉到比吕的心思,脸上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大大地敞开双臂,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被选中参加这场严苛的试炼。选择你是因为认定你足以延续历代皇帝的意志,同时继承葛兰兹大帝国所背负的原罪,以及身为皇帝无可逃避的命运。」



亚堤邬司举起手指向某个地方。



比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名男性正站在黄金棺木前方,深深地垂下头。



那人的侧脸有着亚堤邬司的影子。比吕偏着头打量那张十分眼熟的脸庞,此时,他注意到男子脸颊上滑落的泪水,思考乍然中断。



『父皇……请您原谅朕吧。朕……朕……修瓦兹陛下,恳请您原谅朕……』



而在相隔一小段距离外,另一名红发男子昂然伫立,手上还握着貌似精灵剑五帝当中的四把宝剑,他以精焊的表情瞪视着棺木。



『在当今这个混乱期,各式各样的思绪心机交错漩涌。而那道漩涡竟还无知地打算吞噬朕。如果这就是您所说的原罪,那么朕会斩断这一切,将葛兰兹大帝国导向更高的顶点。』



夸下雄心壮志的男子身旁,又再出现另一名男子。



比吕曾见过这名男子。



绝对不可能忘记。



他正是丽兹的父亲,遭到暗杀的前任皇帝·葛莱亥特。



『噢噢——……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蜷缩着身体呜咽呢喃。



流露出的脆弱霸气简直有失皇帝的身分。



他的怀里正躺着一名熟睡的红发婴儿。



『丽兹……噢……丽兹……朕无法保护你的母亲……请你原谅朕这个无知的父亲吧……』



葛莱亥特爱怜地轻抚婴儿的脸颊,皱起的眼角噙满了悲伤。



他此刻散发出深切的父爱,那是在生前的他身上所难以想像的。



『亚堤邬司陛下,恳请您千万不要选择这个孩子……请您赐给这孩子远离战火的生活,唯有这孩子……请您赐予她安稳和平的人生吧!』



声音中蕴涵着无限苦闷,宛如是灵魂的呐喊——也像是打从心底渲泄着情感。



『如果必须为此付出牺牲的话,就将矛头指向朕吧,朕愿意舍弃这条命。所以请您……请您务必守护这女孩。』



有人声声忏悔、有人宣示着自己的力量、也有人衷心祈祷。



各式各样的残留思念汇集于此处。比吕头痛不堪地跪落地面。



愤怒、悲伤、喜悦、憎恨,数道情感交错混合,相互连结后慢慢融合。第一代皇帝亚堤邬司长眠的这处空间里,有着庞大的资讯量。



就连拥有「天精眼」的比吕都无法处理的情感,窜流至胸口深处。



「可以进入此处空间的人,有权知道一切。」



比吕捂着疼痛的眼眸,望向精灵集合体的亚堤邬斯。



「可以领悟多深、洞窸多少,端看你自己而定……不过,希望你能为了终将到来的『转换期』做好准备。」



明明并非本人,但说完想说的话后便迳自消失的这一点,倒是非常相似。也或许精灵本身就是急性子吧,抑或该传达的事情,打从一开始便决定好了。虽然不晓得原因是何者,但这样的说明,根本不足以让比吕理解状况。



「希望你能继承朕的意志。朕心之所求,唯此而已。」



精灵集合体留下最后这句话后,便飞散消逝。



忽然一阵强风,伴随着呼啸风鸣穿过空荡的通路后卷上天际。



比吕像是目送般地眺望着天空,之后他稍微拉松领口,深深叹了口气。



「呼……尽管如此,还是必须采取所需的行动。」



虽然只能土法炼钢地探索……但无论如何,都非找出答案不可。



这与其说是命运,更像是必然。



一千年前——与这个世界诀别的自己如今又再度回归一事、以及自己的存在,导致这个世界的真理因此而扭曲,对此比吕绝对责无旁贷。



眼睛的疼痛感觉比刚才缓和了许多,比吕站起身,走向那口黄金棺木。除了上头仿佛是要宣示威严的华丽装饰之外,棺木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该不该打开呢?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亚堤邬司的木乃伊啊……」



正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的比吕视线余光——扫过一个奇妙的物品。



「这是……」



一本古老的书籍就摆在上头。



当比吕拿起来翻阅内容时,他感受得到精灵的力量正透过书籍传来。



这应该是为了防止纸张蛀朽,而将精灵的力量灌注于书籍当中吧。



「这么说来,他过去就曾努力练字,以备万一必须留给后世某些讯息时,可以派上用场吧……」



比吕半带苦笑地以指尖描绘书上工整的字迹。



那是亚堤邬司的字——总之大概就是「第一代皇帝手记」之类的吧。



一开始的内容都是比吕也知道的事。



然而,读到愈后面时,比吕开始注意到时间序列相当奇特,此时,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另一本书。比吕取出收放在「黑椿姬」里的「白之书」。



「………两册合为一册。难道这样才算完整?如此一来,是否也应该把『黑之书』带来啊?」



比吕将两本书摊开在黄金棺木上,两相对照着慢慢开始阅读起来。



*****



就在比吕待在地下深处大伤脑筋的同一时刻——



位于费尔瑟属州——西南部旧杜雷领地的米特基地。



不久前还晴空万里的天幕,如今灰蒙蒙一片。



让人心生不安的鼠灰色低空云层覆罩着整个世界。



旧杜雷领地正是数个月前,费尔瑟王国的王女斯卡塔赫与葛兰兹大帝国拥有「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别名的奥拉,展开炽烈对战的战场。



其中,战火最为猛烈的地点就在米特基地。



米特基地一开始是建造来保护人民,免受以特拉邦德山作为根据地的怪物危害,但随着费尔瑟王国灭亡后,便失去了原本的目的。



然而,尽管历经了数次战火的摧残,坚固的基地仍屹立不摇,持续吓阻着西方邻国,最后却因为联邦六国的入侵,完全丧失了作为防波堤的功能。



残破不堪的景象,以瓦砾堆来形容是再适合不过了。



塌毁殆尽的城墙、熊熊燃烧的建筑物、遍布四周的大量焦尸。



烧焦的铁锈味弥漫于这处空间,好几座已经高高堆起的尸山,又再继续叠上新的尸体。来不及被土壤吸收的鲜血,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大水洼。



尽管如此,战事仍未停歇。因为放眼所及之处,仍可看到持续顽抗的士兵。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无谓的抵抗再过不久,终将结束。



纵然如此——还是让人忍不住开口:



「愚蠢之徒,即使苟活下去,未来面临的也只有苦难啊!」



一名少女眺望着战场上漫天飞扬的沙尘,一脸不悦地说道。



被倔强士兵团团包围的少女张开铁扇,试图挥散飘荡于空气中的尸臭味。



「真是浪费时间。」



「这也显示出他们的必死决心呀。看来是真的很不想拱手让出从费尔瑟余党军手中抢来的米特基地掌控权吧。不过,也已经面目全非就是了。」



担任女子近侍的青年将校浮现一抹微笑。



正眺望着凄惨战场的青年脸上那道笑容,看起来分外残酷。



「说是葛兰兹大帝国第三皇子,还以为会是多么有骨气的男人呢,结果无趣至极,真让人大失所望。」



少女说着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不满。



她用半带轻蔑的视线,望向瘫坐在眼前的一名男子。



「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力称不上强,但又不算弱,也不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原以为实力不足的部分,会以才智来补足,结果采取的攻势,根本只能说是单凭蛮力的匹夫之勇。真是让人难掩失望。为什么妾身偏偏得和这么无趣的男人交手呢?」



少女一边抚摸着手上的铁扇,一边哀声叹道。



「你说呢,布鲁塔尔第三皇子?」



一身气派打扮的秃头男子——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露出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



若是大帝都的贵族们看到自己被绳子牢牢捆绑的狼狈模样,一定会顿时语结。众人不是会当场愕然傻眼,就是因为发自于忠诚的愤怒而晕死过去吧。



然而,即使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遭到俘虏,却仍刚毅而威武地瞪视着少女,仿佛说着唯有尊严绝不可扫地似地。之后,他将视线移向少女身旁那面绘有毒蛇的纹章旗。



「我曾看过那面纹章旗。你们是安古伊丝国的人吧……」



「喔——你知道呀,那么你清楚现任君王的名讳吗?」



「……天晓得,住在西方之境的边境王名字,谁会去记啊!」



「哈哈哈哈,这个好笑。边境王这个说法还真是有趣呢……」



少女乐不可支地大笑出声,然而,她的眼神绝对非同小可。



「咕嘎!?」



少女倏然大臂一挥,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同时,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身体当场被轰飞。



他的身体在地上反覆弹跳了数次后,口吐鲜血倒卧地面。



少女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全身满是沙尘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身边。



「既然如此,现在就告诉你妾身的名字吧。你可要连同身上的痛楚好好铭记在心喔。」



少女以下巴示意一旁的士兵,把正因剧痛而痛苦不已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搀起来。



「露希亚·蕾比亚·德·安古伊丝。正是你口中嘲笑为边境的联邦六国之一——安古伊丝国女王。」



露希亚打开铁扇掩住嘴角,愉悦地挑高美艳的眉毛。



那副架势完全不枉其女王身分,充满了崇高圣洁的氛围。



「呵呵呵,原来是边境王之一啊,抱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还以为是谁家的情妇误闯战场呢。」



「………愚昧之徒,嘴巴放干净点!」



「咕噗!?」



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一记猛烈上勾拳,正中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下巴。鲜血伴随着几颗牙齿从他张开的嘴巴溅出,染红了天空。



「噢、啊啊……咕唔唔唔唔唔唔!?」



尽管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试着咬牙强忍疼痛,但大量鲜血却从缺了牙的齿缝间不断滴落。之后大概是双腿使不上力了吧,抵抗不了重力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一屁股跌坐在地。



「咕噗——可恶……」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纵使脸庞因为剧痛而扭曲,但愤怒的双瞳仍紧瞪着露希亚。



「呵,真是不错的表情呢,妾身比较喜欢这样的表情喔。」



「露希亚女王陛下,游戏请适可而止吧,他可是重要的俘虏啊。」



「哼,真令人厌烦呢。这么无趣的男人,为什么非得留他一条命不可?」



听到青年将校的规谏后,露希亚一脸不耐烦地蹙起眉,用力拍了一下铁扇尾端。



「就算捉我当人质也没有意义。父皇根本不需要我。」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忿忿然地低语说道,接着还不忘嘲笑露希亚他们。



闻言后的露希亚忍不住捧腹大笑。乐不可支的笑容灿烂得几乎渲染至天际,若不是地上布满泥泞,她甚至很可能会笑到满地打滚。



「呵呵呵,哈哈哈,你在说什么?你居然什么也不知道,还真是幸福的家伙呢!」



露希亚以指尖拭去眼角泛出的泪水后,至少仍无法遏止地闷笑着回答:



「皇帝已经死了喔,你不晓得吗?」



「啥?」



完全无法理解。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脸上的表情仿佛正如此说着。



这也难怪了。五大贵族之一的库罗涅家掀起的叛乱事件虽然也有传进他的耳朵,但上面的人则对他隐匿了皇帝的死讯。只是,不管有没有隐瞒,结果应该都一样吧。因为在与联邦六国的对战期间,他根本无暇听取报告。



「对妾身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直接告诉你也无妨——」



「少胡说八道了!你说父皇死了?谁会相信那种鬼话,父皇他……父皇他!他可是称霸世界的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帝啊!绝对不可能败给任何人的!」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打断露希亚的话,情绪激昂地说道。他那崇敬父亲的真挚心灵令人为之眩目,然而,看到他如此无条件地信任着父亲,也只是让人备感同情罢了。



就算贵为皇帝,但终究也只是「人族」。



五大系种族当中最脆弱、寿命最短,且全盛期仅有短暂瞬间,只要一点小伤就很有可能丧命的种族。



「他可是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是获得精灵王青睐、在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人啊!」



他的精灵信仰只能说是盲目迷信。



精灵王虽然是「五大天王」其中一尊,但并非是万能之神。



精灵是相当亲近人类、与人类共存,并守护人类意志的存在。



「说得极端一点,精灵剑五帝是回应持有者的意志,而赐与其力量。然而,若是持有者的体力日渐衰弱,那股力量也无用武之地,只是暴殄天物罢了。」



葛莱亥特皇帝年轻时期的武勇事迹确实时有所闻。



但晚年时,尽管他汲汲营营地追求功绩,然而曾经的英雄也终究敌不过衰老。



「听说是被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斩首的喔?」



「什……皇兄居然?」



「套用一句你刚才的话,既然你说精灵剑五帝的持有者是获得精灵王青睐的人,那么休特贝尔第一皇子不也是如此吗?」



由于冲击太大,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脸色铁青地低头凝视着地面。



露希亚的话似乎并没有传进他的耳里。



「怎么突然闷不吭声?真是无趣。还以为你会更加激动地哭吼呢。」



不久前,已有传令兵前来向露希亚禀报皇帝败在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手中,并当场丧命的消息。但更让露希亚在意的是「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存在。



太令人惊讶了。经过了千年的岁月,居然能够发现英雄的子孙,令人隐约感受到时代正开始变动了吧。



根据鬼祟可疑的「无名氏」所言,那名后裔是「本人」无误,只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还以为盟约关系早已结束了呢。」



露希亚低头看着自己手臂的肌肤底下若隐若现的静脉。



只是那能不能说是血管还有待商榷。



尽管已经事隔遥远,却早就深深刻划在体内。



「该怎么做才好呢……再也没有比英雄的子孙更加棘手的存在了。」



究竟是开创新时代的风云儿呢?抑或是唤醒过往时代的救世主?



就在此时——随风翻飞的大蛇纹章旗拉回了露希亚的意识。



「……一时不小心陷入沉思了。这些事之后再想吧。现在应该先决定你的惩处才对吧。」



露希亚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笑容,打开铁扇掩去下半张脸。



她眼神冰冷地看着正跪倒在地的布鲁塔尔第三皇子。



「露希亚女王陛下,您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处置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了吗?」



青年将校维持着一贯笑容,开口询问。露希亚点头回应他。



「既然葛兰兹大帝国正朝西方而来,这家伙一定会有机会派上用场。暂时留他一命,仔细侦讯他,设法问出有用的资讯。」



「遵命。」



青年将校向近侍使了个眼神后,布鲁塔尔第三皇子随即被人从左右架住腋下。



「你可要做好觉悟了……你至今那些雕虫小技全都不管用的。毕竟葛兰兹大帝国可是霸者啊。」



纵使脸上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仍坚定说道。



尽管他的内心强韧得令人眩目,但毫无根据的自信更加令人感到不耐。



「祈祷他们能让妾身打发时间吧。」



露希亚只是淡淡地回了这句话,便目送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背影离去,之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来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存在还是很管用的。例如葛兰兹西方至今仍有不少贵族就是因此而持续激烈反抗。既然如此,为了让他们认清抵抗只是徒劳无功,要不要干脆在行军时,用项圈套住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脖子,拉着他示众算了?」



「塞琉古,你能不能稍微改一下那种卑劣兴趣呢?」



露希亚不以为然地瞪着青年将校——塞琉古,但他只是洒脱地耸耸肩。



「我自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呢……因为很多人都将葛兰兹皇家神格化了。当他们看到被当成奴隶对待的皇子后,很可能态度会因此转为恭顺喔。」



「总之妾身就暂且列为选项之一吧。话说回来,战况如何了?」



「米特基地周遭几乎都已经成功压制住了。俘虏人数大概将近三万人吧。您有何打算?要带着一起上路吗?」



「只会拖慢行军速度罢了,一点好处也没有。」



露希亚随口附和塞琉古的玩笑话,同时将铁扇抵在下巴上低忖:



「唔——也是呢。所有与葛兰兹皇家有关的人全都斩首。反正我们还握有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这张王牌,根本不需要他们。」



「遵命。那么其他人又该如何呢?」



「联络他们的本国吧。交得出赎金的就带着,交不出赎金的就视为奴隶,卖给其他国家。剩下的人就当作是杀鸡儆猴,全数处决无妨。」



露希亚打开铁扇,她的双瞳中寄宿着决意、晶莹闪烁。



之后,她指着位在远方土地的葛兰兹大帝国。



「再来就是大肆宣扬费尔瑟属州重获自由,借此取得民众的支持与协助,同时朝着葛兰兹大帝国行军吧。」



「此外,还得去和恶名昭彰的巫璐佩司姊弟重新会合呢。」



塞琉古像是确认般地开口询问,露希亚轻轻点头回应。



「毕竟实在不放心全权交给他们啊。」



「只希望葛兰兹西方不会被烧成一片荒原就好。姊姊相对下还算冷静,但弟弟则是太过好战,非常棘手。」



「不过,巫璐佩司姊弟的实力可是千真万确的,这点绝对无庸置疑。所以才会让他们一起随行。再说,他们应该不至于太过胡来。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被抢走的王座吗……」



塞琉古小声地低喃。声音细小得几乎快被战场的喧嚣声掩盖。



「正是如此,巫璐佩司姊弟确实是天才。然而,终究也只是无法超越凡人藩篱的天才……真正的天才应该是指那个女人才对。」



露希亚脑海中浮现出一名人物——无人能及的武力、无人能及的智慧。联邦六国之中,最接近总统的女性。



「在她的面前,所有被推崇为天才的人物也与凡人无异。将天才降为凡人的超越者——她光是存在本身……便太犯规了。」



塞琉古似乎也正想起同一名人物,他扯开一抹苦笑,叹了口气。



「就连曾被公认为下任总统的妾身也因为她而尝尽辛酸。毕竟是妾身太过志得意满所招致的结果,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但居然沦落到甚至得如此渴求战果,说来还真是滑稽呢。」



那名女子已经取得四个王家的支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任总统一定就是她了吧。



露希亚站起身,眺望着东方天空。



「要立刻出发吗?」



塞琉古问道,露希亚握紧铁扇回答:



「嗯。如果太久没去管管巫璐佩司姊弟的话,恐怕连妾身的功绩都会失去的。」



「露希亚女王陛下果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塞琉古泛开苦笑说完后,忽然露希亚以铁扇敲向肩膀,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既然已经断绝了后顾之忧,现在就去拜会一下『古王』的尊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