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盯着外面流动的景色，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



确认过后，是彩华发来的信息。



『昨天的事情多谢了』



简短数字。



没有颜文字或者表情包，乍一看并不讨喜的八个字。



毫无装饰、赤裸裸的话。



——我们的存在是真实的。



这句话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彩华。



「不好意思，让学长今天只陪我任性」



这句话把我从思考中拉回了现实。



我揉揉眼，不再看流动的景色。



在我身旁的，是低着头郁郁寡欢的志乃原。



这个学妹的表情和以往完全不同，没头没尾地向我道歉。



回家的电车上，最后一节车厢空空如也。



我透过玻璃窗再次看向住宅区，随后摇摇头说：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也很高兴」



「真的吗？」



哐镗哐镗，车辆摇晃。



在让我睡意肆起的摇晃中，我看向志乃原。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嗯，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父母的事。这还是我第一次知道」



「嗯。说实话，我是故意不说的」



「我想也是」



她第一次和我提及双亲的事，是在梅雨时节。



在和我说彩华过去的事时，提到了一点关于父母的事。但经过今天，我才知道当时是她故意避开这个话题。



「但今天，我想让学长知道我的事」



「……这样啊。谢谢你」



志乃原发出「诶」的声音，似乎是对我的道谢难以置信。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那个。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说很高兴，还向我道谢……我总觉得今天只是我任性的把学长卷进来而已」



「那是平常吧」



「我和彩华学姐的比赛，应该和学长没关系吧」



「有关系吧」



「请不要全部否定！？」



「那你要我怎样！」



志乃原嘟着嘴，把头扭向一边。



看到她偶尔也有幼稚的一面，不禁让我笑了笑。



我关掉手机的电源，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明明只是松手放进口袋，但落入口袋的一瞬间，却感觉重的要死。



仿佛长久以来的岁月与感情就在其中。



「学长？」



「……总之，不要大呼小叫的。即使没有人，但也是在电车上」



「……没有人不是更好吗？即使说话也会被行车的杂音淹没」



「或许是吧」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却把涌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志乃原紧紧的握着包包的带子，沮丧地低着头，似乎对今天的计划很后悔。



今天对我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不过要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感到沮丧的话，就有点本末倒置了。



我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志乃原说着「好痛」，随后鼓着脸对我说：



「真是的！学长，最近克制的很好的家庭暴力冲动又要来了吗」



「笨蛋，我什么时候搞过暴力了！」



「现在！就是现在！」



见状，我连忙轻声向她道歉，随后再次看向窗外的景色。



按照这个节奏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平复亢奋的情绪了吧。



比起之前的那场临时约会，这次能更深入了解志乃原真的太好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这样的想法的话，她会怎么想呢。



想着想着，我意识到窗外流动的景色比刚才慢了。



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西式洋房逐渐变成瓦房和木制公寓。比起志乃原父亲的住所，显然这里更有年头。



电车停靠在荒凉的站台上，旁边的车厢里也没有人下车。



最后一节车厢依然没有人来，看样子我们还能继续独占五分钟。



电车”呲——”的一声，窗外的景色再次慢慢动起来，一旁的志乃原静静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果然我不应该让你见我爸爸的」



「哈？为什么？」



「……因为，学长一直心不在焉的。明明今天是宝贵的机会的说……」



从刚才开始，志乃原就一直少见的持续处于失落的状态。



虽然志乃原很少表现出失落的样子，但一旦处于这种状态，就会持续很久。我盯着志乃原，挠挠头说到：



「你在说什么啊。我从叔叔那里获得了很多有参考价值的建议呢」



「……你得到了什么建议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之后的学长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我身上」



「没有，没有的事。证据就是我和叔叔一起背着你偷偷看了你小时候的相册」



听到这句话的志乃原目瞪口呆。



在花了几秒时间来消化听到的话后，志乃原一下子红了脸，抱着头大喊：



「——诶！？为、为什么啊！？等一下，为什么背着我偷看啊！」



「非常可爱呢。老实说，刚上小学的你精致的就像个娃娃一样」



「唉嘿嘿，真是的——不对！……你这么说的话我就不能直接生气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都看到了哪些照片啊——」



「啊，裸照之类的？」



「请学长现在就从车上跳下去。立刻，马上！」



「我开玩笑的!」



志乃原少见地抓住我的手一个劲地拽我，见状我立马投降。



实际上看照片的时间还没有五分钟，没有一张是能让志乃原担心的那种。或许是叔叔有意而为之，让我看的都是她些上镜的照片。不过这个推测我就不说了。



「抱歉」



「噗—」



「别搞什么效果音」



「噗噗——」



志乃原带着气鼓鼓的脸颊，看向一边。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我戳了下她的脸颊，她一下子就泄了气。



食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



「噗啊」



「……这不像我在外面能做出来的事」



「现在这里，没有人。事实上就像我家一样！」



「这是哪个小鬼头讲的道理啊」



我耸了耸肩，打算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可腿还没伸直，就被志乃原抓住脖子。



「等一下学长，咱们在下一站下车吧？我想给你看个地方」



「诶？不是要回去吗？」



「不想马上回去啦，学长！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是该结束了吗……？」



「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志乃原不高兴地说着，这时车厢里响起沙哑的声音。



这时到站前的广播。



车速慢慢降下来，不一会的功夫，门就开了。



「那，我们走吧~」



「我知道了。嘛，本来今天就决定休息的」



找工作很重要，但这种关系更重要。世上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



看到我这么顺从，志乃原高兴地说：「不愧是学长」



……想让我看的地方吗。



现在才离开志乃原父亲家三十分钟左右，或许是有关联的地方也说不定。



我对志乃原的过去不甚了解。



今天和叔叔的谈话虽然补充了一部分，但彩华和明美的那部分我还想再多了解一些。



但这并不算多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度过的时间，以及今后一起度过的时间。



这种话，还是留到今天的最后再说吧。



「……学长，我们边走边聊吧？」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聊吗？」



「真是的，只是想再说一遍啦。想再说一遍」



志乃原不满地说着，拿出IC卡递给检票口。



我跟在学妹之后，一起离开了车站站台。



这个车站停靠的电车比刚才那个要多，相对的人流量也比刚才的大。



一到外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历史悠久的商店街。车道的对面，就是商店街的入口。



初高中时代的志乃原，是否把这里当作游乐场了呢。



进入商店街后，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和自行车来往，两边的商店几乎都不开门。



偶尔开着的也都是千元店或者旧书店，没有那种年纪大点的初高中生玩的地方。



「你经常来这里吗？」



「保密」



志乃原高举着双手，伸展身体。



被拉紧的衣服突出了丰满的胸部，让我不得不看向前方。



志乃原终于是放下了双手，她这才重回我的视线。



……最近这种重担真的是越来越难以抵抗了。



「学长，你在看哪里啊？」



「明明是商店街，人却少得可怜呢~」



「就是啊。嘛，这不是重点」



志乃原用不满的声音回答着我，好像在抱怨自己被糊弄过去了。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一定会纠缠不休地问我，但现在好像有重要的事尚未提及。



「你有什么话想说呢？」



「请不要着急哦~」



志乃原傻笑着说。



随即她又回复平静，慢慢地对我说：



「学长。我最近，是不是变得很普通了？」



「这是什么啊。你是想说你和原来不一样吗？」



「哈哈，或许是吧」



志乃原慢悠悠地走着。



「学长，你说，什么是普通呢？我平时也会不自觉地用”普通”这个词」



「你确定自己不是胡言乱语？太难理解了吧！」



我狠狠地吐槽一番，志乃原也笑了出来。可随后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着对我说：



「我只是想听一下，学长对普通这个词的理解」



「总觉得不妙」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啦」



……普通吗。



不管这个词包含着怎样的意味，她都没必要拘泥于普通。



为了活出自己，必要时也可以超脱普通而存在。



眺望着月光照耀着的大海那时，彩华如是教导着我。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开导她的话，我会选择原封不动地把那时的话拿过来。



「大概是周围人总和的平均分这种感觉吧」



「平均分……是吗」



「嗯。既不过于突出也不卑微如泥土。不过你问题本身也太笼统了」



这么一个笼统的问题，志乃原肯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肯定会再问一个更具体一点的问题。



总感觉，志乃原所说的普通，和彩华所说的普通，并不是一回事



「嗯，果然是这样啊」



听到我的回答后，志乃原俏皮的用拳头敲了下自己的额头。



——她的表情却告诉我：太刻意了。



和平时一样的笑容掩饰着另一种情感——恐惧。



我很难对她说出这件事。



我默默地向前走着，等着志乃原开口。



片刻，旁边传来深呼吸的声音。



我竖起耳朵来倾听她接下来的话。



「嘛，还是算了吧，再说下去气氛会变沉闷的！学长，前面有一家不错的店，他家的团子很好吃呢~要是还能吃到的话我请你！」



「……」



我看向身旁的志乃原。



老实说，她非常迷茫。



就这样岔开话题散散步，或许也能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照着现在的话题继续下去，也许今天能有一个美好的收尾。



但志乃原生硬地转移话题并不常见。今天错过的，可能再也无法挽回。



现在的这个瞬间，是向志乃原真由再靠近一步不可或缺的机会。



这种感觉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以前的我，是不会勉强志乃原说她刻意回避的话题。



内心的底线是自己划的，自己不想说的话，我不会追问。



我第一次违背这个原则，是在梅雨时节追问她中学时候的事。



这么做的理由有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彩华给我的建议。



虽然我也很想了解志乃原也算理由之一，但这还不足以让我付诸行动，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追问她的原因。



只是因为彩华，我才勉强行动起来。



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和彩华长期积累的信任。



——但我错了。



我只是因为彩华对我很重要，我才这么做的。



而现在，志乃原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那个重要的存在。



所以，就算难以开口，我也要问出来。



即使是那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也想要让彼此看到。



我们认识至今已经快一年了。



我们可以成为这样的关系。



我相信我们能成为这样的朋友。



「我想要知道更多关于真由的事」



「诶？」



「为什么真由执着于普通呢？」



志乃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