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1 / 2)
京都市。
这家串烧店位于府立鸭川公园南侧的贺茂大桥旁边,以价格亲民却能够吃到京赤地鸡和京野菜著称,古民家风格的建筑也受到好评,是不少名人也会造访的名店。
在稍微深入店内的地方,一名男子坐在从店门口看不到的吧台座位。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但不知为何头发却已全白,而且毫不隐藏难以形容的独特气质。
鸟边野弦一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喝着日本酒。
两侧的座位坐着那对发型很特别的双胞胎。两人各自的挑染与双马尾染成同样的色调,脸孔一模一样。他们和睦地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用筷子夹起料理。
明明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明明不应该存在。
「打扰了,教授——」
这时从里面走出来的老店主询问。
「教授,你的手机没开吗?刚刚接到电话,那个人说『如果教授在这里,希望可以谈一下』。」
弦一郎不知察觉到什么,露出笑容回应:「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店主把这句话当成愿意接电话,便暂时退到走廊布帘后方,然后拿着子机回来。
店主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位大学教授常客,就是夏初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幕后黑手,更不知道他身上有无数教唆犯罪的嫌疑,正被公安警察通缉。
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好久不见的教授只是带着亲近的学生造访这家店。
所以当电话打到店里,他也只认为「大概是急事」,把听筒交给弦一郎之后就立刻离开。这是因为他觉得不应该站在一旁听。
包括店主在内,店里的人可以说很幸运。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被卷入麻烦。
「喂。」
『你是鸟边野弦一郎先生没错吧?』
「没错,我就是鸟边野弦一郎。」
问话的是女人——不,应该说是少女。这是没有听过的声音。或许只是自己忘了,不过对于没兴趣的东西,也不可能加以区别。
他之所以决定老实回应,只是因为觉得「好像很有趣」而已。
「呵呵呵……我不打算跟连名字都不报上的人说话。基本上,就算不是我,碰到这种情况,也会要求对方报上名字吧?」
『很遗憾,我跟那孩子不一样,对于在别人的主场比赛没兴趣。我不打算遵守你的规则。』
「那孩子?」
少女愉快地、或者应该说是得意地说:
『你应该记得不久前才打败你的对手吧?』
原来如此,是跟他有关——弦一郎理解了。
她指的应该是那个有趣的少年,戻桥东弥。同族、同类——称呼方式不重要,不过那样的对手的确无法忘怀。
「你也真大胆,竟然在那种地方悠闲地享受晚餐。我知道你在几天前才在池袋被目击,发展为追逐剧,引起不小的骚动。不过那是你故意的吧?」
逃亡中的犯人出现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当然会被认为是为了躲避调查员耳目而逃。
然而这正是陷阱。他故意反向利用这个常识,刻意留在离事件现场很近的街上。预期他会逃到国外而在各地机场埋伏监视的警察,等于是完全白费力气。
日本有句谚语:「烛台底下往往是最幽暗的(比喻离得越近越难看清楚)」。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如果没有相当大的胆子,就不敢采用这种手段。更何况这家店是弦一郎常光顾的店,依照常识应该会最早被盯上。
不,他正是反过来利用这项常识。
或者是他相当确信这里没有公安?
「我不知道你是那家伙的朋友、伙伴还是情人,不过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吧。「绿眼怪物」是什么人物?』
弦一郎把只吃了一口的鸡肉料理让给双胞胎,再次发出笑声。
「……原来如此。那个少年和那家伙搭乘同一艘船吧?希望不要成为死亡航行。」
『你如果不回答,就会先踏上通往阴间的道路。我完全不介意打一一○报警。』
「呵呵。如果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我的确有可能会死,但是你也得不到情报。」
『所以你认为自己占上风?你错了。现在拥有决定权的不是你,而是我。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在哪里,可是你却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只要稍微谈谈你的伙伴……不,应该说是同僚的消息,就可以减轻死亡的风险,应该不算是太差的交易吧?』
「的确。不过我无法保证你会遵守承诺,也无法信任你。毕竟就像你说的,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谈的内容正不正确,所以很公平吧?』
「既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话,那就没必要听吧?」
『这就不对了。就算是谎言,也能从中得到一些信息。你说了谎这件事,就是最重要的真相。表面的相反未必是反面。人类的确跟你想像的一样愚蠢,这点我也同意,但是从毫无根据的传言、或是随之起舞的愚民,都能读取到真相的片段。』
「的确如此。」
弦一郎表达同意,意味着结束口舌之战。
「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那家伙的事,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应该理解那家伙的本质。」
『这一点更重要吧。尤其是对于像他那种战斗方式的人。』
「呵呵呵……的确没错。」
弦一郎对正在吃料理的双胞胎说「差不多要走了」,然后继续说:
「一言以蔽之,那家伙是随处可见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行为虽然疯狂,似乎背离一般人的常识,但是和那孩子一样,精神特质非常普遍?』
「也可以这么说。你似乎和戻桥东弥交情很好,所以我这么说你应该会比较懂吧:那家伙和戻桥东弥是同样的存在,但是跟我却属于完全不同的人种。」
戻桥东弥和鸟边弦一郎是同类。
然而「绿眼怪物」虽然与前者相似,却与后者属于不同种类。
提出疑问的是在一旁听他们交谈的双胞胎。
「教授,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呀。A约等于B,且B约等于C,那不就是A约等于C吗?」
被称为「恶魔」的弦一郎似乎也疼爱自己的学生,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纸巾,开始在上面写字。
他首先画了很大的十字,在交叉处写上0,在横轴旁边写上x,在纵轴顶端写上y。这是在数学课本中看过无数次的图形。
「你们在旁边听着……对了,在某处的某人,我不知道你的年龄,不过你懂函数吗?」
『如果是多值函数或多元线性回归之类的,我略懂一些。另外还有圣彼得堡悖论之类的。』
「呵呵,我讲的是线性函数。」
线性函数就是以y=ax+b呈现的公式。
决定x的值之后,就能得到y数值的图形,用几乎等于是冒渎数学家的粗糙方式说明,就是「直线」。即使没有很懂,大概所有人都在数学课本上看过朝着右上或右下延伸的线条吧。
「线性函数常常出现『相似的图』。为了让程度很差的学生了解,我就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明吧。假设有往右上方延伸的直线和往右下方延伸的直线,乍看之下是不一样的,但如果差别只在于a是不是负数,那么图形的角度是相同的。」
他画了往右上延伸的线条与往右下延伸的线条,就像是在十字上画叉叉一样。
两条直线刚好相反。
「另一方面,假设有x、y从零开始的两条直线,虽然起点相同,不过视公式有可能一条坡度较缓、另一条较陡。另外也有起点不同、但性质却相同的图形存在。」
『问题在于要如何定义「相似」、「相同」吧?』
「没错。」
以此例来说,戻桥东弥和鸟边野弦一郎的图形角度相同,起点相异。在「顺从自己的冲动生活」、「只满足特定的瞬间」这方面两人相同,但起点——亦即根基却不同。
然而「绿眼怪物」却是起点相同,倾斜度不同。
他们从同样的根基开始,画着同样的死亡线,但前进方向却完全不同。
「那家伙是和戻桥东弥成对的存在,就像硬币的表里两面。起点虽然相同,却到达不同的地方,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green-eyed monster(绿眼怪物)』。」
弦一郎对思考中的少女继续说:
「感谢我吧。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不知道那个少年和『绿眼怪物』战斗时谁会赢,不过决定胜负的应该是倾斜度的差异,也就是到现阶段之前的经验差别。」
鸟边野弦一郎说完就挂断电话,接着说「买单」并离开座位。双胞胎的份大概会理所当然地由他来出吧。
就像普通的大学教授。
就像短短几个月前。
就某种角度来看,戻桥东弥可以说是为了和「绿眼怪物」对决而上船。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不同的怪物。
看到那仿佛完全沉浸于憎恶的眼睛,就知道他已经失去人类的心灵。单眼男人一之井贯太郎冀求的,是要向把自己推落深渊的少年复仇。他的心智可以说已经疯狂。
换作常人,面对憎恶眼神与无数伤痕营造的压迫感,大概根本无法站上对战的舞台。
东弥露出笑容,以过度轻佻的语调说话。
他这个人也相当疯狂,不会为了这点程度的事情畏惧。
「你丢掉眼镜没关系吗?听说你的眼睛不太好。在漫画里戴眼镜的人物会在认真起来的时候丢开眼镜,可是现实中不可能做那种事。不仅认真不起来,连眼睛都看不清楚了。」
「我是戴隐形眼镜。多亏某个人,戴上的时间减半了。」
「少了一只眼睛,当然只需要戴一边的隐形眼镜。」
男人笑了,少年也笑了。这是充满疯狂气息的笑声。
代打少女TERIKO•汀丝里对他说过,「你之所以很强,是因为你总是赌上性命」。赌王贾斯丁•班乃迪克特则分析,「如果没有拚上性命的决心,不可能当你的对手」。
也因此,一之井贯太郎应该是最适合当戻桥东弥对手的人物。
他和那时候不一样。
既没有大意,也不觉愉悦。
严肃而拚命——赌上自己的性命。
「很高兴看到你们这么要好。这样才有救助贯太郎的意义。」
「哦?这个人就是你在佛沃雷的熟人吗?」
「没错。不过我们也是朋友。既然他想要复仇,我也不吝于伸出援手。而且你们的对决一定会成为最棒的秀。」
「……果然是这么回事。」
进入房间的瞬间,东弥就察觉到,这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黏附在地板和墙壁上的黑色污渍大概是血迹,而且不是一两个人打架的结果,而是无数的人在这里受过伤。
没错,恐怕是「赌上了性命」。
「我听说过这里也有进行人口贩卖,不过这项情报大概不太正确。这里进行的应该不是一般人想像的人口贩卖,像是把可爱的女生卖到色情行业、或是把健康男人当成新药实验品……之类的,而是让欠钱的人来赌博吧?」
「没错。话说回来,讲成人口贩卖太难听了,只是提供他们一夕致富的机会而已。」
不过如果是未练,大概就会这样形容吧——班乃迪克特自顾自地表示理解。
东弥的推测没错。
在这艘船进行的「人口贩卖」,就是赌上一生的赌博。让欠债的人挑战有生命危险的游戏,并且转播过程的视频。各相关团体的重镇会预测哪一个债务人获胜,或是单纯观赏哭号模样来取乐。
这才是这艘船的内幕。
这是绝对不能被揭穿的地下演出。
「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得补充说明,我并没有勉强他们去挑战。在背负一辈子还不清的债务时,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大多数的人即使要去舔别人的鞋子,也会选择乖乖还钱,只有少部分的人会挑战像这样的赌博。」
「只要骗他们参加就行了吧?」
『我是贾斯丁•「幸运」•班乃迪克特。胜利女神不会对说谎的人微笑。我总是会说明风险。』
譬如有可能失去眼睛之类的——他抬起嘴角说。
在这里的两个赌徒虽然原因不同,不过单眼都失明了。考虑到这一点,这样的举例未免太过残酷。
『而且还有别的问题。太无聊了。』
「太无聊?」
『没有价值的半吊子家伙即使赌上性命,仍旧没有价值,看了也不会觉得有趣。不过事实上,相较于欠债者彼此对决的机会,像我们这样的组织之间赌上利权对决的机会比较多。』
「哦……不论如何,你们都是在隔岸观火吧?」
『不对。姑且不论其他人,我自己也会扣扳机。刚好在今年春天,我和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对决过。』
贾斯汀•班乃迪克特是热爱赌博的危险男人。
这个评价就双重意义来说是正确的。他既是「爱好赌博又危险的男人」,同时也是「爱好赌博到危险程度的男人」。他说非常想要对决,大概也是真心话吧。
他也是那种可以毫不在乎地赌上性命的人。
「班乃迪克特先生,闲聊就到此为止吧。」
一之井插嘴。
「我很感谢您安排这样的机会,可是我面对仇敌,没有耐心悠闲地谈笑。我原本想要立刻把他掐死。」
『真抱歉。回归正题吧。』
赌王说了声「去做准备」,几名黑衣人便离开房间。
接着他开始说明要赌的东西与对决内容。
『贯太郎、还有东弥,我要正式欢迎你们。我听说你们之间有过节,而且两人都想要得到我拥有的文件片段。另一个片段我也从诺蕾姆那里拿到了。她的说法是,「两个片段在一起比较好交易。』
「也就是说……胜方可以得到这两个片段?」
『嗯。我听说阿巴顿的人也会来,不过很遗憾还没看到。你们两个当中赢的人再去跟他们交涉吧。当然也可以留在自己的组织中加以利用。』
接着他又说:
『我先告诉你们,我们提供的游戏是『六支式俄罗斯轮盘』。虽然不是殊死战,但是仍旧是赌上性命的对决。』
并不是一定要杀死对方才能生还。
不过即使有人死亡也不奇怪。抱着杀死对方的打算来挑战会比较容易赢。这就是这样的游戏。
『贯太郎,你当然会参加吧?』
「……当然了。我是为了杀死这家伙才上这艘船的。事实上,我也盘算着,只要拿到文件,就可以把先前的失败一笔勾销。」
『也好。现在问题在于——东弥,你应该听说过,我非常希望能够看到你的战斗,不过那是我个人的心愿。只为了『我想要看』就强迫你赌博,是没有道理的。』
「赌王先生,你虽然是黑手党,说的话却满正确的。」
『我虽然是犯罪组织的老大,但更是一名赌徒……话说先前你的搭档做出可疑的行动,所以我才出了『你接受挑战就放过她』的条件,可是因为门前那个笨蛋输了,所以我方失去了可提供的条件。对我来说是不幸,不过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幸运。』
东弥方面并不希望搭档的努力被简单的「幸运」一词带过,但是他做出结论,把它当作是认知差异。
班乃迪克特是把一切都当成运气的人。他认为不论什么样的事情,拥有实力与人脉是前提,但最后还是有可能因为幸运女神的偏袒而泡汤。这是很符合赌徒本色的想法。
东弥说:
「不能把『安全下船』当成条件吗?」
『不行。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情报机关的刺客,只要持有船票就是正式的客人。要是把客人丢到海里的事传出去,我的名声就会扫地。我们不打算动手……除非你们引起不当的骚动。』
譬如杀害乘客,或是强夺交易的物品。只要不做这种明显可以看作是敌对的行为,就不会有事。
对于东弥来说是特别的条件,但是对于班乃迪克特来说却是理所当然。
就如未练说过的,这艘船虽然违法,但是却获得国家的默许。如果只是因为「警察的人来了」就施加暴力,会产生不必要的摩擦。也因此,虽然不会疏于戒备,但只要他们没有实际采取行动,就不会、也不能对他们下手。
因为是敌人就要对战、杀死对方——像这样单纯的公式其实很少发生。组织要随时放眼将来,寻找妥协点,却又设法让自己占得优势。
『即使如此,这次的对决如果不能实现也很可惜。』
「不能实现的话,就只是由我来杀死对手。」
『如果你这么做,接下来就会由我们来杀死你。贯太郎,他对你来说是仇人,对我来说却是客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对谈的双方却都是认真的。
其中没有任何谎言。如果无法实现对决,一之井就会杀死东弥,而如果东弥被杀,Sheol想必会解决掉一之井。这里是Sheol的势力范围,不容许擅自杀人。即使会发展为和魔眼犯罪结社「佛沃雷」的抗争也一样。
轻易制造事端不是上策,另一方面如果一直遵从对手要求,也会被逮住弱点得寸进尺。正因为是孤立者,更要守住面子。
『东弥,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我提出某项条件,你是不是就愿意接受挑战呢?』
对于这个问题,东弥笑着回应:
「我什么都不需要。毕竟可以安全下船,赢了还能得到文件,小珠也没事,没什么好抱怨的。当然也要赌王真的遵守承诺才行。」
『如果我说谎,你可以拿手枪轰烂我的头也没关系。』
「……这是你说的喔?」
他果然还是没有说谎。
由于他们是在对话,因此也不可能像鸟边野弦一郎那次一样,利用录音或录像。当然也可能是他具有使东弥的异能失效的方式(譬如班乃迪克特本人也拥有同系统的能力,因此东弥的能力不容易对他产生效果),不过去思考这种事也没用。
至少他说的话不是谎言,而且从这个男人的性格来看,应该也不至于违反承诺。东弥如此判断他的特性。如果是和自己属于同类型的人,一定会排斥在对决时说谎。
「我早就知道小珠没事,可是还是来到这里,是因为想要得到C文件相关的情报。现在这个目的也达成了。」
『那么要不要无意义地来赌性命?有时候冲向毁灭也满有趣的。』
「这项提议很有魅力,但是我也是个贪婪的人,如果可以提出条件的话,我想要拜托一件事。」
「什么事?」
东弥说:
「在二十一点诈赌的那些人——我希望他们也能够安全离开。他们应该被关在某个地方吧?」
在这个瞬间,贾斯汀•班乃迪克特首度出现动摇的神情。
他皱起眉头,思考东弥说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本来就只打算给予拔掉指甲程度的惩罚就释放他们,所以接受这项要求也没关系……不过你提出这样的条件,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我只是无意义地想要救他们。就跟无意义地舍弃生命一样。」
「你该不会是个好人吧?」
这大概就是代表同意的信号吧。
赌上文件的游戏——「六支式俄罗斯轮盘」。
戻桥东弥和一之井贯太郎即将赌上性命对决。
当未练差不多准备离开房间而叠起棉被的时候,音羽再度联系。
『我来到您发送的地点,但是没有看到她……只有一名男子倒在地上。附近的地面上还有霰弹枪和坏掉的手机。』
「辛苦了。倒在地上的应该是门前。可以不用管他,不过你要救他也没关系。」
『不用我救他,Sheol的人应该也会很快就来这里。我要离开了。』
未练一边从冰箱拿出两公升的水,一边回应:
「我知道了。双冈既然不在那里,应该也没事。我会先重新取得位置信息再传给大家,不过不需要去看情况。你要去看也可以,不过要以原本的任务优先。」
『好的。』
「我也该走了。有紧急状况的话,就打那支电话号码。」
挂断之后,未练背起肩背式的公事包,然后喝了一口宝特瓶中的水。
就在下一个瞬间——
不知为什么,窗户旁边的嵌入式窗户突然破碎,玻璃片飞散,强烈的晚风吹进来。如果被外人看到,一定会误会是发生了事件。
然而未练却很冷静地朝着通风变得良好的窗户,接连下手机和平板电脑等。取出来的SD和SIM卡也依序被折断并丢到外面。笔记型电脑则在电源打开的状态被丢出去。
椥辻未练把剩下的最后一支智能型手机放入西装口袋,关上电灯,然后离开房间。
戻桥东弥和一之井贯太郎被带到更里面的房间。
先前谈话的房间在设计图上位于货舱部位,而现在来到的这个地方看起来完全就是仓库。在灯光之下,矗立着一排排高达天花板的铁架。有看起来很昂贵的陶器,也有新品扑克牌,另外也有看似私人物品的漫画,以及和垃圾没有两样的旧衣,大概是船上的人任意放置自己的东西。
墙边有备用的清扫用具,或许又因为兼作休憩室,因此放置着折叠起来的桌球台,墙上也插着飞镖。
要不是天花板上有监视摄影机与免提器,或许会以为这里是普通的仓库。
『——那么就开始说明六支式俄罗斯轮盘的玩法吧。』
班乃迪克特的声音传来。
『你们两个应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是俄罗斯轮盘吧?』
「我当然知道。就是在转轮手枪装一颗子弹,任意转动弹巢,然后轮流扣下扳机的游戏吧?」
「……这是你最喜欢的赌博吧,班乃迪克特先生?」
对于两人的回答,班乃迪克特满意地说:
『很好。就如贯太郎所说的,我很喜欢俄罗斯轮盘,不过那个游戏有九成九是靠运气。虽然也有人能够凭神级的感觉能力察觉到子弹射出来的时机……不过那是很罕见的。我玩过五次,自认每一次都是凭运气获胜的。』
班乃迪克特轻描淡写地说出惊人的话语。
俄罗斯轮盘是听天由命、考验当下运气的游戏。
这或许是最接近原始赌博的型态。心理作战的要素等都不足为道,只有微薄的影响。这个游戏只是在决定「谁要迎接死亡的命运」。
然而这样也有问题。看的人会觉得很无聊。
既没有高度的心理战术,也看不到赌博师卓越的能力。如果只是让欠债者彼此对决、观赏他们悲叹痛苦的模样倒还好,但是如果是组织之间要拿来赌土地权利书或势力范围,未免太依靠运气了。
隔着屏幕看的赞助者也会觉得无聊。他们不能赌「谁会赢」。不,虽然能赌,但是却没有赔率。因为这个游戏全凭运气。
也因此,经营赌场、首领又爱好赌博的Sheol设计了独创的游戏,用来进行对决。
这次的「六支式俄罗斯轮盘」也是其中之一。
『在六支式俄罗斯轮盘中,一人会拿到六支枪,总共使用十二支枪。』
在声明的同时,组织成员推着推车出来。两台推车上都放着看似火绳枪的枪枝。
这是燧发式的滑膛枪,击锤处于待击状态,只要扣下扳机,击锤落下,在火药池制造火花,传达到内部的火药,就可以发射铅弹。
『你们会各自拿到六支滑膛枪。听到蜂鸣器的声音,就表示开始。最初的三分钟,你们要把各自拿到的枪藏在仓库里。三分钟过后,游戏开始,只要把对手攻击到无法继续战斗就赢了。』
即使杀掉也没关系——他补充了一句,接着继续说:
『不过六支枪当中,只有三支里面有子弹,剩下三支既没有火药,也没有子弹。我会预先告诉你们六支枪当中哪几支有子弹。』
「也就是说……把有子弹的枪藏起来、不让对方找到,然后等游戏开始就拿那些枪来射击?」
『没错。』
滑膛枪的子弹用完之后过了三分钟,就会判断无法分出胜负,游戏就算平手。以这次的情况来说,C文件的片段刚好有两份,因此戻桥东弥和一之井贯太郎会各自得到一份。
这就是这个「六支式俄罗斯轮盘」的规则。
虽然号称是俄罗斯轮盘,实际内容却与名称差很远。「不知道哪一支枪能够射出子弹」这一点和原本设置相近,但是这个游戏进行的是心理战和射击战。也就是说,彼此要互相猜测「放入实弹的枪藏在哪里」,同时也要较量射击子弹的技术。
『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东弥?』
「游戏中可以抢夺对手的枪吧?」
『当然了。这正是趣味所在。抢夺的枪不知道能不能射出子弹。想要悠闲地检查里面也可以,不过大概会死掉,所以不建议。』
「我知道了。下一个问题,要怎么判断无法继续战斗?」
『数到十。如果被认为死亡或晕倒,就会从免提器呼唤名字;十秒之内没有回应,就判定无法继续进行游戏。』
反过来说,也可以「最多装死九秒」。就像倒下的拳击手休息到快要数完之前。
然而这项游戏即使在对手倒下时也能攻击。因为可以杀死晕倒的对手,因此除非是逼不得已的状况,否则最好也不要装死。
「仓库里的东西也可以使用吗?」
『可以自由使用。把东西放在这里的家伙,都有东西被破坏的心理准备。不过你最好不要以为随处找都可以找到武器,顶多会有玻璃而已。就算要拿那里的拖把对打也没关系。』
「我也有问题要问。」
这次轮到一之井举手。
「刚刚提到要在一开始的三分钟内藏起枪,是两个人同时进行吗?」
『没错。』
「那只要盯着对手,不就知道藏在哪里了吗?」
『的确。不过在三分钟这一阶段禁止移动枪,不用说也禁止暴力行为。事前也会检查你们身上有没有武器。』
他又补充说明,采取「跟在对手后面」的战术时,对手固然会因为藏匿地点被知道而无法藏匿,另一方面因为自己也在对手看得见的范围之内,因此自己也没办法藏匿。这项战术有利有弊。
「有没有不藏起来的选项?可以不藏起来,一直拿着走吗?」
『也可以。大多数人会在持有一、两支枪的状态开始游戏。』
「如果对手什么都没有拿,就不用担心被射中了。」
这就是第一个心理战。
对方拿的枪到底有没有子弹?如果没有子弹,就只是普通的棒子,但如果在断定没有子弹的瞬间被射中,那就太惨不忍睹了。
「我想确认最后一点:子弹用完之后过了三分钟才平手——在这段期间,我可以打死这小子吧?」
一之井以充满憎恶的眼神瞪着东弥询问。
仿佛要说那才是他想要的。
「那也没关系。一开始就不用枪、要彼此扭打也没关系。』
没错。
这正是在这场赌博中,对东弥最不利的一点。
在六支式俄罗斯罗盘当中,最终有可能演变为互殴的战斗。即使顺利拿到枪,也可能无法射中。更何况拿的不是最新型的枪,而是滑膛枪,命中率更不可靠。
对于体能与格斗技术优异的人来说,会去想「如何防御对手的枪击,发展到肉搏战」;对于战斗经验较少的人则刚好相反,想的是「如何用只有三发的子弹射中对手」。虽然只是战术的一例,但理论上可以这么说。
「赌王先生,我想顺便问一下,可以使用能力吗?」
『随便。你们两个自行决定就行了。』
「我都可以。你呢?」东弥问。
「我打算使用。」
东弥笑了。
「哦,说得也对。赌博先生的能力是透视吧?也就是说,你没有自信在纯粹的推理中战胜我。」
「上次利用超能力突袭获胜的人,没资格说大话。你绝对没有胜算。」
「没有眼睛这点倒是彼此彼此。」
「呵呵。」
「哈哈哈。」
笑。嘲笑。讥笑。
此刻在这个空间中弥漫着疯狂的气息。
对决内容与挑战者,都难以想像是正常的。也因此才会试探到身为赌徒的资质——赌上性命的人存在的方式,以及他们的宿命。
『那就开始吧。蕾娜,拜托你了。』
女干部站到两人之间,夸张地鞠躬,然后声明开始。
『——赌的内容就如先前所述。两位,现在声明比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