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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话 乞丐王子与假面执事(1 / 2)



1



冬天的开始是执事最忙碌的时节之一。



「衣更月执事,木东西装店送衣服来了。」



「我马上过去。」



听到峻在布品补给室外的呼喊,衣更月停下手边的工作,急忙赶向后门。



像座小山抵达宅邸的,是花颖的新衣。由于一件一件包装既费功夫又浪费资源,因此衣更月请店家将衣服吊在附有轮子的衣架上直接运过来。帽子则因为会塌掉,不得不筑起一座帽盒塔。



今天送来的有一半是冬季衣物,剩下的则是明年春天的衣裳。



「花颖少爷现在在庭院散步,趁现在搬到二楼去吧。」



衣更月对峻下了指示,自己也尽可能地将衣服挂在手上。



秋天虽然还有秋老虎,但一进入十一月,气温一路下滑,早晚都必须开着中央暖气。冬天来临了。



季节变换时,不只是执事,佣人的工作也会大幅增加。



床单要换成温暖的材质,冬天用的羽毛被和毯子要拿到太阳下晒。虽说真一郎离开家了,但仍是乌丸家的一员,必须经常整理他的卧室,让真一郎随时回来都没问题。客房也一样,连突然来访的客人都能完美应对是看出一名执事能力的所在。



说到居家布品,起居室与茶室的枕套也要换成冬天专用,窗帘则必须装上颜色温暖的布料。地毯洗干净后要翻到绒毛纤长的那面。暖炉虽然不太常使用,但还是要取出装饰在里面的观叶植物,放入柴火。



描绘着水中景象的绘画在视觉上会令身体发冷,因此要改挂上顶着威风羊角的山羊绘画。



一楼的浴室因为按照真一郎的期望保留过去的瓷砖,是起居空间里唯一没有地暖设备的地方。花颖喜欢二楼客用的桧木澡盆,这个季节必须定期确认空调是否能确实温暖浴室。当然,也必须维修中央暖气。



加上衣柜的换季,全家的外观都要改变,因此有再多的时间都不够用,花颖散步遂成了珍贵的工作时间。他们不能在主人面前打扫。



衣更月步上阶梯,来到更衣室,里头宛如暴风雨过境。这样下去,可能就算到晚上也无法结束衣物换季的工作。



「对不起……虽然我记得哪个地方有放什么,但我很不会整理东西……」



峻缩着肩膀。峻是值得感谢的有用战力,但任谁都有不擅长的事物。



「剩下的东西我来搬,麻烦你继续整理。」



「我知道了!」



衣更月留下峻离开更衣室,当他来到楼梯上方时,看到玄关的门把转动,赶紧小跑步来到大厅。佣人平常是不会在外围走廊奔跑的,但他不能在高处迎接主人。



玄关的门扉打开,花颖走了进来。



「花颖少爷,欢迎回来。」



衣更月行礼出迎,收下花颖的长外套。花颖通常在中午午餐前会看文档,但他今天似乎没有这个心情。他心不在焉地脱掉手套后,没有走向书房,而是将脚步转向正面的楼梯。



「我打算稍微离开家里一段时间。」



这是突如其来的决定。然而,衣更月所受的训练可没嫩到因为这点程度就会动摇。



「我马上着手做旅行的准备。请问目的地是哪里呢?」



「不用准备。你也不用跟来。」



花颖在几阶楼梯上回头看着反射性站定的衣更月,他像是无法彻底隐瞒事情般扭曲着表情说:



「其实,爸爸在我散步的时候打电话过来说他今天准备要回家。」



衣更月内心一惊。按照惯例,真一郎如果决定要回来,凤会联系衣更月。因为若是要迎接老爷,佣人们的工作会全面性地增加。这是凤对所有乌丸家佣人的体贴。



花颖的任性和真一郎回家都不稀奇,但衣更月从没见过凤的疏失。



「那么,我马上准备迎接——」



「他好像跟凤吵架了。」



「——和凤……吗?」



衣更月最终还是不小心表达出怀疑。



真一郎和凤的意见不可能永远完全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即使执事会替主人的心情着想,但也有自己的想法与感情。如果认为有些事对主人没有好处,凤应该也会坚持己见不肯退让吧。



但是,衣更月所认识的凤,就算真的跟真一郎吵架也不会放弃职责。如果真一郎要自己回家的话,他更应该会要衣更月做好万全的准备。



「事情看来并不简单呢。」



「对吧?」



花颖点头称是。



「因为这样,我要去和凤谈谈。爸爸就拜托你照顾了。」



「您打算一个人过去吗?」



「我已经十八岁了喔,一个人也有办法搭电车。」



花颖自信满满地说着步上阶梯,衣更月压住长外套的衣摆追上花颖。他知道花颖的意思。也有小学生搭电车通勤,所以年龄不是问题。



花颖的问题是眼睛太好了。



花颖的眼睛可以感受到色彩细微的差异。在宴会会场放眼望去,能够断定女性宾客礼服的颜色全都不同的,也只有花颖办得到。至少在衣更月的印象中,芽雏川家的宾客中就有十个人穿红色礼服。除了花颖之外,终究没有人能看穿艇人腰封的颜色吧。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



「那么,请让峻陪您过去。」



「我没问题。」



「有问题。」



听到衣更月正面反对后,花颖在自己的房前回过头。



衣更月很惊讶花颖竟然会一脸吃惊。



花颖的眼睛太好了。这座宅邸当年为了减少小花颖的痛苦,特别用心调整过配色。但是,外面的世界却不一样。



奇特的色彩随意叠合。浑沌纷杂的街景或许有独特的魅力,但据说,因为花颖的眼睛会毫无保留地读取些微的颜色变化,所以对大脑造成很大的负担。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信息太多了。



「我会请驹地送我到车站,在电车里面只要一直闭眼睛就好。如果跟凤说我一个人过去,他就会来车站接我。」



「您打算用苦肉计吗?」



「请说是我信任凤。」



现实上,衣更月也觉得如果凤知道花颖是独自前往,就算像神话中的天照大神一样关在天岩户里,也会赶到花颖身边吧。花颖就像引出天照大神的天钿女命。



「您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冈山。我跟凤和爸爸住的旅馆确认了,请他们留住凤。」



「在早上散步时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这样做的话你会阻止我吧?」



花颖叹了一口气打开房门。衣更月没有否定。由于门没有关上,衣更月也进入房内,将长外套挂在衣架上。



「你是第一次以执事的身分服侍爸爸吧?」



「——是的。」



衣更月回答。事到如今,他才急速地体认到这个事实。



他从来没想过服侍真一郎的机会会以这种形式来临。虽然是暂时的,而且花颖是衣更月的主人这件事没有改变,但对衣更月而言,提到一家之主就只有那个人——真一郎,即将成为他在宅邸里要服侍的唯一。



花颖从床底下拉出皮制背包,将手机充电器和钱包丢进去。



「像我这个年龄的日本男生,一般都是穿怎样的衣服外出?」



「请稍等,我叫峻过来。」



身为乌丸家主人不能打扮得随随便便,但若是在街上显得突兀,成为不法分子的目标也不妥。



衣更月将长外套拿在手上,打算返回走廊时,花颖将包包拉链拉起来的声音格外响亮。



衣更月心中有股奇妙的感觉,他一转回视线,时间尚早的朝阳穿过窗帘洒了进来,房内沉浸在一片静谧中。花颖站在白色的光芒中开口:



「爸爸就拜托你了,这是命令。」



只要衣更月服侍乌丸家的一天,不,就算是离开这里,他也一定会守护乌丸家。



「谨遵吩咐。」



衣更月行礼,因为光线,他知道花颖露出了微笑。



2



驹地载花颖出发三个小时后,同一辆车载着真一郎回到宅邸。



就算是花颖继承后,真一郎也回来过几次。首先,比起侍奉花颖的日子,衣更月在真一郎底下任男仆的时间还要更长。



尽管如此,当一听到大门解除门锁响起的铃声,衣更月的心脏便跳得飞快。那股物理性的压力大到让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确认肋骨有没有折断。



凤教了衣更月不将自己的感情显露在外的技术。如今,不管是抑制感情或是表情不动如山对衣更月来说都易如反掌。滴落在地板上的热水就等一下再擦吧。



衣更月急忙加大步伐来到玄关,他在门扉内侧深呼吸后走出屋外。



车子的引擎声渐渐靠近,最后在玄关前停下。



衣更月戴著白手套打开车门,一双带有刺绣的棕色皮鞋从后座步下。



「我回来了,衣更月。」



「欢迎回家,真一郎老爷。」



真一郎回给衣更月一抹温和的笑。



真一郎看起来很有精神,大方的笑容与沉稳的举止也感染了四周,令人不禁觉得只有他的周围时间会放慢。



真一郎以悠哉的步伐走上阶梯,即使靠近大门也没有减缓速度,这是因为他相信衣更月会在正确的时间点打开门扉。这件事令衣更月十分高兴。



「家里感觉很令人安心呢。一看到这幅画就会想到『冬天来了啊』。」



真一郎看着山羊的画像,吐出一口气。



「家里刚刚换季。现在也是品尝桐山的木瓜海棠酒的时候。」



「喔!话说回来,衣更月,我今年还在想没有吃到雪仓的栗子饭很可惜呢。」



「我有为您准备。」



衣更月想起真一郎每年都很期待吃栗子饭和雪仓商量时,她也想着同一件事,所以将真一郎回来时要吃的栗子冷冻保存起来了。



洗漱后,真一郎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衣更月为唐津烧茶杯注入热腾腾的煎茶,放在矮桌上。



「谢谢。哦?」



真一郎看到茶点附的糖渍栗子后,眼睛如同布满了星星般闪耀。



真一郎双手捧着茶杯啜了口绿茶,放下肩膀吐了深长的一口气。他以竹签压在糖渍栗子上将栗子分成两半送进嘴里后,绽放笑容。



「衣更月,你完全是一位执事了呢。我好怀念你在雨中拜托我雇用你的时候。」



「那时候啊……」



那是衣更月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现在仍远远不及凤。衣更月在喉头压下这句打算脱口的话。如果真一郎和凤在吵架,他最好小心观察说出凤名字的时机。



「你长大了呢。」



真一郎调皮地笑着。



自从真一郎回家后,衣更月一直处在紧张的情绪里。然而,这绝不是讨厌。在脑海中反复思量应有的行动那种舒服的紧张感,以及身体跟着预想顺利完成时的成就感,令衣更月的精神十分亢奋。



真一郎是衣更月的第一个主人。



衣更月受到乌丸家雇用,经历七年男仆的时间,一想到自己现在以执事的身分和真一郎说话,他就激动得起了鸡皮疙瘩。



「没有真一郎老爷,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太夸张了啦。」



「不,绝不夸张。」



能与凤和真一郎相遇,对衣更月而言是难以取代的侥幸。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衣更月在真一郎面前再次对自己的内心发誓。



真一郎接受衣更月的视线露出微笑。执事不可以凝视别人的脸超过三秒钟。



衣更月以职务覆盖害羞的心情,重新冲泡煎茶倒入空杯里。



「其实,我有事情想和衣更月你商量。」



热气缓缓从茶杯中升起。



难道是关于和凤吵架的事吗?真一郎和凤相处的时间当然比较长,不过,或许有些事是真一郎不知道而衣更月知道的。



「请尽管吩咐。」



然而,真一郎却没有提起凤的名字。



「花颖不在真是刚好。」



真一郎意外的话语落在寂静里。衣更月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不规则地跳动。与刚才不同,这是讨厌的紧张。



说话的人明明是真一郎,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快感和心虚感,一层层地粘贴衣更月的脖子后。



这一定是错觉。花颖是主人,衣更月正正确地运行职务。现在这样服侍真一郎,不也是因为花颖的命令吗?



「是忌讳让花颖少爷听到的话吗?」



衣更月打起精神问道。真一郎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是很亲的朋友在替我担心,听说花颖有一些不好的谣言。我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但好像说不上是适合一家之主的传闻。」



衣更月吃了一惊。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



「很抱歉。我连有这样的传闻都不知道,是我怠忽职守。」



「你做得很好了喔。」



「但是,要是凤的话,早就会得到情报,确认传闻真伪,对谣言源头有所应对。」



「你没必要变成凤。」



真一郎温柔的体贴令衣更月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不成熟。衣更月和凤是不同人,变成一样的人对双方来说都没必要。衣更月有衣更月的角色。他虽然知道却露出了彷徨,让真一郎关心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执事,必须常保冷静。



「我很抱歉。」



「好了好了。传谣言的人只要有趣就好,根本不在乎是真的还是假的,重视真相的人不会带头加入谣言。大家都知道那是没什么可信度的事。」



「是。」



「朋友是提醒我不要让人有隙可乘,但以我个人来说,是觉得既然已经让位了,花颖高兴想把乌丸家怎么样就怎么样。」



真一郎的侧脸没有虚伪。他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心这么觉得。



「可是,花颖还未成年,我又是父亲。如果他真的走错路的话,我必须先听听他的说法。」



真一郎放下茶杯,抬头看向衣更月。



「我可以拜托你吗?」



那是直率的眼神。



「请交给我负责。」



答案根本不需要问。



3



「所以……为什么要问我?」



男子看着说明事情经过的衣更月,表情像是想要咬住espresso特别厚的杯缘一样。



赤目刻弥。在衣更月眼中是个要特别注意的人物,却是花颖的朋友。



衣更月斟酌着字词,垂下视线。宛如萤石结晶的照明映在特调咖啡上,看起来就像浮起来的方糖。



赤目的直觉很敏锐,差劲的敷衍只会让对方起疑。



衣更月利用眨眼撑开下眼皮,抬起视线说:



「您交友广阔,再加上活动范围横跨各种面向,是我们这些人远远不及的。我想如果问您的话——」



「不是吧?」



赤目打断衣更月的话,挖了一口焦糖烤布蕾。「三分。」给了严厉的评价。



「是因为其他家伙们会忌惮乌丸家而什么都不说,但我则是对家族名声不给情面,店里的事也算欠了花颖人情,刚好可以利用。」



「我没有想过要您把跟花颖少爷借的人情还给我。」



「帐是分开算啊?」



看来在赤目心里,将衣更月想成比自己预期还要善良的人。但是,执事挥霍主人积蓄的这种事就不用说了。



「旁人都觉得您和花颖少爷感情很好。」



「意思是就算你和我见面也不太会被追究原因吗?啊——讨厌讨厌,脑筋好的家伙好讨厌。」



「您谦虚了。」



衣更月微微一笑,喝下溶解方糖幻影的咖啡。视觉与事实的差别带来了诡异的味道,衣更月心想,早知道就不要做奇怪的想像了。



「这算是衣更月借的债吗?帐算在不同人身上吧?」



「只要不会为乌丸家带来困扰,我随时做好为花颖少爷朋友效力的准备。」



「真是了不起的执事啊。」



「您过奖了。」



看样子,衣更月的回答有达到赤目的及格标准。他喝下espresso,一脸完全感受不到苦涩的表情从座位上起身。



赤目走向咖啡店门口。衣更月经过收银台结帐后,步出旋转门外。



「你可以走在我旁边。」



「失礼了。」



本来衣更月应该对赤目行礼后跟在他身后,有些场合则是必须走在他前面确保安全。但赤目是为了对话不让人听见才走出咖啡店的,拉开距离大声说话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街上混杂着万圣节的余韵与早一步的圣诞节气氛,即使在衣更月眼里也充满杂乱的印象。沐浴用品店门口,刚送到的圣诞红绑在一块。肥皂的香气为空气染上淡淡的色彩。赤目将双手放进短版海军外套的口袋里,跳过两块走道上的红砖走着。



「十八岁就继承那样的家,遭人嫉妒是一定的。你多少也听过几个没凭没据的传闻吧?」



「是的,非常遗憾。」



封住别人的嘴巴有时候也是执事的职责,但是他却无法事先找出兴风作浪的人。如果那些人对花颖没有私怨就更难上加难了。



「讲好玩的家伙构不成威胁,他们只是在帮无聊的日常生活解闷罢了。真的站到本人面前,就会满脸笑容极力称赞。」



「我学过过分抑制会引起反感。」



「没有实际损害的谣言是这样啦。」



赤目缓缓站定在弯曲的桥上。他将左手肘靠在扶手上,视线看向通过下方的铁道。



顺着赤目的视线望去,有辆电车驶进距离桥两百公尺左右的车站月台。星期一午后的车站十分空旷,三三两两的人影缓慢地移动。



「最近,中坚世代里有一派是在旁边观望乌丸家。花颖虽然很受爷爷和小孩子欢迎,却会受到同年龄或是年纪比父辈还小的人疏离吧?」



就算赤目讲得一副这是两人之间共识的样子,衣更月也没办法同意地说:「嗯,就是这样。」



「你没有自觉吗?」



「您是指我讨厌花颖少爷吗?」



「不是这样的话,就是毫不在意吧。」



「不在意的话,不可能实现主人的期望。」



「我是说对花颖身边的人。」



赤目无视衣更月,自顾自地说着。在衣更月有些厌倦答话时,月台响起电车要发车的旋律。赤目嘴角上扬。



电车发车了,伴着风声与车轮的声音,长长的车辆通过桥下。



赤目扯住衣更月的领带将他拉到身侧,在他耳边悄悄地说:



「听说有一群家境很好的少爷们,流连在一家叫Akris的店。」



衣更月睁大眼睛,赤目回给他一记落落大方的笑容,抵着衣更月的胸膛让他撑起上半身。



「谢谢您。」



「就当是espresso的回礼。」



赤目背对衣更月走过桥梁。



衣更月转身调整领带,整理自己的衣衫。



4



回到乌丸家,衣更月准备了真一郎的下午茶与晚餐。



「好吃。雪仓的菜就算是两人半的分量我也吃得完。」



「嗯,感觉是很合理的数字。」



雪仓开心地回答,将烤牛肉块切片。



「只是绿色花椰菜……」



「就算一根也好,请您享用。冬天容易缺乏维他命。」



雪仓劝说后,真一郎将本来就很小块的花椰菜又切得更细继续用餐。



主人的晚餐平安结束后,工作后台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



「晚安!」



雪仓和峻结束打扫和泡澡的准备回家后,宅邸进入了夜晚的时间。



平常这之后的自由时间,衣更月大概会一边对花颖的召唤待命,一边擦拭银器和为隔天的工作做准备。然而,真一郎比花颖还早进入卧室,所以九点衣更月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真一郎老爷,今晚会降温,我先将睡袍拿出来了。」



「谢谢。」



真一郎靠在枕头上,从稍微下移的眼镜上方向衣更月道谢。老花眼镜不容易看远方的物品,避开镜片是真一郎有仔细看衣更月的表现。



「你今天已经可以休息了喔。我差不多要睡了。」



「真一郎老爷,晚安。」



「晚安,衣更月。」



来到走廊关上房门后,衣更月的身体沉浸在完成一天工作的充实感中,紧握的拳头上一点一滴地传来喜悦进驻的感觉。衣更月也办得到。他单纯地为这件事感到开心。



然而,今天还没有结束。现在这个时间还能去那间店。



衣更月叫了出租车,等待时确认宅邸的门窗后,前往谣言的现场。



赤目口中说的那间名为「Akris」的酒吧位于吉祥寺。调查之后,衣更月才知道吉祥寺原来有许多融合了各式各样文化的餐厅。



从最普通的爱尔兰酒吧到飞镖酒吧、撞球吧、秘密酒吧或是模仿八○年代的复古酒吧、经手水烟、雪茄、烟斗的酒吧,甚至还有可以在靶场射击的酒吧。



「Akris」是赌场酒吧。



不过,以业务内容而言它几乎完全接近游戏中心,赌博是以店里专用的代币进行,不能兑换现金或是纪念品。



酒吧有着齐全的轮盘、百家乐、二十一点、扑克牌等赌场经典,还有专门的荷官,但毕竟是酒席间的游戏,店家的网站也是以介绍酒类品项为主。



不过,在步下阶梯拉开店门的一瞬间,衣更月立刻发觉「Akris」跟网站介绍的不一样。



脚底的血液如同退潮般被抽走。



由于店名的意思是蚱蜢,衣更月原本以为这是间轻浮的酒吧。如果店里更喧腾吵杂的话,他也能放心赌场就只不过是酒席间的游戏罢了。然而,酒吧入口却有着身穿黑衣的保镳,或许衣更月该庆幸这里不是那种正式到会拒绝衣更月这个生面孔踏入的店。



这里大概没有违法吧。不过,精致的代币和轮盘桌不输国外的赌场,荷官的发牌技术也丝毫不逊色,客人们都守规矩地在短暂的游戏中享受。



并列在吧台的酒瓶上尽是衣更月在工作上学到的酒标,网站上写的酒单价钱虽然比附近其他店家还高,却没有另外收入场费,是能够接受的合理定价。



舒适的气氛、高级的宁静。



这家店是玩真的。



店里蕴酿着踏进来一次后,就会渐渐无法自拔的中毒性。



不过,现在这家店的经营模式怎样对衣更月而言都无所谓。



未成年的花颖光是出入提供酒精饮料的店里,就已经违反条例了。加上如果被赌博吸引,有可能会发展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若是乌丸家的财政衰败,或许应该要像真一郎说的一样,干脆地将其视为主人的选择。虽然让乌丸家陷入苦境就像有人反转自己的胃腑一样,对衣更月而言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克服财务危机也是执事的工作。



但是,如果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利用花颖违反条例、沉迷赌博——



让花颖强迫交易、没有计划的赞助、遭人利用,帮人做坏事的话,乌丸家世世代代的历史将会蒙羞吧。乌丸家将会面目全非。



衣更月的脑海里闪过放在执事客厅里的乌丸家历代家族照。



首先要确认传言的真伪。



衣更月环视店内,和几名客人视线相交。看样子店里并没有服装规定,衣更月的三件式西装在这里有些显眼。



「第一次来吗?」



酒保向自己搭话后,衣更月便走近吧台。



排列在架上的酒标非常美丽。光线穿过没有一丝污痕的玻璃杯,气泡水机也擦得如镜子般明亮,非常优秀。



皮制高脚椅的高度衣更月坐下刚刚好。



「给我一杯米尔顿的烟雾。」



「很特别的喝法呢。」



隐隐笑着的酒保原来是一位给人精悍印象的女性。



她将黑发全部梳起,非常适合马甲背心搭配十字领结的制服。她的眼睛绝不算大,却反而予人一种自制的清纯感。



酒保从冰箱里拿出冰块,以冰锥敲碎。光是看着满溢至威士忌杯杯缘的冰块,喉咙便感受到极为纯粹的冰冷。



酒保倒入威士忌,将柠檬放在冰块上,再铺好软木杯垫,放上冰凉的玻璃杯。



「请慢用。」



「我在找人。」



衣更月单刀直入地开口。他们彼此身上没有需要迂回对话变亲近的好处。



酒保以宛如蛇一般的冷冽目光盯着衣更月。



「根据规定,工作人员不能透露客人的事。」



「我不是调查单位。是家里的人『忘了带』东西,请我拿过来。」



这种场所容易引发金钱纠纷,只要暗示自己是带钱来的话,店家会以不扩大事情为优先。



「你是家人吗?」



酒保如预期般地松开了紧抿的嘴唇,露出和善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冷淡是个幻觉。



「我们虽然不能谈论任何一位客人,但是有代币的话,可以在每一桌自由绕绕。店内左手边是贩售代币的地方,就在往洗手间走道的里面。」



「谢谢。」



衣更月在吧台上留下比平常还多一些的钞票,往酒吧深处移动。



酒吧的入口是个直角,沿着墙壁呈L型,店里约七成左右的空间往下挖了几阶,赌桌就热闹地聚集在凹槽区域里。只想品酒的人可以利用位于L底部的吧台或是散布在L直在线的高脚桌。



在高脚桌区喝酒的是三名身穿西装的男子,看起来刚结束工作,手腕上有被复印机碳粉弄脏的痕迹,应该和花颖没有交集。



赌博区光是客人大概就有三十人左右,由于下面比较暗,无法清楚辨别每一个人的长相,但有几张参杂其中的年轻脸孔,衣更月也有印象。



那些都是可以称做名门子弟的成员。如果有传言花颖在这里的话,先不论真假,不难想像它会被当作可信度很高的传闻。



因为每天都会见面,只要花颖在这里,衣更月用体型和动作应该就能认出来,但现在他并没有看到类似的人影。



花颖不在这里是比较值得感谢。



衣更月一边眺望赌博区一边穿过高脚桌旁,当他在店内左侧底部右转,进入朴素的信道时——



一道熟悉的背影。



「花颖少爷?」



衣更月怀疑自己的眼睛,在走道上奔驰。



走道右侧是两扇洗手间的门扉、并排的挂衣区与一扇嵌着格子的小窗。格子窗那边似乎在贩售代币。



人影刚刚是进入另一侧左边的门。



赌场酒吧有会员区和VIP室也不奇怪。



衣更月追着人影,冲进最里面的门。



正确来说,是冲出门。



「咦……」



夜晚的风冷却了衣更月的焦躁。奔上出现在眼前的楼梯后,终点是大楼间的巷子,左看右看也找不到类似花颖的身影。



衣更月在那道人影出门前一瞬间,看到的是花颖的侧脸。



背后下方传出电子声响,赌场酒吧的后门锁了起来。



最后有付钱真是太好了,衣更月空虚地想着。店员没有追究他从后门离开是单纯运气好吧。



衣更月椅靠高架桥下的支柱,在圆柱背后操作手机。



第二道铃声响到一半时,一道轻快的女性声音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