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宴①(2 / 2)
他的胸部以下染红一片。
雷斯垂德连出声呼喊都忘了,只是望着部下的尸体。接着,注意到有个女人站在部下的背后。
似乎从未沐浴在阳光底下,拥有宛如玻璃工艺般纤细美貌的千金小姐。深褐色长发与玫瑰发饰,深紫色长礼服无意隐藏充满诱惑的身材,深开的胸口,还有从开叉可以一窥的润泽长腿,曝晒于倾泻而下的月光中。
雷斯垂德倒抽一口气,却不是因为受美色迷惑。女人的右手,握着血液沾湿的细剑。
“你是最后一个吗?”
鞋跟发出声响,女人踏入展览室。最后——所谓的最后是什么意思?其他的警员们怎么了?快过思考,雷斯垂德已经拔枪。不是身为刑警的正义感,而是身为生物的防卫本能。
三发,连续射击。
身体两发,头部一发。女人没有闪躲,也没有踉跄。不到五秒伤口便填平,被挤出的子弹掉到地板上。
“别弄破呀,我很爱这件的。”
抓起长礼服的胸口部分,女人一脸困扰地发牢骚。
她——不是人类,是怪物。再生能力高到子弹也无效的种族。
“吸血鬼……”
雷斯垂德没拿好,枪掉到地上。被誉为欧洲最强的“怪物之王”。想都没想过竟会在伦敦中央遇上。吸血鬼是袭击犯?对抗的手段只有银与圣水。怎么办?
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拉动怀表的链子。上头挂着结婚纪念日女儿送的小小十字架。纯银制且前端锐利,应当比枪更有效。
握住十字架,拿刀般地举起。但是随即敌人挥了一下剑,唯一的武器轻易被打掉,滑过地面,掉进摆放香港制烟管的展示柜底下。
女人眯着眼睛,仿佛在说“真是遗憾”。
雷斯垂德一屁股跌坐在地。女人靠近一步。染血的剑在眼前发光。在脑海中描绘那把刀的轨道,警官做好一死的心理准备。唉,果然是人生最糟糕的一晚。口干舌燥,双眼泛泪。女人无情地挥剑,由左而右——
那一瞬间。
有个出乎意料的东西冲入模糊的视野。
摩平的平底鞋,长袜包覆着的小腿肚。洁白的大腿,以及摇曳的黑裙。
宛如疾风突然加入的美腿,将即使枪击也文风不动的吸血鬼踢飞到房间的另一侧,发出断音后着地。
以单手整理扬起的围裙下袜,身穿女仆装的女人视线往下看着雷斯垂德。
“您有受伤吗?”
*
遭到踢飞的卡蜜拉,手碰到地板后在蒸汽船的船首着地,重整姿势。为了警界拉出距离。超越吸血鬼的反应速度将自己踢飞的是何者?不可能是寻常人类。是“劳合社”的那伙人吗?
但敌人的真实身份,竟是身穿女仆装的女孩这样卡蜜拉连想都没想过的人。险些没命长得像黄鼠狼的男人看来也是相当意外。
“您有受伤吗?”女仆询问男人。男人嘴巴开开合合,好不容易回答出“啊、啊啊”。
“我没事。谢谢你……我记得,你是和‘鸟笼使者’在一起的。”
“我叫驰井静句。”女仆伸手扶起男人。“对了,请问您有没有看见‘巴黎歌剧院的怪人’?”
“咦?没有,我没看到。”
“这样呀。”
听起来,简直像就是为了询问这个问题所以出”相助的口吻。名唤静句的女孩接着将视线转向卡蜜拉。应该是东洋人吧,五官给人尽管凛然却不过度强烈的透明清澈印象,黑眼珠散发出绝对零度的目光。
真是合我口味的猎物——卡蜜拉心想。
“那位是哪位?”
“她、她是袭击犯的同伙,应该是吸血鬼。枪对她没用。”
“踢对我也没用喔。”卡蜜拉说。“你是什么人?看起来不像是保险公司的。鸟笼使者是什么啦!”
“侦探。”
“侦探?除了福尔摩斯还找其他的侦探来?那么,你是助手还是什么?”
“我是女仆。”
“嗯……算了,打扮看来是这样啦。”
“我也请问你好了,请问有没有看见‘巴黎歌剧院的怪人’?”
“没看到。”
“这样呀。那么我就此告辞。”
“不行,你先等等!”
卡蜜拉忍不住大叫。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搞的。卡蜜拉擦去刀上的血,亮在打算离开的静句面前。
“你想踢了人不管就这么跑掉吗?”
“不好意思,因为鸦夜小姐命令我去追魅影。”
“鸦夜小姐?”大概是侦探的名字吧。“嘿,是哦……我是奉命要消除碍事者。警察啦,侦探啦那些。我接下来预定要去南馆,我可以在途中去见那位鸦夜小姐一面消除她吗?”
静句停下脚步。
回头的她,静静地瞪着卡蜜拉。那是一双将路过的吸血鬼明确地视为“敌人”的眼睛。宛如从冰冒出的冷气,她的周围雾状的斗志正在跃动——那同时也令人联想到沸腾岩浆的蒸气。
“……不这样就没意思了嘛。”
卡蜜拉开心举起剑,但另一方面也对女仆的骤变态度感到些微焦躁。因为女仆看来太没有恐惧了。仿佛,自信满满能够轻松打倒身为吸血鬼的卡蜜拉。
静句将手绕到背后,从围裙打结的地方,拔出布包着的长型武器。然后对黄鼠狼脸的男人说了一句话:
“请您逃走吧,在这里会变成累赘。”
“啊,好、好的……可是,你打得赢吗?对方是吸血鬼呀,得有专用的武器。”
“我有。”
拿开布的前端,露出银色的刀刃。空气中混杂了如同静电的刺激,刺着卡蜜拉的脸颊。是纯银制的武器吗?日本刀?不对,如果是日本刀那太长了。
“是剃刀吗?”
卡蜜拉嗤之以鼻。
“我在书上看过,是日本无力的女人常使用的东西。你看起来是在逞强所以我就先告诉你吧,我在吸血鬼之中也是非常特别的,大家都说我的实力屈指可数。可不是你舞弄那种无聊武器就能——”
原本从容不迫的卡蜜拉,随着包覆武器的布逐渐剥除,笑容也冻结了。
出现的是小枪。
口径○•五英寸,长度三十三英寸以银制作而成的枪身。而且接续的击锤与排出弹壳的拉杆。描绘出曲线的扳机。形状如刮刀的木制枪托。
后膛式,七连发的史宾赛骑兵枪。
然而,相较于普通的枪有一处明显的差别。枪托的前端开始沿着枪身下方,焊接了约莫二指厚的银板。银板以枪口为界化为锐利的刀刃,再往前向上伸展。刀刃长度几乎与枪身相同。没有弯曲,刃文和棱线都是笔直的,美丽直刃。
“这、这是什么!”
卡蜜拉茫然发问,静句将那武器——从骑兵枪的枪口伸展出日本刀的奇怪武器,以右手握住摆出偏低的架式。银色的刀身与枪身,静悄悄地仿佛在呼吸反射着青白色的月光。
“这是‘绝景’。”
中庭 中央广场
与夜晚升起的月亮重叠,漆黑的钻石漂浮在夜空中。
虽然似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但津轻没有时间那么做。因为正处于被罗苹踢中后天旋地转的状态,雷诺正拿着军刀,焦急等着贪心的手臂。
被踢飞的津轻屁股撞上背后的石柱。罗苹伸出手想抓住钻石,但果不其然军刀伸过来阻止。罗苹顺着缩手的力道直接扭转身体,以脚去扫敌人的大腿。雷诺虽失去平衡,但用和方才在日光室内相同的手法以军刀支撑身体,反踢怪盗的胸口。罗苹猛力撞上旁边另一根石柱,津轻接替他冲出来,在保险业者差点抢到钻石之际捞起钻石。
在庭园中央——被希腊遗迹风格石柱围绕的小广场之中,津轻与怪盗与保险公司的代理人持续争抢钻石。
罗苹藉着抛出宝石,让争夺战更加混沌至极。六个发亮的眼睛没完没了地追着融入黑夜的钻石,每当任何一人伸出手,其他人便会加以阻止,牵制与反击乱纷纷的。现在这个时间点没有胜利者,“倒数第二个夜晚”宛若灵活的野兔在三人之间跳来跳去。被捞起来的钻石掠过雷诺的耳朵,从石柱反弹到石柱。津轻摆好架式准备接住,但——
“啊!”
罗苹的脚改变了飞行轨道。被踢的钻石穿过石柱之间,飞向广场外。再加上连追踪的时间也不给人的雷诺袭击过来。高速的刺击掠过津轻的大衣,利用余力转变目标的军刀划破罗苹的上衣,深深刺入石柱。
“唔?”
雷诺发出愚蠢的声音。贯通力似乎惹祸了,军刀拔不出来。罗苹与津轻趁机脱离广场。
“可恶,这衣服很贵的。”
“我的这可是唯一一件好衣服。”
“不对吧你的是打从一开始就伤痕累累又不是被他弄坏的!”
一面哀叹破衣,两人一面寻找钻石的下落——找到了,在礼拜堂的前面。由于只亮了一根弧光灯,所以那一带是明亮的。
竞争地拔腿狂奔。速度虽是津轻占上风,但罗苹的位置较靠近礼拜堂。两人同时抵达钻石的地点,两人同时伸手。
““唔哇!””
两人同时趴下。因为白色石柱从背后飞来。回头一看,是猛冲过来的雷诺身影。似乎拔出军刀时顺便折断了柱子。
“喂!”罗苹说。“破坏庭院会挨菲莱斯•福克的骂喔!”
“不用担心,这栋房子有保险!”
保险从业人员插进津轻他们之间,用刀尖将钻石挑向空中。津轻一爬起来便将雷诺的左手往上踢,军刀离开代理人的手。咒骂着“可恶!”雷诺同时往后退。
扑向夜空宝石的津轻,以及与他对抗的罗苹。短短两秒之间,为了寻求伸手的空档,怪盗和“杀鬼者”的胳臂交错了好几次。钻石在津轻的手肘上反弹,撞上罗苹的额头,穿过他的手门——最后,被津轻的嘴巴接住。
面对睁大眼睛的罗苹,津轻衔着钻石回以满脸的笑。终于到手了。这样一来就独自得胜了。津轻迅速转身,打算被抢走之前逃跑。
就在此时。
大炮般的冲击在肚脐深处爆开。
雷诺的左拳。
惨了,刚才他后退不是为了捡武器,而是为了踏稳双脚累积力量吗?这是八极拳之类使用的“震脚”。这么说起来他攻击的型态与其说是剑术不如说更接近武术。因此就算没有军刀“撞击”的威力也没有减弱,也就合理了。
思考如走马灯流转后,津轻的身体立刻被撞飞。横膈膜慢慢往上推,双脚轻易地离开地面。即使连累就站在后面的罗苹也没能停止,两人一起撞破礼拜堂的门。
回神过来后,仰望高挂着十字架的墙壁。
礼拜堂内,看起来是不太使用的朴素构造。铺着地毯的通道左右两边排列着长椅,靠近天花板的墙壁有花窗玻璃。深处是地板高起的祭坛。门的上方有座位,古老的风琴镇守着。
因为撞入的力道而不得不吐出的钻石,滚到祭坛前面。附近是罗苹的身影。他接续津轻边咳嗽边起身,却无意扑向钻石,只是摇头说“没完没了呀”。
“喂,青发,暂时停战。这样争下去也没结果。总之我们先合力处理一下那个装模作样的保险人员吧,争抢钻石等那之后再来进行如何?”
“好主意。”津轻也正有此意。“你有什么战术吗?”
“你当诱饵,我在二楼埋伏。”
“从上方偷袭吗?这样打得倒他吗?”
“总之你等着看吧。”
刚一说完,罗苹便跑上通往二楼座位的阶梯。明明正在苦战依然不为所动充满自信。津轻站在通道正中间,等待“装模作样的保险人员”。
几秒钟后,安静地推开从中间开启的其中一扇门,雷诺•史汀哈德现身。军刀已回到他的左手。他虽然视线朝向这里,瞪着的却非津轻而是“倒数的第二个夜晚”。神经质的眉毛扭曲得更厉害。
“贵重的钻石沾满了唾液……带回去之前得好好消毒。”
“请不要以能带回去为前提说话。”
必须稍微争取点时间。
“咨询警备部的人呀,为什么那么讨厌怪物?”
“原因各不相同。有的人像法蒂玛,行动出于纯粹的正义感,也有那种饶不了怪物丑陋的变态,或者只是想要和厉害的怪物战斗的异常者。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跟你们为敌。”
“看起来你就是因为喜欢才这样。”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类喜爱碰触灰尘或油腻腻的盘子,或是泥浆、呕吐物和粪尿。人喜欢的不是脏东西而是清洁。所有人都想得到清洁的环境,因此唯一的方法,就是无可上何收拾脏东西。我也是这样。”
“……”
“可以的话,我一点都不想接触你们这些家伙。”
雷诺走近一步。从花窗玻璃照入的月光,在纯白大衣落下红色或绿色的影子。就在二楼座位的栏杆正下方。
“我的朋友里面,也曾有过像你这样的人。”津轻说。“非常爱干净,个性仔细,每次在外面走动都这样用力盯着地面,说着‘哎呀虫子怎样或垃圾怎样或污垢怎样’,东找西找。非常啰嗦让每个人都伤透脑筋,但老是那样子向下看的某一天——那个人——”
突然。
雷诺的身影,为巨大的木块所取代。
从二楼掉下来的是风琴。比成年人双手张开的幅度更宽的冬青栎与锡的块状物猛力落下,将雷诺压在底下,演奏出响彻整间房子的巨大不协调音。
“……被鸟大便击中了。”
津轻小声地说完故事。罗苹神采奕奕走下阶梯,观察摔烂的风琴。
“成了吗?”
“大成功。是说大概死了吧,亚森•罗苹杀人了这不妙吧!”
“没问题啦,这家伙才没那么容易就会死……”
仿佛是呼应这句话,风琴动了。
一边掉落木屑一边缓缓隆起,风琴底下出现了白色大衣的男人。手漫不经心地一挥,风琴便从军刀掉落,于一旁再度演奏出不协调音。
“……你看吧。”
这么说道的罗苹嘴角痉挛。津轻也只能模仿他的表情。
男人吐气如蛇,脖子发出喀喀声。美丽的银色发型塌了,破掉的额头喷出来的鲜血流过脸颊与下巴前端,在白色大衣上扩散出红色痕渍。可是,完全没把这等重伤当一回事。
“刚刚我没说吗?”染上疯狂的翡翠色眼睛,瞪着津轻他们。“没说‘不准弄脏我的大衣’吗?”
随即,
这次从背后的祭坛,传来墙壁毁坏的声音。
东馆 备品仓库
黑暗与幽静之中,法蒂玛•达布尔达兹集中注意力。
站在堆积的木箱上,闭起双眼,她开始使用自己的最强武器——听觉,搜索敌人。就像是提灯伸出光的触手一般,持续锻炼的耳朵追踪空气中微弱的振动,逐渐揭穿潜藏于黑暗的形体。不论是吸血鬼还是食尸鬼还是人鱼,至今为止没有敌人能逃过她的搜索。
传出小小的“喀啦”声。零件从损坏的帆船模型掉落。天花板的钩子发出金属挤压声。刚才射出的银箭刺入墙壁的力道造成的颤动声。可是,这些全是杂音。
法蒂玛更加集中精神。听见剧烈的呼吸声,狂跳的心跳声,血液的滴落声,破掉的衣服的摩擦声。源头是——
“呼、呼……”
源头全是,她自己。
法蒂玛放弃搜索,终于睁开眼睛。左手的十字弓遭到破坏,手肘正在流血。
在最初一击之前毫无问题。正确地捕捉靠近的敌人,射中对方的肩膀。但是从那以后,情况急速改变。
魅影在仓库内自在四处行动,摆弄第七代理人。法蒂玛死命地追踪,但射了好几支箭都没办法击中魅影。现在也是背靠墙壁站着,完全不知敌人的下落。
“为、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正侧面传来声音。
“因为我是‘巴黎歌剧院的怪人’。”
法蒂玛瞬间伸出右手,银色的箭连射。箭老套和谐地划过空中,新破坏了一个木箱。敌人无影无踪。
“虽然你射箭的本领不错,但和我天生相克。”
突然,又传出声音。这次来自左侧。
怪人的声音,仿佛善变的蝙蝠在仓库中飞来飞去。法蒂玛追踪着那不可能看得见的身影,不停左右摇头。
“就像你说的,我在巴黎歌剧院生活了二十年。”声音来自背后。
“出生后立刻遭到双亲遗弃,受贫穷的木工一家照顾。”来自正面。
“十六岁时,木工正好参加歌剧院的整修工程。”脚边。
“歌剧院有我所追求的一切:黑暗、宽广空间。还有艺术。”正上方。
“我还以为在那里我能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丑陋的长相活下去。”远去。
“我在地下二十三楼的地底湖盖了秘密住家,但是生活并不快乐。”接近。
“为了在不让别人看见身影的情况下活着,必须具备相称的技术。”四点钟方向。
“我努力学习。学习发音,学习音响学,学习声音的特性与建筑的构造。”四点钟的反方向。
“持续学习了好几年之久。歌剧院的一切都是我的老师。”墙壁里?
“不久我得到了外号,‘歌剧院的怪人’。”这次是木箱的——
“多大多高的声音冲撞怎样的物质后,会如何传到对方身边。无法锁定位置的声音,让人对源头产生错觉的声音,声音的模仿,脚步声,甚至是呼吸声或衣物摩擦声,于我而言全是自由自在。只要有空气和反射物,不管是舞台的天花板还是墙壁的内侧或是化妆台的抽屉里,我的声音都能出现。”
“意思就是——”声音旋转黑暗。
“在‘声音’的领域里是不可能赢我的。”
在法蒂玛的耳边着地。
法蒂玛宛如害怕的孩子发出尖叫,不顾周围胡乱射箭。不到五秒剩下的箭便射光了。慌张地伸手拿腰带上的弹匣,装填接下来的箭。
这时,墙壁的另一侧,传来像是砸坏风琴的不协调音。
过于敏锐的听觉是灾难,法蒂玛回头往后看。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了?这个方向应该是通往礼拜堂。
突然回神时,左耳捕捉到划过空中的声音。身体一转回来,右斜前方,怪人的身影自黑暗中出现。利用挂在钩子上的绳子滑行过空中,逐渐逼近。因为被不协调音分散了注意力,发现时已经太迟,来不及闪避。
胸口被踢中——同时,法蒂玛击发右手的十字弓。
过度痛苦的一击成功了。箭掠过怪人头上,切断绳子。
“……!”
失去支点的魅影,像是被靴鞭抛出的孩子猛撞上法蒂玛。脚边木箱倒塌,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撞破背后的墙壁——
东馆 展览室
卡蜜拉站在蒸汽船的船首,估量着首次行动的时机。黄鼠狼脸的刑警已经往北馆逃走了,但她并不可惜没能杀掉那刑警。因为更有魅力的,更需要注意的,更无法理解的对手出现了。
那个对手——自称叫做驰井静句的女孩,卡蜜拉细细观察着。
鲍伯头的柔软发丝,让人看不出感情感情的工整五官。素净女仆服的起伏,令人想像隐藏在底下的纤细腰线,修长紧实的四肢也十分美丽。最好的地方就是,那如刺扎人的冰冷眼神。啊,如果让那双眼睛泛泪该多么愉快呀。刚才要是没在玄关大厅偷吃就好了。
卡蜜拉握刀的手更加用力,努力压抑住从胃下方涌上的虐待欲。禁止松懈。刚才的突袭已经让卡蜜拉知道,这不是个普通女孩。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武器,叫什么太刀影来着的,有着奇怪形状的那武器——
纵使外表是十几岁的千金小姐,身为长生不老的吸血鬼,卡蜜拉的真实年龄已经超过了三百三十岁。骑士、圣者、吸血鬼猎人,和杀死的人类的数量成正比,一路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武器,但骑兵枪与日本刀的组合这还是第一次。这与火绳枪的前端加上短剑不同。从枪托到前端的全长,几乎与使用者的身高匹敌,难以想象当作枪或是当作刀能够好好地操控。打算用那如何战斗?
虽想试探真正的想法,静句的内心却是无法解读。在没有其他人活动的展览室,两个女人持续互瞪。
过了十秒,过了二十秒的时候。
中庭的方向,传来像是砸坏风琴的不协调音。
静句分心,原本关注在敌人的警戒中断。
没错过这个破绽,卡蜜拉跳起。以细跟高跟鞋的脚尖往船首一蹬,一步就到静句的眼前。锁定肩膀攻击,由左砍来。
连眨眼时间都没有的吸血鬼速攻,静句却反应得过来。双手拿着“绝景”的枪身,以日本刀的部分弹开卡蜜拉的剑。但是对峙的距离已经毁了。在如此接近的情况下要用那样的长度攻击——
“这样不能随机应变吧!”
卡蜜拉往旁边翻身,由右攻击静句的脚。没有时间以刀的部分回击。这样子就不过瘾地结束了——
金属声阻止了卡蜜拉。
“绝景”仿佛滑过静句手里般,她将骑兵枪扳机的铁圈绑住卡蜜拉的剑尖。没有时间吃惊,剑尖便被往上顶,防御空了。
静句直接强行踏出脚步,右拳连同紧握住的枪身,重重打进卡蜜拉的脸。
“唔……”
出乎意料的攻击使得卡蜜拉后退,两者之间只空出了一步的距离。静句再度往前踏,扭转身体。
银色的刀刃画出弧线。
往下挥的刀刃,在地板上方两英寸之处,仿佛对猎物逃脱感到可惜般,发出“铿嗯”的声音抖动着。再过去几步,是瞬间往后跳开的卡蜜拉。
呼吸急促,擦拭渗血的嘴唇。由于没有直接碰到“银”,伤口马上开始愈合。然而被人类对手殴打脸部,差点被砍成两半,还没出息地往后跳,这对三百三十岁的吸血鬼来说可是久违的屈辱。
静句以毫不在意的态度,重新拿好“绝景”。卡蜜拉的血与唾液在她的手指上发光。
“我还以为你是更高雅的人,没想到这么没礼貌。”复原的嘴唇笑了。“像你这种小孩有必要加以处罚。”
“没必要对敌人讲礼貌。”
静句冷冷地回应,再度劈过来。
卡蜜拉当场突然消失,无声无息地移动。沿着展示品形成的阴影绕到静句的背后。静句将“绝景”转到背后,越过肩膀接住卡蜜拉的刀。一转头便以枪托的尾端撞击敌人胸口,接着再度大幅度挥动。卡蜜拉弹开这次的攻击跳到另一侧去。
染上月光的展览室中,柔韧的两个身影舞动着。
相较于彻底活用吸血鬼的敏捷,踏着无拘无束步伐的卡蜜拉,静句则是变化自如挥动武器。原以为要握短当剑用,却是拉出距离像是剃刀那般以双手握住。接着以宛如棒术的巧妙转动枪身,再度变成剑。究竟是彻底使用这武器到什么地步?动作精准到令人几乎忘了那奇怪的形状。卡蜜拉的使剑才能也不逊色。每当双刃交错,她们的周围便仿佛有妖精到处飞舞,涂上银色的线。
好几次火花四射后,静句改变了架式。用右手拿着“绝景”的扳机附近,搭箭上弓一般地用力拉满。左手为了瞄准往前移。
“‘松岛’。”
刀刃向上伸,连续细碎的刺击。不是线而是点的攻击。当成剑、剃刀还有棍棒使用后,这次是长枪吗?卡蜜拉一边用刀化解一边左右移动,但连续攻击如机器般快速正确。就在卡蜜拉预感到极限的剎那,刀刃瞄准她的心脏逼近。卡蜜拉反射性地往正后方退——
传来手指套上扳机的声音。
“完了……”
盖过喊叫,锐利的子弹击发声震天动地。
方格图案的地板上红色血迹飞溅。卡蜜拉跪地,痛苦呻吟的同时用力按住侧腹部。刀离开她的手,掉落一旁。
“……原来如此。”
是那样使用的武器呀。
虽然无意松懈,但在近战中忘记了。忘了那武器是刀同时也是枪。刀刃的直线上总是有枪口等着。被直线的连续刺击逼入纵向回避,就在那时受到攻击。
子弹是银制的。尽管因为硬是扭转身体所以只受了擦伤,但伤口就像是高温的烙铁碰触发出咻咻的声音冒着热气。再生能力对银造成的伤无效。几十年来不曾有过受自“人类”的伤。
静句拉动位于枪身底部的拉杆,武器从扳机的位置折成两段。迅速排出弾殻与装填下枚子弾后,再度将枪口对着卡蜜拉。
“结束了。”
“是呀,看样子时间差不多到了。”
卡蜜拉吐气,鬼魂般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与其说是结束,不如说从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
“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必要处罚你。”
吸血鬼妖艳地笑了笑。
随即,“绝景”从静句的右手滑落。
原本冷淡的脸渗出困惑,仿佛想问“为什么没有力气”,静句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指正在微弱地痉挛。双脚更加不稳,身体倾斜。
卡蜜拉扑向静句,紧抱住她的身体。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追击。脸一埋入白色的脖颈儿,呈现石榴般颜色的舌头立刻黏糊糊地爬行。静句虽马上试图推开,但手臂几乎没有残存力量。
卡蜜拉将静句按倒在展览室的地板上。静句的黑色眼眸空虚地颤抖,脸颊泛出像是发烧的红色。
“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喔。做了什么的是你。”
卡蜜拉举起静句的右手,与静句十指交握。仿佛是敏感的位置受到刺激,静句发出沙哑的声音。
“刚才你这手,不是抢夺了我的嘴唇吗?就是那个时候沾到手指的。因为量少所以要花点时间才开始生效。”
“沾到……”
取代回答,吸血鬼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嘴角,流下一道唾液。
“这我也是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在吸血鬼之中也是特别的。因为我有天生的毒——对手只要碰到身体、就会麻痹发烫变成我的俘虏。虽然只对一半的人类有效,不过呢,就算对剩下的一半有效那些家伙也不合我的胃口。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女孩子的血,我最爱了。”
静句露出焦虑的神色。挣脱卡蜜拉的食指,试图将麻痹的手伸向在地板上的“绝景”。但是卡蜜拉以鞋跟的前端踢了武器,轻松将其赶到黑暗之中。
“怎么了呀?刚才的活力到哪儿去了?觉得可能会被吸血所以害怕起来了?真可爱。不过不用担心,刚才我已经吸了一人分现在肚子很饱。”
——所以,你是饭后甜点。
耳边听见低语,静句扭动身体。一边享受着徒劳的挣扎,卡蜜拉一边将指甲伸向静句的衣领,连同围裙撕裂到胸口。类似肥皂素净甜美的香味,透明洁白的肌肤。煽动欲望的苦闷表情。
果然吸血太可惜了。
“我要慢慢地品尝你,弥补你对我又踢又打的分。”
卡蜜拉恍惚的双眼湿润起来,覆盖在美丽的日本制糖人儿之上。
西馆 展览室
中庭的方向,传来像是砸坏风琴的不协调音。
令人联想到恶魔们的混声合唱,震动整间宅第的神秘巨大声响。阿莱斯特•克劳利弊上单眼,侧耳倾听余音。
“真讨厌,热闹起来了。”
以华生他们理解未及的爽快毫无顾忌地说。
展览室内比刚才更混沌至极。地板上警员们的尸体上,破掉的玻璃和木头碎片四散,小小的火焰到处摇曳着。展示品几乎都遭破坏,墙壁也变成满是孔洞的蜂窝状态。敌人几乎没有从房间中央移动,华生与福尔摩斯在其周围一味地东奔西逃。虽是打算兵分二路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但效果有限。魔法师的手臂有两条。
——啪叽。
阿莱斯特的左手瞄准华生,已经听见那宛如泡沫爆开的声音响起不知多少次。像是受到操控,展示的狼标本跳起,袭向华生。华生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拚命奔跑。
“华生!”
福尔摩斯的叫声,让华生察觉到脚边拉起的极细铁丝。刚才也因为碰上这其中的一根让肩膀负伤。伴随着咒骂跳过陷阱,在地板上滚动。狼跑过头上,碰到墙壁恢复成尸体。
“嗯,可惜。”
阿莱斯特的目标切换为福尔摩斯。右手朝向天花板,让手指响了一声。
——啪叽。
随即,吊挂处断裂的水晶吊灯坠落。福尔摩斯往后跳幸免于被压住,但着地处有个小水洼在等着。
——啪叽。
水洼冒出火焰。连名侦探也愣住,专心地拍打着火的右脚。心想不能容许追击,华生将枪口朝向敌人的背部。阿莱斯特回头。瞄准他的胸口,华生扣下扳机。
——啪叽。
弹指的声音重叠在枪声上。魔法师在空中抓住飞起的大礼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重新戴好。帽子上半部开了小洞。
“子、子弾……”
“不可以呀。这样没意思。用枪打死人这样没半点神秘色彩。”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声音连续,背后的墙壁像是遭到机关枪扫射喷溅乱飞。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华生全力狂奔逃难。这样下去不妙,有没有哪里能避难?火车头的前半部映入眼帘。只有那里可选。
绕到车头后面攻击停了。一旁传来“没事吧?”的冷静声音。福尔摩斯背靠着车轮,正在调整呼吸。裤脚烧得焦黑。
“我的肩膀没什么。你的脚呢?”
“没事,袜子吸饱了护城河的水因此得救了。”
福尔摩斯说着“话虽如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好个强敌。”
“是呀。”华生由衷同意。“对手就像是惊奇盒。”
魔法的真相是透过双手弹指。
即使破解了诡计,阿莱斯特的攻击仍旧只能说是宛如魔法。从他指尖击出的子弹主要有四种:福尔摩斯识破的毒针,装汽油的胶囊与燧石两者的组合,铅粒,还有铁丝的前端。弹出铅粒粉碎墙壁或展示品,缠绕铁丝拉近或切断物品。非凡的威力与精准,再加上子弹的组合和用法也千变万化。尽管目前持续惊险闪避成功,但时间拖得愈久状况只有愈恶化。散布的汽油成了地雷,拉满四周的铁丝成了锐利的陷阱,我方行动逐渐增加限制。
“我心脏已经撑不住了。”华生叫苦。“刚才狼竟然扑过来攻击我。”
“那只是用线操纵的。因为就算枪的子弹偏了还是可以扔出铅粒。即使眼睛追不上子弹的速度,但从枪口的方向就能判读轨道。”
“可是,那种把戏……”
“除非累积了相当的训练,否则一般来说做不到。他不断被宗教团体赶出来也说得通了。不论怎么严重的神秘主义者,应当都无法处理他吧。”
福尔摩斯苦笑后,确认枪的弹筒。
“我的子弹用光了。你的呢?”
“我的刚刚也是最后一发,已经没有预备的了。”
“你说已经没了?你以前不是军人吗,常备的子弹要更多一点啦。”
“因为我没想到搭档会在地下室发射多达六枚子弹呀。”
“好了,怎么办呢。”华生的讽刺遭到福尔摩斯忽视。“没有枪的话就只能以近战打倒敌人,不过要缩短和他这种对手之间的距离,好像比泳渡德雷克海峡还难。”
“不过,他的子弹也不是无限多的吧?我们也四处奔逃满久了,他差不多……”
“他不会没子弹的。你认为开始和我们交战后,他为什么要到处大肆破坏墙壁和展示品?就是为了增加预备的子弹。只要是弹指高手,就算是常见的碎石块,也能摇身一变为凶器。那个男人虽是疯子,但不是傻子。”
“……”
华生从车辆边缘偷看敌人的情况。阿莱斯特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正在和放在天狗面具展示柜上面的轮堂鸦夜——这么说起来,完全忘了她——交谈。即使面对异形也丝毫不畏惧的那态度,就好似他本身也是怪物之一。
然后,再度浮现问题。能让人称“伦敦最邪恶的男人”的这个魔法师所服从,那个组织头目是什么来头?如果能逮住他这一点应该也问得出来。
“你有什么策略吗?”
华生问。
福尔摩斯深思熟虑般地流转视线,将乱掉的头发往后拢。
“我要用‘巴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