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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盐(1 / 2)



「之季今天清晨出发了。」



宰相何明允向高峻禀报。令狐之季一直借住在明允的宅邸里。



「先从潍水顺流而下,再沿着海岸线北上,三天就能到解州。」



云行德慢条斯理地说道。行德是永德的次男,他的性格正如同他的体格一般圆润而柔软,与其父可说是截然不同。



高峻眯着眼睛,望向摇曳于水面的灿烂阳光。



三人此时正坐在洪涛院莲池内的一叶小舟上,除三人外,负责执棹的是卫青。这时期莲花早已谢了,水面上只剩下冷冷清清的残荷枯梗,反而有一种寂寥情趣。



「家父曾经说过,要说服羊舌氏出仕,恐怕并不容易。」



「之季当可完成此大任。」



明允口吻平淡,甚至带了一丝冷漠。不过这是他向来的一贯态度,并非刻意冷落。



行德见了明允的冰冷态度,似乎也并不在意,丰腴的脸上漾起悠哉的微笑,说道:



「解州的盐可美味了。同样是盐腌芜菁,用解州的盐会好吃得多。」



明允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彷佛在说着「天底下的盐不都是一样的味道」。他本来就是个没有口腹之欲的人,对他来说,摄取盐只是为了维持身体健康。



「是真的,你就当作被我骗一次,吃吃看解州的盐吧。一般品质较差的白盐,会有很重的苦味及臭味,但是解州的盐吃起来口感温和,完全没有异味。」



行德比手画脚地说个不停,明允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勉强说道:「好……」



高峻淡淡一笑。



老迈的永德卸下了宰相职务后,高峻便让其子行德进入了朝廷的权力中枢。行德的表现甚至超越了高峻的期待。



明允是个相当精明的男人。但是正因为太过精明,不管是想法、态度还是谈吐,都有些太过锋锐。年纪才四十出头的他,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才爬到现在的地位。正因为如此,他与名门望族向来处得并不好,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改善这样的人际关系。宰相的性格,会对朝廷的风气造成非常大的影响。高峻担心明允的作风太过锋芒毕露,会影响庙堂的和谐。



行德的性格与明允完全不同。行德没办法像明允一样举一反三,只要稍微点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但这并不表示行德是个脑筋笨拙的驽钝之才。行德最大的优点,是温厚、包容力强,而且做事没有棱角。不管是作风锋锐的明允,还是对朝政怀抱不满的名门望族,在遇上行德时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展现出友善的一面。如今行德代替父亲成为名门望族的领袖人物,成功维系住了名门望族与明允之间的和平。这完全得归功于其人品性格,就连明允,也丝毫不敢小看行德。永德似乎一直认为性情温厚是次男的最大缺点,不过那或许是因为永德是行德的父亲,因此有些过于严厉了。



「话说回来,陛下竟然能想到羊舌氏,难不成陛下的背上长了眼睛?」



行德笑着说道。解州在京师的北方,而且中间还隔了高山,就像是在眼睛看不见的背后一样,因此行德才会说出「背上长了眼睛」这种话。



「朕只是将永德的话记在心里而已。」



这确实很像是高峻会说的话。在他的心中,永远都有着对永德的尊敬及体恤之意。



「陛下……」行德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对父亲的爱,说道:「真是荣幸。家父要是听见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名门望族的人士大多有着极深的城府,很少会像这样坦率表达出自己的心情。这也正是行德的人缘这么好的原因之一。



小舟回到岸边,高峻上岸后便回到了内廷。行德多半已经准备要回家了,明允则可能还会留下来工作吧。大多数官吏的生活作息,都是天一亮就进城办公,到了中午就各自返家。



高峻在凝光殿前下了轿子,一踏入殿舍,登时感觉到一股凉意。石制地板配上高耸天花板的殿舍结构,虽在夏天相当凉爽,但是越接近冬天,越会感觉脚底下传来一丝丝寒意。



「大家。」



一声声清脆的脚步声中,传来了背后卫青的呼唤声。皇帝身边的宦官虽多,却只有卫青会随着高峻进入房内。



「什么事?」



「……为什么……要拔擢羊舌氏……?」



卫青的口气中带了三分迟疑。他负责的是内廷事务,平日极少针对朝政表达自己的想法。高峻朝卫青瞥了一眼,继续走进房内,坐在榻上,才开口说道:



「朕认为他很适合担任盐铁使。」



盐铁使顾名思义,是负责管理盐、铁的官员,这是一种令外官,高峻可以依自己的裁量决定人选。



卫青的表情颇为凝重,彷佛有着千头万绪。



「但他是栾朝的遗臣。」



「……」



「大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卫青以焦躁的口吻说道:



「在知道『那一位』的真正身分的人眼里,录用羊舌氏恐怕有着重大的意义。」



那一位,指的当然是寿雪。



「虽然羊舌氏在栾朝就已经失势,但如果他在受到录用后企图复兴栾朝……」



「到处都存在着威胁,要是像这样处处提防,什么事也做不了。」



「但是……」



「既然是个威胁,与其任由他在地方上游走,不如让他进入朝廷体制,朕才好管控。」



叛乱大多发生在远离中央的地区。一旦豪族与商人联手,就能够凭借其雄厚的财力迅速扩张势力。羊舌氏不仅是豪族,而且也是富可敌国的盐商,再加上其根据地在解州,由于隔了重重山脉的关系,消息很难即时传入朝廷,放任羊舌氏在解州自由行动绝非良策。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高峻接着说道:



「羊舌氏所拥有的盐商人脉,以及盐政方面的知识,无人能出其右。」



高峻说得斩钉截铁。



「朕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卫青不再言语,默默泡起了茶。







一阵阵海风在皮肤上轻拂而过,将种种的异味送入了鼻腔之中。那是被海浪打上沙滩的海草气味吗?还是死鱼的腐臭气味?抑或是随着潮水从远方漂来的异国气味?



之季眺望着眼前浩瀚无垠的深蓝色大海。海面相当平静。解州的海与洞州之类西侧地区的海截然不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风平浪静,涨潮与退潮的差距不大,因此适合制盐。这一大片沙滩,正是解州最大的制盐区。



沙滩上建着堤防,堤防内就是盐田。一群绑起了衣服下摆的妇人走在堤防上,肩上各自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水桶,桶内装的都是海水。每一名妇人的小腿都被艳阳晒得黝黑,上头沾满了沙子。



将海水洒在铺满了沙子的盐田里,不久后海水就会被太阳晒干,盐的结晶会黏附在沙子上。盐工将这些沙子刮起,倒入事先挖好的深孔内。盐会溶解在孔内的水中,盐工接着会将最上层的水舀起,倒入大锅内熬煮,把水分煮干,剩下的就是盐。制盐的方法有很多种,这个沙滩的制盐法只是其中之一。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盐田,到处站着男丁,有的拿着锄头不断锄动沙子,有的正将沙子倒入孔内。盐田的旁边有很多小屋子,屋前冒出一阵阵煮盐的烟雾。



「令狐大人,请往这边走。」



在负责引路的州官催促下,之季离开了沙滩。



沿着一条弯曲蜿蜒的坡道往上走了一阵子,便看见一排高墙。在烈阳的照耀下,墙面白得刺眼。之季原本以为那白墙应该是庭院的围墙,走到近处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栋巨大宅邸的侧墙。宅邸的后侧是一大片山丘,高耸的白墙围绕着整栋宅邸,从外侧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模样。窗户非常小,出入口是一扇大木门,虽然上头有着整片鱼、龟图案的精致浮雕,但木门本身非常粗厚而坚固,整栋建筑物有如一座碉堡。美丽的白墙与灰色的屋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白墙的材质是看起来非常坚硬的白石,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白色之中其实混杂了一些黑色及灰色的细点。



「这是从北方山脉采来的石块。」



那官员见之季停下脚步,于是向之季说明道。



「山区不产盐,因此山上的居民自古以来都会开采石块到山下换盐。除了石块之外,有时也会用柴薪来换。煮盐需要大量的柴薪,这叫各取所需。」



那官员的年纪颇大,爬坡似乎相当吃力,频频拿着手帕擦汗。原本那官员说要搭马车,但之季想要多花一些时间细看沿途景色,因此坚持要以徒步的方式上坡。



「北方山脉开采出来的这种白石,有传说是大海龟神的神骨。」



官员收起手帕,转身继续迈步,之季跟在后头问道:



「羊舌家从以前就一直在这里贩盐吗?」



「好像是吧……羊舌这姓氏听说也与盐有关。」



「羊舌与盐有关?」



之季歪着脑袋,完全想不出这两者的关系。那官员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牙齿。



「羊很喜欢盐,只要看见盐就会舔个不停,从前曾经发生过山上的居民牵着羊下山换盐,羊却把盐袋咬破,舔起了里面的盐。被羊舔了的盐块,当然就卖不出去了。从此之后,任何人想要将羊牵进盐区,都必须先将羊的舌头割断。」



「原来如此。」之季心想,这习俗挺有意思。曾经在国内各地担任过地方官的之季,听过很多像这样的习俗,其中有很多都相当耐人寻味。



「我在洞州的山中,也曾听过不能让鹿舔铁块的习俗。」



「哈哈哈,看来到处都有类似的习俗。令狐大人,你曾经待过洞州?那可是踏鞴众的聚集地。」



「是啊,那里的海岸紧邻高山,不像这里那么风平浪静。」



「听说洞州不仅住的人粗暴,连海也很粗暴。相较之下,这里的人就跟这里的海一样温和,只有羊舌的首领是凶神恶煞。」



那官员说完之后哈哈大笑。所谓的羊舌首领,指的就是之季即将会见的羊舌家当家。



「凶神恶煞……?」之季登时满脸忧色。



官员搔了搔头顶,挥手解释道:



「放心、放心,虽说是凶神恶煞,倒也不至于突然挥拳揍人。而且我想令狐大人应该会受到他的赏识。」



「但愿如此……」之季仰头望向宅邸的大门。



君主将敌人纳为臣子的例子,在史书上不算少见。而且这些例子的主角,大多是贤能的明君。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能够成为明君的劲敌,代表能力肯定不差。而且正因为对手是明君,所以才会愿意弃暗投明。



羊舌氏虽然曾是栾朝的重臣世家,但早已因为与皇帝对立而下野,严格来说称不上高峻的敌人。然而羊舌氏是否对现在的王朝抱有好感,则不得而知。



──摸清楚羊舌氏的想法,也是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



如此重大的任务,高峻竟然浑若无事地托付在之季的肩上,光从这点就可以看出高峻对他相当信任。



这让之季感到既荣幸又欣慰。那甚至不是「期许」,而是「信赖」。高峻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游说羊舌氏。



羊舌家的家仆将之季请进了接待访客用的厅堂内,静候屋主的到来。不一会儿,回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之季赶紧端正了坐姿。听说羊舌家的当家已年近古稀,之季原本想像那是个有如枯树一般的龙钟老人,然而实际走进厅堂的那人,却令之季大吃一惊。



之季的体格本就颇为高大,没想到那人比之季更加魁梧得多,看上去精壮而结实,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有着一条条极深的皱纹。两道眉毛又粗又厚,五官轮廓相当明显,眼神有如老鹰般锐利。虽然霸气凌人,却不显得野蛮,走起路来自带一股威仪。



他就是羊舌家的当家,羊舌慈惠。



「堂堂京师学士,怎么会来拜访老夫这乡野盐商?」



慈惠在之季的对面坐了下来,以低沉的嗓音说道。那声音有若洪钟,显得中气十足,然而那眼神却带着三分的戏谑之色。



至少到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之季暗自吁了口气,但丝毫不敢松懈,开口说道:



「陛下派我来迎接足下至京师。」



「你要押老夫到京师……?老夫可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罪。」



「我说的是迎接。陛下想要任命足下为盐铁使。」



之季开门见山地说道。



「噢?」



慈惠目不转睛地看着之季。那充满威严的目光令他不禁受到震慑。半晌之后,慈惠忽然眯起了双眸,发出爽朗的笑声。



「看来陛下不仅胆识过人,而且心思细腻。」



之季不明白慈惠为何这么说,只能默不作声。



「老夫是个盐商,从陛下所施的盐政看来,可以看出陛下有着体恤万民之心,却同时也是位老狐狸。」



之季不禁感到有些纳闷。在之季的眼里,高峻虽然有着深思熟虑的性格,但绝称不上是什么老狐狸。



「陛下不仅有先见之明,而且还沉得住气,这不是老狐狸是什么?令狐大人,你认识现任的洞州节度使吗?」



之季虽然不明白慈惠为何突然提到洞州,还是点了点头。所谓的节度使,指的是负责统筹管理地方施政的官员。派任于洞州的节度使,又称「西边节度使」,管辖的范围并非只有洞州,而是包含了洞州在内的西方诸州。



「我不曾和他当面交谈,但却也大致瞭解这号人物。我曾经担任过前一任节度使底下的掌书记。」



「既然如此,你对踏鞴众应该也很瞭解。那是一群铁匠,冶铁需要大量的柴薪,所以他们会到山上伐木。近年来铁的需求量大增,他们伐木的范围竟然延伸到我们的北方山脉来。我们制盐也需要相当多的柴薪,所以自古以来北方山脉的柴薪都是运用到解州作制盐之用。如今那些踏鞴众开始染指北方山脉,双方因此爆发了地盘之争,你知道这件事吗?」



「有所耳闻。」



踏鞴众有着粗暴、好武的民风,经常在各地与其他地区的居民发生冲突,山上的地盘之争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洞州节度使很有两把刷子,将那些踏鞴众约束得很好,不让他们跨越州界,来跟我们抢地盘。节度使是由陛下所任命,其所采取的行动亦全是由陛下授意。换句话说,陛下早就开始对老夫施恩惠了。」



「原来如此……」之季恍然大悟,对高峻不禁大为叹服。



节度使也是令外官,由高峻直接任命。



──原来陛下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要拔擢羊舌氏为盐铁使了。



高峻敢拔擢前朝遗臣羊舌氏为盐铁使,可谓胆识过人。布局的方式经过深思熟虑,而且能够耐心等候时机成熟,可谓心思细腻。



「先帝的时代,盐商都被朝政搞得苦不堪言,直到陛下登基,我们才如临大赦。令狐大人,到头来只有『心』才能改变人的行为。」



慈惠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陛下为政,确实秉持着『心』。能够为陛下卖命,都是幸福之人。」



「这么说来,你应该……」



之季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但是……」慈惠将头转向一边,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真是对不住,老夫已经无心从政……这些年来,老夫已丧失了从政的精力。」



慈惠的表情突然像是老了数岁。之季心想,难道是前朝失势的经验令他余悸犹存吗?然而从慈惠的神情看来,问题似乎并没有那么单纯。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如果纠缠不清,恐怕会引起慈惠更大的反弹。但是站在之季的立场,也不能轻易打退堂鼓。



「如果能够让你重获精力,你应该就会愿意从政了?」



之季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那东西以绢布包起,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珍贵之物。慈惠一脸狐疑地看着那布包,说道:



「你们应该不会愚蠢到想要贿赂老夫吧?」



「这是陛下吩咐我转交之物,我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确是事实。高峻只告诉之季「如果慈惠不肯任官,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之季并没有打开来确认里头的东西。



之季将布包推到慈惠的面前。慈惠随手拿起,解开上头的结。



布包里头是一只木雕的鸟,仅巴掌大小。从羽毛、鸟喙到圆滚滚的眼睛都雕得维妙维肖,看起来彷佛随时会展翅高飞。



「……燕子?」



慈惠大感愕然,抓着那木雕翻来翻去,从各个角度仔细打量,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还要我转达一句话……『这是使用后宫的楝树树枝所雕的燕子』。」



慈惠听了这句话后,好一会儿没有开口,只是漠然地凝视着那木雕。半晌之后,他忽然抬起头,说出了惊人之语:



「老夫有一个要求,只要你能够答应,老夫就随你去京师。」



「什么要求……?」



之季登时感到惴惴不安。慈惠如果提出事关俸禄、领地之类的要求,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事情。然而慈惠的要求,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为了老夫过世的女儿,老夫想要拜托乌妃一件事。」



之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之季离开了之后,慈惠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凝视着那木雕的燕子。



这是使用后宫的楝树树枝所雕的燕子。



这是高峻告诉慈惠的一句暗语。



楝树又名栾树。燕子因为身体大部分是黑色,所以又称乌衣。



──后宫有栾氏的后人,身上穿着乌衣。



在后宫身穿乌衣之人,自然就是乌妃。原本以为已经遭到灭族的栾氏一族竟然还残留着血脉,而且成了后宫里的乌妃。



「唔……」慈惠仰望天花板,忍不住发出低吟。



──竟然会有这种事……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只能说命运是如此捉弄人。



然而更让慈惠百思不解的,是皇帝心中所打的算盘。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曾是栾朝臣子的自己?



难道这只是把自己引诱到京师的诱饵吗?如果是的话,这样的诱饵未免太危险了。



──真是让人摸不透。



为了拖延时间,以及摸清楚皇帝的意图,慈惠使用了一招缓兵之计。那就是对乌妃提出的「委托」。



「那是燕子吗?好可爱。」



走过来收拾茶杯的侍女,看着桌上的木雕说道。慈惠的妻子及独生女都已过世,慈惠本来认为自己不需要侍女,但族人们觉得当家毕竟需要有人照顾,因此还是安排了一名侍女在宅邸内。那是个相当聪明伶俐的女孩,在生活上帮了不少忙。



「看起来好像随时会飞起来呢。」



那侍女说道。



经侍女这么一说,慈惠再次打量那木雕燕子。那燕子摆着张开翅膀的动作,似乎随时会一飞冲天。



慈惠又陷入了沉思。







寿雪看着高峻派人送来的信,心中充满了疑窦。那信里以非常正式的口吻,声称有件事想要请乌妃帮忙。



寿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明白这一定又是桩麻烦事,但还是依照信中的请求,前往了洪涛院。当然为了不引人侧目,她这次也穿上了宦官服色,温萤与淡海也都随行在侧。



然而在洪涛院里迎接寿雪的人并不是高峻,而是之季。回想起来,信中确实写着详情将由之季转告。



之季的神情一如往昔,平易近人却带着三分落寞,袖子上同样有一只幽鬼的白皙玉手,那是他过世妹妹的手。



寿雪总觉得自己跟之季这个人合不来,因此每次见到他,心情都有些忧郁。



「有件事情要恳请乌妃娘娘帮忙,陛下已经恩准了。」



「准或不准,由吾决定。」



「今天这件事,请娘娘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



寿雪皱起了眉头。



「汝便有天大难处,与我何关?」



「有难处的不是微臣,而是陛下,以及整个朝廷。」



之季见寿雪沉默不语,心里就当她已经答应了,接着说道:



「解州有个叫羊舌慈惠的人物,陛下想要任命他为盐铁使,派我前往解州迎接,但他不肯轻易出仕。」



寿雪一点也不感兴趣,心里只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毫无关系。之季见寿雪一声不吭,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



「那羊舌说,要他出仕有个条件,那就是为了他过世的女儿,他想要拜托乌妃娘娘一件事。只要娘娘同意帮忙,他就会上京。」



寿雪蹙眉说道:



「此为朝廷之事,何乃无端牵累吾?」



「乌妃娘娘,话不是这么说……」



「终究须怪汝未尽使者之责,却要吾为汝收拾善后?」



这次轮到之季默不作声了。他低下了头,脸上带着几分懊悔之色。



──之季这个人虽然看似和善,其实个性相当顽固而且不肯服输。



「娘娘说得没错,微臣无地自容。但微臣恳请娘娘答应这件事,并非为了微臣,而是为了陛下,同时也是为了羊舌慈惠。」



寿雪凝视着之季。



──为了羊舌慈惠……?



「羊舌所求,与其故女有关?」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寿雪不禁感慨自己实在是耳根软,禁不起别人的恳求。



「没错,羊舌的妻子因病早逝,两人原本育有一女。」



「此女也已夭折?」



「说起来实在很可怜,羊舌之女并非死于疾病……请娘娘看看这个东西。」



之季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将布摊了开来。



布包里放着一枚双壳贝,外型看起来像是蛤蜊,并以麻绳绑住。贝壳裂了开来,从缝隙可看见里头似乎塞满了黑色沙子。



寿雪一看,登时双眉紧蹙。



「羊舌的女儿乃是因诅咒而死。」







之季一边观察寿雪的神情,一边说出了当初慈惠所告知的来龙去脉。



「羊舌的女儿某天忽然毫无理由地昏厥,过没多久就断气了。遗体的旁边就放着这枚贝壳……贝壳里塞的黑色东西是藻盐,这种盐由于颜色为深黑色,故又名黑盐。」



藻盐是利用海藻所制造的盐,这种制盐法比海沙制盐法的历史更加悠久。做法是将海藻晒干之后,将海水洒在上头,使表面的盐分溶解,然后将盐分浓度变高的海水进行蒸煮,便可取得盐块。以这种方式制盐,海藻的色素会进入盐中,所以盐块会呈现深紫褐色,故又称黑盐。相较之下,以现在的手法制造的盐由于颜色白皙,故又称白盐。



「羊舌一族的耆老声称这是受了诅咒。听说黑盐自古以来常被用在祭神活动上,有时也会成为诅咒的材料。羊舌慈惠说他完全想不透女儿为什么会遭诅咒而死,他想知道这背后的隐情。因此他期待乌妃娘娘能够为他解惑,请娘娘务必答应。」



寿雪静静地听着之季的说明。



当寿雪像这样不发一语地坐着,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凡的年轻少女。因为寿雪有着娇小而白皙的脸庞,以及宛如黑玉一般光泽透亮的瞳孔,配上那只有十多岁少女才能拥有的柔软脸颊轮廓。当之季在说话的时候,寿雪有时会低头思索,有时会转动眼珠,看起来也像是只注意力被猎物吸引的猫。而当那视线微微上移,投射在之季的脸上时,总是让他感到心跳加速。每当被这少女凝视着,之季就会感觉到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宛如是在承受着无言的责备。他忍不住轻轻抚摸自己的袖子。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小明的幽鬼,不知是否依然紧紧抓着这只袖子?



「是何姓名?」



寿雪惜字如金地问道。



「咦?」



「此女是何姓名?」



之季愣愣地看着寿雪。这个问题意味着寿雪接受了之季的请托。不,应该说是慈惠的请托才对。



「羊舌瑛。」



之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声音不由得有些微颤。



「亡时年几岁?」



「二十二岁。」



之季见寿雪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何年夭折?」



「十五年前。」



「亡于解州?」



「没错。」



寿雪轻轻点头,说道:



「既是如此,当往解州。」



「……咦?」



「当往解州,探其委细。」



「娘娘是要微臣做这件事?」



「然也。」



之季见寿雪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一时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道:



「微臣……并非听命于娘娘。」



寿雪不耐烦地皱眉说道:



「汝真要吾明言?此事因汝而起,若汝说得羊舌,何来今日之事?既是汝出使之失,汝不自助,尚待何人相救?」



之季被寿雪说到了痛点,登时哑口无言。身为使者,不仅没有达成任务,而且还接纳了对方提出的交换条件,这样的表现可说是相当差劲。高峻不希望以强迫的方式录用羊舌,因此没有发出正式的敕令,但既然皇帝有延揽的意思,有没有敕命都没什么不同。



之季背负了高峻的信赖,却没办法说服羊舌接受官职,光是这一点便已让之季懊恼不已。更何况如果没有高峻事先准备好的木雕,之季恐怕最后只能铩羽而归,连让对方提出交换条件的机会都没有。



「好吧,微臣知道了。」



之季凝视着寿雪的双眸,说道:



「但是微臣得先征得陛下同意。」



寿雪点了点头:



「查探若无斩获,招魂亦无不可,但切勿倚仗招魂而疏于查探。即便死者之魂,亦非无所不知。招魂仅以一次为限,不可轻易施为。」



之季点头补充:「既然是死于诅咒,可能死者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死者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缘故,遭到谁的怨恨。如果是无端遭人挟怨报复,也只能自认倒楣。



寿雪低下了头,看着那塞满了黑盐的贝壳。



离开洪涛院的时候,寿雪转头对送出门外的之季说道:



「依吾之见,羊舌慈惠恐为羊皮狸身,不可小觑。」



之季不明白寿雪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解地回应道:



「羊皮狸身?那身材恐怕应该称作熊身比较恰当吧?」



寿雪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此时的神情,又像个稚嫩的孩童。







「到头来娘娘还是接下了委托。」返回夜明宫的路上,淡海笑着说道。



寿雪转过头,轻轻瞪了他一眼。



「吾未曾相助分毫,令狐之季当自为之。」



「现在没有帮忙,之后就很难说了。」



寿雪没有再答话,转头继续迈步。



自从跟之季见面之后,总觉得胸口异常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寿雪只要一看见之季,胸中就会感觉彷佛有一把火在闷烧。那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焦躁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不肯让妹妹获得解脱吗?要让妹妹的幽鬼前往极乐净土,之季就必须忘却心中的仇恨,放弃向害死了妹妹的白雷复仇。但是之季坚持不肯放弃复仇的念头。



──不,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话说回来,大家可真是下定了决心,竟然想录用羊舌氏。」淡海接着又说道。



寿雪一听,停下脚步问他:



「何出此言?」



「娘娘有所不知,羊舌氏可是栾朝的重臣世家。不过听说羊舌慈惠从前因为跟皇帝意见不合而失势了。」



──栾朝的重臣……



寿雪整个人愣住了。



「娘娘?」淡海纳闷地看着寿雪喊道。



寿雪忽然又转过了头,迈开大步。



「淡海,别对娘娘说这些有的没的。」温萤指责道。



「什么有的没的?」淡海噘起了嘴。



寿雪听着背后两人的对话,皱起了眉头。



──高峻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之季获得了高峻的同意后,立刻启程前往解州。这个时期的山路很快就会因大雪而封闭,因此只能走海路前往。所幸这两次都没有遇上大风大浪,船只很顺利地抵达了解州的港口。就跟上回一样,之季首先前往了州院。中央朝廷的官员到地方办事情,通常先知会地方官员比较不会出乱子。



地方上的行政官府分为州院及使院,使院内的首要官职为令外官之一的观察使。一座使院同时管辖好几个州,解州本身并没有使院,而是受落州的使院观察使所管辖。之季曾经以令外官的身分任职于各地方的使院,因此对使院当然比较熟悉,但由于解州没有使院,所以只能前往州院。



「令狐大人,你又来了?这次该不会是被贬到我们州院来了吧?」



上次为之季带路的老迈官员瞪大了眼睛,看着之季说道。



「如果我被贬到这里来,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之季笑着说道。那官员名叫里錡,闻言也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



在那官员的通报下,之季见到了刺史,也就是解州的州长。之季告知自己想要调查关于羊舌慈惠的女儿离奇死亡的案子。



「羊舌的女儿……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没有上任。」



刺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望向了里錡:



「这案子,你应该比较瞭解吧?」接着刺史转头对之季说道:「他是我们解州土生土长之人,解州过去发生过的天灾和大小事件,他可说是如数家珍。」



里錡眨了眨眼睛,说道:



「羊舌首领的女儿,我记得是因病暴毙。」



当初慈惠确实曾说过,表面上女儿是死于疾病。



「你还记得当时的详细状况吗?」



「唔……」里錡将脑袋左右摇晃,似乎想要摇出脑袋里的记忆。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每天都很忙……每天为了盐事忙到焦头烂额。」



之季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里錡解释道:



「那段时期朝廷对盐的管理非常严格,连我们都被派出去取缔私盐。问题是这根本抓不完,不管再怎么严格取缔,只要盐价维持天价,这一带就还是会不断有人冒险贩卖私盐。」



「原来如此。」



当时还是先帝时代,盐价上涨至数十倍,甚至一度上涨至数百倍,令整个国家陷入动荡不安的状态。一般百姓就算以两倍的价格购买私盐,也比购买官盐要便宜得多,当然私盐贩子也是抓不胜抓。虽然取缔私盐的工作一般是由巡院负责,但当时人手严重不足,连州院官员也遭了池鱼之殃。



「当时羊舌家好像也有一个人被抓了。」



「咦?」



「啊,严格来说不是羊舌家的人,而是经常出入羊舌家的苦力。」



「苦力……指的是盐的搬运工吗?」



「没错,盐的运送方式通常是把盐袋绑在牛背上,有时也会使用马车,但要翻山越岭,还是牛可靠一些。」



「那个苦力遭到逮捕时,刚好就是羊舌的女儿过世前后?」



里錡歪着脑袋说道:



「这个……我也记不清楚了。」



「那苦力叫什么名字?」



里錡的脸上露出三分歉意,尴尬地说道:「呃……我不太擅长记人名。」



「走,我们去查一查。」



「咦?」



「只要是可能有点关系的事情,全部都要查得一清二楚。这个人既然曾经遭到逮捕,一定会留下审判纪录,我们到司法去吧。」



司法是各州掌管刑罚的官府部门,之季很快便将主意打到这上头。



随后之季便硬拉着里錡走出了刺史的房间。







过了一旬1,有名内廷的宦官来到夜明宫,声称之季已经从解州回来,想要向寿雪报告调查结果。依照规矩,臣子至地方上出差,回到京师后必须先向皇帝覆命。因此之季应该是先见了高峻,禀报了调查结果之后,高峻才派出使者前来告知。宦官告诉寿雪,大家指示乌妃前往位于内廷的弧矢宫一谈。



寿雪已造访过弧矢宫很多次,但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弧矢宫是个相当古怪的地方。屋顶有着乘龟老人造型的饰瓦,梁柱没有涂上朱漆,整座殿舍看起来相当简朴,然而殿内却环绕着金铜制的幡旗,地板上则镶嵌着星斗图腾。虽然名义上是让皇帝独自休息用的宫殿,但幡旗及星斗图腾多半是具有某些咒术意涵的吧。



寿雪登上台阶,一踏进殿内,便看见了高峻与之季。高峻坐在榻上,之季则侍立于一旁。高峻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脸上不见任何情感。高峻的前方早已备妥一把椅子,寿雪于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愿闻其详。」



「是。」之季点了点头,说道:



「羊舌瑛过世的不久前,发生了一起与羊舌家有关的事件。有名负责搬运盐的苦力,因贩卖私盐的罪名而遭到逮捕。羊舌家的盐也是由这名苦力负责搬运,但官差发现他所搬运的盐里头包含了一些不在帐目上的私盐,因此将他收监。这名苦力也坦承犯行,所以后来遭到处死。」



之季说到这里,歪着头继续说道:



「但是当时贩卖私盐的人实在太多,官府的审判也往往没有详细调查。光从过于简单的审判纪录,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虽然那苦力自己认罪了,但案情还是留下很多疑点。」



「或为屈打成招。」寿雪说道。



「是啊。」之季也表示认同。「而且跟其他的罪犯比起来,这名苦力从收监到处死的时间非常短,只过了不到两天。」



「此定未详查实情……汝意以为此人乃含冤而死?」



之季不敢直接断定,因此避而不答,却提了另一件事。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疑点。」



之季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这名苦力遭到处死后不久,当时的司法参军事忽然暴毙。」



「司法参军事……?」



「司法参军事是一州的司法首长。」原本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高峻此时开口说道:「顾名思义,那是司掌律法的官职。」



「亦是下令处刑之人?」



「没错。」高峻说道。



「苦力收监二日即遭处死,下令者亦死,此必有内情……羊舌女之死亦与此事有关?」



「目前还无法肯定。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连官员也记不清楚了,在羊舌的盐田工作的盐工们口风都很紧,什么也不肯透露。不过微臣还是从另一名运盐苦力的口中,问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噢?」



寿雪不禁有些佩服,之季的调查工作总是做得十分缜密而周到。



「根据那苦力的描述,当年遭处死的苦力与羊舌瑛是一对恋人。虽然两人口头上都不承认,但从他们的互动就可以看得出来。」



「恋人……」寿雪低声呢喃:「羊舌瑛之龄,彼时已二十有二,却尚未匹配婚嫁?」



一般而言,少女到了约十五、六岁年纪就会嫁人。从前的女性出嫁年纪甚至比现在更早,很多女性在十二岁左右便已嫁为人妇。相较之下,男性若是稍有身分地位的人物,到了三、四十岁才娶正室的情况并不罕见,因此男女之间的婚配往往会有非常大的年龄差距,夫妻年龄相近的情况反而少见。



「应该是原本想要嫁给那个苦力吧。听说那男人的父亲也是运盐工人,男人从小就进出羊舌家,帮忙父亲做事,因此与慈惠的女儿算是青梅竹马。」



寿雪不禁沉吟了起来。从这个线索,能够推导出什么样的结论?



「掌刑之官乃病死耶?」



「听说他在自家突然昏厥,就这么断了气,当初官府一度怀疑他是遭人毒杀,但最后是以病死结案。这死法与羊舌瑛如出一辙……不知娘娘有何见解?」之季朝寿雪问道。



寿雪陷入了沉思,并没有答话,之季于是继续说道:



「不论是从行刑的速度来看,还是从职位来看,当初应该是参军事刻意下令尽早行刑,这一点已无庸置疑。参军事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明白那苦力实际上是遭到了冤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所以才立刻下令将苦力处死。但为什么参军事要刻意陷害那苦力,非取他的性命不可……这或许与盐的利益之争有关。」



「利益之争?」



「当时官府是以极低的价格收购盐,以极高的价格卖出,借此获取暴利。为了垄断市场,官府对盐的产量有极严格的限制,就算是大盐商,一旦违反了规定,也会遭到严厉惩罚。但是在这种局势下,官员往往可以从中捞取油水。简单来说,就是收取贿赂,然后对盐的产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有很多盐商都是靠这个手法大量制盐,把多的盐当成私盐偷偷卖给百姓。这样的做法不仅盐商可以发大财,官员也可以中饱私囊,在许多地区都是公开的秘密。」



「……该参军事亦觊觎此利益?」



「没错,但可能由于羊舌慈惠不配合贩卖私盐,参军事为了泄愤或警告,而将负责搬运盐的苦力杀了……这是微臣推测的情况。」



「嗯……」寿雪应了一声。



「另外还有一点,在这起事件中,羊舌家族可能有内鬼存在。」



「因其诅咒之故?」寿雪迅速地联想到其中因果。



之季点了点头。



「黑盐的诅咒是羊舌家族自古留传下来的秘术,一般人无法轻易习得。因此羊舌家族内部可能有人与参军事里应外合,想要对羊舌慈惠不利。」



「若是如此,羊舌瑛与参军事何以暴死?」



「羊舌瑛与参军事是在同一天死亡。由于无法查到死亡时刻,难以求证死亡先后顺序,但在这起事件里,两人的死亡先后顺序并不重要。」



「何以知之?」



「这两人都是遭到了杀害。虽然我对诅咒一窍不通,但是不是诅咒也不重要,或许是毒杀也不一定。总而言之,两人都是遭到了灭口。」



「灭口?」



「参军事照理来说,应该是凶手的共犯,或许是凶手嫌他碍事,或是发生了争执,因此凶手将他杀了。至于羊舌瑛,她与遭处死的苦力是情侣关系,或许她因为某些理由而知道了凶手的秘密,因此遭到了杀害。以上就是微臣推测的内情。」



「唔……」



寿雪仰头看着之季,问道:



「此番推论,可曾告知羊舌慈惠?」



「为了确认这个推测的正确性,微臣曾向他提过。」



「慈惠有何言语?」



之季无奈地说道: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岂无只字片语?」



「他只说,他想听的不是我的推测,而是乌妃娘娘的看法。」



寿雪嗤嗤一笑,说道:



「此人果为老狸也。」



「呃……娘娘的意思是……」之季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羊舌慈惠早知真相。彼托付此事,但欲知吾虚实。」



「……何以见得?」



高峻在一旁淡淡地问道。他的声音虽然斯文平和,听起来却是异常清晰。



「最紧要之事,慈惠并未对之季明言,欲令彼误判内情。吾不知慈惠此举意图,故亦未告知。」



「误判内情?微臣误判了哪一点?」



之季大吃一惊。寿雪从怀里掏出布包,摊开布块后,那塞满了黑盐的贝壳便从里头露了出来。



「此物乃作诅咒之用。」



「是的,这一点微臣明白。」



「汝尚未醒悟?施术者乃持此物,为那诅咒之事。」



「持……此物?」



之季呢喃了一会儿,忽然睁大了双眼,说道:「这么说来……」



「然也,施术者乃羊舌瑛。」



整个殿内一片沉默。



当初慈惠只说女儿「因诅咒而死」。



他并没有说女儿「遭到诅咒」,或是「遭到咒杀」。然而之季却误以为羊舌瑛是遭到了咒杀。大多数的人听到「因诅咒而死」,都会产生和之季一样的想法吧。当初慈惠在说的时候,正是要让之季产生这样的误解。这就是为什么寿雪讥讽那人为「羊皮狸身」。慈惠在完全没有撒谎的情况下,让之季产生了误解,这种话术确实只有老狐狸才能做得到。



寿雪低头望向那枚露出了黑盐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