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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咎人(2 / 2)


那声音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如此平静,如此沉稳而熟悉。彷佛在冰冷的世界中,落下了一颗微弱而柔和的太阳,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没错,自己的名字是寿雪。



原本已溶解的心灵,开始重新凝聚。回想起了身体的轮廓,手指可以动了,同时感受到了睫毛的轻颤。



寿雪睁开了双眼。







「寿雪。」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峻的脸孔。高峻凝视着寿雪,表情似乎有些吃惊,但他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寿雪难以判断他此刻的心情。寿雪再度眨了眨眼睛,缓缓环视左右。



─这里是夜明宫?



自己正躺在床上,旁边有九九、温萤、淡海及红翘,唯独不见衣斯哈。除了这些人之外,床旁竟然还站着卫青,而且他竟还握着自己的手。寿雪吓得脑袋一片空白,连该问什么都不知道了。



卫青似乎察觉了寿雪的反应,不悦地皱起眉头,放开了相握的手:「好像醒了。」



「寿雪,你醒了?」



高峻问道。



「焉能有此事……莫非吾仍未醒?」寿雪一头雾水地说道。



高峻听到寿雪这句话,不知为何反而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



「吾何故在此……?」



「你打破了香蔷的结界与禁术之后,心被推出了体外……这是枭说的。」



「枭……」



「所幸乌施了术法,再加上青的协助,才把你的心唤了回来。」



「乌何故……且慢,汝言卫青相助?」



高峻转头望向卫青,卫青臭着一张脸,不发一语。寿雪按着额头,仰望天花板,细细回想醒来前的记忆。



─当时在星河回廊,遇上了香蔷……



香蔷曾说过,除非亲人呼唤,否则绝对无法回来。



「……香蔷于星河回廊曾言,若无亲人呼唤,吾必不得归……」



卫青咂了个嘴。寿雪转头朝他问道:



「汝何故咂嘴?」



卫青没有答话。



「昔日汝曾问吾母之名,却是何故?」



「……我的母亲生前也是风尘女子。」



卫青一脸不满地开口说道。



「有个男人原本说要帮她赎身,最后却将她抛弃,令她愤而自戕。那个败类就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寿雪在脑中试着理解卫青这番话。



「吾父之事,吾尚且一无所知。」



「你不必知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卫青不耐烦地说道。



不是亲人,没有办法将寿雪从回廊星河唤回……既然她回来了,答案就只有一个。寿雪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卫青,只见后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臭。寿雪见了他那表情,心中也有些恼怒。不管再怎么样,也不必露出那种表情吧?虽然她此时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已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承认卫青是自己的哥哥。



「既然已达到目的,这件事以后请不必再提起。毕竟我们的母亲不同,我也不打算跟你玩什么兄妹游戏。」



「吾正有此意。」寿雪应道。



「言归正传……」寿雪以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上半身,九九赶紧过来搀扶。或许是因为身与心尚未完全契合,寿雪感觉有些使不出力气。试着将手掌开开阖阖了好一会儿,感觉才逐渐恢复。



「乌在何处?乌既助汝等将吾唤回,当可与汝等对语?」



「你的心不在体内的时候,你的身体是由乌掌控,当时我们可以和她交谈。」



寿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体受到掌控?如何掌控?



「我们和她约定,要帮助她找回半身。」



「……」



寿雪望向自己的手掌。此时乌想必还在自己的体内吧。封一行曾经说过,乌妃是乌的巫觋,能够与乌交谈。但直到此刻,寿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为了寻找半身,朕已派千里及之季前往界岛。」



「千里亦往?」



「千里熟知古代的传承故事,应该会有些帮助。」



「此言亦是有理。」



但千里体弱多病,寿雪担心他抵受不了冬季的海风。



「对了,你是栾氏后裔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高峻一如往昔说得轻描淡写,寿雪因此一时会意不过来。



「……何事传开?」



「或许你不记得了,当时很多人看见了你的头发颜色。」



寿雪一听,吃惊地伸手在头上一摸,头顶并没有绾发髻。抓起下垂的发丝一瞧,果然是银白之色。寿雪霎时脸色大变,不知该如何是好。高峻却依旧神色自若,言语如故。



「关于这件事,朝廷已做出了决议。对你并不实施任何处罚,另新设一使职,专司祭祀,名为祀典使,由你接任。」



高峻说得过于言简意赅,寿雪听完后整个人傻住了。高峻的表情从头到尾都很平淡,没有任何变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峻,暗自沉吟。



─要促成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高峻的口气只像是在说明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但过程绝对不轻松。高峻不知费尽了多少苦心,不知获得了多少人的帮助,才得以实现这件事。



寿雪暗自想像高峻为这件事付出的心血,不由得心情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多亏了千里与行德帮忙说话,还有花娘的功劳也不小。」



「……吾全然不知……」



「对了,还有青也帮了大忙。」



「小人只是为大家办事,并无他意。」卫青冷冷地说道。



高峻不禁苦笑起来。



「……吾当言谢……」



「如果你要道谢,可以写一封信给千里……」



「非也……」



寿雪感觉喉头彷佛鲠了一根刺,半晌后才接着说道:「非谢他人,但谢汝耳。」



高峻凝视着寿雪,好一会儿后才说道:「不必向朕道谢,朕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你。」



高峻脸上依然是一副淡然表情。但他旋即移开视线,以迟疑的口吻说道:「不过……」



「不过?」



「我们的棋局还没有结束。」



「棋局……啊……」



寿雪登时醒悟,高峻指的是两人以书信往来的方式下的那盘棋。



「继续下吧。」高峻的口气简直像个孩子。他从来不曾提出任何要求,或许根本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说才好。



「唔……」寿雪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如何回应。



「……善。」最后也只应了寥寥一语,点了点头。



高峻的眼神变得柔和,嘴角微微扬起了笑容。







强劲的海风不断自耳畔穿梭而过。白雷站在山崖上,远眺大海。今天的风浪不小,大小船只都停泊在码头,没有一艘船准备出海。毕竟讨海人最怕的就是遭遇船难,船只可能会在港边停靠好几天,直到风浪转为适合航行为止。附近小镇上的青楼,此刻应该涌入了大量的水手吧。



「叔叔。」



少年的呼唤声,让白雷转过了头。只见衣斯哈站在眼前,手中握着一株药草。



「这就是黄连吗?」



黄连的根茎可以制作成胃肠药,此外还有止血、消炎等功效。



「没错,要把根也挖出来。」



「好。」衣斯哈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此时衣斯哈的上半身穿着麻衣,腰上系着粗绳,下半身穿着短袴。那是海燕子的服装。



「阿俞拉呢?」白雷问道。



衣斯哈指着崖下的沙滩说道:「在捡贝壳。」



白雷叹了口气。



「在这一带就算捡了贝壳,也没办法卖钱。」



这句话已不知告诉她多少次了。



「阿俞拉很擅长找出漂亮的贝壳,孩子们都很开心。」



「真的想要帮助孩子们,应该多摘一些药草。」



「这个我来吧。」



衣斯哈是个相当认真的少年。阿俞拉经常偷懒不做事,衣斯哈则几乎做了两人份的工作。两人情同姊弟,弟弟勤奋工作,姊姊则经常发呆。



白雷与衣斯哈背起药草篓,走下了山崖。陡峻的山崖正下方就是一大片沙滩,山崖的底部有好几个海蚀洞窟,每个洞窟的洞口都挂着草帘。白雷掀开一面草帘,走进了洞窟内。里头摆着大量的陶瓮及竹篓,最深处坐着一名少年,正拿着药杵捣药。



少年抬头问道:「找到了吗?」



「嗯。」衣斯哈放下药草篓,走向少年。



少年从篓中取出黄连看了一眼,拿起身后的另一只篓子,递给衣斯哈。「都放在这里头。」黄连必须除去细根后晒干。



「海上风浪如何?」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白雷:「船只大概还会有两三天没办法出港吧。」



「这可有点反常。现在应该是界岛一带风浪最小的时期才对。既然没办法出海捕鱼,除了制药之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少年的族人,是有如候鸟般在各海域往来迁徙的漂海民,俗称「海燕子」。漂海民通常都是在海上搭建小屋生活,但是到了像界岛这种大型船只频繁进出的港口,有时也会搬到陆地上居住。这一带的海蚀洞窟,在漂海民的眼里是绝佳的天然居所。



这名少年属于漂海民中的蛇古族(注:「蛇古族」一词在第四集中误植为「蛇骨族」,特此更正。)。他就是当初遭一群孩子们围殴,蒙白雷出手拯救的漂海民孩子,名叫那它利。



人生在世,没有人知道自己未来会在哪里,遇上什么样的人。



隐娘(阿俞拉)与衣斯哈在鳌枝殿遭鳌神掳走之后,漂流至京师附近的河岸边,蒙白雷救起。事实上白雷很清楚鳌神擅长以河水、池水或海水为媒介,因此推测两人既然遭鳌神掳走,很可能会在水边出现。白雷在京师附近的河岸及池岸到处寻找,果然找到了两人。



当时羽衣也在河岸边。身为鳌神「使部」的羽衣,向白雷下达了鳌神的命令:「前往界岛。」白雷于是带着阿俞拉与衣斯哈来到界岛,在这里遇上了那它利。



白雷是那它利的救命恩人,因此在界岛的这段期间,三人随着蛇古族一同生活。刚开始的时候,衣斯哈很想回到乌妃的身边,但白雷没有答应。



这当然是基于鳌神的命令。



「神说乌的半身就沉在这附近的海里,要我们把它找出来。」



阿俞拉传达了鳌神的指示。



「神还说,如果我们没找到,会把我跟衣斯哈吃掉……」



白雷暗想,鳌神采取这么极端的作法,应该是被逼急了吧。乌射出的那一箭,很可能已经让鳌神受了伤。但正因为受了伤,才更加危险,就好比一头受了伤的猛兽。



此时白雷的心情,正如同饲养了一头随时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的猛兽。



─或许会被吃掉的人是我。



白雷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