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这个联络的时候是清晨，实验室里谁也不在。变了脸色的涉外组组长慌慌张张敲起笠木单人间的门。他感觉困扰地开了门。然后听了他（组长）的第一个报告就一下子清醒了。抓起外套赶忙前往实验室。这时，船大幅晃动了好几次。从船体的振动推测，外面的天气应当很不好。



现在的笠木连读取钥匙卡【1】，输入自己专用的密码都觉得慢得让人心急。这时他也还是期待着突然传来的报告只是搞错了。要是那是涉外组组长搞错了，他决定到时候就稍微抱怨下就完了。高亢的哔哔声鸣响，锁发出咔嚓声开启的瞬间，笠木用力打开了门。这时，清晨的危险报告为真一事被证明，笠木的期待被打碎了。



实验室的布局【2】被改变了。虽然笼子在中央没变，不过以同心圆围绕这的桌子及其上的电脑位置不同。原本在桌上的电脑被杂乱地集中在笼子前，电源线和有线LAN【3】的连接线【4】像意大利面【5】一样缠绕。电脑都显示着同样的画面。而且启动着的软件不曾看见过。画面全部占满的黑色背景当中白色字体的字符串的没完没了在不停延续。在这杂乱的电脑背后，是盘腿坐着的剑崎。他视线的前方固定在笼子上。而且在那笼子里，莱卡出着汗躺着。她露出了完全就跟做着噩梦一样的表情。



“……剑崎君……你在干什么……！？”



剑崎像是在演夸张的戏剧，“啪”地睁开眼凝视笠木。不说话地看着笠木他们，然后慢慢露出笑容。



“——是约七六八九乘十的二十三次幂哟。”



笠木完全不理解剑崎在说什么。他把这样的笠木当作傻瓜一样笑道：



“是锁定十五位密码的组合啊。就只是那样。一个一个试的话肯定能找到正确答案。我知道暴力破解什么的新手用法很不体面啊。不过，这很可靠呢。”



笠木知道，那个估算数字甚至没法正经计算。不过比起这种事，剑崎脸上的表情只有疯狂，让人背后发颤。笠木感到惊愕，被自我表现欲所控制而忘耻的人即便这样也是还是悲惨的啊。



“不过你看，我把这里的电脑全部并行计算化，同时攻击的话总能做到什么啊。之前组长说的数万年什么都是骗人的。只要有这点机器【6】，数星期内就能锁定哟。”



笼子里的莱卡，弓着背不住痉挛。她好像失去了意识。然而要让他暂时看下去她痛苦的表情，笠木可没有施虐的嗜好。



“剑崎君，你住手啊。”



“为什么？没事的啊。用这个方法的话就能有效地把那家伙剥个精光。”



“剑崎君！！”



“这样，就能让把我们当笨蛋的总公司一伙人大吃一惊了。这样的话，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最低部的评价肯定会一个劲往上窜。请看好……笠木先生和这个团队【7】的灿烂未来由我来开拓。”



莱卡口鼻垂下了透明的液体，半开的眼睛只能看到翻白。完全跟在接受着残酷拷问一般的这个光景，同样的事，那不管是人还是雷普利斯都看得受不了。



“啊，对了。破解这个密码之后，是从卫星上获取密钥，不过就这么拿到正式的玩意之后马上逃去没有批准雷普利斯相关国际条约的国家领海里不也挺好嘛？幸好，亚洲【8】、大洋洲【9】地区有很多因为雷普利斯普及率极低认为没那个必要的国家。获取密钥的事本身也完全不违法，所以我们不会马上被抓啊，这肯定。只要我们把这家伙拆解掉，不露出马脚的话就不要紧。然后风头过后回国。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10】嘛。”



“已经行了，住手，剑崎君。”



笠木这么喊道，之后他就要把电脑和莱卡直连的线缆【11】扯掉。然而，剑崎在线缆就要被一把抓住之前抓紧了笠木的手指。他的力气控制不了，非常的强。笠木被抓住的手慢慢变红。这已经够让剑崎想起被勒住脖子时的光景。



“您在做什么呢？”



“我要结束这愚蠢的拷问！”



“啊，您该不会是在嫉妒吗？”



“……你在说什么？”



剑崎冷笑。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考了。



“果然是嫉妒呢。真讨厌哪。回国的时候说的英雄男儿传【12】里会好好说没有笠木先生这个项目就成功不了的。所以请放心，您也请再回房间睡上一觉。多少会花点时间所以您慢慢来吧，如何？”



“……请放手。”



“不要。”



“放开！”



“毕竟放了的话您会独占功劳。”



“你说什么……这个场景在被监视——！？”



“——没有人监视啊？”



为了记录这个实验室的状况而设置的摄像头镜头【13】被悉数破坏了。笠木当即看向剑崎。这样一来，他用几乎是要说出“怎么了，很厉害吧？”的表情得意地微笑。



“是魔法【14】啊。因为监控不了而焦急，而等到那恢复之后就全部结束了。——在那个情况下士气低下的这个项目也发生异常事态……不过，全部恢复之后，反转再见，祖国问好，项目成功了……怎么样，是很潇洒的演出安排对吧？”



剑崎还在笑。他沉醉在自己杂乱无章的话语里。笠木理解不了剑崎的话。



这时就有一瞬间，计算机机箱【15】和电脑监视器发出呜呜声，全部的灯暗了下去，马上又点亮了。并行链接着的电脑主机上，不知是不是里面的硬盘【16】在比此前要更加激烈地运作，发出嘈杂的“嘎嘎嘎嘎嘎……”声。从管道发出的与空调有关的震动声停下了呢。周围被奇妙的寂静所笼罩，注意到这的所有人一齐扫视周围，除了刚才不自然的现象，看着感觉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笠木脑髓中某处在向他全身发出警告。有什么不对劲，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确实有异常和危险在靠近。笠木感受到这，甩开了剑崎的手张望周围。



——嗡——



重低音再次从笠木等人头上穿过，在整个实验室里回响。然后以一定间隔，重低音又重复响起。这次，四面围起的铁壁上哗哗地起回音。机械性地以一定周期响起的那个声音与震动，然后回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奔奔弯弯弯弯哇哇哇哇哇哇——



一瞬间，这讨厌的声音以相当的节奏【17】高速鸣响。这声音经过铁壁的回音在整艘船里响起。成员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实验室。他们所见的，是蹲坐在笼子里的莱卡，发着光慢慢起身的样子。还有在蹲踞在边上发抖的笠木和剑崎以及涉外组的组长。



“出、出什么事了……剑崎君！？”



剑崎额头全是汗。而且嘴巴半开着，一张一合，说的话不成语句。在他视线的前方是莱卡——笠木看到她时，她一副轻松的样子要站起身。她的表情和平时不同，简直就像是被恶鬼或者别的什么附体的样子。



“莱卡……发生什么了……！？”



不用说，这样的功能没有在作为普通规格的笠木所研究的C型上搭载。她既不是满腔愤怒，也不是浑身痛苦，更不是沉浸于悲伤。和面无表情的概念（nuance）也有些不同……不过，能确定的就是不是“平时的莱卡”。



“——莱卡！！”



笠木站起身这么喊的那一刻，处于笠木和剑崎身后的电脑那里冒出了闪光。映入突然回头的两人眼帘的是火种顺着因为电流过载起火的电源线，往电脑主机上升起的样子。那到达后，停了一刻，一个接一个地火焰冒起发出巨大的响声。受此冲击，稍微浮起的电脑倒了个个，砸在了地上。入口附近的成员们在喊着什么，不过笠木听不到了。他在点缀着电脑爆炸的火圈里看着让人觉得像是要警告人类而降临的存在——莱卡。



“莱卡……你，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做的吗？”



“——”



笠木像是倾吐一般这么问道。然而，她保持着沉默。



她的眼睛处于半闭着，没有光的状态。这看起来就像是为他们的所为降下惩罚的菩萨。她慢慢闭上嘴，然后又微微张开，一直这么重复，作为无法用语言回应的替代，蹦蹦蹦地从她颈后伸出的外部链接组件的接线头像是弹跳一般被弹出。这个接线头因为高输出的电流焦黑变形。



“……莱卡。”



抑制不住焦急的心情，笠木把钥匙插进了笼子钥匙孔。莱卡的身体像是被“吱吱吱吱”打开沉重的门的冲击推了出去一样摇摇晃晃，然后就这么倒下了。笠木跑过去把她的身体抱到了怀里。她全身湿透流汗，把笠木的衣服弄湿了，让上面沾染上酸甜的香味。她从所有能称作孔洞的孔洞流出体液，失去了意识。



“把维护套件【18】送我房间！！对她进行治疗！！”



赶着处理周围的火的成员们一时停下自己的手看向笠木。这就是把雷普利斯带出实验室，没别的意思。所有人都觉得他这带出实验室的意思是有危险的。然而，笠木在清楚这种事的基础上，再一次喊道：



“快！带去我房间。”



在实验室地面剧烈燃烧的火光晃动下，笠木和莱卡的身影有哪里能让人感受到坚固的纽带。



*



“剑崎先生在医务室接受治疗了。似乎是轻伤。不过比起这个，医生说了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



除去笠木和剑崎，把事情情况全部看的的人——涉外组组长——这么回答。笠木边听这话边换掉放在莱卡额头上的有些微温的毛巾。



“那、那个……笠木先生？”



“——他现在怎么样？”



“啊，是。他刚刚，打了镇静剂，在自己房间里睡着。”



“就这么把他身体固定在床【19】上，外面上锁，一步也别让他外出。”



“……诶？”



笠木停下在处理的手，一动不动瞪着做出没听懂的样子的他。



“你没听到吗？”



注意到从那微微带着焦躁的声音里的巨大怒气，他简短地回答说“我知道了，马上就做”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笠木的单人间。笠木短叹一声，然后用力拧了下冷湿毛巾，把那轻轻放在莱卡的额头上。



莱卡尽管呼吸重新平稳下来，但还是没有意识。笠木看着这样的她，用手背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然后，莱卡轻轻睁开眼，多少露出一点微笑，显示出感觉很舒服的样子。



莱卡皮肤上的，让他觉得是在刚才的骚动中受的擦伤已经完全消失了。雷普利斯因为其目的，要一直跟在主人身边，必须遵从其命令。所以拥有轻伤程度可以马上愈合的自我修复功能。



笠木确认那在有效地运作之后松了口气。至少，确认到了对此进行指挥管理的脑功能在工作。



笠木最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要写作与这次的事有关的事故报告书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某种感情，然后为了把那拼命甩掉而左右摇头。



“拓人……大人。”



“……莱卡？”



莱卡张望四周。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呢，她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这里是……？”



“我的单人间。放心好了，没有监控摄像头。”



“为什么我……在拓人大人的房间里？”



笠木第一次对莱卡微笑，不过他自己没注意到。这是很自然的感情。温柔地制止要起身的她，笠木平静地开始述说。



“……对不起。”



“……诶？”



“是我不够注意，让莱卡你有了痛苦的经历。”



他意想不到的话语让莱卡慌乱。



“哪里，请您不要道歉……而且，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在我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呢……”



笠木对她的这句话话隐约冒出了疑问。不过他尽可能地不露出这个样子，平静地向莱卡问道。



“……你到哪里还记得呢？”



“也不到哪里……只记得我好像，是要在平时的地方入睡，进入了睡眠模式【20】……”



“这样啊……”



至少没给她留下深刻的心理创伤，这让笠木放下了心。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您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



他轻轻点了下头。是否能够尽可能不给莱卡予以冲击地说给她听，他没有自信。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装作平静开始讲述。



“我的下属……剑崎他……对你[君]做了非常失礼的事。”



“失礼什么的，那种事……剑崎先生到底……？”



“我下判断处分了。让他今后绝不会在你面前现身。”



“请您解除那个处分。”



“……诶？”



“不要因为我，让剑崎先生遭受不利……我既然不要紧，所以请您解除处分。”



“……莱卡。”



就算能比别人好也不会那样——笠木窥视到了被安上了这样的宿命的雷普利斯的本分。这个理念本身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珍贵。不过，他个人的心情被动摇一事没有改变。



“拜托您了，拓人大人……我并不处于能比人更重要的立场上……所以，为了我这样的，硬是强迫谁……还请您不要。”



她流下了眼泪。这是可谓是她的精神的什么在她内心深处涌现，还是说只是算法【21】，笠木变得不搞明白了。至少，厚生保健省里在研究的C型并没有为谁流泪的功能。对他人同情这种事，反过来的话，就是对包括主人在内的特定人进行特殊对待，从雷普利斯出发来看，就是认可把人类分类化、等级【22】化。不过，现在，笠木眼前的她在流泪，在为笠木，和剑崎伤心。这严重打乱了笠木的心。与此同时，笠木长年所培育的，理念，被静静地，而且确实地打破了。



“拜托您了……拓人大人。”



“莱卡……”



笠木，温柔地对她说。



“人这种东西哪，犯了错的时候，肯定是不能不受报应的啊。”



“可是，像我这种……”



“至少，他应该对对你做的事感觉要受报应。至少这个希望你理解啊。”



“……拓人大人。”



莱卡的泪停不下来。笠木用右手食指的指甲为她轻轻擦去。她的泪，混入了一点点的乳白色。



“你是在伤心吗？”



“……我不知道。可是泪水停不下来。”



“……是吗。”



“是身体在渴望……渴望流泪。”



莱卡抽泣着，明确地看了笠木一下。



“……不过，就是有件事……就这个，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并不能充分做到为了拓人大人应该做的事……”



莱卡扑拉拉地流眼泪。



她这个样子，在扰乱笠木的心，使之混乱上很足够了。



“莱卡……我想问你一件事。”



“……是。”



“你[おまえ]想要的是什么？”



“我——”



莱卡，咽下了眼泪。然后用手背擦拭着流下的泪，用明确的声音回答。



“我想要为主人——拓人大人——帮上忙。”



笠木把话吞了下去。这是怎么样都能让人接受的话。



“想帮上忙……这个，你有好好了解这含义吗……？”



“……是的。”



莱卡明确地点头道。



“我清楚拓人大人拥有我的目的。那就是把我的身体分解成血肉与设备和系统……不过，这要是拓人大人真正的希望的话，我也必须把这实现。不这样的话，我存在着的的意义这种东西就会消失。”



“……莱卡。”



“即便我在物质含义上消失，我的存在也会铭刻在拓人大人的心理。我会在那回忆里继续活下去。”



“……是算法让你说的吗？这个话？”



“不是那样的话，我就做不到思考而后发言……不过，即便如此，这话对我来说也是真实的。”



莱卡看着笠木。



“拓人大人希望的话，我也不惜让血肉被切碎，被分解。”



这么说完，莱卡留下了一滴泪。



这和控制她的系统下的命令没有区别。



不过，即便如此，对莱卡而言除了真实，什么也不是。



*



成员中的一人打开了笠木单人间的门。他眼中所见的光景，和此前的笠木有点不同。



“……抱歉哪，我现在正好在吃早餐。你急吗？”



“啊、不是……那个……”



“吃完早餐的话联系你。你等一下。”



“好……打、打扰了！”



铁门被用力关上了。这时，在笠木身边伺候早餐的莱卡噗嗤一笑。



“怎么了，莱卡？”



“啊，对不起……呵呵呵……刚才那位因为我的缘故肯定是非常吃惊吧。”



莱卡身上穿着购入雷普利斯时配套的衣服。为照顾主人，这衣服外观上活动方便，不会有过多的华丽。也加入了若干未来性的设计感【23】。



莱卡多少笑着给空了的杯子【24】里倒上草本茶【25】。笠木压低着声音，小声说谢谢。



“味道那边不要紧吗？因为我是第一次泡，没有什么自信就是了……”



“啊啊。不要紧。是饱含你心意的味道。”



突然，有些洒脱的话语，像是动不动就希望找到机会一般，从笠木嘴里自然地说了出来。莱卡对他这样的话没有动摇，露出了笑容。



“拓人大人，您在年轻时，是这么说追求女性的吗？”



“怎么可能。我变得能说出这种话，就是在最近啊。”



“呵呵。那样的话，我很幸福呢。因为能待在温柔得多的拓人大人身边。您要用什么代替烤面包【26】呢？”



——对笠木来说，说不定现在是有了在这船上生活最为安稳的心境。



——那时，在被温柔地抚慰了眼泪与叹息之后，莱卡嘟囔地向笠木问道。



我的解析，是要在什么时候进行呢？她说。



笠木坦率地回答说那还没定。回答的同时，嘴巴里痛苦的滋味在扩散。她，只要笠木希望，就同意自我消灭。一想到这是雷普利斯的存在意义（raison d'être），悲伤的心情就在蔓延，不过他决定不把这对莱卡表现。就算让她看到悲伤，这艘船，和笠木，还有莱卡的命运都什么也不会变。



在莱卡系统的解析是不可能的事之外，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即便如此，因为今天有跟总公司的会议，快的话说不定能把那时间定下来。笠木这么回答后，“在那之前请让我照顾拓人大人”，莱卡这么提议。笠木对此感到吃惊。不过，对莱卡这个存在抱有复杂感慨的他，拒绝是做不到。



“您用完餐的话，请让我洗衣服。因为多少……有味道。”



在笠木把目光交互落在他一直都穿着的白大褂以及床单上的同时，莱卡露出微笑。这是因为被认可进入主人笠木的私人【27】领域而在高兴。



“啊，请您不要在意去工作呢。我会洗衣服和打扫的。其他没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想要为笠木献身的莱卡眼睛放光。



把莱卡留在自己房间里，笠木来到了实验室。因为清晨的骚动，成员们已经在打扫变得不能用的焦黑的电脑。其中一人注意到笠木，跑了过来。



“您没事吧。您今天悠闲地休息也不要紧。”



“哪里，我没什么大事所以不要紧。剑崎君呢？”



“没变……那家伙现在也还是被限制在自己房间里。”



“……是嘛。”



“我和那家伙是同期……不过因为他对履历【28】固执的性格……真的，对不起。居然让公司外的您有了危险的体验……”



“行了，不用在意……而且，”



笠木重新扫视实验室。



着火了许多电脑。



因为那火焰被熏黑的天花板。



杂乱散开的桌子，



受热融化的各种线缆及其化学品【29】味道。



单就如此，笠木就对昨天的事故确实感觉到绝非是梦。



“有活的电脑吗？”



“有几台笔记本电脑【30】勉强算。”



“……是吗。”



“备份服务器也不正常了。记录也不剩。”



“糟透了哪。”



笠木叹着气说出了哎呀哎呀。不过，更加消沉下去的是其他成员那边。



在笠木身边的男的悄悄向笠木问到：



“……这样，会中止计划什么的吗？”



“不清楚。”



“笠木先生……您该不会觉得在这个状态还能干吗？”



“不晓得。”



“笠木先生……！”



他样子焦急。不过他说的话，对笠木来说不是谎言。笠木边慢慢走边抬头看天花板。



“我们没有判断权限。接下来能做的是按照跟总公司的御前会议啊。”



“不过，用这点设备来做……”



“你……很年轻哪。”



笠木这么说完笑了。没看过这么柔和的表情，他[剑崎的同期]一时停止了动作。这，在实验室作业的所有人中流传。实在是笠木的笑容什么的，谁都没见过。



“不考虑后果地使用这朝气，是不行的……而且虽然存在很多不可能的事，但很多事上，在热情面前是挡不住的。”



“……诶？”



“总会有办法的啊，肯定哪。”



笠木这么说完，突然拍了下手。



“不过，作为真正的想法……我是觉得不要就这么中止这个计划为好。”



“……笠木先生。”



“我们没有关于这的权限。不过……总感觉很难受啊。”



所有人都把这话听进去了。虽然他注意到了周围这样，但做不到把话停下来。



“哪，你……我想听你说个人所感就是了。”



“……是，是什么的？”



“你觉得雷普利斯有心吗？要是没有的话，有比较好吗？”



笠木在通过和下属对话，和自己对话。完全没有触及和C型有关的一切。一直在回避人类创造的生命，以及与可以称为其容器的东西相匹配的心的问题。笠木从事雷普利斯工作，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怎么样呢？你的话会怎么想呢？”



不过，笠木听不到这的回答。不管是谁都没有考虑这种事——除了在结城集团总公司接下来要和笠木对话的人。



*



“——这样吗。莱卡的损伤是？”



“没有。不过，设备有巨大损失。”



总监也参与的，按照安排进行的全体会议上，笠木之外的人战战兢兢。



笠木在会议开头就实话说了在今天黎明时发生的剑崎的独断专行行为。被从总公司派来的成员听了笠木和总监的对话觉得寿命缩短。



“目前，船本身的航线没有问题。不过，作为我们目的的这个计划顺利进行变得非常困难。”



“那么，您是现场负责人，对此是怎么判断？”



“我觉得仰仗计划负责人总监您来判断比较合适。”



“……呵呵。”



混杂着噪音【31】与延迟【32】的这意味深长的笑让总公司派来的成员大吃一惊。笠木注意到这个情况，想到她好像并不是经常对别人笑的人。



“处理雷普利斯的您这边做不出自己的判断很讽刺呢。”



“不受任何人束缚，自由地活着的人类什么的在这世上不存在哟。”



“所以，作为‘被束缚者’的人类才创造出雷普利斯……您是想这么说吗？”



笠木沉默了。这是因为感觉到总监的语言游戏大概看穿了笠木对莱卡所萌生的个人感情。



总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稍微改变了一下话题。



“——虽然是剑崎，不过我不打算责备他自己。不过这并不是放弃对他追究责任。他以职务为优先，因此太想立功，做出了这样的事，我虽然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回港后请就这么把他送去医院进行精密检查。费用公司有。这说不定也是心被雷普利斯夺走的罪过呢。”



总监一口气这么说完，轻轻叹了一声。



“那么笠木君……您对那事故的直接原因清楚吗？”



“嗯嗯。单纯说的话，是反破解系统【33】的发动。是发生了对来自外部的非法链接【34】的尝试的伴有攻击性的防御。”



“您是说这把设备完全破坏？”



“嗯嗯，在结果上来看是这个意思。重复同类攻击的情况下，说不定是在分级别【35】应对。和初期启动时只是锁定相比应对明显不同。”



“可是，刚才的报告里，不过是暴力测试了具有可能性的全部字符串。”



“是的。不过，一秒钟里被进行数百次链接的话，理解为受到攻击也不勉强。虽然就是这样我也觉得过度了。”



“原来如此呢……剑崎是替罪羊【36】吧。”



替罪羊——也就是“牺牲品”。扬声器传出来的声音一点动摇没有地继续说道。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做出不正当行为的话，我都会用全力排除……就像那个人呢。”



“那个人”？



笠木没有听漏她小声嘟囔的这个声音。



“那么，笠木君，作为公司来说，是想要继续进行计划的。不过，我们也了解，因为物质损失非常大，在现状下按照安排顺利完成计划伴随有很多困难。而且，原本安排的另一位外部伙伴——玉村医生也还是在坚决拒绝的状态。作一般考虑的话，看起来是会完败的仗。笠木君，在此我想问您。”



“——在这情况下，可能让那个雷普利斯赤裸裸暴露出来吗？”



这时，在笠木脑海里浮现出了今早伺候早餐的莱卡的笑容。



而且，同时，重新思考了那——她真正希望的事是什么呢——之后，笠木闭上了眼睛。



作为技术人员的自己，和作为一个人的自己，发生矛盾了。



“笠木君？”



“……我觉得是可能的。”



这话让会议室【37】里的其他所有人都嚷嚷了起来。也能听到某个人嘟囔道“到底怎么做。”



“……您只是因为合同而在这里的。就算是要超出必要地回应我的期待，也拿不到超出合同的报价哟。”



“不……我没有那种打算。可能还是不可能，这么问我的话，因为可能……但是还没尝试过的事存在，所以我只是在说想要赌在这上面。”



“这样，安全性呢？”



“把今晨的当作最高级别的反击的话，就算发生事故也不会出现死者。”



“……这样。”



笠木以充满苦涩的心情回答。只是描述观点，不带谎言地描述一事会成为照亮这个项目和笠木未来的第一步。然而同时，也会让莱卡的身体四分五裂。而要是为了笠木的话她对此也愿意。



笠木矛盾了。他心里在斗争。



“……我知道了。请继续推进项目。”



这时候，和平时一样的报告结束了。最后总监发出就留下笠木的指示，让他们解散。会议室在只留下笠木之后，就只剩下空荡荡的非常宽敞的印象。



“不要紧吗？”



“……计划的话，就是刚才报告的那样。”



“不是啊。是您的事啊。因为感觉得出您非常累。”



“是吗？”



“男人是马上就会虚张声势的东西啊。现在装糊涂的某位也是……明明多少吐出些灰心话也不会有人对您非议的。”



她的声音给人和刚才会议完全不同的印象。



“……为什么即使这样男人也要逞强呢。”



“没在逞强……我只是来到这了不想逃避。”



“……这就是在逞强啊。”



她叹气道。这看起来并不只是想起了刚才的对话。



“而且和雷普利斯有关的男人全部，都是笨蛋【这里用的写法是莫迦】啊。笨拙、窝囊、不擅生活……”



“您对这句话要是正确的话，我也是算笨拙呢。”



“在我经验上呢，我可是看着一直这样重复失败的男人过来的。”



她叹了口气。



“您也是在重复失败。”



“……对不起。”



笠木以为是指的今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突然道歉。然而她说着“不是这回事啊”，在自嘲含义的笑声里出了口长气。



“因为您也和‘她’相遇，正要偏离正轨。”



隐约可见这是她作为一名女性的悲叹。笠木觉得她这样的样子和年龄不相称，像是个少女一般。



“……是偏离正轨，吗？”



“是……‘她’可是，让男人入迷的，坏女人哟。”



总之第一次对A型雷普利斯·通称“莱卡”用“她”称呼。这和可谓是对一般制造品的爱情的感情有些许的不同，感觉是透过莱卡对名为雷普利斯的存在全体抱有嫉妒。



笠木有触动到了这样的她的心弦的感觉。



“那个，该不会总监您——”



“——我说说过去的事吧。说说我很熟悉非常亲近的某人所经历过的，像是童话一样的，真是的故事。”



扬声器向笠木传来了一点噪音。他马上注意到，那是她为了让自己冷静喝水吞咽的声音。



*



“——那个人呢，把还在研究当中的雷普利斯试制品，也兼做实验地放自己家用啊。



还既不是A型也不是C型，是还没有这样的区分概念时候的故事啊。



她的父亲是还处于黎明期时的少数复制品研究者之一。在重复了多少次的失败最后，终于是成功唤醒了不只是作为人造器官负担部分角色，而是百分之百只用复制品技术的，没有灵魂的容器——人工生命【38】。父亲很高兴啊。因为他从年轻时就献身于这项研究，即使是被其他医疗研究者造谣中伤也没有回头，真的就只做这一件事。这样他不顾家庭坚持的操劳得到了报偿，于是这之后，他相信，这个雷普利斯可以在日常中和人类共同走下去……这样的理想，在自己家里开始了试验运行。于是他对着家里人这么说啊，说他至今付出辛劳，靠着这把‘她’完成了。”



总监一口气说到这之后，轻轻叹了口气。这已经足够让笠木感受到她是在对“她的父亲”表示轻蔑。



“然而，女儿当然是掩藏不住至今的孤独寂寞。那也是呢，和雷普利斯有关的概念什么的，那时在这个世界还基本上不为所知啊。她看到了父亲满面笑容带回来的雷普利斯——还是技术上拙劣，只能做出完全跟贴上去的笑脸一样的低劣产品——感受到了啊。您觉得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唐突地提问过来。笠木思考了一会之后，老实回答所导出的答案。



“不，我不明白……到底是感受到了什么？”



“想象力是创造力之母。而且对理解人心也会成为一个帮助。这个意思，你也是，她的父亲也是呢——是感受到了‘父亲被抢走了’哟。男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擅长读女人的心呢。



对女儿来说，不顾家庭的父亲再怎么说都是重要的人啊。而且年龄还小的她只能继续等下去。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抛弃对自己一点都不表现出爱情的人才好。只能等着他在什么时候转身面对自己，在那时跟自己说出‘抱歉呢，至今都不顾你’的话啊。然而，父亲的那个表现，却是让她看到夺去自己心的雷普利斯啊。看到了女孩子造型的雷普利斯她绝望了。在女儿来看，她相信这是在光明正大地跟自己宣布他爱着这个代替自己的活人偶啊。”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大概是出于愤怒，可能还有悲伤。



“女人是永远迸发热情的存在，可是做不到靠道理活着的啊。毕竟男人没有完美驳倒女人的逻辑【39】什么的……即使说，他们是亲子这种缔结着绝对的纽带的关系也是呢。



故事离题了呢，抱歉——平时也经常阴沉郁闷的女儿更加关上了心门。变得不信任父亲，无视雷普利斯。可是，雷普利斯还是一直用拙劣的演技继续跟她对话。



‘早上好。该起床了吧？’



‘早餐要吃什么呢？请告诉我您喜欢什么呢。’



‘一路走好，路上小心。’



‘欢迎回来。因为到晚餐还有一些时间，还请您边学习边等待呢。’



——雷普利斯简直就像跳针得很厉害的音乐软件一样重复着同样的话，她决定要彻底让其困扰。因为坚决拒绝早上送行，所以她不引人注意地从后门出去……这就是小孩才做的笨拙抵抗。不过呢，这样消耗神经的日常也终有一天要迎来结束啊。”



“是那个初期型被回收的日子到来了吗？”



“……不是。故事才不是那么简单。”



“……诶？”



笠木感觉总监的话非常沉重。



“才不是简单的故事啊。”



她深深长叹了口气，沉默了。



笠木全身都感受到会议室被不稳定的气氛所笼罩。



“——杀了啊。”



笠木一时无法理解，是在说什么。



“女儿，把那个雷普利斯杀了啊。”



“——正确来说是见死不救……正因为是初期型的原型，所以就极度缺乏稳定性。只要有一丁点的管理差错【40】，肉体就会完全像泼了强酸一样溶解。她就是偶遇了这个现场啊。这对她来说搞不清原因。不过，目击到这个现象的她就害怕得逃了出去。面对逃跑的背影，雷普利斯好像是和平时一样对她一直说下去。



‘欢迎回来。因为到晚餐还有一些时间，还请您边学习边等待呢。’……这样。喉头的肉溶解，从失去功能的发声器官发出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她就变成抱有创伤了啊。”



笠木突然无法相信他的话。这个就是在雷普利斯的开发史上也绝对不能对外公开的故事……对于长年研究至今的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啊。和她的创伤有关的故事。”



“……那之后，怎么样了呢？”



“她的父亲呢，没有责备这样的她。然后为了修正自己无意间犯下的过错，却又犯了个过错。”



“……诶？”



“……他居然把那个初期型的缺陷修补后的，提高了稳定性的版本【41】，又带回来了。”



“怎么……这样不就只是在重复吗？”



“是啊……所以说，男人笨拙啊。”



“没有和父亲进行对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