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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此处并非地狱(2 / 2)


“爸爸只有在向我谈起妈妈的那一晚吹过一次而已吧。”



清亮的袅袅音色如同被吸进深邃夜空一般,让当时还是小学生的绊感动地为之颤抖。在那一瞬间,她的确看到一道青白色的幻影。有一名女性穿着用流星画出的光丝所编织成的一袭闪闪发亮的衣服,对着她微笑。绊认为那个女人就是妈妈。她觉得胸口好难过,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让她哭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真想让妈妈也看看我的魔法。”



绊清楚回想起那个女人的面容,害臊了起来。但是父亲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没有在看她。



“……爸爸?”



父亲灰色的眼眸充满哀愁,只是望向半空中,仿佛绊这个人根本不在这里一样。绊觉得父亲好像变成一个陌生人,害怕了起来,大声叫唤。



“爸爸!好好听我说话啊。”



感觉仓本家好像其实根本没有家族,一直都只有孤单一人一般。绊想快点摆脱这阵寒意,告诫自己改变想法,认为今天的父亲有点一反常态。



“爸爸,你是不是累了?如果感冒的话,最好还是休息一下,不要去工作了。”



她殷勤地从壁橱里拿出医药箱,想要把体温计拿给父亲。但是父亲对满桌还没吃完的晚饭看也不看一眼,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今天已经吃不下了。”



虽然父亲这句话说得无精打采,但是他的背影却非常冷峻,把绊拒于千里之外。



“我们是一家人,如果有什么难过或是痛苦的事的话就让我帮忙。我也已经有能力稍微帮上爸爸的忙了。”



她对父亲露出活泼开朗的笑容,让家人随时回过头来都能看见她的笑脸。就像孩提时代短短一瞬间的回忆中,妈妈对她微笑一样。



“绊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父亲抬起头盯着纸门框上缘,嗓音有些震颤。然后慈雄再也没说什么,朝着绊不能进入的工作室走去。



第二天到了学校,绊的心情依旧像是抱着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今天早上父亲还是出外上工,绊很担心他的身体会不会累垮。



真希望能够用魔法一下子把问题解决掉,但是她的魔法到现在还是只能推拉一些轻物。上个礼拜五才苏醒的魔法似乎还不会带领她走向某个美好的境界。



这个星期一才刚进入班上的转学生好像在用粉笔雕刻一般,在黑板上书写题目的答案。每当她动一下,那两条束在脑后较高位置的马尾辫就会像两条鞭子一样用力弹起来。神和瑞希不时会停下来,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但是即便是班上成绩相当后面的绊来看,她都认为这位同学在这种时期能转进来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



面无表情的转学生把和她肌肤一样雪白的粉笔放下。



“……写好了。”



年纪尚轻的数学老师面对眼前的解答,就好像看着一具不知道致命伤在何处的惨死尸体,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神和同学的答案……该怎么办呢?老师从头开始再讲解一遍,好吗!”



常常有人说学业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可是成绩要是当真很不好的话,一般来说多少还是会有些自卑。不过这个转学生完全不在乎,甚至连摆烂都不摆一下,短短五天之内就在二年C班中奠定了光明正大的笨蛋地位。



神和瑞希回到与绊相隔一个坐位的靠窗位置。虽然她无表情、沉默冷淡而且全班成绩倒数第一,但是那一身有如在宫殿里耳濡目染的不凡气质使得班上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她。



“下个礼拜一的课堂我们要多上一点进度,各位同学要先预习喔!”



到最后光是在那糟糕透顶的答案用红笔圈点讲解,就花了一整堂数学课的时间。



下课时间。在这所偏差值不甚高的公立学校里,当然不会有学生耗费休息时间念书。现在就有人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扔飞镖,结果刺在天花板上。有个把头发染成褐色的男学生想要拿回飞镖,把椅子放在桌面,爬到了椅子上。



被选为股长的女学生不知所措地说着“不要爬啦”。包括绊在内的所有女生都心惊胆跳地远远看着。



不出所料,男学生从高处翻跌了下来。



就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绊很自然地想要推他一把,让他落在桌子上。她已经好几次在父亲面前使用过魔法。只要用这个了不起的道具、这种掌握奇迹的梦幻工具救同学一把就好了。



绊第一次违反父亲交代不可以在外面使用魔法的吩咐,把手轻轻向前推出。她呼唤出力量,陶醉在解放感当中。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一团火焰漩涡包围。



只在短短的一吸一吐之间,火焰确实烧遍了整个世界。男学生在空中发出火焰烧了起来。时间解冻之后,魔法根本没有生效就丧失了。椅子发出摔折的声音砸在地上,接着是烧成火球的人体从背部着地。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绊用手遮住脸,发出尖叫声。不是因为她担心男学生可能受伤,而是因为整个世界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教室化为灼热的牢笼,同学们也都变形成为怪物。



在眼前一片烈火翻腾的地狱深处里,一群熔岩之眼的魔人全身着火,四处徘徊。它们炽热的皮肤扬起火粉,从嘴里吐出炎热的火焰,但是不知为什么学生制服却没有烧起来。原本熟悉的世界被烧得面目全非,脓血四溅。



绊挥舞着手臂,喉咙不断放声尖叫,停不下来。数十个燃烧的魔人把即将就快要熔解的眼球转向她。



朋友们担心颤抖流泪的绊,纷纷靠了过来,他们的脸全都燃烧着。不但如此,他们还想用那双起火的手碰触绊。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绊正拼命想用魔法把原本还是朋友的同学们推开。



“不要、不要……”



她愈是解放魔法,一切就烧得愈彻底,劫火形成的海啸愈朝她压过来。这群恶魔露出担心的表情、想要帮助她的亲切表情,把她拼死命想要编织的奇迹一一消除。魔法死亡前的惨叫化为火炎,甚至就要烧到少女的全身。



绊知道就算她不会在天上飞,但这里仍然是无所不能、自由自在的云上世界。



她认为这个世界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一点缺陷。



但是原本应该可以帮助她的奇迹却在眼前无助地烧了起来。



她就像是孤伶伶一个人被打入地狱一般,身陷无底的恐惧而痛苦挣扎。



“不要再过来,我和你们……”



不一样。就在她快要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赤裸裸显露出来的羞耻心让这善良的少女蜷缩起身子,她不知道那就是栖息在魔法使内心里的超人一等的傲慢。就是因为这样,这些引发奇迹之人才会把这个世界蔑称为<地狱>,惧怕<恶鬼>。



在继续熊熊燃烧的火海当中,有一个人分火破焰而来。神和瑞希仍然不改那张若无其事的冷漠表情。



“没事的……不要怕,看着我……”



绊用手沿着转学生直挺的鼻梁、紧紧抿起的红润嘴唇、柔软的双颊上来回摸索,确认只有她没有燃烧。



“没事的,我、不会烧起来。”



瑞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一声声敲打在绊的心中,让她最后一点自制心崩溃。绊像个婴儿般抽抽搭搭哭着,紧抓着瑞希那好似能够包容一切的胸口。



之后绊在神和瑞希的陪伴下,在保健室的床上休息。她躺在床上,看着开了很多洞的天花板以及窗外有些微阴的天空。



已经没有东西在燃烧了。



只是这点小事就让绊安了心。她虽然被那场火海吞噬,但是身上却连一点烧伤都没有。被火炎吞没的只有魔法而已。



“我要……向大家道歉。”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脸色现在肯定还是一片苍白。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刚才可能做出了冒犯同学的事情。



绊起身之后才发觉瑞希一直在身边悄无声息地看着她。正当她想要站起来向瑞希道谢的时候,有如人工制品般细滑的手用力按住绊的肩膀。



“你是、魔法使……绝对躲不过、这份因缘。”



瑞希看出了绊不敢再使用魔法的软弱,但是一想到必须要放弃这份奇迹,绊又忍受不了失落感,用手遮住脸。



“我要逃避什么?我到底是什么?我……根本不明白啊。”



绊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会做奇妙乐器的父亲,父女俩人一直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直到一个礼拜之前,什么奇妙魔法根本只是梦想中的故事。就算放弃魔法,也只是回到原来的生活而已,可是被害者意识却紧紧揪住她的心不放。这里就像是寒冷又恐怖的牢房,她这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面。学会了飞行的鸟儿如果被火烧掉翅膀,到底该如何活下去才好。



“魔法使很早之前、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混杂了魔法使血统的子孙、有时候会看见或学会魔法。你也是……其中之一。”



瑞希用嘶哑的声音在绊的耳边告诉她,,



“你的魔法是、再演大系……六十年前、已经没有人会使用、应该早已失传的魔术。”



ʮ



就如同往常一般,六年一班的教室今天仍然陷入一片混乱。



“请你道歉!一定要诚心诚意地道歉!”



班长寒川纪子虽然平常是一个冷静的优良学生,不过一旦动起火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在这个班上,却有一名变态的少女看到寒川眼里噙着泪水发脾气,就会心生不正常的兴奋。



鸦木梅洁儿的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支颐。双颊飞红的脸上挂着微笑,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寒川同学眼里含着泪水的模样好可爱喔,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认为你应该要好好反省!”



寒川狠狠瞪着梅洁儿。在眼镜的背后,班长的眼神确实已经动摇。



班上的同学已经学习到一件事,不要和梅杰儿喜爱人家哭泣或是懊悔表情的嗜虐癖好扯上关系。他们似乎是害怕被拖进那个未知的世界。



“关于鸦木跑掉不留下来打扫的事情,老师觉得差不多该做出个决定了。”



为什么每次开班会都会演变成这种惨状?冒牌教师浑身无力,几乎就要靠到黑板上。然后他想到自己是因为班导祖师堂老师参加PTA会议而受托于她,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但是鸦木同学根本没有反省!”



“我是突然有急事要办。如果不快点抓住的话,他们一下子就逃跑了。”



寒川当然无法接受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在找藉口的回答。



“你每次都喊有事有事,到底是什么事情!”



梅洁儿一下课就离开小学是因为她早上都被关在学校里,只有黄昏以后才能以刻印魔导师的身份工作。她既遵守校规,又努力尝试和恶鬼交朋友。以一个来到<地狱>的魔法使来说,她的适应力简直是一种奇迹。身为专任官,仁很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但是这里是学校,而教室里的他则是一名老师。



“别再吵了!鸦木!寒川!放学后你们两个都到办公室来。”



仁环顾整间教室,男学生们又像之前在音乐教室那样,比手画脚地偷偷互打暗号。这个流行风潮在六年一班还没衰退。



“还有兵头、落合、井出、柳田、御子柴、吉本、津岛,你们几个也全部到办公室。”



身为抓人专家,仁的目光之敏锐与记忆力可不落于人后。他的问题只是在于指导能力,开个班会就落得要把整班三分之一的人全都叫去教职员办公室。



“老师,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魔法使在这个世界生活是怎么一回事!”



果不其然,放学回来的梅洁儿当天晚上一边用叉子叉着炒青菜里的高丽菜,一边对仁说教。虽然在寒川面前摆出游刃有余的表情,但是这似乎和她希望别人听听她有多辛劳的心情是两码子事。



“说得对!一切都是这小子的错!”



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十崎京香一手拿着啤酒罐,附和梅洁儿。她和那个连<协会>都不敢小覼的魔导师公馆事务官应该是同名同姓的不同人吧,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仁都觉得这种改变落差根本就是诈欺。



“别再喝了。”



仁无奈地把上司手中的啤酒拿走。



梅洁儿待在十崎家是因为京香负责担任监护人,把她接过来一起住。原则上,刻印魔导师全部都要扔到宿舍去,但是<公馆>的职员没办法把一个小孩子放在一群罪犯当中。正因为他们做的是搏命的工作,所以才认为小孩子应该要好好呵护,即便这种想法只是一种伪善。所以他们才会做出史无前例的选择,让刻印魔导师到小学上课。



“小梅,你也认为一切都是他不好,对不对?”



“老师有做好自己的工作。上次他表现地好可靠……还大喊‘神和!梅洁儿是由我来照顾的!’”



这是指前几天仁在公馆的接待室与神和瑞希争论的事。梅洁儿抬起头,陶陶然地看着他的脸。



“你要好好照顾我喔,老师。”



她想的‘照顾’和仁说的‘照顾’在意思上大概完全不一样。



“竟然背叛我!”



京香举起两手做出“万岁”的姿势,说着“就算是小学生,也还是女人啊”。然后开始发起牢骚,说女人的友情是如何脆弱。



在下凹式暖炉底下,梅洁儿的脚尖好像在打暗号似的踢了过来。她有些害臊地红着天真无邪的脸庞,向仁竖起一根手指。



“我就特别只教老师一个人要怎么照顾我。当我无精打采的时候,老师你要尽量多安慰我喔。”



“竟然在我面前放闪光!”



不晓得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不好意思的关系,京香红着脸夸张地做出失望的样子。她一边装哭,一边用筷子一小片一小片夹起煎鱼吃,然后啜饮从仁手中拿回来的啤酒。



仁把饭菜挪到梅洁儿前面。



“你陪着一起搅和的话会愈拖愈晚。快点吃吧。”



十崎家的料理重点在于如何省事省力。比方说现在桌上虽然摆着六道菜色,但是有一半是冷冻食品,只要切片的腌溃食物与只要煎二烈的鱼又占掉两道,事实上主餐只有炒青菜,调理时间总共三十分钟。



“这家伙当上老师之后变得愈来愈无聊了!”



“到底是哪里的某某人让我去当冒牌老师的?你这个醉鬼!”



“是!就是我!”



等梅洁儿用完晚餐去洗澡之后,京香也总算安静下来。她并没有醉倒,虽然已经在一起两个月,但是她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和少女同居的生活,要是不喝点酒的话根本没办法对话。



“小梅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京香的神情不是公馆的事务官,也不是刚才的醉鬼模样,而是恢复为只有仁最熟悉的多愁善感表情。回想起来,家住在附近的仁与十崎家已经有二十年的交情了。他好几次在这间客厅参加京香的庆生会,家境贫困的仁两兄妹也不晓得多少次接受十崎家的款待,在这张下凹式暖炉桌上吃饭。



“她在学校过得很好。要是这个世界的人能像那个班上的孩子一样和魔法使和睦相处的话,我们的工作就会减少一半了。”



“这样啊。小梅她在学校似乎过得很开心。”



一直以慈爱包容仁的京香当然无法对小魔女冷酷。但是现实中有半数的<刻印魔导师>在三年内就会死,历史上也从未有人真的打败一百个人。京香为了不让仁看见自己的苦恼,用干燥的手抹一抹脸。



“我不会让那孩子死,我一定会保护她。”



任何话语或许都可能只是一时的安慰。一同分享过痛苦与喜悦的童年玩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住仁的手。



“不要忘记。如果你死了,就没有意义了。”



“京香,你觉得我和梅洁儿看起来像什么?”



对仁来说,大他一岁的京香就像是姐姐一样。而现在已经不在的——



十崎京香的手机发出无味单调的铃声,阻止了原本正要回到过去的时间。



“我是十崎京香,现在没上班。没关系,说吧。”



京香恢复到原本事务官的冷酷眼神。回答她的报告让十崎家的客厅为之冻结。



(我是专任官、神和瑞希……现在、在奥多摩一三三零八——B23地区。发现<染血公主>洁尔贝奴·罗素。目标、正与六名圣骑士交战中。其中一名、是艾蕾诺尔·纳刚……接下来我要切断通讯,插手战局。)



ʮ



据说在异世界的夜空中也挂着一轮明月。



至少在已来到<地狱>的魔法使的世界当中,传闻天体条件几乎都和这里相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的恩宠,除了魔导师人为产生的东西以外,就连动植物都差不多。



所以对魔法使们来说,奥多摩如柱子般高耸的针叶树森林也不是什么奇特的景观。



“公主,请您快点!”



逃逸者是索引型宣名大系的魔导师拉格兰兹·费尔。而在他身后,有一名年纪还不到二十五岁,踩着深邃林木盘根错节的地面,身穿纱织振袖的美艳女性。那名女性在眼角抹着朱红的双眼微闭,好像在享受湿润土地的气味,举止悠然自得。离开<协会>之后在地狱过了两年的日子,穿起和服竟觉得莫名地舒适。



巨汉为魔女指引方向。就连和鸦木梅洁儿在银座的地下停车场交战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没有这么苍白。



不巧的是今天晚上天上有黑云,看不到月亮。



“难得出游,不该到山里来,应该去海边的。”



抹着口红的热情双唇颇为遗憾地喃喃说着。脸上满是土泥的男子闻言,焦急地把眉毛与嘴角都皱了起来。



“公主,那些圣骑士就要来了。”



仔细一看,他粗壮的左手已经满是撕裂伤,鲜血不断滴落在地面的低矮草丛上。但是黑暗的公主嘲笑着六月既不暖又不热的风。



“你说‘就要来了’。不对的,他们已经到了。”



一群身穿银白色铠甲的骑士把两人包围在鹤翼型半弧的中心处。他们的铠甲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处理,几乎不会发出声音,以避免妨碍神音魔术。



“所有人将长剑圣化。”



指挥追击队的上级圣骑士艾蕾诺尔·纳刚发出指示。所有骑士把镶嵌在护手的戒指抵在武器上雕刻的楔形纹章,用力一画。神音魔术是在传达声音的媒介上产生魔法。如果传过金属兵刃的话就会直接把剑刀改变为魔刀。



所有骑士剑都发出响亮的回音,在黑暗的森林中开始放出白色虹光。



“真是花俏的灯笼啊,难得美好的黑夜都被糟蹋了。”



五柄长剑与一柄战斧全都如同烟火般绽放着青白色的光芒。在光芒的照耀下,穿着白衣和服的女性娇媚地抚摸衣襟。在这双方随时可能动手的时刻,少女圣骑士回答的声音还是很沉稳,有如在吟唱祈祷的章句一般。



“请把你抢夺的<钥匙>交出来。”



“如果说不要的话,你们就要用那些可怕的剑把妾身干刀万刚吗?”



“没错——<染血公主>洁尔贝奴。”



拥有无惧一切的豪迈灵魂与不把人当成人看待的罪恶自由之心。这就是贝尔尼奇口中所说的一代女豪洁,魔导师洁尔贝奴·罗素。



“公主!这里由我来挡着。”



从仆拉格兰兹想要驱散恐惧心,大吼一声跳到公主面前。这代表两种根本无可交涉的魔术宣告开战。



宣名大系与神音大系同样都是索引型。在这些异世界里,人们可以观测某物与某物相同的根据——也就是存在本质的形相。而能够观测存在本质<索引>的形式就会直接成为魔法。比方说神音大系把<索引>当成一种声音听取,所以只要依样发出声音,魔法就会发动。



艾蕾诺尔像吹口哨一般撮起嘴唇,下一秒钟她所引动的奇迹化作冲击波,就像吹走碎屑一样震飞从仆的胸肌,把肋骨一齐打断。



在宣名大系里,<索引>会以抽象意象的形式浮现在术士的内心,在内心想像特定的意象就会与奇迹产生联系。因为内心的问题而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魔术意象就用<贪欲化身>当作媒介捕捉对方,使之流入现实世界当中。



“命名汝……艾蕾诺尔·纳刚……定其义为‘剑’。”



空气从濒死的拉格兰兹肺部中漏出,发出咻咻声。数十道呈现长剑形象的雷灵回应他的定义,将会刺穿敌人牵制住对方。宣名魔导师利用命名建立主从关系,将现在双方共有的魔法只流入<对象>体内。



“就凭宣名大系的魔法是无法束缚我的。”



铠甲少女的身影在一吸一吐之间产生波荡,将书灵之剑尽数粉碎。她使用魔法打败敌人,连一点起手动作都没有。



“凭着得多花一步骤指定对象的‘亚’索引型魔术,你要怎么和能够直接从世界引出奇迹的六名圣骑士对抗?洁尔贝奴。”



气空力尽而屈膝倒在森林斜坡的男子,以及手指连动都没动一下的少女。这就是双方残酷的实力差距。



但是对于部下拼命救主的忠诚,公主就好像看到死了一只蚊子似地毫无感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连死法都很没趣呢。”



听到这傲慢至极的口吻,就连包围她的圣骑士都感到兴致萧索。



“你就再帮妾身做一件事吧。”



以洁尔贝奴的拍手声为引爆暗号,从仆的身躯从里向外爆了开来。



拉格兰兹就在这瞬间没了命。四散的红色飞沫与血雾从他身上喷溅出来,让奥多摩的森林开出红色血花。就在洁尔贝奴穿着优雅金鱼纹振袖的双臂向横一扫的同时,沉稳的艾蕾诺尔第一次大声叫了起来:



“退到我后面!动作快!”



“吾命名从仆拉格兰兹之血,定其义为<火花>,附加已储存概念<红牡丹>……爆裂!”



拉格兰兹的血液被转化成硝化甘油,九十公斤的身躯现在变成了饱含七公升火药的现成炸弹,因为一个小小的火花而引爆,撼动整片大地。高温气体剧烈膨胀,朝四面爆出无法从火药分布密度预测的爆炸冲击波,如同狂猛的巨龙般嚼碎了所有物体,扬起滚滚白烟与尘土。



这场震撼奥多摩山地的大爆炸会被恶鬼观测,吸引他们的注意。魔法也会被消除,让这场战斗无疾而终。可是——



在尘土消散的时候,染血公主惊讶地半开着嘴,吐了一口气。



这是因为有一名勇者握着发光的长剑,用力插在森林的腐叶土里,挡在她面前。



“……你竟然把‘那个’压下来了吗。”



爆炸的破坏力原本会把山坡上的杉树全部横扫殆尽,但是却被正面挡了下来,就连魔女都不得不感到佩服。以尸首为中心,周围的砂土都被炸开,唯有以艾蕾诺尔为顶点的三角形区域亳无损伤。少女不但撑过了大爆炸,为了保护背后的部下,她甚至在刹那间做出判断,还向满是硝化甘油的引爆中心踏近一步。



“你竟然……”



艾蕾诺尔恢复原本善良少女的表情,不是因为有生命丧失,而是为了遭到背叛的忠诚而发出无泪的怒吼。



“……你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同伴!”



烧焦的土壤味与血肉异味混杂在夜风里吹拂在身上,但是却不见尸体。血管中的血液被转变成火药后又用魔法引爆,当然连一片碎肉块都不会剩下。



舍弃从仆,自己毫发无伤的<染血公主>厌恶这阵恶臭,展开白檀木制作的扇子。



“……真有一套。你不怕死在<地狱>里吗?没有任何神能够影响这里,死人的魂魄会被永远绑在地狱里喔。”



脸色苍白的艾蕾诺尔汗流不止。这不是使用魔法的消耗,而是因为皮肤与黏膜吸收了大量具有扩张血管作用的硝化甘油,使得她的血压剧烈降低。



“圣骑士就是一只鸟儿,运送神所赐予的神意。就算我在荒野之地腐朽,那里也会绽放出新的花朵。”



“妾身最讨厌像你这样的女人了,可不会死在你这种无趣女人的手里。”



在飘散的恶臭中,<染血公主>带着天真的恶意吊起嘴角。



“在生死相搏的时候还是不会用自己的话说话的人偶,连<恶鬼>都不如。”



“你说话太下流了,教养不太好。”



眼镜镜片沾满泥沙的上级骑士尼可莱紧咬着牙,提剑走到少女跟前。洁尔贝奴微微眯起眼,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真是热情啊,可是不会有回报喔。”



——众骑士的眼睛这时候全都只看着女魔导师。



“艾蕾诺尔队全员,准备发射概念魔弹,射击式<残照>!”



呼应尼可莱发出的男高音,除了少女之外的其他队员都把护手戒指按在腕铠上雕刻的楔形文字列浮雕上。只要用戒指摩擦这楔形纹,他们就会像音乐盒以音梳与键盘发出声音一样,演奏出魔法神音。神音魔导师为了能够在战斗中立即检索索引,会把乐器设计在铠甲或武器上。



“不可以喔,你们要对上的人不是妾身……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哪里?”



南风稍稍推开梅雨季的雨云。因为大气中的湿气而有些朦胧的满月从天上睥睨着所有魔法使。不对,有一名巫女装扮的少女背对着金黄色的圆盘,仿佛摆脱重量似的悠然坐在黑云上。



“……发现<染血公主>洁尔贝奴、以及艾蕾诺尔·纳刚等圣骑士……六名。”



仙女有如从船上潜进海中一样,向后一翻跃身于空中,沿着直线轨道毫不犹豫向战场落下。绑在头部两侧的黑色长发就像是天使的黑翼,被风压吹得剧烈舞动。



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神和瑞希不是会消除魔法的恶鬼。



混沌因子( Chaotic Factor)。没错,瑞希的外号<魔兽师>是指只存在于地狱,一种无法分类为魔力型或索引型的魔法之一。在这个观测者都是恶鬼的世界,这是本来不存在的特例中的特例——她是<地狱中的魔法使>。



ʮ



“再演大系……”



那个转学生神和瑞希是这么称呼仓本绊的魔法。刚觉醒没多久的魔女还不晓得,一切奇迹都是以魔导师观测世界为基础。<魔力>型的魔导师必须得敏锐地感知世界法则的紊乱。而对于<索引>型的魔导师来说,生命就是面对世界赤裸裸的索引。只要活在世界上视物、闻声、感觉,魔法使就绝对无法逃避魔法。



绊把厨房的水龙头开着没关,叹了一口气。在那之后她就非常害怕,就连在家里都不敢使用魔法。如果告诉父亲世界就像是一个燃烧的<地狱>可能又会让他担心,所以也不能找父亲商量。



“啊,糟糕。爸爸就要回来了。”



绊急忙把装有洗好的米和水的内锅拿到电锅去。她根本不知道帮助了她、告诉她再演大系这个名诃的神和瑞希此时正在奥多摩的山里和人作战。



命运敲响大门是在米饭煮好过了三十多分钟之后。



绊的父亲慈雄用力打开公寓大门,鞋也不脱就走进家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绊,和爸爸一起离开这个家。”



——那个时候如果我更听爸爸的话、如果还能在那时候重来一次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现在蓝色的两吨货车横倒在绊的眼前,车轮无用地空转着。当他们开过小路的时候,载着父女俩的卡车单轮突然举起来,就这么翻了过去。



——我想拿回来的世界不是这里。



绊努力想要抓住过去,就像是个哭泣的小孩子一样拉着那个‘时间的织纹’。如果可以回去的话,她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可是绊能做到的只有在这个名为<世界>,巨大到让人目眩神驰的书本页面里游移。她被杀气腾腾,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父亲连拖带挤地推上了货车的副驾驶座。车子向多摩川上游前进,然后——



过于鲜明的记忆影像开始向着广大无垠的空白褪去。就像是逐渐苏醒的意识舍弃梦境一般,宝贵的物事从知觉网络的缝隙中一件件掉落。



幻视过去的魔术无法掌握住奇迹,就这么失去焦点。然后绊被扔回现实世界,跪在黑暗深处,呆呆地看着自己张开的双手。她看到过去,就像是翻阅一本记载着世界所有一切的<历史书>一样。在这本书当中,就连绊现在身处的痛苦困境都只是短短的一页而已。



一……这就是,我的魔法。”



虽然魔女刚觉醒,但是她没办法挽救父亲那辆翻倒在插着生锈建设预定地告示牌的空地上的货车。还有在路灯稀疏的路上突然出现六名好像从童话故事里蹦出来的骑士,挡在仓本父女面前,她也同样无能为力。



“没想到您竟然在这种地方,命运真是奇妙。”



一名与父亲差不多年纪,脸庞线条十分粗犷结实的男性用低沉深邃的嗓音说道。在被星辰被雨云遮蔽的合夜下,那个人右手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



而守护着绊站在几位骑士面前的父亲,名为仓本慈雄的男人背影也同样极为凌厉。



在领头骑士的身后,刺耳的声音响起一阵重奏。一字排开的五名骑士的剑都开始放出白色的光芒。



“请您把再演大系的女孩交给我们神圣骑士团。”



“办不到。绊是我最重要的女儿。”



听了慈雄这么说,唯一一柄没有发光的剑……铠甲骑士葛拉汉·维恩的剑无声无息地滚起一阵紫色火炎,窜了起来。



“我们要再演‘巴比伦’,您应该了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三千年前巴比伦的历史已经让我们学到为了神意牺牲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如果您要阻碍的话,以剑一决高下才是圣骑士之道……从前受教于您的圣灵剑现在也已经名列高手之林了。”



虽然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父亲可能会被杀害的预感让她连叫都叫不出声。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周遭连住户人家都没有,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们。



夜晚之所以是魔法的时间是因为视线不佳,不容易被恶鬼观测到。对现在的绊来说,这就代表她也无法期盼有人幸运地发现他们,把警察叫来。



“爸爸!不行、不行、不行……”



水滴落在少女的手上。雨水就像冰冷的泪珠般开始落下。



父亲缓缓地转过头,低头看着她,仿佛像在道别似的对她柔声说道:



“绊,爸爸很高兴有你这个女儿。”



全身包覆着沉重铠甲的骑士们小心地举着剑,开始移动位置把父女俩包围住。虽然他们一身都披着金属铠甲,但是脚步却很轻巧。这副用拟似魔法加以生物化的甲胄不是为了护身而穿戴的沉重负荷,而是由内部操纵,完全依照身体动作移动的外骨骼。是一种让骑士发挥出血肉之躯不可能产生的超强力气的强化器具。



绊甚至忘了站起来,爬过去想要抓住父亲的脚。



“等一下!我无所谓的,爸爸不用这么做!”



但是仓本慈雄在脚边地上捡起一根铁管,然后从长裤口袋中掏出一个像是小型响板的金属乐器,往铁管上一敲。一道缭绕的余韵响起,铁管被淡淡的光芒包围。同时轰地一声发出一阵巨响,现在明明是夏天,却有一股寒气逼来。水分冻结使得一层冰霜覆盖柏油路面,发出好似破裂般的怪声,一切事物都化上一层白白的淡妆。还跪在地上的绊眼前被雪白的雾气笼罩,连呼吸吐出来的气都冻成白色。



在浓重的雾霭当中,慈雄轻巧地转动那东西。几秒钟之前还是铁管的物体现在已经变成一柄散发出热气的赤红细剑。仓本慈雄现在是父亲,也是一名骑士。



“神圣骑士团前团将<慈悲剑>( Cavaliere de Misericordia)马克·费尔杰,要请葛拉汉等各位全都死在这里。”



就算是魔术,一般来说也要遵循因果关系的顺序,先引起现象才得到‘结果’。但是高等魔导中有一种将‘结果’强加于对象,强迫自然环境引发过程现象的技法,称为<概念魔术>。因为需要高热把铁管在一瞬间重新冶炼成一把剑,为了满足概念魔术的要求,所以大自然让周围的温度下降到零下的低温。



“绊,你快逃!”



朦胧的白色夜雾如梦幻般逐渐消散。空气中滋滋作响,发出水分蒸发的爆裂音,就像是把刚锻炼好的日本刀入水淬火一样。这次是夜气为了冷却刀身而开始沸腾。



那是不折不扣的魔法,而且更是比那个让她欣喜不已的小小魔法高深太多。为什么教室的同学们都会让绊的魔法消除,但在家里却没事?因为父亲仓本慈雄原本就是魔法使。



父亲的手指从口袋中取出一条挂着泪滴形重物的细锁链,旋转了起来。那个像是小孩子玩具般的乐器开始发出有如高亢笛音般的咻咻声。他把那条锁链朝着包围父女俩背后的骑士们轻轻扔过去。



“不要挡!快闪开!”



原本想要轻松把锁链打回来的骑士一听见团将葛拉汉的大喝,立刻脸色一变,往地上扑去。



下一秒钟,已达神音的笛声从世界引出力量,化为巨大的狂风之枪。这阵余波让铠甲与体重总共超过一百公斤的圣骑士又有两人屈膝跪地。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绊受到父亲的目光所逼,站起身来直接拔腿就跑。



绊原本以为魔法只是一双实现愿望的美好翅膀。但是少女现在已经遇到了……用来当作武器杀伤人命的魔法。



她回头向后望。大雨之中,原本只是货车司机的父亲正俐落地挡下从左右两边砍过来的光剑。



那种陈设在银座的艺廊,原以为是父亲因兴趣而做的奇妙乐器又把铠甲骑士像玩具般弹开。



一名圣骑士把戴在护手的戒指按在铠甲肩口处的楔形浮雕上。如音乐盒般的旋律震动落下的雨滴,让名为夜晚的坚硬冰块融化。



透明的飞鹰在雨中闪身穿梭,飘然飞起朝父亲冲过来。



“在我那时候还没有这种神音。”



慈雄改变细剑的握法,就像是拿着小提琴的琴弓一般。他解开束着脑后长发的细绳,用臼齿咬出绳子一端固定好,把另一端紧紧地固定在碗状的回音器上,然后也不调音,直接用剑背压在这根只花了五秒钟就拉好的速成弦上。



<慈悲剑>缓缓演奏出带着少许杂音的弦乐音色。当神音魔导师要模拟复杂的神音(索引)之时,就必须排列神音组合概念魔术,以降低困难度。神音的旋律构筑出一道保护演奏者的防御壳。魔法飞鹰在透明的护壁上冲撞一次、二次、三次,然后就如同寿命已尽一般,消失了踪影。



这次换慈雄弹弦,演奏出与刚才那位圣骑士完全相同的旋律。一只比骑士生成的飞鹰更大上一圈的魔弹之鹰在虚空中现身。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父亲第一次听就模仿了神音魔术。铠甲骑士虽然用魔法护壁挡下飞鹰,但都停下动作,没有继续出招。绊也因为自豪而寒毛直竖,全身轻颤。她的父亲轻描淡写就完成的魔法技巧属于只有天才能够使用的领域。



慈雄没有放过敌人丧失战意的破绽,灵巧地不击打剑刃就把他身边两名骑士手中的魔剑打下。可是他并没有砍杀武器脱手、败象已现的敌人,而是用手肘重重击打在他们没有戴头盔的脸颊上。牙齿被打断的男子们在雨水沾湿的路面上站不住脚,翻倒在地上,身上的甲胄发出巨大的声响。



被他们称呼为马克·费尔杰的父亲仓本慈雄非常厉害。



虽然手下的骑士剑法变得有些迟钝、脚步往后退了半步。但是团将葛拉汉并没有出声斥责,而是给予他们支持。



“现在在我们面前的男人厉害非常,过去曾经名列<听闻神声之人>。抱着向高手求救的心情进攻!你们将会成为至高无上的传说!”



葛拉汉队的圣骑士们互相对视,脸上露出向强者考验自我的单纯兴奋喜悦。他们再一次抬起视线,紧盯着敌人。同样站在雨中的团将也与少女四目相会,那个眼神慈悲为怀又严厉的人举剑就向绊冲过来。



葛拉汉有如神速的斩击挥了过来,动作非常自然,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杀气。慈雄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这一剑。



“真是了不起啊。这就是葛拉汉你的二十年吗?”



慈雄退后一步,一剑刺出想要阻止对方反击的剑光,但是却被紫焰轻松地挡下。



“脱离实战二十年,您的技巧已经退步了,已不见当年勇。”



团将顺着如流水般的前进踏步,横扫一剑想要劈在慈雄的身体上。一阵如落雷般惊人,听起来像是敲打钹铙的声响震荡着下雨的夜空。剑刃的轨迹就像停留在空中一样,留下一道紫光。



葛拉汉·维恩轻轻地挥剑画十,笔直地竖起长剑。一道有如长笛的声音柔柔地与风融合在一起,化成透明的手指轻搔着夜风。紫色火炎的真面目其实是以神音魔术构成的乐器,用挥剑的速度改变声音。火炎在剑路之后拉出艳丽的光带,每一条光带就像是一队乐团,陈列出千变万化的音色。



“——”



葛拉汉手持火之剑摆出架式,一身气势让每个人都无言屏息。



葛拉汉挥下火炎指挥棒。一瞬间意识被吸引过去,仿佛在眼前出现了什么超越凡人的物事一般。真正美妙的声音具有让人畏惧的力量,而神音则拥有让世界畏惧的力量。



神音的节拍规定世界的鼓动,萦绕起伏的同时依循着正确的高音与音色,在通往奇迹的阶梯上一阶一阶向上攀升。受到葛拉汉的音乐催动,他麾下的圣骑士用白光魔剑猛然冲上前。面对五名彼此配合地天衣无缝的敌人,光是一一架招就已经让慈雄使尽全力。



长剑上毫无迷惘,翻身运足,所有的一切都超越人为,庄严直可堪比神意。葛拉汉恢弘的剑舞仿佛背后肩负着神灵之影,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却让人联想起挥动指挥棒的指挥者。神音不断确实地累积,有如将精密的曲折旋律送上遥远的天际,来自世界背后的力量膨胀起来,就像是濒临崩溃的水坝一样。



然后,名为大自然的交响乐团让奇迹显现。



拍打在他们身上的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横刮的暴雨。不对,现在淋在绊身上的只有一半是从梅雨天空落下来的透明水滴,另外一半的雨水没有落地,浮在空中飞舞。



那是一场无风的风暴,只有雨滴仿佛受到巨大意志的操使,疯狂乱舞。



“爸爸!爸爸!”



绊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用手护住脸大声叫喊。



没有人回应。



圣灵剑高手用剑连接神意与现实。正因为如此,神与世界的仲裁者们才会被冠以圣灵之名。



“所有人散开!”



就在指挥者葛拉汉出声的下一秒钟,六月的夜晚凝缩结成了冰,然后破裂。



破裂之后留下来的是一片冰的世界,根本不像是夏天会有的光景。道路变成冰河、有形之物全都罩上一层霜。唯有绊周遭一公尺还维持着夏天,就像是漂浮在冰海中的岛屿一样。冰冷的寒气从跌坐在地上的腰部一口气爬到心脏。



“不要啊~~~~~!l



绊的时间冻结了。



因为在她的面前,手中拿着剑的父亲被封在一根长宽一公尺半、高两公尺的直方型冰柱里。



葛拉汉把护手戒指在雕刻于长剑血槽的楔形上一画。紫炎移转到左手的护手上,有着精巧饰纹的剑刀开始放出自光。



“请您觉悟吧。”



被关在透明冰棺里的父亲一动也不动,好像也没有呼吸。要是不快点放他出来的话,他会死的。温柔的少女把父亲早已丧命的可能性抛到脑后,两只紧握的拳头放在地上。



“爸爸!快住手,救救我爸爸。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魔法本来应该是能够爬到无限高处并通往奇迹的高大阶梯才对。



——所以少女想要依赖那个她根本不知道会如何实现愿望的魔法、那个只能让过去展开的魔法。但是魔法连发动都没有发动。



然后她抬头仰望无月光也无星辰的黑云天空,寻找救星。映入她眼帘的是百亿滴不甜也不咸辣的无味雨滴——



还有飘飘飞起的裙子下,一件可爱的条纹内裤。



一名黑发少女从高度约三楼建筑屋顶左右的地方,顺着夜风的溜滑梯滑了下来。虽然她用手按着裙子避免裙子飞起来,不过从下面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要动,不可以动喔。”



绊原本坐在路上的身体不知何时竟然飘起将近十公分高,异常的事态让她一阵愣了半晌。那名大约是小学生年纪的女孩子像颗子弹般朝绊冲过来,脸庞噗地一声埋进绊隆起的胸口。绊的身体就像是失去摩擦力一样,以惊人的速度从几位圣骑士的身边滑走。绊虽然呼吸困难,但也已经发觉这也是魔法。战场就像是每分每秒逐渐流逝的风景一般远去,魔法雪橇滑行数十公尺远,终于停了下来。



绊的气息因为突如其来的加速而停滞,现在总算回复呼吸,大口喘气。那个把脸埋在她丰满胸口的女孩子不悦地抬起头看着她。



“这个软绵绵的是什么啊!”



这个女孩是绊之前在银座看到的那有如妖精一般的少女。少女盛气凌人地对着还莫名其妙的绊大声说道:



“你想害我活活闷死吗?我可不想用这种方式死翘翘。”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对绊发脾气?



“——滚开,<公馆>的鹰犬。”



“我怎么可能是犬呢,本小姐可是主人喔!”



小小淑女站起身来,手心按在胸前说道。然后黑发魔女把白皙的手臂高举向天,脸上流露出与年幼外貌完全不相符的放荡表情,看了直让人打哆嗦。



“我要好好教育你们,改掉乱吼乱叫的坏习惯。”



随着大气中一阵异响,就连绊的头发都飘动起来。圣骑士仗剑踢飞冰块,冲了过来。个性强势的少女正面迎战这阵愈来愈靠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空气的爆裂音,青白色的能量力线落在那小小的手掌心里,逐渐集中起来。在看见了高段魔术的威力而讶然无语的绊面前,真正的雷电朝着那群铠甲骑士爆发。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闪电闪光吸引的时候,他的身影蓦然占据绊眼前的位置。



“啊……”



绊一慌之下,伸出的手忍不住对那出现在她眼前,穿着西装的背影一拉。就像她在初次接触到奇迹的夜晚抓住猫尾巴的那时候一样,魔法产生了作用。那名男性的肩膀被小小的魔术一扯,身子晃了一下,转头朝向她。



那是一张以日本人来说轮廓很深的脸庞,面容给人很固执的印象,还有一双意志坚定的眉毛。但不知为何,他有一种看似很神经质,紧绷中适度放松的气氛。那人是在银座的府中街上与小魔女同行的男子。魔法突然失控虽然让绊很慌张,但是魔法没有像教室那时候被消除也让她安心不少。



男子不改严肃的表情,只有眼神柔和地微微眯起,对她保证道,,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抢走你任何东西。”



身材高大的救星回头看着结冰的雪白世界,以及冰封父亲的骑士们。绊直觉认为这个人很厉害。他充满自信的背影毫不迷惘,就像是把绊护在身后一般迈开脚步,然后说道:



“这样的夜晚差不多该结束了。”



其中一名骑士化出一只半透明的老鹰,操纵它攻过来。老鹰被‘他’在绊面前脱下的西装外套吸引过去,在空中撞个正着破散开来。在这个世界魔法会有效果的对象就和父亲仓本慈雄一样是魔导师,所以圣骑士盛气凌人地说道:



“带着那只小狗一起离开,刻印魔导师!你只是在找死而已。”



五名骑士化出的五只死之鸟一起升空,就像在说如果不退就死路一条。但是就在魔法缩起翅膀加快滑翔速度,想要抓出生命的同时,他露出苦笑。



“我说你们,如果要来的话好歹应该先记住我的长相。”



——然后所有的一切全都烧了起来。



振翅的魔弹被翻滚的火炎吞没烧灭。



在夜半没有人烟的道路上出现的是先前绊在教室里曾经看过的烈火炼狱以及耸立的红莲魔人。



魔法被烧毁,响起灭亡前的哀嚎。



恶鬼的认知意识会让一切魔法全都崩溃,不分魔术系统、杀伤或是救人用途。因为发动的基础是剥除异世界的意识,所以知道意识对象是什么,懂得让意识神经瞄向正确目标的恶鬼能够更有效率地破坏魔法。原本应该是魔法使的火炎魔人准确地让奇迹消散,化为连雨水都浇不熄的魔炎。



没有人听到团将葛拉汉把戒指按在铠甲所发出的神音,但是一头比父亲制作的更大上一圈的飞鹰展开宽达三公尺的翅膀,起飞升空,像是要保护同伴似的冲过来。在‘他’随意伸出的手掌前,飞鹰就像是一头撞进绞碎机一样,尖喙连同身体整块完全消灭,只有没碰触到那人的双翼能够穿到他背后,失去控制坠落在地上。扬起的土尘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



应该非常强大的<杀伤魔法>竟然连一点牵制的效果都没有。



那人虽然正在和攻击自己的人对战,但是绊刚觉醒的魔法使本能让她全身发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念头。她原本应该非常惧怕战斗用的魔法,但是这些被烧毁的无力奇迹实在太过悲惨。还来不及展翅翱翔就在巢中燃烧的雏鸟最后的哀鸣化为火粉,飞上天空逐渐消失。绊认为这是一种亵渎,就像在百年名画上浇汽油点火一样。



“……不,这样、不要。”



耳边传来有如嚼碎骨头般的碎裂音。封闭父亲的冰柱在火焰狂潮的烘烤之下发出破裂的声响。绊身边的雪已经完全消融,就像用橡皮擦把不要的字擦掉一样,就连一点冰霜都没留下。被冻结的家人当着绊的面前破成细细碎片,就连破片都燃烧起来,被夜风吹走,不知飘去何方。



等到恶火消逝之时,冰棺已经不在——而父亲同样也消灭得无影无踪。



绊浑身无力,但是一股冲动自体内深处升上来,脑袋一片模糊的她在湿答答的柏油路面上乱抓。父亲已经不在了。没有任何长处优点的她,之前最大的骄傲就是家里有人兴趣高雅,还能够开个展。而几个小时之前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以前做梦都没想到会失去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



“全员,重振旗鼓!”



团将葛拉汉语气紧张的号令没有任何作用。魔人毫不留情地痛击疲惫的骑士。失去光明的沉重长剑被燃烧的手所握的匕首挡下架开。倒地的铠甲骑士身躯被狠狠踩在脚底下。



父亲与骑士们在大雨中交战的时候,绊虽然打从心里感到害怕,但是尚未绝望。



可是她现在觉得寒意冻体。不只浑身从里到外如坠冰窖,而且还抖个不停。她用两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无力的身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仓本绊并不知道。在魔导师公馆有一位最可怕的恶鬼,能够‘不使用’魔法消除。



对魔法使来说,剥夺奇迹的恶鬼确实是致命的威胁,不过绝对会消除魔法的恶鬼要闪避也容易。他们用视线引发一道道魔炎,清楚明白地暴露出自己的所在,不管再远都看得到。所以只要在他们靠近之前逃离就可以了。真正可怕的是毫无预兆就冲进致命距离,让一切奇迹<沉默>的魔导师天敌。



圣骑士们垂下光辉已逝的长剑,拖着一身必须用肉身支撑的沉重铠甲,终于放弃编织新的奇迹。团将葛拉汉口中漏出疲劳与悔恨的呻吟。



“<沉默>……真恶鬼吗。”



雨水浇淋在魔法使与恶鬼的头上。



风的气味改变了。从远方传来刚才还听不见的行车声与蛙鸣声。为了避免声音外漏被附近的居民听到,在绊不知不觉的时候张设的防音壳已经被魔法消除破解。



接下来发出一阵地鸣,黑烟窜起。慈雄的货车在她们身边不远处烧了起来。车体下断收到战斗余波震荡,泄漏出的汽油终于起火。



所有圣骑士就像是摇摆的海市蜃楼消失一般全数不见踪影,只留下爆炸所引发的真正火炎。



“他们转移了吗。”



那人环顾四周,就像在确认般嘀咕说道。或许是有人报警了吧,警车的警笛声从远方愈来愈靠近。



在父亲货车引燃的大火映照下,那名男性对摊坐在地,浑身湿透的绊伸出手。



“我是隶属于文科省<魔导师公馆>的武原仁——再演大系魔导师仓本绊,我们要收容你。”



把魔法、把父亲、把一切都烧毁的男人现在居然还面不改色地说着。当她十天前第一次邂逅魔法的那一天、她在东银座与黑发妖精和这个男人错身而过的那一天起,一切都走样了。如果绊的世界和这些人没有交集的话,她也就不会失去一切。就算这根本只是以怨报德,但绝对是这样没错。



“凭你这只手能抓住什么?”



被大雨淋湿,浏海贴在额头上的男子似乎觉得很狼狈,视线游移不定。



眼前这个人假意要救她脱离险境,却把她最爱的父亲、一直守护着她的家人与所有的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绊最宝贵的事物已经全都不在这儿了。她的手中已经失去一切,一无所有。她想着,如果现在可以用魔法倒转时间的话,一定要选择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瓜葛的未来。所以绊擦都不擦满脸的泪水,使尽力气打掉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