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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选择战斗(1 / 2)



仁刚回到东京的时候,觉得能让梅洁尔演完文化节话剧就谢天谢地了。因为事态随时都在变化,东京极有可能成为激战之地。



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却还是没有什么大动静。他们依然暂住在月租公寓里。



魔法使融入一般生活造成的摩擦日益加剧。他们异世界人是神话中描写的各类神只的原型,却随着《恶鬼》人口的增加被赶入了阴影之中。现在就如同是为了发泄这股郁愤,魔法使们在全世界各地到处游览。



异世界人一天比一天大胆。他们说出了『真正的历史』,与这个世界的宗教人士陷入激烈的文化冲突。如果不是再演大系保持着对所有魔法使的干涉,肯定已经发生了不少流血事件。



至于仁,则是除了要和亚特兰蒂斯市民代表王子护豪森保持定期联络以外,基本和无业游民没有区别。



「没想到居然会空出这么多时间来,我还以为状况会很快发生改变呢。」



到头来,《幻影城》里的绊在这半个月里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既然对方不主动打电话,他觉得有必要直接亲自去一趟那座浮在亚特兰蒂斯近旁的魔法遗物了。



刻印魔导师集团《鬼火众》的头名虎坂井雷伊朝仁搭话道:



「王子护老板到底在做什么呢?」



虎坂井还在上高中,因此没有去御陵甲小学当校务员。他对这个世界的地理还不是很了解,正将教科书里的世界地图册在茶几上铺开仔细研究。



「那家伙现在据说在新加坡。怀斯曼安保调查公司因为亚特兰蒂斯那件事已经被怀疑上了,美国政府好像委托他去对付中国,他没法拒绝。那家伙貌似在西海岸受到核攻击之前把资产全部转移到美国之外了。」



怀斯曼大本营的转移目的地便是新加坡。然而,局势在新加坡附近迅速激化,就好像要故意拖住怀斯曼、使其远离战斗的正中心绊和舞花一样。



「中国不想和美国全面开战,没有出兵控制台湾。但另一方面,中国提出要在美国海军无法出动的情况下填补空缺,担任保护东南亚海运航路的军事力量。」



若要进攻台湾,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近在眼前的冲绳美军基地还完好无损。因此中国选择扩展在东南亚的军事和经济影响力,走了一条相对稳妥的路线。仁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从中国南部海岸到南海海域的箭头。



「哦,就是这一片啊。这是这个世界的国家之间的政治问题吧。看来王子护老板他们会很忙呀。」



「每个国家都注意到魔法消除已经衰减得今非昔比了,因此都会保留能够信任的人手预防国内魔法使的暴乱,形势复杂的外部案件都会尽可能交给外包人员处理。怀斯曼嘛,就是那个最理想的工具了。」



这个世界的军队现在都忙于守卫各自国家的边境线和经济。因此舞花和绊的决战,会以魔法使为中心展开。



「怀斯曼虽然早就被盯上了,但是这跟留下会导致事业崩溃的把柄是两码事。如果这家公司倒闭,王子护他们就会失去先行者优势,所以现在对他们而言是重要关头。」



目前的形势还不至于算是剧变,因为《幻影城》中的绊还没有采取行动。



「也就是说,王子护老板比起再演魔导师之间的争斗,更看重自己的公司。这我倒是能理解,可是连咱们也一直干等,这也没法让状况有任何好转啊。」



虎坂井雷伊是向往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为了被贬为刻印魔导师故意犯下罪行的怪胎。表情总是笑嘻嘻的,但眼神正如罪人身份一般阴暗锐利。



「接下来也就只有去《幻影城》找她谈谈了。」



仁他们只是普通人类而非超人,没有能力孤身阻止历史的动荡。只不过,他们还是有权利以性命为赌注参与这场大型竞争。当变化爆发的那一刻来临,他们或许也能闯入漩涡的中心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虎坂井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看样子已经有点看不清状况了。



「老大你就以这种状态等着,不觉得不安吗?」



「我简单跟你讲。现在既然竞争的中心已经限定在魔法使的范围内,胜负就完全取决于舞花和绊这两个再演魔导师谁能活下来。消除已经变弱,魔法消除者大概已经没法再抵挡火力强大的高位魔导师了。现在这就是一局棋,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再演魔导师手指中的棋子。」



虎坂井这人,事情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安身之计,就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哎呀你好好听就是了。换句话说,现在有两名能够独自管理一个阵营的超强魔法使,也就是仓本绊、还有舞花。」



「在餐桌上摆碎报纸也太寒酸了。」



「那就用钱来?……这样吧,绊当初是《神人》,大概是魔法使里面最强的,算是一万日元。接着呢,舞花在《幻影城》里没有解决掉绊,所以她作为再演魔导师的实力可能还和绊有一定差距,这一头算是舞花的阵营,先放个五千吧。然后,舞花这边有神圣骑士团帮忙,这帮人差不多也能干五千元的事。这么一来,绊和舞花这两个阵营,各自都是合计一万元,基本算是平分秋色。」



话题突然变得庸俗起来了,不过有了具体数值,感觉有了一丝分析局势的味道。仁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千元纸币。



「怀斯曼和王子护还有亚特兰蒂斯,全部加起来的存在感差不多相当于一张一千元吧。把它放到舞花和绊中间来。王子护他们纯粹是跟着钱跑,当绊和舞花任意一边的棋子都有可能。日本政府和魔导师公馆……也加起来算是一千好了。」



「《协会》要怎么算?」



「他们目前也在被『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操纵,但是《协会》说自己并不想和再演魔导师扯上关系,还没有参与这场赌局的可以先不算进来。至于《联盟》和艾丽瑟·邦施坦因、我暂且保留意见。如果非要在舞花和绊之间选一个,艾丽瑟应该会帮知晓性格和为人的绊,但我不敢保证。」



与神圣骑士团和《协会》一起并称为魔法世界三大势力的魔法使集团《联盟》,对再演大系怀有深刻的仇恨。如今再演之《神》降临,其议长艾丽瑟肯定正无比狂怒,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会如何反应。



也就是说目前,《公馆》与怀斯曼的动向,足以左右两名再演魔导师的竞争局势。



「和这帮人摆在一起的话,老大的存在感差不多也就是一百元吧。」



仁觉得很妥当,便从零钱袋里取出一枚百元硬币放到桌上。



「你和《鬼火众》差不多就是五十元,平均每个人一枚十元硬币的感觉?」



「是啊。……不过,还有其他牵扯进来的人吧。首先就是艾蕾诺尔·纳刚,……仓本绊能活着,那女人得有一半的功劳。……老大算一百元的话,她起码也得是五百吧。」



仁看了一眼零钱袋,里面并没有五百元硬币。



「那就把艾蕾诺尔换成一百元硬币,放到绊的一万元旁边。我就降到五十吧,这样更合适一点。」



「那我就是十元,其他《鬼火众》五元?」



仁继续逐个列出牵扯进来的要素。



「《雷神》还活着,也并不是无法行动,必须得把他算上才行。」



「那《雷神》就是一百元……艾蕾诺尔五十,老大十元。」



比起一万元的绊、五千元的舞花和神圣骑士团,仁的十元硬币也太过穷酸了。虽然混在大钞里实在是厚颜无耻,他还是觉得带着一群人的首领起码也得是五十元硬币才行,要不然太没面子。



「虽然只是随便聊聊而已,但我就算再不值钱,存在感只有十元也太让人伤感了吧?」



「我们可是五元和一元好不好。」



茶几表面投下了一个影子。



「老师,我说你们,拿钱当玩具玩,很开心吗?」



小魔女以冰冷的视线俯视两个男人,梅洁尔不知何时已经回家了。



「……啊、不是、那个……对不起。」



「老师,道歉就省省吧,赶紧把钱收拾好。」



仁连忙把摆了满桌的钱收回钱包里。他正要一把将所有面值十元以下的硬币抓起来,突然想到自己这一伙人的性命就如同是这些小额硬币一样,于是便郑重地一枚一枚收回了零钱袋。



「老大……你这副样子,真的和十元硬币很配。」



耳畔理所当然一般响起拖鞋的啪嗒啪嗒声,小魔女走向了厨房。看着她明明是冬天却还是穿着短裙的背影,仁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简直像是个被小孩子包养的软饭男。



「对了,梅洁尔,你不是还有作业要写吗。做饭这种事就交给我来吧。」



不管怎样,到头来,在绊和舞花的对局中,仁只不过是一枚十元硬币而已。如果不发生有能力介入的事件,他们就无法采取行动。那幅由大钞和硬币铺出的局势图,表明了在舞花和圣骑士保持等待的情况下,只要绊不行动,其他的势力就都不能主动出手。



明明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让他舒缓心神,他却产生了严重的闭塞感。



「老师,作业我在课间休息时间就写完了。」



梅洁尔兴高采烈地从冰箱里取出白菜抱到水池那边,看来今晚要吃火锅。



仁估计她切好所有原材料大概需要三十分钟,便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我去打个电话,和魔导师公馆联络一下。」



「这有点太没节操了吧,我们现在吃饭靠的可是怀斯曼的钱。」



仁就是想要当一个骗子。他相信王子护就是期待这一点,才给了他来到东京后在当地自行决策的权利。



「刚才不是已经整理过状况了吗。绊和舞花不可能和解。我所处的地位,只不过是与怀斯曼关系密切的一枚十元硬币罢了。所以要去接触魔导师公馆。那帮『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只要给他们运作的时间,就会安排让怀斯曼和《公馆》发生冲突搞成两败俱伤。」



「王子护可不信任老大。鼻子太灵、擅自跑出狗屋捕猎的猎狗,可算不上是好狗。总有一天会让猎人觉得害怕然后被宰掉的。」



「不对。」



厨房里传出一个可爱的声音。梅洁尔手里拿着萝卜和削皮器走了过来,看来是打算让闲着的人帮忙削萝卜。



「即使不信任老师这个人,但大家都知道老师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所以只要老师还和我在一起,就能放心和老师打交道。」



仁一声都不敢吭。怀斯曼的确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与他加深合作。



还是个孩子的魔女捂住胸脯说道:



「我觉得吧,老师因为是个烂人才能生存,也就是说老师的工作就是当一个烂人。所以呢,老师你就使劲烂下去吧,没关系的。」



少女显得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契机可能是之前被她抽了几个耳光,也可能是因为她求仁打她却没有得到回应。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变得对我不怎么留情面了。」



对于仁微小的抵抗,少女回应他的笑容彻底褪去了虚幻感,充满了坚定的自信。



「这当然是因为,我们已经非常了解彼此了嘛,老师。」



小魔女的成长,实在是令人目眩。



和魔导师公馆取得联络后,进展非常顺利。



仁在逮捕《九位》时,自称是亚特兰蒂斯的安保负责人。因此他回到日本,名义上是以亚特兰蒂斯治安管理人员的身份前来访问。他带着自己的名片拜访警察厅,然后便进入了《公馆》在合同厅舍内租借的办公场所。



「阿拉克涅说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仁从监控室里观看正在拍摄审讯室的摄像机影像。《公馆》向他提出了一项工作委托,他暂时没有给出答复。从《公馆》的角度来看,不能让他这样立场不明确的人与阿拉克涅直接接触。



这个充满显示器和各类器械的房间里,环绕着一股如同空气带刺的紧张感。显示屏上排列着对审讯室、走廊、紧急楼梯间出入口等位置的二十四小时监控画面。京香也在这个房间,和得到短暂缓冲期的仁不一样,公务员在这动荡的形势中应该十分忙碌。



「完全没法交流。她的毒瘾也起到了不好的作用,把她搞得疑神疑鬼。她可能怀疑自己如果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杀。」



「啊、这个嘛,真是天大的误解。」



旧《公馆》时代,倒是真的有时会把没有利用价值的魔法使引渡给《协会》,这就相当于间接处决,因此遭到警戒也是合情合理。



「要委托给我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仁不愿受到再演干涉影响,没有仰赖王子护的判断,选择擅自推进局势。这是一步可能会被视为背叛的险棋。



「我方要将阿拉克涅引渡给亚特兰蒂斯,希望您负责护卫。」



根据她刻板生疏的语气,仁推测这里正在受到窃听。



「我可没听说亚特兰蒂斯向日本提出过引渡要求。」



「那是自然。我方并未从亚特兰蒂斯市民政府处收到请求。」



「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以他个人的感情,不论是对亚特兰蒂斯还是对怀斯曼都没有什么忠诚心可言,但是他没有自由到能够放弃责任。



「如果是要秘密向我个人提出委托处理阿拉克涅,那我不能接受。但如果能向亚特兰蒂斯方面说明情况,我便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但她接下来说出的话极为冷酷,还有些不够慎重。



「阿拉克涅本来是由神圣骑士团引渡到日本政府,魔导师公馆认为此事含有重要的意义。既然圣骑士正在接受武原舞花和『未来的再演魔导师』的援助,那么他们就是在事先知晓『未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的前提下,不要求任何回报就送出了阿拉克涅。最初,我们认为这可能是希望阿拉克涅成为审判《九位》的重要证人,但现在过了两个星期,我们已经重新审视了她的价值。」



「也就是说阿拉克涅本身可能其实是应该远离的危险物,是吧?或者是,神圣骑士团知道把她留在自己手边也没有意义——」



仁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也不够慎重,闭上了口。如果今后发生更加严重的灾难,对承担核攻击责任的《九位》的审判本身都有可能无法开展。



京香也十分清楚,在神意的名义下圣骑士会变得多么残酷无情。



「我们也已经在适当范围内用尽了手段,但还是看不到她会开口的迹象,无法判断她的正确价值。但圣骑士却通过把她移交给我方,向《公馆》卖人情,营造了我们并未和神圣骑士团公然敌对的氛围。总之,《公馆》希望把这个看不到内容的宝箱,以『可以期待里面有什么东西』的价格卖给亚特兰蒂斯。」



简而言之就是京香已经放弃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拉克涅的情报价值,打算止损。目前看来,这或许是一场把阿拉克涅这个点燃引信的炸弹互相推让的炸弹游戏。



「《公馆》这是打算把责任推给亚特兰蒂斯吗?」



「阿拉克涅最终必然会引渡至受到《九位》核攻击的美国。至于是从日本直接引渡过去、还是通过亚特兰蒂斯,对于魔导师公馆而言都不成问题。」



魔导师公馆也希望和亚特兰蒂斯建立关系。



而仁心中想的是,他们现在在这里决定阿拉克涅的命运,却甚至都没有通知她本人。过去仁曾经认为对个人命运漠不关心照常运转的社会不合情理,然而现在他却站到了加害者一方。



京香也是践踏者一方的人,甚至连当初苦不堪言的舞花都是。背负了痛苦的他们,如同在报复这个世界一般,亲手选出会遭遇不幸的人。



他默默回想梅洁尔在文化节上的话剧,那个美好结局是多么理想但不切实际。



「……武原先生,您有什么意见吗?」



在职场上,他们的立场相差太远,京香询问他的口吻完全是在对待陌生人。



「魔导师公馆和警察协作之后,不是已经和这种事保持距离了吗?」



一说出口他就觉得难堪,这完全是在暴露自己的幼稚。他感到血涌上脑门,浑身都在发热。



「想必是再演魔术的干涉,让您这样的『魔法使』在我们面前说出这种话来。大概再演大系真的很不想让审判《九位》的法庭成功召开。」



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再演魔术本来就是极其容易受到魔法消除影响的魔法,无法直接操控这个世界的居民,而且说到底仁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法使』。不过,他很感激发小照顾他的自尊。



「只不过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惯例实行审判而已,再演大系就这么讨厌这件事吗?」



「您可知道,自从《神》降临于这个世界的那天开始,魔法使造成的重大犯罪就几乎绝迹了?魔导师公馆认为,这是因为『未来』的再演魔导师讨厌无法控制的事态。他们过于习惯盘外招,『害怕与人类的意志和野蛮正面较量』。所以,便希望在《九位》的审判开庭前决定胜负。」



受到京香的斗志挑拨,仁的心头也有所触动。假如换作是魔法使,此时就必须怀疑这种意志是否也是再演大系在背后作祟,的确是值得同情。



「我会和王子护联络,让他尽可能把《九位》的审判提前到再演大系做出布置之前。必须怀疑自己和他人的意志,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这话说得好像他要管魔法使的闲事一样。一想到背后的根本原因和那个小魔女有关,尽管让他内心的自我矛盾又加深一层,他也觉得可以接受。



他和已经走过了漫长旅程的发小四目相对。



「你不觉得,我们就好像正在经历考验一样吗?」



「您有什么疑问吗?」



「面对考验,我们交出的就是这种答卷,实在很难说令人满意啊。」



他们在成长为大人之前都受到了伤害,但即便如此,这也不足以成为将无法消除的痛苦播撒给这个世界的正当理由。巨大的变革来临时,他们无法给出一个温柔的答案。



京香的视线微微动摇,发小正在想的肯定是藏在仁旧居地板下的那个笔记本。仁慌忙补充道:



「我不是在说我们的父母,跟他们无关。包括仓本慈雄、洁尔贝奴、葛兰、王子护、还有《雷神》和《九位》,我和这么多魔法使战斗下来,就觉得,到头来,我们拼了那么多次命,都是为了那个自己过去选择下来的答案。」



当初,仁的敌人们,由于对这个世界怀有不满,为了改变它而将自身的性命与命运化作子弹试图杀死世界。



现在,《神》降临了,仁他们又要被旧世界的遗物逼上绝境。



「这次,或许轮到我们真正为了自己去『使用』这条命了。可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战斗的理由,真的就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就行了吗?」



一说出口,他就产生了极为不祥的预感。



结果最后,仁还是没有和阿拉克涅本人面对面就离开了合同厅舍。



这实在无法说是一份有人情味的工作。



他过去一直都是只要对方是敌人就能毫不留情抹杀,因此面对『曾经是明确的敌人』的阿拉克涅,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冒出什么人情味来。



厅舍外面是霞关的官厅街,相当于这个国家的正门大堂。高楼大厦林立的街道和皇居的景观,让他不由自主绷紧了后背。



都市的风景,就如同一只会适应居民需求的生物。因此,如果他们就此改变,过上依存于《神》和奇迹的生活,他面前的东京街道总有一天也会彻底舍弃目前的姿态。



仁停下脚步背靠附近的墙壁,保持对周围最低限度的警戒,从外衣口袋里取出手机。



他拨打王子护的手机号码,在第三次呼叫音正好结束的时候接通了。



<仁,《公馆》要办的事是什么?>



手机中传出口音怪异的日语,背景中断断续续响着不管怎么听都只可能是枪声的爆破音。



「委托我护送阿拉克涅。准确地说,是想把阿拉克涅的人身、连同附带的风险和责任一起转交给亚特兰蒂斯。」



他们今天事先联系过,说好如果《公馆》提出有利可图的工作就接受。



「那件事如何了?状况有什么变化吗?」



亚特兰蒂斯想要拆掉核导弹发射口毁灭证据,却遭到了再演大系干涉的妨碍。由于这个阿喀琉斯之踵的存在,怀斯曼的活动受到了严重束缚。



<还是在被干涉,完全没有进展。要是调查人员进来,亚特兰蒂斯就会被扣押为物证,那就全完蛋了。所以嘛……行吧,我们『买下』阿拉克涅。>



「你要接收她吗?如果圣骑士是为了算计《公馆》把阿拉克涅放出来,那么同样的陷阱对怀斯曼应该也有效。那帮家伙会来找茬的哦?」



<我们要顺应实际情况,巩固与《公馆》之间的关系。接下这份工作吧。>



王子护当机立断。



<是让你护送到亚特兰蒂斯对吧。具体手段就交给你自己判断。但是,怀斯曼没法派出人手。被卷进仁的战斗里面去的话,除了有自保能力的高位魔导师以外其他人都得死光光。>



方针就这么轻易决定下来了。仁在回到厅舍接收阿拉克涅之前,还有一句话想问。



「你认识我父亲吗?」



仁的父母还在《公馆》的时候,王子护还是现役的专任官。



<他我当然认识啦,魔导师公馆的监察官呗。>



「这件事除你以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仁的父母失踪的那个时间点,当时所有的专任官都知道。毕竟统率专任官的长官的好朋友就是监察嘛。>



王子护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仁虽然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知道当时的专任官都有谁。《公馆》在东京的某座寺庙里摆着所有已死专任官的牌位。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那时的所有专任官都知道』,也就是说,殉职之前的舞花也知道?」



妹妹知道母亲是刻印魔导师,这么看来,她可能在专任官时期就知道父母已经死了。说不定还有了犯人的线索,所以直到她死为止都一直被指派去负责危险的单独侦察任务。



<你可能不知道,舞花当专任官的时候,一直都紧张兮兮的。因为她对周围的警戒心太明显,所以总是让她负责危险的单独行动,当时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这样。舞花当时也很辛苦啊。」



身为兄长的仁,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妹妹与『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做交易。再演魔导师能够窥探『过去』。九年前父母失踪的时候,一共有九名专任官,除去《鬼火》东乡以外,全部都是魔法使。舞花说不定是觉得,靠再演魔术就能知道杀死父母的凶手。



王子护没有问仁要不要报仇。



只不过,仁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自己最初的老师知道杀死他父母的究竟是谁。因为这个男人曾经告诉他,要排除一切感情,让自己成为『为自己效劳的工具』。



最糟之下,永远还有着更深更广的黑暗。面对这种现实的永远都是人的自身。



既然过去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那么最后能够收拾残局的也就只有自己。



从通知《公馆》愿意接收,到实际开展行动,只过去了三天。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谈妥,让仁感到非常惊讶。



只不过,各类手续办得很顺利,代价就是引渡的手段要『符合这个世界的风格』。日本政府不批准他们使用魔法转移来移送阿拉克涅,因为政府对奇迹抱有根深蒂固的怀疑,认为『无法判断是否切实完成了引渡』。



因此,仁这天上午便乘上了护送阿拉克涅的直升机。从东京到亚特兰蒂斯的直线距离约是四百公里,完全处于直升机的航程范围内。至于海路,则是由于亚特兰蒂斯的上层甲板比与海面相接的吃水线高出了将近百米,被判断为存在较大危险。



「这么说来,这次好像还是头一次有魔导师公馆的人正式踏上亚特兰蒂斯。」



《公馆》的特约魔法学者沟吕木京也坐在直升机的副驾驶位置上,显得格外兴奋。



直升机上一共乘了五个人。仁在后排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



「沟吕木,为什么是这个人员安排?」



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荆棘姬》欧尔嘉·杰曼坐在仁的左侧。这是一位留着栗色长波浪卷发、容貌雅致、有如贵妇一般的女性。只不过,今天她神色疲惫,化妆都无法完全掩盖黑眼圈和变得粗糙的皮肤。



「我觉得还挺妥当的啊。她是依靠痛觉和触觉使用魔法的《圣痕大系》高位魔导师,在目前魔导师公馆能够派出的战斗人员里最适合担任护卫。毕竟在《神》降临之后,魔法消除的效力的确下降了不少。」



沟吕木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如果直升机在大海上受到魔法使袭击,只凭魔法消除无法护得一行人周全。但仁还是无奈得抱住了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乘员里有四成是瘾君子也太怪了吧!」



《荆棘姬》欧尔嘉·杰曼瞳孔涣散,呆然仰望着直升机内狭小的天花板。肌肉时而不受控制地痉挛,每次都会让她把拳头握得发白。和他们护送的阿拉克涅一样,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全身冷汗狂冒。也就是说,直升机上的五个人里,有两个都毒品成瘾。



沟吕木转过身,把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递给仁。



「那要不试试提到六成?」



仁的手中摆着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里面的东西和阿拉克涅在口中炼制的药物一样,正是让阿拉克涅本人和《荆棘姬》变成现在这副怪样的元凶。



「好~」



身穿深蓝连衫围裙的欧尔嘉发出一声乖巧的叫喊,抓起那支注射器。至于另一边的阿拉克涅好像已经彻底停止思考了。



「呼——、呼、呼——、呼——!」



「不行、这我真的受不了……」



直升机上,前排坐着警方派出的驾驶员和沟吕木,后排则是仁和《荆棘姬》以及受到护送的阿拉克涅。仁夹在欧尔嘉和阿拉克涅两个嗑嗨的毒虫中间,魂都要被吓散了。



「我还是头一次觉得女孩子的体温这么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看是武原君你在工作的时候杂念太多了吧。」



「我求你把工作对象稍微当个人看好不好?」



「我确实是把这看作是『人』体实验啊。」



阳光照耀下的闪亮海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端。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在内部听起来也照样非常震耳。



戴着遮阳镜的警方驾驶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而且我还想问,为什么连《荆棘姬》也沾上毒品了?」



「因为兴奋剂类药物带来的兴奋作用能让感觉更加敏锐,有助于利用发动机驱动的拘束衣引出魔法。进入药物高潮状态才会张开的感觉领域,开辟了崭新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就是嗨【high】 speed mode。」



「你这双关哏完全过界了吧!」



欧尔嘉嘴里不停重复念叨着『好~』、『好~』,掀起裙摆,用拇指揉蹭浮出一层艳汗的大腿。她的大腿根内侧集中了不少注射痕迹,表面有一大块紫色的淤痕。



「我要堕落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我真的要变成怪物了!」



欧尔嘉突然恢复正常,以清晰的口吻大叫道。《荆棘姬》并不是单纯的瘾君子,她是为了赎罪来到这个世界的苦行者,追求充满苦楚屈辱的工作才成为了专任官。



「我就说这种配置有问题吧。我求你了,好好监视外面行不行。」



乘坐直升机前往亚特兰蒂斯需要超过两个小时,在此期间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遭到敌人袭击。



在过去那个靠魔法消除就能轻易封杀魔法的时候,魔法使的攻击几乎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即使想要依靠魔法击坠直升机,魔法消除也不会让机体受到严重损伤。然而,以现在这种被削弱过的消除力量,即使有仁、沟吕木、驾驶员三人份的魔法消除,也不足以完全抵挡魔法。



明明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却只有仁一个人感到胃疼。然后,他害怕的事态,就在三十分钟后发生了。



「敌敌敌敌敌、敌人来了。」



《荆棘姬》在直升机后安设的魔法构造体感知到了高速飞行物,自行破裂。既然通过魔法手段设置的警报机关没有受到影响,就说明敌人是没有魔法消除能力的魔法使。



「有几个人?」



仁探出上半身越过《荆棘姬》的身体,朝窗外望去。



天上有六个穿长袍的、还有三个全裸。也就是说,袭击他们的是《协会》势力的魔法使。



「主动迎击吧。」



直接击杀敌人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一不小心逮捕了一、两个人,审问出背后的关联,肯定会导致日本政府与《协会》的关系发生裂痕。很可能就是再演大系出于这个目的诱导这些人这么做。



仁打开直升机舱门,强风立即灌了进来。



「《荆棘姬》,就交给你了。我没法靠自己在天上飞。」



欧尔嘉浑身痉挛。



沟吕木为了避免带来魔法消除影响没有回头,只是开口警告道:



「你之前作证说,仓本绊承认了再演大系是《地狱》特有魔法混沌因子的一种。这和目前的状况,都符合我的理论。过去这个世界存在复数的自然法则扭曲和《神》,处于彼此交缠的复杂状态,所以才会存在复数种混沌因子。然而,随着降临,这个世界的《神》得到了选择。在这种状况下魔法消除遭到削弱,就说明它也是混沌因子,将来也必然会渐渐彻底消失!魔法消除这种现象现在已经濒临死亡了,你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现实就是,过去一直保护着这个世界的居民的魔法消除,已经削弱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武原君,嗨速模式在用药之后只能保持十五分钟的稳定。」



在灌注强风不停晃动的直升机内,欧尔嘉斜眼瞪着手中的注射器。



「我的手好抖,没法打针呀。」



她抬起头,朝仁投来一个仿佛静待痛苦降临的眼神,随后战战兢兢地开始掀自己的裙子。



不妙的预感使仁大惊失色。《荆棘姬》将注射器交到仁的手中,在他面前亮出大腿,以沙哑的声音乞求道:



「请快一点!还是说,你就是要让我难堪?」



媚色难掩的大腿一片湿滑,皮肤表面遍布汗滴。在轻微的机舱震动和螺旋桨的声音中都能听见她的喘息,微微张开的大腿内侧仿佛绽出了些许期待。



欧尔嘉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放荡台词的小姑娘一样屏住了呼吸。她本来是个会因疼痛和苦楚而兴奋的受虐癖好者,然而现在她说不出话来,就说明这并非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她知道是药物让自己变得不正常。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拒绝药物。



「我居然被迫对着一坨会说话的大便、好像谁都可以一样张开大腿……我、我……」



悖德的气息呛得仁喘不过气来。



「你到底是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她打了第一针的!」



她捂住了脸,这代表了《荆棘姬》欧尔嘉·杰曼的羞耻之心。



仁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豁出去把针头扎进她都没有消毒过的大腿,自暴自弃地注射药液。一道长长的炽热吐息撩拨他的耳朵。欧尔嘉紧握着裙摆的手一下子松开,无力地瘫软下来。仁战栗于隔着厚实连衫围裙布料传来的活生生的触感,迅速带着注射器把手拔了出来。



随后她从座位上站起,将身体探到机舱之外。



「我要堕落了!我、就要这么堕落了!」



她毫不犹豫,没带降落伞就冲着蓝天一头栽下。



——握着仁的手。



「为啥啊啊啊啊啊!」



仁手里拿着注射器还在发呆,就被她这么一下子拽出了直升机。



「你为啥要抓着我的手往下跳!」



对已经疯了的人要求理性也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在最后关头只靠左手抓住了舱门的仁,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发出哀嚎。



在飞机螺旋桨引发的强风下,欧尔嘉苍白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在说『好·朋·友』。



挂在仁右手上的她,不知从何处又取出了一支注射器,湿润的眼瞳朝他投来愉悦的视线,将灌注了药液的针头伸向仁毫无防备的右臂。



「啊啊啊啊啊啊、你白痴吗!不要在这种地方搞什么伙伴意识!!」



仁欲哭无泪,只能赶在被打药之前,将自己甩了出去。



甩向天空。



在重力的牵引下头朝下脚朝上坠落的世界,就是单纯的一片苍蓝。



尽管正以猛烈的速度坠落,仁还是瞪大了眼睛,不是为了和敌人战斗,而是因为再这样下去搞不好会被同伙害死。



就在此时,深蓝色的布料如扑面而来的风暴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连忙把捂在脸上的东西扯下来,只见眼前的《荆棘姬》欧尔嘉和刚才相比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荆棘姬》脖子下面的身躯都包裹在缠了无数皮带的拘束衣中,身体的各个部位嵌入了铆钉一般的金属零件。在身体后方背着的巨大外置发动机的牵引下,拘束衣和那些金属零件会破坏她的肉体,依靠痛觉引出魔法。



新款的拘束衣《荆棘》,皮革被涂成了醒目的亮蓝。



「这是啥意思?因为是高速样式所以是蓝色?就是因为这种蠢到家的理由吗沟吕木!!!」【译注:日本的交通信号灯是红、黄、蓝三色,蓝灯代表通行,也可以引申为踩油门加速。】



话音刚落,仁周围的世界就静止了。异变的源头便是《荆棘姬》。圣痕大系的《化身》《假寐化身》会放大施术者的体感时间,而『体感』的加速,对于认知直接与魔法相连的魔法使而言,与时间本身的加速并无多少差异。



那是配合着兴奋剂带来的神经亢奋、由欧尔嘉的体感催生出的爆发性的加速————



已经减缓了一部分坠落速度的欧尔嘉,拽着仁的手强行急速上升。



她不是在空中飞行,而是踩着云朵向上跳跃。仁的眼睛看到的景象,仿佛是在气体支撑不住欧尔嘉的体重向下凹陷之前、她就已经踏出了下一步。实际上,大概是《荆棘姬》精密控制了大幅加速的自身与周围环境之间存在的《时间断层》,她正在踩的其实是这种时间分界面本身。



「不要就这么直愣愣往上跑,会被魔法消除影响的。」



直升机的高度在海面上方大约三百米。



《荆棘姬》的移动扰乱了周边的气流,在斜向上飞驰过天空的她背后,空气使光线发生了屈折。蓝天和波光粼粼的海面之间,所有被高跟长靴踩过的云朵,都像是被挖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我可没听说过《假寐化身》还有这种效果。」



他意识到了这种现象的真相。现在,虽然欧尔嘉附近的时间相对而言等同于放大了数千倍,但他们感受到的外界气温还和加速之前一样。当一段空间离开《假寐化身》的生效范围时,时间压缩解除,本来加速的时间会骤然减缓。此时,由于受到欧尔嘉的体感温度影响,在不同时间流速的分界面上,热交换会严重失常。简而言之,被吞入《化身》范围再吐出去的空气,会带上惊人的热量升至极高的温度。



据仁所知,《假寐化身》过去并没有能力用这种方法制造超高温。会给环境带来巨大变化的魔法,向来都会受到共享地球环境的六十亿人的魔法消除影响,无法正常运作。



「魔法消除到底弱到什么地步了啊?」



仁紧紧抓着欧尔嘉那身不适合这把年纪穿在身上的亮蓝拘束衣,几乎是用双臂搂住了她的腰。皮革紧勒着盆骨发达的圆润腰身,上面安装的粗钢丝嘎吱嘎吱刮着他的脸。现在他如果被甩开,脱离这个时间压缩环境,真不知是会被烧成灰还是会被空气撕碎,总之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有活路。



由于时间流速的差距,盯着直升机飞来的敌人,看上去就像是在空中一点点蠕动前进。九名魔法使组成了三个三角队形,担任危险的先锋位置的三个人全身赤裸。



「我、我、我看到了白光,光、……光啊——」



沉醉于毒品效果中的欧尔嘉在飞驰中把手指探向了拘束衣左腰位置安装的操作盘。她向由手机改造成的拷打指令器输入口令代码,正要按下实行按钮的时候,仁抓住了她的手腕。



「要是召唤出大型魔法生物,魔法消除抵消不掉,会把直升机也卷进来。如果你能控制时间压缩,就降到十倍速。由我来解决。」



他从外衣内侧挂着的皮套里拔出手枪,拉动滑块上膛。



以他们经过的轨道为中线,身后的云层都由于热膨胀被挤开成了两块。就仿佛异世界的自然正在侵蚀这个一切都变成慢动作的世界。



「妈的,我还是头一次在女人腰后面开枪!」



依靠在毒品作用下已经超越极限的体力,欧尔嘉腰上挂着仁,依然保持全力在空中疾奔。在时不时就会被高跟长靴狠狠踢到的情况下,仁还是设法瞄准已经靠近到五十米左右距离的敌人射出了子弹。



本来就已经超过音速的子弹,在《荆棘姬》的时间压缩世界中放出,一旦进入时间相对缓慢的外侧世界,就达到了超乎常识的速度。



甚至都没有必要靠近到子弹的正常射程距离。仁射出的九枚子弹,被摩擦热融解蒸发的同时,在恐怖的角动量支持下向着目标直线前进。



单纯的速度与质量击落了九名袭击者。即便是魔法使,也很少有人拥有完美抵抗超高速攻击的能力。他的目标根本没机会对攻击做出任何反应。



「行了,解除加速吧。」



从加速中的世界看着外界受到子弹冲击的人体以慢动作碎成块实在是太恶心了。



欧尔嘉就像是断了电一样呆立在仿佛时间冻结的世界里。



仁将手枪塞回枪套。这副抱着欧尔嘉腰的姿势开始让他有些难为情了。



尽管《神》已经降临,世界还是充满了暴力。这个最无可奈何的部分没有改变,预示了进一步的剧变。『未来世界』的某些人,正试图通过再演魔术诱导出的暴力修正现在这个世界的轨道。



「刚才那帮人大概也不觉得自己是被再演大系利用了,估计还认为自己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瘾君子的视野是很狭窄的。嗑嗨了的人会做各种疯事怪事,甚至把自己搞得神志不清,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



《荆棘姬》不回应他。



再演魔术就像是一种毒品。一旦屈服于它,就会被自己本来没有的力量带跑,不需要思考也能活下去。即使这么做可以带来比挣扎抗拒更好的结果,但那终究是如同沉溺于毒品一般的生活。



不会受法网制裁、不会给身体留下明显副作用、充满整个世界的毒品。



*



移送队伍出发大约三小时后,抵达亚特兰蒂斯的沟吕木向警察厅提交了击杀数名魔法使的报告。



移交阿拉克涅的任务虽然平安完成,但京香仍强烈感受到有如脖子被渐渐绞紧的恐怖。这次袭击的背后显然有再演大系操纵的影子,而且她能想象,当事人恐怕并不认为自己这一伙人是受到了操控,大概还觉得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参加了袭击。



发生这种不明道理的袭击让京香坐立难安,不论如何详细调查也还是会留下不协调感,更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集中在大型会议室里的警察干部们也接到了通知,但他们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危机感。



京香正和警察干部一起,参加商讨今后魔法使对策的会议。会议中讨论了一般国民要求安全保障的小规模游行,以及该如何制裁大量的轻微犯罪。大人物们忙于应对眼前的问题,针对再演大系只得出了『看起来像是在救人』的模糊结论。



「支配着目前状况的正是再演大系。我认为,不论状况如何变化,我们也应该时刻考虑要如何与这个新降临于我们身边的自然法则打交道。」



只有二十多岁的京香,在坐着一堆警察高官的会议室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毫无疑问,至少在这个领域,她已经是日本最顶尖的专家之一。



一直在等待护送结果的清水健太郎要求京香进一步发言。



「十崎事务官,你确定袭击是受到了这个再演大系魔法的影响吗?我的意思是,是否有什么理由让你如此确信这一点?」



「仅仅九人的战力,没有选择偷袭而是直接发起进攻,这让人很难认为他们真的期望成功。考虑到当下的局势,袭击方面按理来说应该能够预测到有魔导师公馆专任官负责护卫,如果要进攻应该选择出其不意或是波状攻击、采取更加复杂的手段才正常。」



对于再演大系而言,这次袭击即使失败也同样能产生效果。如果袭击者被逮捕暴露出《协会》人员的身份,就会使双方的合作关系出现裂痕。目前虽然《九位》倒台,但魔法使们依然对这个世界的居民持蔑视态度。即使有协调官贝尔尼奇等一派势力开始适应『与魔法使和谐交流』的时代,但如果反对派的活动占据上风,他们也难以采取行动。



「这次袭击本身,恐怕就是再演大系传递给我们的信息。现状虽然维持着平稳,但对魔法使而言,被迫与『根本不是人、只是等同于物件』的我们共存,想必是一种屈辱。这些天,是『未来的再演魔导师』用再演魔术压制了本来必然会发生的暴动。反过来说,『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只需要稍稍放松干涉,就能轻易在世界各地引发魔法使暴乱。」



由于魔法消除的阻挡,再演大系还无法直接操纵这个世界的居民。但是对于魔法使,使用间接的手段动摇其心神并没有多么困难。



再演大系将人类当作工具、意图篡改世界的图景,亲眼见过许多人拼上人生战斗的京香,认为这是对奋力生活并抗争的人们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