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二章 正遭受到迫害(2 / 2)


“朋郎…别再说那些多余的话了,事到如今,小梢根本就不是在索求什么补偿,她只是要一个个把我们杀掉而已,这跟吸尘器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在清除垃圾而已。”



“我并不是垃圾,我是有感情的。”



“但是吸尘器没有感情。”瞬介冷冶地笑了笑。“所以意思是一样的。”



这么说来不是大家都得不到救赎了吗?如果小梢的双眼是玻璃珠,那就算杀了我们,看到我们的尸体也毫无感觉,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如果小梢是吸尘器,那么被清除掉的我们,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就算死,也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任何帮助,所以也不可能补偿到什么吧。亚以、广明、父亲跟小柳,都是因为想要抵消自己的罪,才希望被小梢杀死,然而如果小梢已经形同玻璃制品,那么所有人不就会白白送死,我不能接受瞬介的说法。



谈话室的门被打开了,是伟大的管家小柳,站姿端正得让人生厌,细长的眼睛眯得比平常更细。



“请问…”



“唉呀,小柳——”我毫不掩饰埋怨的语气。“真没想到你是那么多嘴的人呢。”



“朋郎少爷,我是想请问…”



“我很惊讶喔,真的。打从心底吓了一大跳呢。”我当然不让他有辩解的机会。“对跟九官鸟一样爱说话的老人,是不可以随便开口的。”



“朋郎少爷,那个,我是想说…”



“你大概从以前就很喜欢中伤人吧,就像我小学三年级那一次,其实是…”



朋郎你给我闭嘴。”瞬介打断我的攻击。“怎么了小柳,脸色那么凝重?”



脸色凝重?在我看来,那张脸一直都只是平板线条组成的能面具,小柳是不会将情绪表达出来的。不,也许是因为他的脸根本表达不出来。



“可以准许我发问吗?”小柳还是挺直站着,动也没动。



“啊,说吧,怎么回事?”瞬介催促他。



“您有看到老爷吗?”



“爸爸?”瞬介露出惊讶的表情,将酒瓶拿到嘴边,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我不知道,没看到啊。”



“您是说没有到谈话室来吗?”



“至少在我来之后都没有。”



“朋郎少爷也不清楚吗?”



“嗯,没看到。”我老实回答。“父亲他怎么了吗?待在屋子里是不会出事的吧。”



“我知道了。”站在门口的小柳点了下头。“书房的门锁着,可能是在里面吧。”



“那就对了嘛。”瞬介把空酒瓶放到桌上。“去敲门就好啦。”



“敲了门可是没人回应。”



“大概睡着了吧。”



“可是——”小柳难得露出不安的语气。“老爷他似乎还没吃药。”



片刻的沉默。



“真的吗?”



瞬介回问他,虽然口齿还是不太清楚,但眼神中已经没有醉态了。



“准备好的胶囊,还没有开封。”



父亲一直患有心脏病,所以每天都要服用胶囊,从来也没忘记过,因为…这样说虽然有点夸张…忘记吃药是会没命的。应该赔给小梢的命,不能被心脏病给抢走——这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说不定是他自己先吞过了?”



“不会的,除了今天的份量以外,全部都没有打开过。”



“真是会找麻烦的父亲大人。”瞬介站起来,脚步有点踉跄。“我们去叫醒他吧,一把年纪的小朋友。”



我们离开谈话室,经过刚才的螺旋梯往右边直走,就是父亲的书房了。父亲将自己的二十四小时都耗在这个空间里,除了偶尔跟我们一起用餐以外,几乎都关在书房里没出来。



到达书房门口,我们站在密闭的门前,小柳完全发挥管家的专业素养,恭敬谨惯地敲了下门,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老爷——”小柳又敲了一次。“老爷,您在休息吗?老爷——”



“看来是睡得正熟。”瞬介叹了口气,充满酒臭味。“喂,老爹,起床啦——”说完就用力发挥为人子女的体贴,粗鲁地踹了下门,可惜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他试着转动门把,但完全没用。







用备份钥匙吧。你刚才不是拿在手上吗?”我提议。



“要开吗?”



“除了开门跟锁门以外,你认为钥匙还能用来干嘛?”



“可是…”



“没关系啦,这是紧急状况,你不用担心,是老爸自己没吃药就跑去睡的。”



“原来你也有为别人着想的时候嘛。”



瞬介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没有理他,那句话是多余的。就在这时候,书房里传出声音。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个女生。



亚以在里面吗?



一股强大的音量,耳膜遭到冲击,书房里传出大声的古典音乐。



有如直升机在耳边起飞一般,那是威尔第的“镇魂曲”。



可恶,什么鬼主题啊。



乐器与人声共鸣,疯狂的气氛。



“老爸!”瞬介的大喊也被淹没了。



不好的预感,强大的音量。



镇魂曲还没停止。



激烈的前奏,要一分二十秒左右才会结束。



能等那么久吗?



“快开门——”我大喊。“快!”



僵立的小柳震了一下,立刻开始动作,他从前胸口袋拿出备份钥匙。



镇魂曲还没停止。



小柳慌张地插入锁孔,向右转动。



“老爷…”



书房的门打开了。



爆炸般的音量。



我反射性地塞住耳朵,鼓膜都快破裂了。幸好室内开着灯,我们冲进书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父亲。



父亲就像平常一样躺在床上睡觉,但是纯白的棉被已经染成了红色。上面插着东西。



“老爷!”



小柳想要跑过去。



“等等——”瞬介阻止他。“别碰!”



镇魂曲还没停止。



床头柜上放着一台简陋的唱片机,几条电线沿着墙壁伸出去,连到对面两个一公尺高的喇叭,正大声播放着镇魂曲。我跑向唱片机,确认旋转中的唱盘,然后连忙把唱针移开。



室内瞬间被沉默包围。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耳鸣…鼓膜还在痛。



“老爷…”小柳的声音很微弱,细长的眼睛睁到最大。



我观察着父亲。床边唯一的窗户没有挂窗帘,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父亲的脸一如往常,深刻的皱纹,粗黑的浓眉,完全没有异样。



但是…脖子以下盖着白色薄毯的部分,并不能称之为正常。



一把闪着金色光芒的华丽短剑,剑柄上刻着怪物般的诡异图样,正穿过薄毯,插在父亲的腹部。以此为中心点,大量血液扩散开来,弥漫浓浓的血腥味。



瞬介摇摇晃晃地走到父亲身旁,然后蹲下来从薄毯里拉出父亲的左手,似乎在确认脉搏。结果如何已经很明白了,瞬介微微摇头,什么也没说,又把手放回原位。



“骗人。”我冲口而出。“大哥你在骗人。”



“啊?”



“骗人的。”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瞬接口色沉重地转过头来。“自己来确认看看吧。”说完就让出空位。



难堪的是…我根本无法动弹,不想去碰触动也不动的父亲。我突然忆起父亲的体温,小时候父亲温暖的手常常摸我的头,到游乐园去的时候,那双温暖的手也会牵着我怕我走散。不管这世界有多么虚假,这样的情感依然存在着。啊啊,可恶,为什么这种时候要想起这些回忆。



“…喂,你怎么啦?”瞬介冷笑着。“快啊,快点!”



我深呼吸一下,将记忆封印起来,用颤抖的手去试探父亲的脉搏。他的手还很温暖,可惜已经感觉不到脉搏了。死了,已经死了。



父亲真的死了。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我一回头,看到小柳倒在地板上,嘴唇颤抖着,口吐白沫。然而我跟瞬介都已经没有余力去抱起他,光是维持自己的姿势就精疲力尽了。



“…这算什么?”瞬介低声说着。“这到底算什么啊?喂,朋郎。”



我低头看着父亲,他的脸色又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唱针已经移开了,唱片却还在旋转着,那首大声的镇魂曲,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是谁来放的呢?



“喂,朋郎…”



父亲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操作唱片机,那么,刚才还有谁在这里吗?但那个人又是怎么消失的?房门上了锁,窗户…不行,窗户也锁得很紧,根本无处可逃。那么这诡异的场面,是父亲一个人做的吗?一个人?



“朋郎,你在想什么?”



声音。



对了…差点就忘记。



声音。从书房传出的声音,虽然只有一瞬间。



是少女的声音,那并非错觉。难道是她把父亲…



不对,等等,那她人呢?这里只有我跟瞬介、小柳、还有已经成为尸体的父亲而已,并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难不成会躲在喇叭的音箱里吗?不可能,我的耳朵没有失灵,刚才左右两个喇叭都很清楚地正常运作。而且躲在音箱里根本是自寻死路吧,没有人会那么蠢的。不过为了小心起见,我还是朝喇叭走过去。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广明站在房门口。



“亚以呢?”广明用他一贯的语调问我。“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



“所以老师从下星期开始放产假,跟大家在班上见面的时间就到这个星期为止…真是不好意思。”真千子老师对我们点了下头,长发轻轻地垂落。



座位排成马蹄形,号称最强的四年一班,所有同学都很惊讶,先是发出“咦——”的问号,然后七嘴八舌地交换无意义的对话,努力消化突来的混乱,我也不例外地发出吃惊的声音(即使我早就发现老师的异样)。产假…她说产假?坐在我右边的伽耶子正用手轻轻捂着嘴,盯着真千子老师看,这表示她也很意外。其实不只是伽耶子,受到冲击的,是四年一班全班同学,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真千子老师结婚了,连一次也没听说过,就我所知,连八卦都没传过。为什么从不告诉我们呢?老师应该不可能是忘了讲吧…就算真千子老师再怎么粗心健忘,也不会忘了自己有老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她为什么没告诉我们呢?难道纯粹只是不好意思而已吗?



“那老师,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坐在靠走廊那排的美弥发问。



“这个啊,嗯——”员千子老师露出常有的伤脑筋表情。“虽然没有很确定,不过应该是明年吧。”



“老师不在会很无聊耶——”



“嗯,精二说得没错。”



老师目前应该是二十五六岁吧,但声音跟说话方式还有外表,感觉都比实际年龄更年轻。虽然我也知道小孩子不太会分辨大人的年龄,不过就是有这种感觉。



教室里的骚动还在持续。



“伽耶子——”我趁大家在吵的时候开口。“你呢?”



“我什么呢?”



伽耶子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小猫死后已经过了一星期以上,她的表情也已经看不到当时的创伤——就表面上看来。



“呃,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哥哥说过,他会跟我结婚。”



“啊…喔。”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安静喔——”真千子老师安抚大家,轻轻敲着讲桌,表示要所有人停止讨论,我们一个个闭上嘴巴。教师的领导能力,不外乎威严感跟亲和感两种,而真千子老师是属于后者。“对不起——”她咳了一下。“影响最大的就是你们了,实在很抱歉,突然宣布这种事。”



“这种事是什么事?”



苏珊举手发问。这个名字当然是绰号,自从他把泰山说成苏珊以后,就被大家改名叫做苏珊了。班上还有一个人被取了“米虫”这种悲惨的绰号,不过我不太想讲那个由来。



“笨蛋——”精二嗤之以鼻。“自己想啊。”他是个很老成的人。



如果四年一班有个金字塔的话,恐怕精二就是在顶点的那个人吧。被他骂笨蛋,感觉就像真的被归类到最低阶层一样,苏珊落寞地把手放下。



“唉呀,不可以骂人家笨蛋。”真千子老师是重视平等的,所以很认真地纠正他。“不能用那么难听的字眼,如果一整天都把笨蛋跟去死什么的挂在嘴上讲,会让人家觉得你没水准喔。”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精二知道老师真的生气了,便低下头去。真千子老师说对她道歉没有意义,于是精二坦然地对苏珊道了歉。我觉得他果真是个成熟的人,换做是我,一定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不起吧。



在请产假的骚动平息后,真千子老师又告诉我们因为岛松发生了杀人事件,所以从下周开始,又要恢复实施集体放学。这个消息一公步,我们都异口同声地发出嘘声——又来了,很麻烦耶——



“没办法,因为怕有危险嘛。”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无法让人感受到危机意识。“昨天被杀害的是个男高中生喔。”



“可是老师,北广岛离我们还很远耶。”



坐在靠走廊那排最后一个位子的阿峰边用袖子擦鼻水边讲。



“用走的确实有些远,但是坐电车只要五分钟喔,所以根本不算远的。”



“这都要怪警察抓不到犯人吧。”精二哼了一声。“对不对?”他转向坐在后面的小康寻求同意,可是小康正专注地在桌面上画复杂的迷宫,没有回应他。



“唉呀,不可以抱怨,警察伯伯们都很努力地工作呢。”



“赶快抓到那个黑衣男就好啦。”精二不以为然地说。



“果然还是他干的。”阿峰探出头来插嘴。“对不对?应该就是他吧。”



反正那家伙怎么看都很可疑。”



所谓的黑衣男,顾名思义,就是一名去年初开始出现在岛松的黑衣男子。一成不变的全身黑衣,加上阴暗的眼神,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百分之百的可疑人物。可是造型还算整洁,又有点酷酷的,不太像是流浪汉,总之很怪就是了。



“不可以随便批评别人。”真千子老师的语气变得犀利。“好了,值日生,我的发言就到此为止。”



“今天的班会到此结束。”站在老师身旁的值日生沉稳地说。“起立——”全班同学都站起来。“敬礼——”全班同学都低下头。“老师再见——”



“大家再见——”



所有人同时将桌椅靠拢,我抽屉里的讲义被这股震动晃出来掉在地上,但我当做没看到。这星期的扫除轮到第三组要做,所以我把书包背起来,东西随便塞进去就可以放学了。然后我立刻朝走廊上等着我的伽耶子面前跑去。



“久等了。”



“不用那么赶啦。”伽耶子看着我笑了笑。



各班同学像鱼群般在走廊上流动着,我们也是其中之一。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回游的鱼群,不能去任何地方,只能在相同的道路上来来回回。离开家庭就会饿死,也不能不到学校接受义务教育。如果误以为自己是会飞的小鸟,那就死定了。我并不想死,也不会自己找死,我还没打算幻想自己是小鸟。



“小广,伽耶子——”



走出穿堂,正要通过中庭,班上的西木户同学就叫住我们。他长得又高又瘦,脖子就像长颈鹿一样,声音也特别上扬,因此会经有段时期被取了个最可怜的绰号叫做“直笛”,幸好过了大约三个星期就被遗忘了。



“什么事?”



我回头问他,书包被离心力甩动。



“一起走吧。”



“可是西木你家跟我们反方向耶。”



“我今天要去爸爸那边住。”



我听说过西木他父母亲分居的事。



“那就一起走吧。”伽耶子笑着说。我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算了。



今天没有出太阳,白云厚重地积众在天空上,不过应该不会下雨吧,气象预报说降雨机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而且天色也没有那么昏暗。我们就走在这样的天空下,没有任何对话交谈。我跟西木户并不是好朋友,只是普通同学而已,平常也不太说话,那为什么他要特地跟我一起走回家呢?我想大概是因为…不,绝对是因为,他的目标是伽耶子吧。西木喜欢她,证据有很多——好比说,两人的座位是互相平行的,上课时间他常常盯着伽耶子看,就连午餐时间,也总是排在伽耶子后面,老是一副想接近她的模样。太明显了吧,老是盯着伽耶子看,老是盯着她,老是盯着…咦?我在生什么气呢?明明西木也没有对伽耶子做出什么事情啊,而且我对伽耶子也不是抱着暗恋的情感(我知道小孩子讲这种话有点恶心),我并没有那些想法。



“你在生气吗?”西木像一根会走路的直笛,靠到我身旁来。“小广?”



“没有啦。”去死吧。



“可是你走得好快,是要把伽耶子丢在后面不管吗?”



我回头一看,伽耶子已经落后几十公尺了,不过这是常有的事,我并不在意。伽耶子不但走路很慢,更是分心游荡的女王。



“等下她就会跟上来了啦。”已经习以为常的我简短地说。



可是西木还在喃喃自语,一直盯着后面瞧。说担心只是借口,其实他是想趁机多看伽耶子几眼吧?我肚子里的炸药已经快从喉咙喷出来了,不过一想到说出来的后果,还是忍着吞下去。这么一来只有自爆了,没错,自爆。四年一班的同学,似乎都以为我跟伽耶子在交往,真是太可笑了,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谈什么交往。说起来…我跟伽耶子,根本连所谓的



约会都没有过,只是在公园跟百货公司或是朋友家一起玩而已。所以我们没有在交往。西木绝不会知道我的想法,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而他每隔十秒钟就回过头去看伽耶子,这个行为,还是让我无法不生气。然而这并非吃醋或嫉妒之类的情绪,这种愤怒并不是来自于所谓的占有欲…比较像是自己的房间被人从窗户偷窥的感觉吧。至于本质上究竟是带着什么意义,我完全不清楚。



第三组的三村从我旁边跑过,回头向我挥手说拜拜,我也向他挥手说拜拜,他收到我的回应后,又边跑边提醒我不要忘了伽耶子在后面。伽耶子的距离跟刚才差不多,还是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悠闲看着路上的人事物——天空中飘浮的云,四处散落的尘埃跟昆虫尸体,玩飞机模型的低年级小朋友…



我们三个人通过闹街进入住宅区,远处传来拍打棉被的声音,虽然应该不会下雨,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怪天气晒棉被的家庭主妇真是很神奇。



“对了——”西木主动找话题。“又发生了耶。”



“什么?”



“还有什么,杀人事件啊。”



“…啊——”我回头看看背后的伽耶子。“嗯,我今天还没看电视新闻,是刚才老师说的时候才知道的。”



“咦,这样啊,不看电视新闻是不行的喔。”西木学我回头看伽耶子,我又开始怒火中烧了。“据说这次被杀的是北广岛的高中生呢。”



“那个刚才老师有说过了。”



名字叫做…呃…”西木纤细的身体转过来。“村…村濑研助是吗?好像是类似这样的名字。”



“喔。”不关我的事,我对这个话题根本没兴趣,不过对于缺少话题跟娱乐的岛松居民而言,这个事件就像祭典一样吧。



最初的事件是发生在两年前的冬天…日期我不记得了…被杀害的,嗯叫什么来着?应该是个叫做二宫春吉之类老气名字的上班族。年纪跟姓名成对比,还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而已。这名上班族被发现死在岛松唯一仅有的闹区当中某条巷子里,背上插着刀子。据说刀子插入的程度并不深,直接致死的原因,是被刀刺中后倒下挣扎时喷出的血超过限度…也就是失血过多,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形容尸体周围到处是血。



第二起杀人事件,是发生在几个月后的春天…这我也不记得日期了…隔壁班的桥本他妈妈,午后在自家门口遇害,地点就在我们上下学经过的这条路上。凶器是桥本家庭院里的砖块,桥本他妈妈的头部被打破了。凶手行凶时,家里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在,如果桥本也在的话,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第三起杀人事件,是在同一年的初秋发生的,但地点不是在岛松,而是稍微往北的上野幌(虽然只相差一站的距离)。被杀害的是一名叫做菅原和彦的小学生,溺毙在住家附近的河川里,最初以为是落水意外,可是验尸的结果确定是他杀。电视新闻里举出许多他杀的证明,对我而言都是一些听不仅的词汇。



而这次被杀的是高中生,已经是第四起了。虽然警方还不清楚这些案子究竟全部都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罪行,或是完全没关系的个案,不过像这么乡下的地方变成杀人事件的中心点,外界都会认为是同一名凶手所为吧。毕竟这里跟东京不一样,治安并没有坏到每天都会有人被杀,而且北海道大得吓人,命案也不应该会那么密集。



“集体放学,好麻烦喔。”我随口回答。“每次发生事情就要这样,很讨厌耶。”



“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我很喜欢耶。”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我沉默地往前走,西木也跟着沉默下来,偶而他会回过头去看看伽耶子,但是我克制自己不去在意,毕竟伽耶子并不是我的,既然她本人都没有意见了,我也没立场说什么。



西木终于到达他父亲所住的公寓,他一副目的没达成的表情,来回看着我跟伽耶子。我用略为提高的声音说拜拜,他只好死心地走上楼梯。接着走到住宅区快尽头的时候,伽耶子终于跟上我的身旁,带着连向日葵都相形失色的笑容。我突然很想警告她,别这么轻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伽耶子需要戴上严肃的铁面具,那双大眼睛,更应该要用一块黑色的布遮起来。当然…我很清楚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是又有什么不对呢?我是真正在关心伽耶子,因为单纯的人容易被污染,就像刚洗过的白衬衫一样。



“为什么你的脸好像在生气呢?”伽耶子疑惑地抬头看着我。“啊,你跟西木吵架了吗?吵架是不好的喔——”



“没有啦,我才不会跟他吵。”



伽耶子喔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微笑。我吓一跳,连忙跟着低下头去看,在确认什么都没有的同时,我切实感受到背后窜起一股寒意。我放弃追究这个问题,知道些什么,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于是我们维持一贯的步调,走在同样的道路上,天空浓厚的云层其实有点恐怖,不过只要不抬头去看就没事了。我已经无法再去注意其他的事情了,没错,光是注意伽耶子,已经很够很够。可惜就算我费尽心力去守护伽耶子,仍然无法完全防范“那家伙”的攻击。事实上,上星期就让伽耶子看到小猫悲惨的死状了。我依然只是个小孩子,能力也不如伽耶子的哥哥,没办法除去各种障碍。果然我还是无法代替她哥哥的吧…



“小广——”伽耶子看着我。“我们去哥哥那里吧。”



“咦?”



“去哥哥那里。”



又要去那边了吗?一想到这个,原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这就是所谓低潮的症状。可是我无法拒绝,因为这是伽耶子的要求。于是我点头,然后伽耶子笑了,为了保护这个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虽然我只是个没有力量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并非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们往回走,绖过西木他爸爸住的公寓,走进闹区,然后回到学校里。



在途中,行经住宅区跟田野的交界处时,我看见今天提到的黑衣男。他穿着黑色长袖衬衫配黑色裤子,眼睛黑得像会吸收光线一样,黑头发长得盖住眼睛,也完全遮住耳朵,皮肤却非常白,手指很修长。这些细节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却很难捕捉出整体形象,因此感觉更加诡异。黑衣男的年纪…虽然不是很清楚,推测应该不到三十岁,差不多是二十出头吧。年龄不详的脸孔加上奇特的服装造型,让人更难以判断。不过总而言之,还是很可疑就是了。我用肩膀挡住害怕的伽耶子,快速通过黑衣男的身边。幸好黑衣男并没有注意我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脚边。



走进校门,我们前往操场,有五六个高年级的学生在踢足球——用比我长的脚运球,用比我灵活的动作卡位,用比我强大的力量射门,球飞射到门内,发出帅气利落的声音。每次只



要看到比自己年长的人,就忍不住感到羡慕,如果我也能有那样的力量多好…



“小广?”伽耶子敲敲我的肩膀。“我在叫你耶。”



“咦?”



“怎么了?小广?”伽耶子抬头望着我。



“没事。”我又迈开步伐。“走吧。”



我这么说完,伽耶子突然笑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不过她高兴就好。我无视于她看着地面傻笑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校园后面有一座森林(比埋葬小猫的地方还宽大好几十倍),我们从铁丝网破开的洞口钻进去,没有去看绿色的树木跟各种不知名的花草,一直往里走。路面是向下倾斜的平缓坡道,走起来很轻松,然而我的情绪却有如故障的电扶梯般,以急剧的速度下降着。



我们走了大约十分钟,眼前突然出现宽敞的空间,没有任何树木生长,一棵也没有,就像被一流的樵夫完全连根拔除一样,即使花草都还跟先前同等茂密。



在这个奇异的空间中央,有个更加奇异的景象。



彷佛镜面轻轻晃动——



彷佛水银缓缓溶泻——



确实存在的,宽广的——



池塘。直径约有二十公尺,美丽的圆形,就在那里。



这个地方,应该连本地的居民也不知道。



稍微离题一下,其实我变成现在这种性格,是在大前年…也就是上小学以后的事。在那之前,我是个非常安静的小孩子,原因我想毫无疑问是出在家庭。虽然现在我会将压力发泻在外面(或多或少吧),当时却是将封闭的性格直接带到外界,在周围筑起高墙,过着孤独的生活。而将高墙破坏救出我的是三村跟精二,他们为了跟我玩,牺牲午休时间的足球活动,还告诉我好朋友之间的秘密暗号。这么讲也许有些世故,不过我能够有令天,真的是托了这些朋友的福,真是打从心底感谢他们。因为如果一直维持原来的样子,我肯定早就被压力逼死了。



就在墙壁开始产生裂缝的某一天,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踢足球,想象自己超越一个又一个知名的选手,即将更新马拉度那的纪录。当我深呼吸一口气,朝球门卖力一射时,却突然回到现实世界,被我踢出去的球完全偏离预定的路线,飞到操场后面的树林里去了。我急忙爬过铁丝网,开始寻找那颗球,在经过大约三十分钟后,我看到足球在池塘边滚动。当时站在球旁边的,是伽耶子(那时我只知道她是班上的同学而已)跟她哥哥,大哥来回看着我跟足球,问球是我的吗。我点点头,视线移到大哥身旁有如附属品的伽耶子身上。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看起来很虚弱,手脚纤细,指头简直跟火柴棒一样。这么纤弱的身体,却带着温柔的笑容,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受到伤害。当时的印象,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自从那次邂逅开始,我跟伽耶子还有大哥,就常常一起在池子边玩。大哥教了我足球的技巧,而伽耶子都在池畔看着我们两人的练习,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大哥消失为止。



“到了——”伽耶子发挥牛仔裤的专长,无视于尖锐的杂草,奔跑到池边坐下,朝我张开双手。“小广,快点快点——”



“真有精神啊。”我不由得苦笑。“让我休息一下嘛。”



“你已经在休息了吧。”



“喔,好吧。”



我坐在她身旁。草有点湿湿的,我看看周围,这个被树木包围的空间,真是为隐居量身订做的啊,虽然我也不知道可以躲避什么。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伽耶子像是休息够了,突然站起身来,用缓慢的动作转身对着池子,以讲电话般低微的声音,叫了声哥哥。每次听到那寂寞的声音,我总是后悔没有及时捂住耳朵。



“哥哥——”



她又叫了一次,而我还是没能捂住耳朵。



“哥哥——”



她又叫了一次,而我还是没能捂住耳朵。



“哥哥”



这回我真的捂住耳朵了。然后默默地回头,看着池子。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潭积水而已。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就只是水而已。没错,那就只能是水而已。伽耶子结束了例行的仪式,重新背对着池塘坐下。



“这里最让人安心了。”她静静地说。我跟她的思考模式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实在难以苟同。“果然还是因为这里离哥哥最近的关系吧。”



伽耶子在精神上仍然很依赖大哥,这是完全没改变的事实。那种强烈的黏着性,已经超越了普通的依存心理,不是那么容易切断的。我真希望她能往前看,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那么她心里应该就会产生对世界的抗压性吧,而我也能够得到解脱。



“赶快把大哥给忘了吧。”真心话脱口而出。“呃,我不是要你真的忘记他…应该说,是不要再依赖你大哥了。因为大哥已经失踪好几年了啊……”



“可是我看得到哥哥啊。”伽耶子再度往池子看过去,用手指着前方。“你看,就在那里。”



“很抱歉…”又来了,她又来了。“我什么也看不到。”又来了,又开始了。



“可是我看得到。”



“每次到这里来你都会说这种话,今天我就好好讲清楚,你大哥是绝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我用教小朋友的语气告诉她。“没有人看得到你哥哥,他已经完全消失在我们面前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得到嘛。”她似乎无法接受,视线还停留在池塘上。“小广,你真的看不到吗?哥哥就在那里。”



“看不到啊,很抱歉。”



“可是你看,他就站在池面上啊,很明显的。”伽耶子来回看着池塘跟我,眼神很迫切,她又开始了。“你看哥哥他,哥哥他…”



“我看不到啊,很抱歉。”



“难道我看到的是鬼魂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鬼魂啦。”我抓住她的肩膀。“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活着的人不就全都要去自杀了?”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站在那边的哥哥又是什么?”她的嘴唇开始颤抖。“不是鬼魂的话,那他还活着吗?”



“不是的——”我真想大声狂叫。“不是的,伽耶子…”天色开始变了,云层都是黑色的。“完全都不对。”



“那究竟是什么?”



“都是错觉。”



“错觉?”



“全都是错觉。”



“才不是错觉!”冷风将伽耶子的头发吹乱,地上的花草摇曳起伏。“明明就,明明就看得那么清楚啊。”含着眼泪的双眸,直直盯着池塘中央,也许那里真的存在着什么,是只有她才看得到的吧。“不可能是错觉的,那么清楚…”



“看得很清楚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啊。”我已经伤害了伽耶子吧。“只有一个人看得到的东西,不就是错觉或海市蜃楼吗?总之都是没有实体的东西。”



池面上掀起微微的涟漪,风势越来越强了,连树木都开始在摇晃。



“那…”伽耶子的视线离开池塘,转身低头看着脚边。“小广你也看不到这个罗?”



“这个?”别装傻了!你其实早就明白了吧。“这个是指什么?”



“小猫。”



伽耶子没有抬头,简短地小声说着。



“猫?”啊,果然,从她看着自己脚边傻笑的时候,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了。“是那只死掉的小猫吗?身上有黑白花纹,眼睛像弹珠一样的…”



“你看不到吧?”



“你从什么时候看到它的?”



“嗯…从两三天前开始。”伽耶子拨开脸上的头发,可是又披风吹乱。“我在家里睡觉,结果听到窗户外面有猫叫声,一开始完全没去注意,可是一直叫个不停,我就打开窗户看看,然后就…”



突然有个冰冷的东西掉在我的鼻尖上,本来以为是错觉,后来连头顶、手臂、脖子都感觉到了,才发现是下起雨来。同一时间风势又更增强,池面被吹出图腾般的波纹,青绿色的树叶被刮落,乘着暴风疾速飞行。然后滴答滴答的雨声在周围响起,接着大量的雨水就一口气落了下来。骗人的气象预报。



伽耶子的头发贴在脸上,衬衫跟牛仔裤都湿透了,白色的衬衫已经变成透明的,看得到肌肤。她眼神恍惚,恐怕我也差不多了吧。雨滴从天空落下的声音很吵,我感觉到寒冷,头也很痛,身体很沉重,好冷,好冷。我抱着自己的手臂,弓着身体,周围的花草也都被雨打得像冰箱里放太久的白菜一样。



雨水不停落在池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美感存在了,只浮现出原始的本质。伽耶子的哥哥在大雨中仍然站在池面上吗?如果是的话…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是生气呢?还是悲伤?是两种都有,还是两种都没有?看不到他的我,无法知道答案。无所谓,就算知道也于事无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反正大哥已经在完全无法触及的位置了,这是对我非常不利的条件…没错,简直就像跟梦中的人物对抗一样。梦中世界的人跟现实世界中的我完全不同,他们可以无视于所有规则,没有条理的换场,没有意义的情节.以及过分突兀的结尾。而睁开眼醒来的我,就会觉得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才好。出现在池面上的大哥,既然不是梦中世界的人,那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为了维持和平的生活,我们绝不能受到影响,不能跨越这道分界线…



伽耶子双手撑在地上,做出保护小猫的动作,但是强风将雨水从各个角度吹过来,根本就达不到什么效果。我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完全没有反应,弯着身体动也不动。雨水无情地打在她瘦小的背上,我又叫了她一次,可惜结果还是一样。雨势完全没有要减弱的迹象,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



我感觉到危险。



勉强撑起沉重的身体,动作很笨拙,关节像是积水一样。我对伽耶子提出避难的劝告,她却动也不动。我们全身都湿透了,手指冰冷,嘴唇因为体温下降而颤抖着,不能再继续淋下去了,我架住伽耶子的胳臂,用力将她拉走,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反抗。我抱紧淋湿的伽耶子,准备把她带到大树底下,她就像尸体一样僵硬,吸了水的衣服让身体变得很重,加上强风豪雨的阻碍,使得这段距离感觉特别遥远。伽耶子的头发跑进我口中,我用力吐出来,风又把头发吹进口里,我又吐出来,风再吹,我再吐,风继续吹,一直吹,一直吹。



终于走到了,我将伽耶子安置在树下,她带着受害者的眼神,而我的手就是加害者的手。多亏有大树的庇荫,多少避开了一些雨势,我忍不住叹口气,稍微感到安心。同一时间寒意也增加了,但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雨势变弱。



伽耶子看着池塘。



她细白的右手,正轻轻抚摸着什么。



我呼唤她的名字,还是没有回应,我只好也看着池塘。



大雨滂沱的光景,就像电视里的画面一样缺乏真实感,难以想象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那么就把这当作是梦中的世界也无妨。



我带着某种期待,观察池面。



然而池面上终究还是看不到伽耶子她大哥的身影。